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歪走后,很快黄静就正式和伟哥同居了。
伟哥趁他父母外出公干的一个夜晚将黄静带进了家,一连住了几日。我猜想,那几日伟哥肯定会不停地和黄静反复演习他存放的毛片中的一些招牌式姿势,因为我几次见到伟哥,他都是无精打采的,显然是太过于疲惫。我这样猜很不够哥们意思,有着明显的吃不到葡萄后的典型特征,也暴露出内心深处无比的龌龊和黑暗。但我认为这并没有什么,大凡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应该都会这么想,如果不想,那就不正常。俗话说“十个男人九个色,一个不色是木桩”。我属于十分之九之列,又怎么会不胡思乱想呢?
那段时间,我不再搭理他们俩,无论是教室,还是学校里,我总是躲开他们两个,我无法正视这种有违我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爱情观、兄弟观、伦理观、同学观等等一切我认为冠冕堂皇不容亵渎的价值和理念的人事出现,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将来见到老歪之后,该如何面对他?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多次展开信纸,想把伟哥与黄静同居的事告诉老歪,但是只是开了个头“老歪,你好”,然后便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不知从何说起。又感觉把真相告诉他是一种残忍,我不断地给自己找出各种隐瞒的理由,然后给自己找出自我平衡的一个或者多个支点,逼迫自己将眼前的一切带入梦境。而当我发现我想把真相告诉老歪的欲望有多强烈时,我对黄静的厌恶与憎恨便有多强烈,而捎带着对自己的厌恶也就多强烈。我很长时间陷入了这种意念的恶性循环当中,以至于很长时间夜不能寐,躺在床上,眼前不断地连续剧一般闪现着无数过往,这里面,有黄静,有老歪,有伟哥,也有我。伴随着画面的迭放,黄静春夜里猫一般的惨叫,老歪闷雷一般的嘶吼,总是交替在我耳边响起。我无法抹去这些,陷入了无边的痛苦之中。
一周之后,伟哥的父母出差回来,发现了家里的异常,在严肃拷问了保姆之后,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事情出现了很有剧情的转折。因为和黄静的事,伟哥被父母赶出了家门。他们不许黄静进他家的门,伟哥不同意,于是顺便也被赶出来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偌大的一个地级市,说大也大,大到有些人可能穷其一生都见不到。但说小也小,小到随便和一个陌生人聊两句,便会聊出一大堆彼此的熟人。官宦之家娶亲讲求的是门当户对,这似乎是自古以来的铁律。虽然时代不同了,观念更新了,自由恋爱也蔚然成风了,但是在某些家庭某些阶层,门当户对依然是牢不可破的婚姻原则,甚至是在处朋交友中,一样如此。后来有人称为圈子文化。哪怕就是在我们学校,一样分为不同的圈子,有男女圈子,有城乡圈子,有贫富圈子,有胖瘦圈子,还有文学圈子,音乐圈子,喝酒圈子,打架圈子,等等。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喜圈子的,但是总是在莫名其妙中陷入了某些圈子,比如农村圈子、穷人圈子、文学圈子、喝酒圈子等,一旦有了标签,便会被人当做商品一样加以选择,于是不断地进入圈子,又退出圈子,或者被人踢出圈子。圈子文化逐渐成为了我一生中都无法逃避的宿命一般的循环。
伟哥和黄静处对象的事,遭到了伟哥父母的强烈反对,第一反应就是,立即着手调查黄静的家世。对于一个骑着自行车一个小时就能绕一圈的小城,实在是太小,太小的结果就是这里隐藏不了秘密。打听黄静的家世和为人真不是难事,尤其对一个副厅级干部,手下有的是手眼通天的人。没用两天,黄静的绯闻轶事和家庭背景就被呈递到了伟哥的父母面前,一切都清清楚楚了,包括黄静从初中到高中,从青涩的初恋到放纵的初高中,包括和老歪的恋爱始末,事无巨细,全部了若指掌。说事无巨细也不对,这里面还是有某些细节没被发现,比如我和黄静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夜晚。我只所以说是莫名其妙,是在毕业后很多年想起这个细节时,自己对自己当年的懵懂与荒唐所给予的定义。莫名其妙的发生,又莫名其妙的结束,这个确确实实发生了的经历又被莫名其妙地为世事淹没,即便我承认了它的存在,也会被别人说我是莫名其妙。在得知黄静的家庭背景后,尚能让人接受,虽然官位低了点,但有伟哥的父母在,低不是绝对的,高低的转换并没有哲学意义上的玄奥,在他们的手里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伟哥爸妈相信这一点。但是对于这样一个被传为“公共厕所”的女人,伟哥的父母绝对是不能接受的,他们无法容忍一个作风如此混乱的女人成为他们家庭的一员,更不能容忍任何为众人周知的污点波及自己,这会影响他们家庭的声誉,甚至影响他们的政治前途。
伟哥的父母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选择了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加以阻止。他们先礼后兵,先是托了一个彼此都认识的中间人找到黄静的父母,让黄爸黄妈劝说黄静放过伟哥,并愿意为此付给黄静青春损失费叁万元,这个数目足可以在城里购买一套商品房了。在城里购房是多少乡镇干部的梦想啊,这个条件非常优厚,却被黄静父母当场拒绝,理由是孩子的爱情不是用来物资交易的。于是他们又找到黄静父亲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县里的主要领导,先来软的,摆道理,讲事实,明确指出两家地位的不对等,不能让黄静影响伟哥的前途,并晓以利害,又承诺如果黄静离开伟哥,黄静的工作包在他们身上,并且可以考虑将黄爸扶为县局级一把手。这种政治待遇上的回报所带来的可能的改变远远大于一套房子,但是黄静父母依旧不同意,理由依旧是绝不拿女儿的爱情作交换的砝码。无奈他们只能来硬的,区领导多次让组织部门找黄静爸谈话,要他从大局着眼,从全局考虑,胸怀大一点,气度广一点,不能影响全区的经济社会发展和和谐稳定。这种上升到政治大局高度的施压,所有这些恩威并用的手段,都被黄静爸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且不漏锋芒。他说的最多的就是,现在是新改革开放时代,讲究恋爱自由。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反复要求我们要解放思想,更新观念,作为一个党员干部,自己会自觉践行总设计师的殷殷告诫,所以自己不能带头包办儿女婚姻。儿孙自有儿孙福,无论她黄静将来过得好与坏,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也由她自己负责,作为父母,他们只能默默祝福,无权过问。
黄静爸不愧是在基层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油条,他不温不火的回答,恰恰直指宦海中那些官员最为忌讳的话题。这话很直白,但蕴含的信息量确实无比的大,他们不能反驳黄静爸的话,否则就会给黄静爸留下口实。这是很严肃的问题。同时,很明显,黄静爸话里话外多多少少有些讽刺挖苦伟哥父母的味道,把个伟哥的父母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其实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老谋深算的黄爸在下一盘更大的棋,如果攀上了伟哥父亲这座靠山,不仅仅是黄静的前途问题迎刃而解,就是自己的,自己家族的,所有的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用一句曾经比较流行的话说,就是权利会有的,地位会有的,金钱会有的,一切未来都会有的。作为副厅级领导干部的伟哥爸,栽在了副科级的基层干部黄静爸手里,看似很滑稽,其实很正常。斗争无处不在,就看谁能审时度势。因时而斗,因势而斗,始终做到有理有利有节,才能百战不殆,无往不胜。
与黄静父母谈不通,就只能找伟哥谈。但伟哥对此摆出了一副更加不屑的态度。他利用多年来聆听他父亲给自己和别人上政治课的时候,耳濡目染练就的嘴皮子,与他的父母展开了一场唇枪舌战,以此来捍卫他伟大的爱情。在伟哥看来,黄静并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浮躁的社会,是这个混乱的时代。但无论什么时代什么社会,任何有错误的人都应该享有改正的机会,我们一定要给她改正的机会。一个改正了缺点的人就应该被社会接受。如果有人不愿意或者拒绝接受,只能说明这些人的内心是阴暗的,心胸是狭窄的,气量是渺小的。他也必将为世人不耻,为社会鞭挞。伟哥一边比划着,一边滔滔不绝地继续对他的父母说,身为党员领导干部,他的父亲母亲绝不会是一个胸怀如此狭窄的人。他相信他伟大的父母一定会给一个迷途的羔羊一次修正的机会,用他们博大的胸怀接纳她,用他们无私的爱来感化她。
这些设了套让他父母往里钻的逻辑一直是伟哥的父母惯用的招数,如今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把他父母气得浑身发抖,完全失去了在机关里的那份矜持和庄重。他爸一边破口大骂“妈里个X”,一边操起身边的椅子就向伟哥砸去。伟哥虽然精瘦,却十分敏捷,一个躲闪,椅子砸向了电视柜,那台和我家厨房里案板一般大小的熊猫彩电不堪承受打击,显示屏瞬间粉身碎骨。伟哥爸又操起烟灰缸向伟哥掷去,伟哥轻轻一个闪头,烟灰缸直奔伟哥身后的鱼缸飞去,还好落在了鱼缸内,把浴缸里悠闲自得无忧无虑的五颜六色的观赏鱼吓了个半死,其中一条最大的黑色肿眼泡鱼直接从鱼缸里跳了出来,吧唧一下落到了地板上。应该是摔得很疼,那条鱼不停地跳起来落下去,折腾了一会儿之后,才安静地卧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此刻他妈往常的优雅端庄已经荡然全无,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抹着鼻涕,拍着大腿,边拍边一个劲儿地哭啊哭,边哭嘴里又边嘟囔道,这咋弄,这咋弄?这个家要败在这个孽子手里,我该咋弄?
咋弄?该咋弄咋弄!滚,让他滚!
伟哥的父亲青筋暴露,暴跳如雷,完全失去了一个领导干部应该有的稳重,拉开门,指着门外让伟哥立即滚蛋。伟哥也乐得滚蛋,于是拉开门就走了,连衣服被子都没有带。
他们在外边租了一套房子,当然据说是别人主动给伟哥租的,还有人说是某开发商自己的房子,装修后一直闲置,正好趁此机会免费提供给了伟哥住,还给他购置了一套新的棉被及生活用品,留下了足够一段长时间的生活费。事情于是就以伟哥从家里被撵出来与黄静公开同居暂时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