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我和裴援朝面对面坐在一张长条桌两旁，挥汗如雨吃着小海鲜，大口喝着冰镇啤酒。餐馆就在公司边上，规模不大但是很干净很整洁。小店生意非常好，坐满了客人，两人来得迟，只有坐在电风扇吹不到的角落了。
盛夏的傍晚最是闷热，裴援朝也顾不上老总的形象了，一下解开衬衣上面的好几个钮扣，敞露了胸口。
“这家餐馆的小海鲜做得非常地道，我就爱上这里来吃。”裴援朝似乎是在给我一个解释，附近餐馆好多家，为什么偏偏选中这家很不起眼的小餐馆。
“看这么火爆的情形，就说明裴总您的选择是对的。”我吃惯了食堂，环境差一点气温高一点都是次要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关键是菜的味道要好。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文蛤豆腐汤了。”裴援朝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送入嘴里，咂了咂舌，回味许久，赞不绝口，“看似最最简单的一道菜，一滴油不放一颗盐不搁，味道却是如此的鲜美。”
我学着老总的模样也喝了一口汤，并没他描绘的那种感觉，也许老板是北方人，习惯了重口味的菜肴，遇上这种不添加任何佐料原汁原味的东西，便将其视作了珍馐。
“请客人吃饭那是绝不能含糊，我们自己吃，就用不上那样摆谱了，能省还是省一点，毕竟我们现在还是创业阶段嘛。”裴援朝继续解释道。
错过了一顿大餐，我并没有多沮丧，反倒感到自在。跟一桌子的达官贵人同桌吃饭，绝非一件轻松容易的事，还是这样吃着革命的小饭喝着革命的小酒更惬意。于是我说道：“这样已经很好了，比我们食堂好不知道多少倍了。”
“哈哈，你倒是挺容易满足的。”裴援朝脸上荡漾着笑容，“年轻人，不要过于追求物质享受，这是对的。来，咱哥俩干一个。”
裴援朝一高兴就要跟下属称兄道弟了，我赶忙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惶恐道：“裴总，您要折煞我了，你是总经理，我只是刚来报道的新员工。”
裴援朝挥手示意我坐下，皱着眉头说：“八小时之外，咱们不讲究这些，我也很年轻，才大你十八岁。”
作为单位的老总，裴援朝对员工的出生年月心里都是有数的，现在冷不丁将两人的年龄差距说了出来，我脸上马上闪过一丝不经意的笑。我没事的时候曾经琢磨过裴援朝的名字，也根据这个具有时代特征的名字暗暗计算过老总的年龄，没想到结果正好印证了自己的推测。
“你笑什么？”裴援朝的眼睛敏锐的扑捉到我一闪即逝的表情。
我有些尴尬，但是在对方的注视下，还是如实把情况讲述了一遍。
还真给你蒙对了。裴援朝会心一笑，夹了一口菜，一边吃一边说：“抗美援朝是个过程，历时好几年，我出生的时候战争都快结束了，你凭什么认为我是那一年出生的。”
“我也不懂当时为什么这样推断，也许是凭着直觉吧。”我害羞起来。 裴援朝默默点点头，缓缓说道：“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虽然你有点拘谨，但是我还是觉得你这个人比较机灵。好好干吧，你会有出息的。”
“谢谢裴总的夸奖，我敬您一杯。”我站了起来，敬酒道，“我能做出成绩，完全要仰仗裴总的悉心栽培。”
“你坐下嘛，不要动不动就站起来。”裴援朝又挥了挥手，“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我也不能给你许多大的愿，但是我可以保证，你只要踏踏实实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吃亏受委屈的。”
“有您这句话，我就死心塌地跟着您了。”我拍着胸脯保证。
“哈哈，人往高处走……”裴援朝话说了半截，忽然停住了，换了个话题，“你说今天看的两个地方，你更倾向哪一个呢？”
这个，我愣了一下，从心里讲，当然是建房子更为理想，滨海现在处在高速发展阶段，高楼大厦不断涌现，房地产才是城市发展的领军行业，散装水泥只是给高楼大厦添砖加瓦的，说白了只是为人作嫁衣的行业，但是很明显裴援朝是热衷于建码头的，这是他的本行，是他熟悉的行业，为了迎合老总，回答问题只有往这个方面靠。“我觉得两个项目都挺好的。”思考半天，我还是觉得应该含含糊糊试探一下老总的态度。
“我也觉得都不错，可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应该怎样取舍？”裴援朝追问道。
“既然不可兼得，还是舍弃不熟悉的，选择自己在行的事做吧。”我只好对建房子死了心，转而支持老板心仪的项目。
对了，裴援朝立刻喜形于色，滔滔不绝说道：“下午在码头，来不及对你多说，咱们这个散装水泥和码头建设项目，比起单纯盖房子卖，各方面给的优惠条件，那要多了去了。盖高楼，滨海市政府就给你那么一块地，其它全要靠自己了。而码头和水泥项目，从中央到地方都特别的支持，最关键还能吸引到外国的投资。我一个同学在外经贸部，他能帮我们引来荷兰国政府最优惠的贷款。”
“那不错。”尽管工作时间不长，但是我也明白，一旦能吸引到外商投资，那么这个项目一定是大有可为。
“我同学说了，咱们这个项目可以利用荷兰政府对中国的援助协定的款项，由荷兰国给引进先进设备。”怕我新来不能理解，裴援朝很有耐心地解释起来，“就是说，我们所有引进的设备都是由荷兰制造，购买这些设备所需要的资金，完全按照中国和荷兰政府达成的协议，由荷兰政府支付设备款项。说的再白一点，就是荷兰政府出钱买下这些设备，再转交给咱们，几乎白送咱们。”
“白送，那感情好。”我很费力的听了半天，最后明白了，着急地说，“那要抓紧，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谁说不是。这么好的项目，我都上报到部里，部里都批准下了文件，该死的刘大头就是压着不做。”裴援朝突然气愤起来。
我搞不懂为什么公司前任置之不理，但是他已经被撤职了，再也阻拦不了这个项目，于是说道：“现在裴总你已经全面负责了，没有人能够反对您，可以放手干了。”
我原以为老总听了会很开心，没想到裴援朝又叹了一口气道：“这里的刘大头是没有了，可是上面的刘大头不少呀。建这么一个项目，我预算了一下，至少要投资1个亿以上，荷兰方面提供6000多万，码头基建4000多万，公司开办人员培训2000多万，除去荷兰国设备的赠款，还需要六千万的资金运作，咱们滨海公司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所以说，现在工作的难点转到总公司了。”
“这么好的项目，总公司为什么不支持呢？”我很不理解，想当然问道。
“总公司一把手是非常支持的，不然也不会让我来主持滨海公司的工作。但是，总经理也不可能一言九鼎，那么多的副总，那么多的部门头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各说各的，各持己见。”裴援朝越说越沮丧，摸了摸大汗淋漓的脑门说，“你可能想象不到，在这么大的国企里面，想要办成一件事，创就一番事业有多难。”
我不由担心起来，虽说没有去过北京，但是他能也深知京城里的水很深，每个支持你反对你的人可能都有着很不一般的背景，各层关系如若处置不当，裴援朝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我这才知道，这位带着总经理光环的中年人，在光鲜的外表外，竟然也有着这诸多说不出的苦衷。裴援朝是一位想做大事的老总，但是这位在我面前高高在上的老总，到了上面就成了小媳妇，面对那么多的婆婆，便束缚了手脚，难以施展自己的远大抱负。
我的思绪天马行空，由此又联想到，这个社会各个层次的人，都有他无奈的一面，回想你这一年来在毕业分配寻找工作时遭遇的挫折，再回思裴援朝这些年来在成就一番事业时遭受的阻力，这些都是普通人生活的一部分，在这一点上，裴总与你没有多少区别，在茫茫人海中，也是同样的平凡人。
“其实，这种大型投建项目，总公司也用不着出一分钱，部里会下拨专项资金。”见我陷入沉思，裴援朝大口喝干杯中的酒，补充道。
“既然一分钱都不用咱们出，这等好事，还有人不乐意干？”我有些费解了，一边给老总倒满酒一边问道。
裴援朝随手又将杯中酒喝掉，感慨道：“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深圳，那里办事的效率让我羡慕。咱们滨海，虽然还比不上深圳的速度，但是锐意进取的劲头也十分高涨。相比较而言，我们这些老的国企，机构臃肿，人浮于事，人在其位不谋其政，管理层中怕担风险怕担责任的思想根深蒂固大有人在。这样下去是没希望的，不改革不行。”
总经理抛出的这个话题对于一个走出校园的年轻人来说有些沉重了，我不懂得如何作答，就在我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桌上的手提电话响了。裴援朝没有片刻犹豫，抓起电话，快步走出餐厅，到外面接去了。
很快，裴援朝又踩着风火轮一般走进来，站在他跟前，快速说道：“我明天要赶回北京一趟，现在得赶紧回公司准备一下材料，我们就此为止吧。”裴援朝留下买单的钱，急匆匆走了。
望着总经理的背影，我茫然起来，裴援朝肯定是要赶回去，再次力争上面的支持，不知道这一趟回去是凶还是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