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老歪为了他爸的病接连落泪,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自那次老歪爸听了政府已经放弃了我们后咳嗽吐血,老歪落了泪。因为上不上学,老歪爸再次剧烈咳嗽,虽然没吐血,但是病中仍然不让老歪放弃学业,老歪又一次落了泪。流泪对一般人可能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在老歪身上,如果不是遇到特别让他触怀伤情的事情,他是不会流泪的。他的泪不会轻易流,不会为了他自己流,也可能不会为了其他人流,但是为了他命运多舛的父亲,为了那个重病中仍然对他寄予厚望且奋力支持他的父亲,他已经流了两次。他的泪对我来说,具有一种穿透的力,让我感到一种沉重,一种悲壮。
返校后,老歪的情绪有些低落。我能理解,除了苍白无力的劝说,我无能为力。他惦念病重的父亲,惦念体弱的母亲,也惦念那两亩多的承包地和承包地上的圣灵。没有电话,无法和家里的父母随时联系,不能随时掌握父亲的病情和家里的情况,这让他始终焦虑不安。所以,一段时间以来,他几乎每个礼拜五都要回家,周日很晚才能返校。回家后,帮父母秋收、耕地、种麦,累得精疲力尽,回到学校后就是闷头睡觉,压根就没有闲心去和黄静调情逗趣。很长时间再也看不到他和黄静在校园里勾肩搭背,夜深人静时我再也听不到他们俩当初的嘶喊声,这样挺好,我的耳根子落个清净。除了上课,老歪一直闷在寝室里,或睡觉,或看武侠小说,大多时候躺在床上发呆。黄静也知道了老歪爸身患重病,就劝老歪带他爸去医院,老歪默不作声。黄静就去做饭,做好饭喊他,他的耳朵里像塞了木塞,根本就不搭理黄静。黄静索性也就不搭理他,自己盛好饭,我们俩面对面坐在一起吃了起来。
老歪的自我封闭恰好给黄静留下了足够的自由空间,不甘寂寞的她和伟哥在学校里更加肆无忌惮,虽然晚上下了课后还会留在学校,但把自己白天更多的时间交给了伟哥。至于绯闻,早已再度传开。看着黄静一点点冷淡老歪,再看着伟哥和黄静越来越暧昧,想着坊间盛传的黄静的各种外号和传闻,说实话,到现在,我对黄静的好感也罢邪念也罢,都已经荡然无存了。只是偶尔夜里尿憋的小弟弟擀面杖一样的时候,才会做梦梦到她,梦到她之后的细节,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所以我们俩这次单独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床上发呆的老歪,而不是黄静。至于她梳的什么发型,戴的什么发卡,穿的什么衣服什么颜色的胸罩,两只空气球现在是否更加圆润,我都没在意。黄静的每一只胸罩的颜色我都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整天同一个屋檐下进进出出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曾经偶尔趁她和老歪都不在的时候拿起来放在鼻子上嗅嗅,重温一下她的体香,然后心虚地赶紧放下,做贼似得快速离开现场。仅此而已。
她对老歪的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越来越明显,这让我内心里压抑着一股火。慢慢地我竟然开始对她产生了一种敌意,我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自己。但是确实是,可能敌意并不准确,或许是一种不满,一种厌恶,一种因为她冷淡了老歪却转脸热乎伟哥而让我内心里生出的一种不平。有一次,我远远地看到,在学校厕所后的树林里,黄静竟然和伟哥搂在一起接吻,两个人的身形和接吻的镜头如此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我突然想到那次在录像厅门前远远看到的和伟哥一起的女生,不错,就是黄静。想到这里我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原来她的背叛早已经开始。黄静啊,男人就是用来背叛的吗?这个问题曾经无数次闪现,但我知道这是个伪命题,压根我就不应该想出这个问题来。黄静的背叛,已不是稀罕事,所以问这个问题,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应该说,老歪和黄静从走到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们的分开。毕竟美女英雄之间,都只是故事和传说。离开了现实,一切都是狗屎。
吃饭的档口,我回头看了看老歪,他的黑眼珠子明显被白眼珠子挤到了一角,视线斜斜地射向墙角那张铺着报纸的旧桌子。我看了看桌子,与往常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一摞子碗筷菜碟,还有一个暖水瓶。但他又在看什么呢?事实我想他并没有看什么,只是发呆而已,或者他眼里看到了桌子、筷子和碟子的存在,但这些东西在他的心里其实是不存在的。这是一种唯心主义,想起来有点费脑子,但是我竟然想到了这一层,证明我并不像俺娘说得那么笨。其实老歪是什么都没想,这个时刻的老歪是一具典型的活着的死人,呸呸呸,我这破嘴,打的什么比方啊?这个时刻的老歪应该是一具会呼吸的木偶,胸脯一起一伏,呼吸交替有声,但却感知不到这世间的冷热。可我突然发现他的脸颊上挂着一滴泪 ,就一滴,没有成行。一滴泪可以说明什么呢?我不知道,也不敢问。
吃了饭,洗刷之后,黄静背起不久前刚买的一个红色的挎包,据说是牛皮包,很贵,很新潮。她说去城里边买点东西,至于买什么东西她没说,我也没问,没有意义。但我预感到,她进城绝不会就这么简单。我说过我的预感非常的准,以前无数次的预感90%以上都得到了证实,当然还有10%的错判,我希望今天的预感就属于这10%。老歪依旧歪着身子躺在床上,一脸的麻木不仁,对黄静的辞别也不理不睬,他就是个木头人,对我脑袋里的那些胡思乱想的奇怪的想法,他绝不会想到的。但我突然替他担起心来,想起黄静的传闻,想起录像厅那对身影,想起近来接二连三看到的黄静和伟哥的亲昵,我想我的这个兄弟此刻已经彻彻底底遭到了背叛。背叛又如何呢?事实上最近一直都没有听到我的兄弟和我的佛祖之间的厮杀呐喊了,或许是老歪的萎靡不振,又或许是黄静的身在曹营心在汉,总之二人已经貌合神离。
那晚,老歪一直就那样躺着,除了要尿尿才起来去了一趟厕所。黄静逛了很久,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应该是打的回来的,或者有人送回来的。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知道,直到我听到她和老歪的争吵,我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我赶忙从床上起来,穿上外衣跑到他们房间,只见黄静刚买回来的一套化妆品被老歪全部扔在了地上,散落开来,除了唇膏之外我都叫不出来名字,有一个像毛笔一样的小刷子被摔成了两截。
“凯子,你说说有这样的男人嘛?说我化妆去勾引男人,我勾引谁了我?”黄静抹着泪,委屈地对我说。
我看了看怒不可遏的老歪,冲他说了一句,你个孬怂能不能正常一些说话?老歪冲着我就吼,你让我怎么正常?我哪里不正常了?她一个人逛街逛到现在,我在这里替她担惊受怕,害怕她出事。可她倒好,回来了连一句话不说,临睡觉了还打开化妆品化妆。你化妆给谁看?给鬼看?
老歪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大串,说完用脚使劲踢了一下地上的唇膏。我弯腰准备捡起来,老歪二性头脾气突然爆发,大吼道,我看谁敢拾?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的脸色像秋天里经霜了的茄子,紫红紫红的,两只眼睛瞪得和我家那头老黄牛的眼一样大,喘着粗气。
光着屁股一起长大到现在,我知道此刻不能拧着来,只好站了起来,走到老歪面前。我拉他坐下,被他一抬胳膊推了个趔趄。我再次拉他坐下,他恶狠狠地扭头看了看仍在哭泣的黄静,这才一屁股坐下。我说,咱能不能别闹了?他又一次冲我瞪了瞪眼。我又说了一句别闹了,他的语气才有所缓和地说,谁闹了?我知道他已经开始准备熄火,就说,肯定不是我啊!他一扭头,撂了一句,废话!
看着老歪消了气,黄静倒也识趣,倒了一杯水端给了老歪。然后蹲下身子捡拾地下七零八落的化妆品。那些化妆品都是品牌的,应该很贵,之前很少见黄静使用,她最多也就是涂个口红描个眉,其他的诸如爽肤水卸妆水之类根本就没有见她用过。可最近她喜欢上了名牌,包是牛皮的,衣服是品牌的,化妆品估计价格绝对不菲。老歪穷得鬼一样,不可能给她买这些东西,她自己说是她自己买的,老歪信,但我不信。她一个工薪阶层子女,父母不可能给她掏钱买高档奢侈用品。那就还有另一个可能,别人给买的。这个别人是谁?似乎不用再问。老歪对黄静的爱是死心塌地的,是那种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的爱情,他的眼里只有黄静,其他的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其实这样也挺好,最起码他的心里是纯净的,如果每一个人的心都能纯净得像老歪这样,爱情绝对称得上是完美。可老歪只有一个,黄静也只有一个,当老歪遇到了黄静,我不敢想象他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想到未来,我的心里没有着落,老歪没有着落,我们所有的人除了伟哥大概都没有着落,包括黄静。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呢?毕业之后,没了分配,我会继续种地?还是到沿海去打工?抑或是和一个小学同学一样,到城市里去推三轮车,一天挣个十块八块的?对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我能想到的未来,大抵就是这样。老歪又会怎样呢?我看了看老歪,他刚把水杯放下,一脸的不悦还未曾散去。其实老歪和黄静的爱情能走到什么程度,我想对谁都只是暂时的,在老歪来看,过了惊涛骇浪,肯定会迎来碧日蓝天。在黄静来看,已经不似当初那般美好了。但是命运和生活呢?特别是老歪,承负了那么多的托付和压力,他的未来又该会是怎样?难道真的像那首电视剧插曲里唱的,生活是一团麻,总有解不开的小疙瘩?疙瘩解不开就成了死结,人一旦入了死结,很难打开往后余生。我们正风华正茂,血气方刚,我希望再大再难的疙瘩,老歪,包括我,都能最后寻出一个方法来,解开这个结,走出另一片天地!但是说归说,看到老歪整日的闷闷不乐,所以我宁愿生活是一杯酒,尝遍酸甜苦辣之后大醉一场,忘却一切的纷纷扰扰,不去考虑未来和明天,不去考虑名利与争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