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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人都到齐了。两家九口人围坐在桌旁，老爸和三伯居上而坐。
我正对着三伯，咋一眼看过去，心里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半年不见，三伯明显苍老了，长期的酗酒，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完全一副小老头模样，与小两岁的父亲坐在一起，真是天壤之别，哪里看得出这是同胞兄弟。
满满的一桌菜上齐了，宴席就要开始，大堂兄秦云龙眼睛瞅瞅桌上，又歉身环顾了一下饭厅，睁着一双大眼问道：“大过年的，难道没有酒吗？”
老爸严肃看了侄儿一眼，转头对小弟命令道：“人杰，去我屋里柜子里，把酒拿来。”
父亲早有交代，很快小弟去拿来一瓶沉缸酒，摆在桌上。
秦云龙站了起来，弯着腰，抓起酒瓶在手上掂了一掂，失望地说：“叔，这好不容易过个年，你也太小气了吧，拿个甜酒酿子糊弄我们。怎么也要上个白的，我可是听说你们家都是好酒，汾酒西风郎酒名酒一大堆。”
我听着他满口雌黄，火腾地冒起来，没好气地说：“不喝拉倒。”
老爸瞪了我一眼，转过头对大侄儿解释说：“你爸出院不久，胃不好，不能喝烈性酒，今天大家就委屈一下，都喝这甜酒吧，这样也更喜庆一点。”不等侄儿说话，他又面向三伯征询了一下，“哥，你说是吧。”
三伯听到桌上说酒，心里的酒虫早已爬遍了全身，听弟弟这么一说，咽了一口唾沫，只好沮丧地大儿子说：“听你叔的。”
老爸抓起酒瓶一边小心翼翼给三伯倒上，一边解释说：“医生交代了，说你身子弱，滴酒不能沾。今天过大年，一滴酒不喝，也说不过去，就喝这一杯，意思意思。”
三伯看着眼前小小的酒杯，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许久才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就一杯吧，医生说了，再喝命就没了，还是保命重要。”
老妈一看，这大过年的，三伯尽是些不吉利的话，很不高兴，赶紧提醒大家年夜饭开始。
老爸端起酒杯要致开场白，忽地又转向三伯身旁的云虎叮嘱道：“晚上，你负责看着你爸，别让他多喝。”
云虎点点头，没说话。
除夕宴正式开始了。两家人难得在这样的场合下聚在一起，桌上的人大多都略显拘谨。老爸三伯虽说是亲兄弟，但是两家的孩子却是大相径庭，生性完全不一样。我们家三个儿子，都属于好学生好孩子系列，尽管我从小调皮捣蛋，但是做事并不出格。三伯家这几个孩子，就明显不同了，除了小儿子云虎之外，其他两个顽劣极了，上房揭瓦，偷鸡摸狗，虽说够不上丧尽天良坏事做绝，但是也够令人厌恶的。所以，平日里，除了最小的老虎之外，我们三兄弟是不愿意跟那条龙那头豹子来往的。
云龙云豹哥俩也看得出我们对他俩不感冒，特别是我经常不给他们好话好脸色，含沙射影，指桑道槐，所以他们也懒得与我们打交道。
但是我们的老爸他们的叔叔却不得不抱住，老爸是副县长，大小也是父母官。哥俩都不会读书，考不起大学，只好去当兵去找工作。我们是个农业小县，没有多少工业，也就没有多少就业岗位，找工作都要有关系，要找关系只能靠着副县长的叔叔了，还能指望酒鬼爸爸，酒鬼爸爸不添乱帮倒忙就不错了。
所以巴结好叔叔是非常必要的。
看见场面这么沉闷，云龙第一个站了起来，要敬叔叔酒。云豹一看也不甘落后，他没有哥哥灵光，所以做什么都愿意跟在哥哥后面。
云龙敬完酒，迟迟不肯落座，立在桌边。
老爸是看着这几个侄儿长大的，一瞅这架势，就知道大侄子又有事情要求他，于是问道：“你有什么事？”
云龙就等叔叔问话，立刻说道：“叔，你看我在乡下粮站也干了这么多年了，是不是该挪一下地方。”
不等老爸表态，这边云豹也站了起来，说得更加直接：“叔，还有我，我现在被分到车间干重活，你跟我们厂长说说，给我换一个好一点的岗位吧。”
云虎看着两个哥哥在这么多人面前丑陋的表现，听了他们几近厚颜无耻的话，鼻子都气歪了，大声呵斥道：“你们都闭嘴，叔叔帮你们找好工作就不错了，你们还挑三拣四的，不满意你们凭自己本事换去。”
云龙一看居然被弟弟数落一通，恼羞成怒，举手就要打他，三伯颤颤巍巍站起来，怒视着大儿子说：“云虎说的没错，谁让你们以前不好好读书，你们要是像众森从林那样上了大学，不就不要麻烦叔叔了，不就可以找到好工作吗？”
云龙看父亲发话了，不好再对搅局的弟弟发作，但嘴上还是不满地嘟囔道：“叔现在是管农业的副县长，正好管着我们，把我调进城还不是一句话。”
云豹紧跟哥哥说：“还有我呢，叔是副县长，给我换个工种也是一句话。”
云龙正好没处发作，顺手拍了弟弟一脑袋，愤愤地说：“你滚一边去，先把我调进城，你以后再说。”
云豹委屈地摸着脑门，悻悻地说：“我凭什么以后再说。”
“就凭我是你哥，我的事解决了才轮得到你。”云龙霸道地说。
我实在看不下去，看着龙豹兄弟俩拙劣的表演，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吃下去的东西都要翻江倒出来，忍不住冷笑一声说道：“你们都太抬举你们的叔了，你们以为县府的衙门是专门为你们叔开的吗？”
云龙云豹面面相觑。兄弟俩最怵我，倒不是怕我，只是觉话在我嘴里说出来，不痛不痒却听了很难接受，他们总是找不到语言来回击。
老妈一看这局面马上就要失控了，赶紧出来圆场，他知道这个时候老爸不好对两个侄儿说啥，只有自己出面来安抚一下他们，于是说道：“云龙云豹，从林说的也是实情，虽说你们的叔叔是副县长，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副县长，连常委都不是，说话的分量不重。我也知道你们对工作不满意，但是现在就业的人太多，还有很多人连工作都找不到，你们就耐心一点，好好工作，好好表现，有机会叔叔一定会帮你们忙的。”
“对对对，婶婶说得对，你们不要着急，叔叔是爸爸的亲弟弟，你们的亲叔叔，叔叔还能不帮你们。”三伯附和道，“现在最最关键的是你们自己也要争气，别给人家话柄。”
老妈说得很在理，本来已经可以控制场面，三伯这么一番画蛇添足，从来不把酒鬼父亲看在眼里的云龙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爸，你别多嘴，你说得大错特错。我看最最关键的是叔叔帮不帮这个忙，叔叔存心要帮忙，一句话两句话的事，叔叔不想帮忙，那说啥都没有用。”
云龙说完，双手抱臂，看着桌上的人发出一阵冷笑。
我忍无可忍，站了起来，刚想嘲讽这个狂妄愚蠢的堂哥几句，不想云虎已经离开座位冲到了大哥跟前，咆哮道：“秦云龙，你王八蛋，你要是再说这么恬不知耻的话，我跟你没完。”
我一下愣住了，在场的两家人都目瞪口呆。云龙也傻了，瞅瞅怒气冲冲的弟弟，慌忙中直起身子向后缩了缩，嘴巴上依然强硬道：“怎么着，你个小屁孩，还想反了吗，你敢打你大哥？”
云虎毫不示弱，举起拳头回敬道：“我就揍你，不要脸的，怎么了？”
兄弟俩当桌推搡起来，小弟人杰和云豹一看不妙，各自上前，抱着两人。
老爸腾地站起来，大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威严地说道：“都别吵了，吃饭。”
云龙浑身一哆嗦，坐了下来，不敢吭声了。
云虎依旧环眼怒睁，挣脱开小弟的双手，突然仰头对着天花板长叹一声，捶胸顿足道：“天哪，悲哀。”说完，竟不顾一切，拂袖而去。
好好的一场家宴，大过年的团圆饭，竟然出现这样的插曲。
屋子里一下乱作一团，老爸脸色铁青，一番好意，竟是这个结局，三伯这一家人真的是招惹不得。
三伯惶恐不堪，清醒时候的他还是明了事理的，懂得礼义廉耻的，看着儿子们在弟弟家上演大闹天宫，他是急火攻心，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掩面羞愧地说：“惭愧呀，一群逆子，没有一个省心。”说完转过头，对剩下的两个儿子说，“我们也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谁也没有预料到，团圆饭还没吃几分钟，就不欢而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