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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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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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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飞翔里悼念青春》连载

第三章 白字先生

爱放屁,可能是那个时代的我们,尤其是男孩子,最大的共同点。

爱放屁源于我们的主食——红芋。

红芋就是红薯、地瓜,因为高产,成为贫困年代里老百姓最主要的粮食作物。红芋成熟后,家家户户都会挖上一个地窖,将红芋堆放在里面,防止冬天受冻腐烂,也利于来年育苗。

每天早上放学回来,只要一问俺娘“做啥饭也?”俺娘无不例外地回答说“烀红芋。”

就是弄上一锅的红芋,兑点水,将红芋煮熟。每个人一大碗。

中午放学回来,不会再烀红芋,而是下面条。可面条很稀,里面依然会有红芋。面条咸,红芋甜,让我至今不能吃又甜又咸的东西。

晚上放学回来,俺娘做饭依然是离不开红芋——烧红芋茶。就是煮红芋,水放得多些而已。连汤带红芋,既解渴,又撑饿。

村里还流传着一句顺口溜:红芋汤,红芋馍,离了红芋不能活。

红芋是个好东西。可是红芋吃多了,就不怎么好了。肚子胀,爱打嗝,最主要的是爱放屁,还是臭屁。响屁不臭,臭屁不响。红芋吃多了后放的屁大多是闷屁,不声不响地,最多一丝气流声。但是奇臭,尤其是老歪放的屁,他个子大,能吃,一顿饭能吃两碗多红芋,更是臭不可闻。

开学之后的很长时间,我在同学面前放闷屁时,大家都不知道是谁放的,最后一致确认是老歪放的。

上面已经说过了,老歪和我一个村的,是我的发小。他能吃能喝,肠胃功能极强,吸收的也好,当然肠道里滞留的废物也就多。他平时就爱放臭屁,并且奇臭无比,就像腌坏了的臭鸭蛋,并且蛋液在蛋壳里发酵了两年的味道。

当时我正在给我的美女同桌黄静讲解高数中的函数解析式。黄静高中时数学就差,对高数更是一窍不通,就问我。我喜欢给黄静讲解数学的感觉,喜欢她身上发出来的淡淡的香。

在给黄静讲高数的时候,我吃惯了红芋的肚子很不争气,就好像有人推着轴承缺了油的木轱辘车,在一条坑洼不平的泥巴路上走,咕咕噜噜响个不停。我悄悄用手使劲摁了摁,好些,一松手,又开始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响了一阵后,就觉得一股气流百转千回、荡气回肠,越聚越多,肚子也越来越鼓,越来越胀,最后一股脑地向我身体最低的一个出气口冲去。

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想找个借口,到门外把这股邪气排出去。我试着向前探探身子,那股气急不可耐地就往外冲,我怕发出响声,自己控制不了,赶紧又坐了下来。我尝试着让自己静下来,慢慢地深吸一口气,让气流慢慢顺畅。

我继续给黄静讲题,我真是舍不得放下与她亲密接触的每一秒时间,关键是舍不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让我迷醉的体香。这种体香是我在其他女孩子身上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是一种成熟的味道。

我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身体微微往前倾了一下,将屁股稍稍欠了一下,然后慢慢放开掌管身体最低出气口的括约肌,让这股和老歪大肠里同样类型同样物质同样成分同样气味的气体一丝丝飘了出来。一次又不能全放出来,全放出来就保不齐会冲出来一点响动。出来一点,我就暗暗咬紧牙,使劲收紧括约肌,等涌到洞门口的气体回流进大肠,我就再次慢慢放松括约肌。于是,我一肚子的邪气臭气,就这样被我悄无声息地投放到了整个教室。

我一边做着这个动作,一边斜眼用余光观察着黄静的反应,见她慢慢抬起左臂,伸出拇指和食指,轻轻堵在了鼻孔的前端,但是气体的形态决定了它是无处不在的,她又慢慢捏住了两个小巧别致的鼻孔。捏了一会儿,松开,吸了气后又再次捏住。如此反复。

我知道,此时此刻,我身边的男生女生一定都会被我的臭屁熏得晕头转向的,这时候是我出击的最佳时刻。时机成熟,我做出一番中了日本鬼子芥子气毒后的痛苦状,猛然回头,向着坐在我身后的老歪,恶人先告状似地回头就骂:

“老歪,你小子又排放废气了是不是,你还让我们安心学习不?”

老歪正在全神贯注地读《射雕英雄传》,被我一声大吼,在那一刻是莫名其妙的,等看到大家都对着他怒不可遏的样子,然后又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臭味,明白了怎么回事,连忙脸红脖子粗地解释:不,我没有放屁,不是我,不是我。

“放屁”这句话太粗俗,热得全班人哈哈大笑。

我乘胜追击,说,你没放?你没放谁信?闻闻这味就知道是你放的!

我刚刚说完,前后左右的男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不约而同地开始声讨这个经常排放虽不致命却能经常致人晕厥的废气的老歪,女同学则捂着鼻子,起身就往教室外跑。

老歪面红耳赤,百般辩解,说屁不是他放的,有人栽赃陷害,但是又找不到证据。

屁这东西本来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又怎么可能给老歪留下证据呢?

一场自习课就这样被我的一个臭屁搅扰得纷乱不堪,黄静实在无法容忍这种味道,也起身跑出了教室。我也想跟着她跑出教室,我多想把握住和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啊!可是我没有。

刚开学不久,虽然我已经喜欢上了她,但是我不能这么快表露出我的情感?所以我忍住了冲动,在一片奇臭中捱过了这堂自习课。

此后的很多日子里,我经常会故技重施。凭着空气中弥漫的这种熟悉的味道——大家公认的老歪臭屁的味道,我一次次成功将这个臭屁桩栽到了老歪的头上。

老歪肯定不甘心被人陷害,不愿意这样代人受过,他也知道是我在陷害他,多次企图想抓住我的证据,以证自己的清白。但是无论老歪如何辩解,都是那般苍白无力。人的固定思维和思维的惯性作用,让同学们宁可相信那臭屁就是老歪放的。并且在此后的两年里,老歪就在我阴毒的栽赃中郁闷地挣扎着,就像一条被人故意扔在泔水里的大青虫,委屈而又无助。

我们的班主任叫卞革。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有一种强烈的年代感。看到他人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他个子不高,一米六左右,身材瘦小,戴着副黑框眼镜,镜片从宽宽的黑框里挤出来,重力的作用使然,整个镜框时常就挂在鼻翼两侧,鼻孔被压成了两个倒V形的排气孔。一身褪了色的蓝色中山装,风纪扣扣得极严,左侧的上口袋插着一根英雄钢笔,学究之气很重,俨然古代的私塾先生。

听说他家里很穷,母亲患病,父亲给生产队喂牲口。由于兄妹多,他又是老大,所以初中没毕业,他父亲就要求他辍学,在家务农,挣工分。当时他的学习成绩很好,为了挽留他,学校出面找到他家里,给他免学费,补贴生活费,让他复学。可是他父亲坚决不同意,他只得回家当了农民。

后来,由于村小学缺教师,村里找到他让他去给孩子代课,条件是给他开一个半人的公分,于是他就当了民师,给分散在每个村庄的非完小学教一、二年级的课。那个年代的农村孩子上学实在是方便,每个行政村都有完全小学,每个自然庄都有非完小学和一个民办教师。这些民办教师不用去村小学,就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给本庄上一、二年级的孩子教语文和数学,还兼代音乐、体育课。这么做的好处是方便了孩子,但坏处就是孩子接受不了完全教育,等到了三年级后,才能转到村小学,继续读四到五年级。

我和老歪一二年级的时候都是在我们寨子里的非完小学读的,老师的院子就是教室,一张移动的木质黑板,支在长板凳上,往墙上一靠。上午两节课,第一节课一年级上课,第二节课二年级上课。

露天式教学很活泼,很开放,如果放在现在,一定是素质教育的好模式。但是那时候是没办法,缺教师,也缺教室,直接导致课堂纪律无法保证。

农村的孩子天性自由,上着上着课,就会有孩子起身报告要去厕所。或者见到小虫子或者小鸟,有同学起身就去捉,至于交头接耳,乱扔纸团,更是司空见惯。

卞老师不一样,责任心极强。虽然是民师,他对学生的要求极为严苛。那个年代崇尚棍棒式教育,据说他惩罚那些不守纪律的孩子,最大的法宝就是黑板擦。他用黑板擦的棱角狠狠地凿学生的头,不出血不停手,然后还要家长来领孩子回去。而父母呢,不但不会责怪老师,反而千恩万谢地向老师道谢,没人会因为孩子被老师打而到教育部门投诉的,相反,回到家后自己还会再给孩子一顿揍。

就因如此,他教出来的学生,在全乡小学一二年级语文、数学竞赛中多次摘冠,屡获佳绩。由于教学成绩拙著,所以后来就转了正,再后来就一步一步教了初中,高中,最后又被调到县农技校。

卞老师给我们讲大学语文,是我根本不敢想的。但是又不能不想,每每想起来我都感觉可笑,但是笑又解决不了他的教学老套。

每堂课,他都要从字、词、段、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等等方面入题,按部就班、有条不紊,逐步推进,就像我们从一年级就开始接触,到高三依然如故的所有语文老师的套路如出一辙。关键是,他不会说普通话,白字连篇,害人不浅。

“清晨,一轮红日再再升起。”

“哈哈哈,哈哈哈……”

当他把太阳从东方再再升起之后,我们所有的同学包括男同学女同学一同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

卞老师气得浑身发抖,用他宽厚的手掌用力击打着讲台,大叫着:安静,安静。

我们实在安静不下来,笑声愈发地响亮而无序。白字先生多可怕啊,典型的误人子弟啊!关键这是大学,大学语文老师竟然读白字,说出去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作为语文课代表,我也实在无法容忍他这么光天化日之下用白字误导我们,虽然他也无能为力将我们误导。

我决定要纠正他的错误读音。

“老师,这个字念冉冉升起,不是再再升起。”

说完我就坐了下来。

卞老师愣住了,愣在了讲台上,足足有十几秒钟。他苍老却白皙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就像猪脖子下面的虚囊子肉,堆叠着。

“我读的就是再再升起,不是冉冉升起。”他说。

“你们想想,太阳初升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先是升起来一点,然后再升起来一点,然后再升起来一点。”

他伸出手,从低处向高处,一点一点地比划着

“难道再再不比冉冉更形象,也更贴切吗?啊!”

他用尽全力喊着,解释着,力图证明自己的读音是正确的。

同学们笑得更厉害。那一刻我也不知道同学们到底怎么了,不给这样一个老教师一点颜面。

我感觉我们这一代,竟是如此残忍的一代!

他的脸实在是囧得厉害,脸上变得赤红,一直延及到脖子。他的嘴里不停地嗫嚅着,嘈杂之中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他一次次地用胳膊配合手掌,从讲台偏上一点的地方不停地往上抬,再往上抬,做出太阳在一点点升高的动作。

他的话无人在听,他的动作无人去看,所有的一切看似那么滑稽,这堂课似乎也就添加了无穷的味道,让我们更加无法遏制胸口里那几乎就要喷薄欲出的大笑。

卞老师实在是气得很,课没上完,便夹着书本气鼓鼓地离开了教室。

他应该是知道我们为什么笑的,也知道自己的“白字先生”的绰号由来已久,这堂课,也最终在我们无法遏制的笑声中,草草了结。

很多年后,在卞老师的坟前,我们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一堂课。我们为我们的年幼无知、年少轻狂而懊悔不已,对着卞老师的坟连续鞠躬,在心里也都默默地向他说着三个字:对不起。

在不停地大笑的同时,我并没有忘记用余光观察黄静的反应,她也在大笑,只是她的笑和大家的笑有明显区别,显得矜持而又古典。

她的笑没有声音,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无所顾忌地前仰后合,而是用手掩着嘴,一上一下抖动着肩膀。

她的齐眉刘海在精致的前额前微微荡漾,像是有风在吹。

最主要的是她已经发育成熟了的胸,像是两只硕大的空气球,随着她的身体也在一上一下地跳动着。

我很想拨动一下黄静的两个空气球,哪怕是摸一下也心满意足了。后来,我真就如愿以偿地摸到了黄静的空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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