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看看母校去!”有人提议。
“行,今天中午我们不醉不归!”又有人附和道。
很多年后,我在一次商务活动中遇到了几个大学同学。活动结束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提出了旧地重游。旧地,指的是我们的大学学校的旧址。我们谁都没有开车,每人借了一辆“小绿”,前往我们的母校。
时隔近三十余年,足以让沧海变桑田。
母校已不复存在,早已被这个庞大、凶恶的城市所吞没,那青砖青瓦的校舍摇身一变成了一座36层的地标式的写字楼,我们站在楼下抬头上望,发现自己依旧和当年一样,不过是这个城市无足轻重的一只永不停歇的蚂蚁。
写字楼下有一个饭馆,这个城市不乏饭馆,有人的地方就有饭馆。我们找了个位置,准备在这里重温大学时的那段时光。
很快酒菜上来了,我们推杯换盏,开怀畅饮。酒过三巡之后,大家已经隐隐有了醉意,集体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我们提到了很多的人和事,这其中肯定少不了我和老歪,黄静和伟哥。一提到老歪和黄静,我们不觉全部噤了口,酒局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那是一个怎样迷惘的时代啊!而我们又是怎样迷惘的一代啊!
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我,老歪,还有几个同样是农村来的死党,经常在学校附近的小菜馆哟五喝六,推杯换盏,尤其是在我醉眼迷离的时候,我就开始上嘴唇不停地击打下嘴唇,说些第二天压根就想不起来的醉话。
“我,我们就是一只风,筝,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死党们都说我喝醉了。第二天又说我喝失忆了。说每次喝酒,我的唠叨就是这次饭局里最后的一道硬菜,令人难以下咽。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喝醉了,呵呵,其实我是酒醉心不迷,我所说的一切废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清晰地记得,老歪虽然也喝得差不多了,但他仗着自己膀大腰圆,仅仅就用了一条胳膊,就轻轻松松地夹起了我,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踉踉跄跄地把我拖进寝室。进了门,一松胳膊,又像扔一条死狗一样,把我扔在了床上,然后自己去睡觉去了。这么形容很贴切,虽然有点糟践我自己,但是酒精已经让我腿脚不便,说不顺话,走不好路,扶不住墙,确实很像一条死狗。
死狗一样仰躺在床上,看着呼呼乱转的房顶,想着酒桌上他们说我醉了的话,我就忍不住“呵呵呵”地笑。一边笑,一边挥舞着胳膊。
“你们这些熊人,凭啥说,说我,喝,呃,呃醉!我,喝死你们。”
说到“喝死你们”这几个字的时候,我说得顺溜极了。什么叫醉?我什么时候醉过?说我醉了,简直就是胡扯。其实你们哪个人不是和我一样,一个个晃着脑袋,迷离着散了光的驴眼,结结巴巴地跟着我说醉话?
人人都把高考比作独木桥,千军万马,不分高矮胖瘦,部分黑白俊丑,一股脑儿地往上涌,谁也不管不问这座桥是否能承受得了。但事实证明,这座桥的质量绝对无可挑剔,连续使用了这么多年,依然还能坚挺地承受那么多人。涌上桥的人你挤我,我挤你,甚至争得头破血流,但是除了少数人侥幸闯了过去,大多数人还是最终都纷纷跌落桥下,甚至溺水。
“高考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不气馁,不放弃,不负青春,努力奋斗,才是你们最好的出路!”
高考动员会上,校长站在五星红旗下,拿着扩音器,面对一千多名即将奔赴考场的学生,慷慨激昂地动员我们。
高考确实不是唯一的出路,因为我们还可以回家种地。只要我们努力奋斗,地里的收成还是足够我们吃饱穿暖的。但是,正值青春的我们,谁又愿意重蹈父辈的车辙,继续牛一样犁田耙地呢?
所以,校长说的这话没人信,我更不信,因为我哥在北京上大学,吃得比我好,穿得比我好,就连我的一条内裤,还是他穿剩下的。我必须要考上大学,哪怕是风我也不管它,雨我也不管它。
其实,独木桥是他们的比喻。在我们看来,高考更像是一场球赛,而分数线,就是足球场上最无情无义的守门员。从来不会因为谁付出了更为艰辛的努力而开绿灯,不突破它的最后防线,绝对进不了球。像我,双眼近视都达到700多度了,拿掉眼镜自己感觉就像瞎了眼的马,但是就因为一分之差,最终还是被拒之于大学门外。
像我一样的千千万万的莘莘学子,风筝一样,被守门员凌空一跃,扯断了线,忽忽悠悠,随风而散,无处安身。
一个个垂头丧气的风筝,面对漆黑一团的未来,各自准备着一场漫无目的的飞翔。但是前方在哪里?我们不知道。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最终我们又绝处逢生,收到了教育部门下发的录取通知书,由市政府出面委托省内一所大学在本市开办了一个分校,我们就是这个分校的首批学生。我们最终被教育部门归拢到这个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美其名曰“委托培养”。
而这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啊?几排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盖起来的破旧砖瓦房,像一排排猪圈一样,散发着霉臭味,但却成了我们这群被重新收回来的风筝的临时聚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