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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昨天舒大堆那间小小的写字楼相比较，这家叫滨海中基物资公司的办公室就要大得多，气派的多。办公室应该是新装修的，空气里还飘荡着几种油漆和涂料混合的味道。总经理的办公室装修得极尽奢华，一间办公室的面积就快赶上舒大堆的整个公司。两米多长的大班桌，又宽又厚的真皮座椅，边上还摆放着一套高大上的红木真皮沙发。
真不愧中字头的企业。我心里不由地暗暗称道，同时又纳闷起来，这个牌子这么响亮的大公司，怎么冷冷清清的，除了总经理办公室和隔壁的财务室能看见人影，偌大的业务大厅空空荡荡，办公桌上干干净净。
总经理背靠在皮椅上，手上抓着话筒，正在很大声与电话里的人通话。隔着大班桌望去，座椅上的人体态魁梧，长相颇具西域人种的特点，但是却操着一口流利的京腔。听他说话的口气，我断定昨天通知面试的人想必就是他了。这就奇了，总经理事必亲躬，似乎不似大公司的举止作派。
看见有人站在门外，总经理略微抬了抬头，用手指了指里面的沙发，便继续他的通话。
我明白，这是叫我进来等，于是小心翼翼朝前走了几步，站到沙发边上。
办公室有了陌生人，总经理并没受多大影响，依然声如洪钟，旁若无人。这位仁兄大概是我有生以来见识过的打电话的第一奇人。抱着电话滔滔不绝，看上去一个话题就要说完了，准备挂电话了，忽地烽烟又起，聊性又不减了。脸上的表情也是极为丰富，时而眉头紧皱，一脸肃穆，时而又强作欢颜，一脸无奈。
听了一会，我似乎听出一些名堂，总经理应该是在向对方讨要债务。估计那欠钱的主不是那么好惹的，总经理口气严厉，怒骂了一阵，忽然又不停地解释道歉起来，还时不时地自嘲一下，看来是硬的不行只好换软的来。
很快半个多小时过去，总经理言犹未尽，丝毫没有放下电话的意思。一会儿说上一阵工作上严肃的事情，一会儿又漫不经心扯闲篇，像是好朋友在唠家常。都说皇城根儿的人侃大山是一绝，大街上随便抓个人，都像电影《顽主》里的主角们一样，个个都一嘴的京油子，今天算是大开眼界，彻底信服了。
我站累了，有些不耐烦了。看这位仁兄一点不心疼电话费的样子，难到你要一直没完没了等下去吗？但是，眼下这家挂着中字头的企业，也许就是你留在滨海可以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你不等下去，还能有什么办法？
挣扎了一番，不管心里多么的不乐意，我还是决定再坚持一会儿。
又过去半小时，总经理终于放下电话，从摇晃的座椅上站起来，快步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道歉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说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叹了一口气，“没办法，一大堆的烂事，全是替人家擦屁股。”
我听得莫名其妙，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坐下，别拘束。”总经理挥了挥手，招呼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裴援朝，是这里的副总经理，刚刚接手负责公司的管理经营。我的前任犯了错误，刚刚撤职回北京去了。”
我这回都明白了，这个名字打着时代烙印的副总经理最后一句补充，说明了他就是这家公司实际上的负责人，今天应聘是否成功，一切都将取决于他的喜恶爱好。想到这是最后的希望，我的心不由突突地跳动起来，慌张地说道：“裴总，我叫秦从林，来咱们公司面试的。”
“年轻人，别紧张。”裴援朝没有丝毫的架子，翘起二郎腿，“这不过是一次普普通通的面试，我们完全可以像聊家常一样。”
我一下松弛下来，不由暗笑，这家伙电话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那要是面对面的聊天，岂不是要聊到天昏地暗地老天荒，今天的面试与以往会不会有很大不同？
“我先将公司的情况给你介绍一下。”不等我张口，裴援朝继续快言快语道，“我们是物资部下属基建物资总公司设在滨海的全资子公司，注册资本两千万人民币。可以这么理解，咱们公司就是总公司设在滨海的一个窗口企业，通过与滨海这种沿海开放城市的联姻，可以将我们原有的原料、人力、资金与沿海的技术、管理、优惠政策及地利优势有效地结合，从而达到互惠互利双赢的目的。”
裴援朝侃侃而谈，我却只记住了两千万元注册资金，这意味着公司的实力不容小觑，这样的大公司才有的拳脚施展，才可能大展宏图。想到这，我不由地激动起来。
“我们在南方设立公司，按理说应该充分利用好沿海城市的改革开放的优势，可是我的这位前任却南辕北辙，把重点放在东北。”裴援朝忽然话锋一转，气愤填膺地说，“这是什么逻辑，东北发展滞后，都是国营大型企业，没有一点活力，那里有什么前景？南方走在改革开放的前头，处处都是商机。既然总公司将公司设在滨海，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为什么呢？”看着接任者对前任一肚子怨言，我忍不住问道。
“还能为什么，东北他熟悉。”裴援朝使劲摇头，“熟悉顶个屁用，几十年的交情，货发过去照样欠你钱。这年头啥事都颠倒个了，欠钱的是主，向人家讨钱还凶不得，还得给人家装笑脸，都是国营企业，欠得心安理得，今天高兴给你点，明儿不高兴了，滚远点。”
听到这，我总算明白了，电话里催钱，对方估计只是经办人员，钱是单位欠的，难怪那人软硬不吃。
裴援朝说了半天的话，大概是口渴了，动了动茶几上的茶具，很生疏地翻动着茶具上倒扣着的小茶杯，端起茶壶准备泡茶。我反应很机敏，马上从总经理手里抢过茶壶。
尽管从来没有亲自动手泡过眼前这种所谓的功夫茶，但是宿舍里有个卖茶喝茶的高手詹天朗，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我上手还是很快，一招一式还真像那么回事。
看着我很麻利地沏好茶，裴援朝端着我递过来的小茶杯，鼻子用力闻了闻，然后送到嘴巴，慢慢品了一小口，满意地说：“刚到你们南方时，看见你们这样小杯小杯的喝茶，我很不习惯，这多不解渴；也很看不惯，多耽误功夫。”
“我们这里把这种称作是功夫茶，一杯不解渴可以多喝几杯，看上去是耗时间，其实也不尽然，很多事情可以边喝着边商量着。”我说出自己的理解。
“你说的没错，后来我也发现了这个好处，一边悠然自得喝着茶，一边心平静和说着事，很惬意。”裴援朝点头，“这是你们的茶文化。现在大家都公认你们南方人会做生意，我分析了一下，这可能跟你们习惯喝功夫茶有很大关系。”
我费劲脑汁也想象不出功夫茶和会做生意之间的联系，又不好意思提出疑问，只好埋下头继续花功夫泡茶。
“所以说，我接手后下决心，准备放弃东北的业务，全力以赴将工作的重心放到咱们滨海。”裴援朝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公司的经营策略，我需要根本性的改变，公司的用人方针，我准备做大幅度的调整。我已经将前任招聘的人员全班遣散回家，准备在滨海重新招兵买马。你是叫来面试的第一个，希望你是我手上引进的第一个人才。”
终于从聊家常聊到正题了，这样的面试想必是绝无仅有的。这位仁兄倒是一位性格耿直，很好相处的领导，只是你与他从无交集，他凭什么将你摆在第一的位置？我忐忑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裴援朝听了，哈哈一笑，起身到办公桌拿了一叠厚厚的信纸回来，抽出其中的一张递给我，然后莫不吱声坐回原处。
我捧着那张信纸愣住了，这是一份我书写的个人简历，除了右上角用红色圆珠笔写上了一个大大的英文字母C之外，与几个月前投寄时没有任何两样。
“这上面的英文字母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指着信纸上的红字问道。
“这个刘大头真有意思，做事情一板一眼，竟然把这些简历当作考卷，还一个个打分。”裴援朝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嘲笑起一个人来。
这个刘大头想必就是他的前任吧。我心里正想着，裴援朝重新抓起那一叠信纸在空气中晃了晃，继续说道：“刘大头在所有简历上都给了评分，ABC三个等级，A最好，B其次，以此类推。”
裴援朝虽然没有明着说下去，我的脸还是马上变了色。不用说，C就是最差，难怪简历投出去那么久，杳无音信。难道你在人家心目中就是这么差劲吗？想到这，我无比的沮丧，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很纳闷，刘大头为什么会给你这样的评价？”裴援朝倒是兴致很高，分析道，“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没有叫你来面试吧？”
我摇摇头，表示正确。
“他肯定只通知了A，或者部分B。”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裴援朝很高兴，“荒唐，光凭一纸简历就轻易划分人的能力。”
“我想他之所以这样评分，可能基于两点。首先，无非是我没有实际工作经验；其次，我所学的专业与你们的岗位可能相去甚远。”平静下来，他开始为自己争辩，“但是仅凭这两点就抹杀一个人的能力，是不是太草率了？”
“你说得太对了。”我没有想到，话语刚落，裴援朝就给出了一记响亮的赞扬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