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元竹初中毕业了,又到了放暑假的时候了。元竹、元铁和六姐玉梨、七姐玉茶一商量,决定去山头顶大姑那里玩。一到山头顶,几个人就像一群放飞的小鸟,天南地北地自由飞翔。整天不是上山,就是下海。到了临近开学的前几天,如果不是大姑再三催促,还不想回来。
一天下午两点多钟,志鹏、丽娟和小婉,三个人好像说好了一样,不约而同来找元竹,一起去大龙岭游玩。
“大龙岭有什么好玩的?”元竹不为所然地说。“我大姑山头顶才好玩。我们爬到树上掏鸟蛋,摘野山楂,梨子。到海边拣螺,游泳,还跟我表哥划着小舢板去钓鱼。还有那七八棵大杏树。”
志鹏满脸堆笑,一副哀求的口气说:“下次放假,你带我去玩,行不?”
“好啊,那要等明年了。”元竹说。
“明年就明年。”丽娟和小婉两个人拍着手,笑嘻嘻地说,“我们也想去玩。”
志鹏说:“你平时不是喜欢听故事吗?大龙岭有故事,你跟我们一起去,我讲给你听。”
这一招,果然引起元竹的兴趣,但他脸上始终挂着一副不屑的神色:“我不想去。”
小婉在旁边催促道:“后天就要开学了,上高中以后恐怕没时间玩了。反正现在也没事,你就陪我们一起去玩玩呗!”
她盯着元竹的眼睛,看得元竹想拒绝也难于开口,只好敷衍地说:“那好吧,走吧。”
几个人走上72层台阶,站在煤球厂门口,便看见大龙岭近在眼前。沿着公路,步行了二十几分钟,时而有拖拉机和汽车驶过,扬起一股股灰尘。他们从一道斜坡爬上去,眼前是一道道战壕,不远处又有几座碉堡。
“大龙岭都到了,志鹏,你也该讲讲你的故事啦!”元竹不耐烦地催促道。
志鹏说:“不急不急。”他想:既然把你拉上来了,那么谜底就等着慢慢揭开吧。
几个人猫着腰,拨开防空洞前面的杂草、藤蔓和树枝,钻了进去。
元竹环视四周,这个防空洞,宽约一米七八,高约二米,从这头延伸到前边,黑咕隆咚,不知有多远。走了一段路,又见两个分岔洞口。隐隐约约还看见一行红字“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及三个大大的感叹号!两壁水泥墙潮湿、阴冷,微弱的光线从洞口透射过来。几个人走在水泥地上,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偶尔听见几声滴水声。黑暗的地方,好似有无数双鬼怪之眼瞪着自己,不免有些后怕。他不知志鹏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志鹏从裤兜里掏去一段蜡烛,又掏出一盒火柴,点燃了。蜡烛一照,四周明亮了许多。他在前面引路,后面三个人你抓紧我的手,我拽着你的胳膊紧跟着。
志鹏说:“这个是解放军叔叔的防空洞,是当年台湾蒋介石要反攻大陆时建的。听我表哥说,1975年秋天,这里一场武斗,老派和新派,为了争夺这座山头,死了很多人。”
那场武斗,是自1952年洞头岛解放后发生的第一次枪战。新派民兵占据大龙岭,老派民兵在一个班解放军战士的带领下发起冲锋。机关枪、冲锋枪、步枪等枪声连成一片,子弹横飞。双方经过一番较量,老派打败新派,新派败退。结果,城门失火,殃及鱼池。炮火无情,子弹误伤了几个平民。有几间民房因怀疑是新派民兵据点,大炮一轰,夷为平地。还有那些没等收割的庄稼,在冲锋中,也受遭殃,践踏得面目全非。不久,‘四人帮’集团粉碎了。
“我表哥和他哥哥,为了捡子弹壳换几块糖果,等战斗结束后,偷偷跑到山上来,子弹还时常从头上呼啸而过。战壕里铺着一条条棉被,有的还鲜血淋淋,有只手挂在树上。”志鹏说。
“哦,这就是你的故事?”元竹说。
“对,好听吗?”志鹏说。
元竹说:“我以前听大人讲过,不过现在听了,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好像子弹就从我头上飞过、炮弹在我身边爆炸。”
“这个防空洞早已荒废了,听说还闹鬼。有一个放牛娃,有一次打雷下暴雨,他跑来这里躲雨,结果望见洞里有几道黑影。他吓破了胆,回家后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不说一句话,人也变傻了。几年后,经过治疗,才慢慢恢复过来。于是,这里再也没人敢来玩了。”
“这个,恐怕是你瞎扯杜撰的吧?我才不信什么鬼话!”元竹说。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志鹏说。
话音刚落,一阵噼里啪啦响,一群蝙蝠从里面飞出来,吓得小婉和丽娟惊恐地跺着脚叫起来。小婉一把抱住元竹,丽娟也抓住志鹏的胳膊不放,几个人紧张得半天才缓过气来。小婉和丽娟不想再往里面走,只想退回去。
志鹏故作镇定地说:“别怕,有我在!”几个人安静下来,似乎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小婉颤抖着嗓音说:“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
元竹侧耳听着,分辨不出来,茫然地说:“不知道。”
丽娟和志鹏说:“是有声音,我们快走!”
这时的恐惧感,仿佛游泳时突然遇见大鲨鱼,吓得他们的身子直哆嗦,毛骨悚然,汗毛倒竖。四个人硬着头皮,加快了步伐。转过一个洞门,眼前一片漆黑。借着蜡烛微弱的光线,贴着墙根,摸着墙壁过去。
为了给自己壮胆,也给伙伴们分散注意力,缓和一下紧张气氛,志鹏说:“不要怕,前面不远就到了。五年前,表哥带着几个邻居小伙伴在山上砍柴,戳树叶,我也跟他们一起过来,我们钻了这个防空洞——”
“志鹏,求你了,别说了,太恐怖了!”丽娟打断了志鹏的话。她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在微微颤动着。
“哈哈哈”元竹大声笑了起来,声音在洞里回荡着,好似用扩音器在广播。他说,“胆小鬼,这有什么恐怖!我看电影里面,打仗死人的场景,更恐怖呢!”
志鹏责备似地说:“你们静一静,我的话,还没讲完。”
大家安静了下来,志鹏无不伤感地说,“回去后不久,表哥被一枚炮弹炸死了。”
志鹏的表哥家住隔头村,有一天在海边打藤壶拣海螺,发现一块礁岩旁边有枚炮弹,应该是哑弹。这是前段时间新派民兵在海边训练时不慎留下的。他表哥当时才十五六岁。看见这个东西,以为捡到什么宝贝,就抱回家放在门口。他父亲打石头谋生,家里有铁钎、铁锤之类的工具。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看见炮弹壳是铜的,就拿过工具又打又敲,吸引了邻居十几个孩童跑过来观看。鼓弄了许久,不见动静,小孩们觉得没趣,就散了。他把这枚哑弹往屋里搬,才放在桌上,不慎引爆了。他被炸得粉身碎骨,惨不忍睹,而那十几个小孩却幸运地躲过一劫。
正说着,一股冷风从背后吹过来,蜡烛火苗晃了一晃,便灭了。丽娟和阿婉惊吓得喊了一声。只见
地上有东西在乱窜,“吱吱”地叫着,像老鼠的声音。几个人心惊肉跳,慌忙跑出洞口,才松了一口气。
洞口外面,山势陡峭。半山腰上,有十几棵苍劲翠绿的松柏。一丛丛杜鹃花,几株铁皮石斛,几块岩石卧在其中,岩石缝里还长着形如水仙花叶子的山菅。这山菅,元竹记得早年哥哥曾从山上摘回家,像打万年结一样,在里面装上米,放在锅里煮熟,十分香甜。
周围的几座山岭,光秃秃的。因为那几年,属于无政府状态,新老两派都在明争暗斗、争权夺利,谁还在乎这片山林?被民众砍伐殆尽,当柴火烧了。多亏这里坡陡势险,才留得这为数不多的几棵松柏。一阵海风从山下呼啸涌上来,吹拂着树上的枝叶沙沙响,山脚下是海滩,停泊着十几艘小渔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