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桔的婚期就这么定了。过了几天,小曾家挑个好日子,派媒婆上门,取了玉桔的红帖——生辰八字,去合婚。又过数天,是订婚日。小曾这边男方二十多人,挑了大饼一百八十个、糖果、饼干、花生、红枣等十几担到玉桔家里。陪送的还有两枚金戒指、一条金项链和部分现金等礼品。
徐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员出入全部从后门经过。因忌讳不往前门。阿春收了礼物,按礼节,留了一些退回去。然后吩咐孩子们,分头抬着礼品送给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又过了十几天,就是结婚大喜之日。
阿春家的住房楼上隔有三个大房间。前楼是自己的卧室。中间和后楼是女儿和儿子的房间,仅用几块木板隔开,并不设门。女儿们都回家了,她就把自己的卧室腾出来给她们睡觉。平时女儿睡的房间,让给元杉一家三口。她和丈夫在元竹和元铁房间打地铺,将就过一夜。
女儿们三番几次不肯睡大床,拗不过母亲的劝说,也就算了。阿春心里乐着,难得一家子睡在一起,就是睡几个晚上的地铺,又有什么关系?
玉兰从大橱里搜出一条旧棉絮铺在木地板上,再垫上一条被单,被子一放,便是一个大通铺。把各自的棉外衣脱掉,叠成方块,就是现成的枕头。在这天寒地冻的夜晚,玉兰和玉梅玉桂三个人挤在一起,也是暖和。
玉桔和玉枣、玉梨、玉茶四个姐妹躺在床上,床头床尾各睡两个人。玉枣披着一件棉衣,靠在床头。玉梨合衣坐在床尾。其他几个已脱掉外衣,躺在被窝里,暖烘烘的。屋顶上亮着电灯,窗户关得紧紧的,偶尔听到街上有人路过,四周很安静。
玉枣说:“看来,今晚我们是睡不着了,咱姐妹们就说说话儿吧。”
“好好,大姐,你先开个头!”玉兰毕竟是老师出身,凡事总是让领导带头发言。在这里,大姐年纪最大,理所当然由她先说事儿,其他人,再顺着她的话而说开,就好了。
“我们姐妹随便聊,不分大小。”玉枣说。
玉梅说:“还是大姐先说。”
玉枣说:“好好,恭敬不如从命。我想问一下玉桔,是怎么看上新郎官的?”
玉桔把盖在身上的被子,往上一提,遮住脸,害羞地躲进被窝里去了。
“二姐不说,我说。”玉桂说,“那天姐夫来找哥哥,哥哥准备把二姐介绍给他。没想到,两人就在柑树下一见钟情。”玉桂见二姐还躲在被窝里,又故意说道,“姐夫高大英俊,潇洒自如,比丘特之剑,一下子就射中二姐的心!”玉桂说到高兴处,还坐起身子,模仿玉桔当时痴痴地凝视着焕桐的动作,逗得几个姐姐开怀大笑了起来。
“哦,真是一个美丽的故事!可写成一篇小说了。”玉兰笑道。
听到玉桂这么一说,玉桔终于忍不住掀开棉被,面带羞涩地从暖和的被窝里冒出来。她用肘撑起身子,双颊泛红,孩子气地笑着说:“大姐,玉桂的话夸大了。其实,他个子不高,才一米六几,比我才高一点点。皮肤黑,人并不好看。”
“那你怎么看上他的?”玉枣问。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他比较幽默、健谈、和气。”玉桔答。
玉梨和玉茶说:“姐夫还给我们拍了几张照片,人挺好的!”
“我看,有这几个优点就够了,不错了,还要奢望什么,求个十全十美?”玉枣说,“今后两个人脾气慢慢磨合,生活就这么过了。”
玉梅忽然冒出一句:“我听老人家说,结婚当日,夫妻坐在床沿上,妻子如果把丈夫的衣角压住,今后丈夫就听你的话,反之,也是。”
“这种迷信你也相信?”玉兰说。
玉枣说:“玉梅讲得话,我看也有几分道理。我现在就是搞不定你姐夫。他天天晚上和朋友喝酒打牌,三更半夜才回家,怎么跟他说也没用。我担心,他早晚会出事。当初知道,压他衣服一角,也许管用!”她的话才说完,几个人又笑了。
玉桔说:“玉兰,你和明东的事怎么样?”
“不好说。”玉兰说。
玉枣说:“我几年前就认识他,是一个挺不错的老师。”
“可是,大姐你不知道,大哥一直反对。”玉梅说。
玉枣转过头望着玉兰,玉兰已低下头,脸上挂着泪珠,禁不住用手指擦了一下。
“玉兰,这是真的?”玉枣问道。
玉兰点点头,不吭声了,还在垂着泪。玉桂从床前的桌上取条手帕递给她。
“这大哥——”玉枣忽然觉得隔壁就是大哥和嫂子睡的房间,马上把嗓音压低下来。这时,从后楼传来几声咳嗽声,玉枣一听是妈的声音,明白其意,说,“好了,我们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几个姐妹又聊了一些闲话,就睡觉了。
翌日早晨,天刚蒙蒙亮,阿春和文才便忙碌了起来。
阿春特意把衣柜里只有正月初一才穿的那套新衣裳,花色棉衣、卡几黑裤、全新棉鞋穿上。文才也是穿着一身新衣服,还残留着樟脑丸的香气味。他把后门口前后左右,用一根大扫帚清扫干净,又搬出几条长椅子。前门铺面也不开了,关门大吉。当年大儿子结婚,大女儿出嫁,都是关门不营业。以至许多民众都知道,文才棺材店关门,家中必有喜事。后来有了一句顺口溜:“到文才棺材店买棺材,要走后门。”
玉桔等姐妹昨晚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谈话聊天了很晚,才眯把眼,天就亮了。元杉一家三口住在隔壁,也没睡好,见她们都起床了,也穿上衣服下楼了。元竹和元铁,天才一亮,就把昨晚准备好的新衣服穿在身上,像过年一般开心快活,蹦蹦跳跳地去敲姐姐们的门,推门不见人,才知道自己睡晚了,也跑下楼了。
大家在水井边洗脸刷牙完毕,阿春煮好了一锅米粉,众人吃完早餐,把准备好的嫁妆:冬夏两季的棉被、毛毯、被单,枕头灯、碗筷、洗衣鸭盘、马桶等杂七杂八家用东西,略有十几担。还有自行车一辆、缝纫机一部、黑白18英寸电视机一台。一人一手,有推、有抬、有拿的,都整齐地摆放在后门口井边,靠近洗衣盘一侧。
阿春在屋檐下看见玉梨和玉茶在竹竿上晾衣服,马上制止道:“女孩子的内衣裤别挂那么高,万一有人路过,扭水不干,滴到人,还要赔人家鸡蛋。快收起来,今天客人多,也不雅观。多走几步,拿到二楼屋檐下凉着。”两姐妹只好把凉好的衣服收起来,拿到前楼去。
前来帮忙挑担送礼的五六个客人到了,玉兰把母亲拉到一边,说:“妈,你看,和大姐在聊天的,就是他。”
“他是谁啊?”
“那个明东。”
“什么阿东、阿西,他到底是谁?妈实在记不得,好像也从没见过面。”
“东隆小学的那个老师。”
“哦,妈想起来了。”
“我说起二姐的婚事,他一定要来帮忙,挑一担。”
自从明东去进修学校学习之后,有时一两天来一封信,有时半个月、一个月才来一封。每次收到信,玉兰都回信,没信,她也不写。一方面自己这边教学也忙,另一方面她也考虑到明东在学校,也要学习,也有圈子里的朋友,就尽量不去打扰他。刚好他学校放假回家,就顺便提起姐姐的婚事,他满口答应要过来。
“看来,他是个勤快的人。听说张五婶大女儿的男朋友,经常过去挑水、种田、劈柴。他要娶我家闺女,也要有所表现!”
两人交谈的时候,明东的眼睛老往玉兰这边瞅着。玉枣看出明东的心思,说:“来来来,让你认识一下未来的丈母娘!”说得明东满面通红。她把明东引到妈妈跟前,介绍道,“妈,他是明东,东隆小学老师!”
“伯母好!”明东说。他点下头,上身微微前倾,算是问候致意。
阿春笑了笑,说:“明东老师,我听玉兰说了,她喜欢你!但不知,你看中看不中我家闺女?”
明东点点头,转脸瞥见玉兰,她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一阵鞭炮响,曾家派人挑了满满十几担用箩筐装的礼品:全猪一只,长寿面、红枣、花生、龙眼干、荔枝干、糖果等,挑到了玉桔的家里。
阿春的厨房和餐厅,其实就是灶台边放一张大桌,一个碗橱和水缸,四五张长椅子,够一家人吃饭用。现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客人,简直没地方可坐,礼品也只能放在后门口,人都走到后面的果园里去了。恰逢梅花、茶花盛开,姹紫嫣红。
客人们围着梅花、茶花,一边观赏,一边品头论足。忽见旁边那棵瓯柑树梢上挂满果子,一伙人不由分说,抢着采摘,如一阵狂风刮过,果子一个不剩。
再说玉梨、玉茶和元竹、元铁几个人看到这么多的礼品,高兴得不得了。想吃又不敢拿,都是一包一包的,无从下手。元竹想,还不如到果园里,摘几个瓯柑解解馋。他把这个主意跟两个姐姐和弟弟讲了,大家一拍即合,都往果园里跑去了。看见客人们大口大咧地吃着柑,地上尽是柑皮。再瞧瞧树上,那见得柑的影子。几个人愣怔了,又无可奈何,只好返身跑到妈妈那里告状。
妈妈说:“不就几个柑吗?都是你姐夫的客人,吃了就吃了吧。”
几个人见母亲这么一说,只好忍气吞声,散开了。元竹在一旁不服气,叫来弟弟元铁,对他说:“那些客人可恶,把我们的瓯柑都摘完了,我们只好等明年才有吃得了。”
小弟一听,嘴巴一闭,跺着脚,哭了起来。鼻涕口水都流在了一起,也不管身上的新衣裳,用袖子乱擦乱抹。
元竹说:“小弟,你哭有什么用。你去把六姐和七姐叫过来,我有办法!”
元铁答应了一声,跑过去,转眼间,就把玉梨和玉茶叫了过来。
“元竹,有什么事吗?”玉茶说。
元竹说:“那些人把我们的橘子全吃了,叫他们赔!”
“怎么赔,难道吐出来不成?”玉梨迷惑不解地瞪大眼睛。
“妈妈不是有回礼吗?现在客人都在果园里,这些箩筐都在后门,我们把回礼的东西拿出几包!再拿几块砖头冒充一下。”
“这样行吗?妈妈知道不骂死、打死才怪!”玉茶胆怯地说。
“谁叫他们偷我们的柑!”元铁气呼呼地说,一副理直气壮的神色。
玉兰从屋里出来,到井里打了一桶水,看见这几个傻里傻气的弟弟妹妹一肚子鼓鼓地跑上楼。以为做什么游戏或玩弄什么稀奇古怪的把戏,便不当一回事儿,顾自忙去了。
良辰吉时一到,玉桔佩金戴银,经姐妹们的精心打扮,穿着新娘服装,由两位伴姑搀扶着,在一阵阵鞭炮声中出嫁了。尾随其后的那一担担、一件件嫁妆,走在街上,让人驻足观望、羡慕不已。新郎官曾焕桐家住广播站职工宿舍,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按当地风俗,不敲锣,不打鼓。临近新郎官门口,才在鞭炮声中,喜气洋洋地把新娘迎进家门。待嫁妆安顿好,打开挑回的箩筐,发现少了四包回礼,多了几块砖头。这些回礼,各种各样都是双双对对,有礼数,一下子少了四包,明白人就看出来了。而且,这砖头,又是什么意思?
新郎官询问新娘,玉桔派伴娘问了母亲,母亲一调查,是元竹在捣蛋。扬言要打他,吓得他跑到大哥家躲了起来。
后来偶尔提起此事,只当笑话一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