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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歪的小摊位就选在了一路公交车终点站，也就是我们学校200米外十字路口，我们经常喝酒的小店隔壁。那里刚好有一间就要倒塌的土坯房，但是门窗还都有，只是后墙炸开了一条曲曲弯弯的裂缝，足足可以伸进去一个拳头，远远看上去，很像一个男人静脉曲张的血管。老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顶在倾斜着的后墙上，以防墙倒房塌。又找来很多的就砖头，间隔三米各砌起来一米过高的台子，上面铺上木板，木板上又铺上从学校废弃的办公室里摘下来的窗帘，窗帘是黄静已经洗好了的，于是他的摊位就做好了。
卖什么才是最为关键的。老歪准备卖些烟啊酒啊之类的，黄静不同意。黄静说我们这种小摊位，不可能一天到晚都有人守着，所以卖烟酒之类是不行的。老歪问，那咱卖啥？老歪已经与黄静共称“咱”了，“咱”在我们当地那是很亲近的人之间才用的，他和我从小玩到大，还一直说我们俩“你啊我啊”的，和黄静才处几天，这没良心的居然已经开始用“咱”相称了。
黄静伸手指了指远处正在驶来的公交车，那上面有大人，也有小孩，小孩子里有学生，有小学生也有中学生，有中学生也有大学生。这个城市里有一所师范类大专院校，离我们学校并不远，师范学校里的很多学生也爱到乡下租房子住，这样方便做很多事。老歪不解，歪头看着黄静，黄静一笑，说咱做那些学生的生意。黄静是个生意精，世界上再没有比学生的钱好挣的钱了。老歪似乎有所悟，赶紧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不过也就十几块钱。黄静也掏出身上二十多快钱，我又凑了五块钱，到图书市场批了初中以下各年级的教辅，到小商品批发市场批了一些男生用的袜子、裤衩、香烟，一些女生用的口红、发卡、梳子、指甲油、镜子等。另外，有着歪心思的老歪，还到卫生院领了一些安全套放在不显眼处，专卖给那些出来租房子住的大学生们，一毛钱一个，还别说，挺好卖的。
我也想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摊位，但是我没有经费。老歪也不让我开，说那五块钱算是入股了，挣了钱分红。我想也行，于是每次到月底，我都能从老歪那里领到不低于我的本金五块钱的分红。
老歪的生意越来越好，商品也越来越丰富。就想扩大生意——卖磁带。卖磁带利润高，一盒磁带就能赚一块钱以上，但是磁带的生意需要的本金太多，我们哪里能弄到那么多的钱呢？学校的床已经被卖完了，图书也早已被清理。从家里要不现实，尤其是老歪爸，一听说老歪要在学校做生意，第一个提出来反对。老歪求助于我，我就和老歪爸解释，说做个小生意可以贴补生活费，减轻家里的负担。老歪爸还是不同意。我又说，现在的大学生都在勤工俭学，这不仅仅是挣钱的问题，也是锻炼我们的社会实践能力。老歪爸虽然有文化，但是对我的这个说法依然持不支持的态度。我又想出来各种说辞，老歪妈都听懂了我的意思，但是一看老歪爸阴沉的脸，老歪妈也就不敢说些支持的话。老歪爸拉着我的手，走到他祖宗的排位前，指着祖宗的排位说，二兄弟，不是我不支持你们，我们家原来多少钱你也听说过，可是现在呢？钱就是祸水啊，够用即可，干嘛要挣呢么多？早晚还不是人家的？说完这些，老歪爸放开我的手，然后一指老歪，说，光啊，我不求你大富大贵，你能将来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一份稳定的收入，我和你妈就知足了。这些话老歪爸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老歪的耳朵眼都磨出来老茧了。老歪在一旁干瞪眼没办法，我也无话可说了，于是我们就从老歪家走了出来。老歪说，要不到你家去试试？我赶紧摇头，说不行，我们家你还不清楚？俺大有文化，却不管钱。俺娘没文化，却实打实地管着钱。这事，想都别想。我的话彻底让老歪泄了气。
这世上没有绝对甘于平庸的人，有的只是无力改变的现实。回到学校，我们依旧摆摊，卖那些小百货，用那些极便宜的小商品，换取最微薄的利润，滋润着我们贫瘠的学生时代。
一天吃过早饭，还没上课，我和老歪在房间里正在收拾上午上课用的课本，伟哥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不知道装的什么。
“老歪，这个给你！”伟哥随手将塑料袋放在了老歪的床上，袋子里发出来相互摩擦的声音。
“啥东西？”我问。
一旁的黄静上前去解袋子，却被伟哥伸手摁住了。黄静的手摁在了袋子上，伟哥的手摁在了黄静的手上，我注意到黄静想抽出手，但伟哥没松手，而是侧脸笑着说：“静姐，这是给老歪的，得让他亲自打开。”
黄静的脸有点红。老歪走了上去，伟哥和黄静同时松开了手，老歪打开袋子一看，惊讶地大叫起来：“伟哥，你他娘的这是从哪弄来的？”
我赶紧走上前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是十几盘崭新的流行歌曲磁带。
“哪弄的你别管，就说你要不要？”伟哥问。
“要，都要。多少钱？”老歪急着说。
“别提钱，卖掉你再给我钱，按市场的批发价结算。”伟哥用手拍了拍盛放磁带的塑料袋说。
原来，伟哥从一个卖磁带的朋友手中给老歪赊来了十几盘的磁带，卖掉付钱。老歪高兴坏了，用力一拍伟哥的肩膀，大叫道：“行，够哥们！等卖掉了，请你喝酒。”
磁带出售很快，伟哥又给老歪赊来二十盘。时间飞逝一样的快，我们的大学第一学期眼看就要结束。期末考试前夕，学校里传出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说某高校要派人来我们学校，严格执行考场纪律。
这确实是爆炸性的新闻。我们开学的三个多月，还从没有见过委托培养我们的学校派人来到我们这个破地方来的。关键是此次来的目的，让我们一下子慌了神。
教室里议论纷纷，因为我们都已经习惯了逃课，习惯了在周末愉快地到城郊看几场电影，我们认为，电影远比这些遗老们讲课精彩。我们与这所委托培养的大学正规军学生不一样，我们典型的水军，平时疏于学习，荒废了学业，如今让我们和正规军一样接受同样标准的集体检阅，谁都没有把握一次通过。
永远不要低估来自民间底层的智慧，那里往往蕴蓄着起死回生的妙术仙法。经过我们多轮高密度的反复讨论，大家集体决定和学校交涉，必须把考试题目提前透漏给我们，或者允许带书考试，否则集体罢考。我们带着明显的要挟意味的要求被逐级反映到了校长室，这个临时学校的最高首长不得不与来监考的两位高校老师促膝长谈。据说，学校给每个老师塞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的说是汇报材料，请两位监考老师一定将全体学生的心声反映到那所大学，将我们的汇报材料递交上去，考虑到我们的教学实际，给予一定的政策放宽。那时我们还不懂这些学问，但我们从此知道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事情的两面是可以相互转换的，难题不一定无解，关键看你怎么解，这就是思路问题。思路决定出路，很多时候信封才是通往成功和解决问题的最佳方式。这个道理在此后我参加工作后被无数次验证为真理。我不得不佩服我们的那个校长，他启悟了我们混沌的社会观和世界观，让我们在以后的社会生活中少走了很多的弯路和歧路。
两位正儿八经的大学监考老师不知道是否真的将我们的汇报材料向上级进行了汇报，但此后他们就不再到学校里去了，三天的考试时间，他们干脆就留在了宾馆里遥控监考，当然那时是没有远程控制系统的。又据说，两位老师临走时，又主动要求校长带他们去市场上购买些我们当地的土特产片带回去，校长哈哈大笑，说这些小事不用你们去了，我让会计去帮你们办吧。两位监考老师要给钱，校长特义气，慷慨地说这点礼品算我自己的，我送给你们，不用公费，你们就放心吧！于是两位监考老师就非常不好意思地带着校长自费为他们购买的土特产返回了学校，每人给家人带回去一份当地的土特产——苔干、牛肉、香油和芥菜丝。当然，我们45个学生也全部顺利通过了首场大学考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