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谢天祥长几岁的马占元那时很风光,虽系外来户,可为了在新屯村立住脚,马占元的爸爸不惜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钱不是建房子,大部分都用来置办了土地,在马占元父子心里,只要有了自己名下土地,还愁没有好日子过?自己的儿孙还能没有光明的前途?历朝历代,说古论今,钱都不是最重要的,那宽宅大院也不是最重要的,而好吃好喝的就更居其次!历朝历代,从古及今,农民最重要的是得有土地!
钱财宅院都是身外物,唯有土地,它跑不了,贼也偷不去,它可应季按时地给你长出庄稼,庄稼绿油油的秧子拔节生长的时候,每当到了收获时节的时候,那脸上静如潭水的马占元爸爸的心里便见出满足与喜悦,而他的儿子马占元的脸上也写满了得意。眼见得自己家的土地被这个外来户收购了,谢天祥心里心疼,但让他无可奈何的是“父命如山”,这种心理让他不便言声儿,“土地是我名下的,是我的,怎么处置都是我的事!”父亲的这些话令谢天祥没了言语。而每当父亲又在思谋着卖地的时候,谢天祥都能听到父亲谢玉龙这样理直气壮地说着同样的言语,那谢天祥则连劝说阻止的勇气和胆量都没有。谢天祥对于父亲的言语和行为可谓言听计从,在他年轻那会儿,多有学习时尚的主儿,就像那1980年代的京东农村的年轻人,纷纷学习城里人,穿喇叭裤,戴蛤蟆镜一般,不过谢天祥年轻那会儿,年轻人习学的行为相对简单,他们只是学习城里人骑自行车、刷牙而已。对于骑自行车,那谢玉龙对儿子尚没有过多言词,可他对儿子谢天祥早晨起来,刷牙时满嘴白沫子还大声的干噎的模样却异常排斥,“你弄只刷子在嘴里捅顾来捅过去的也就罢了,你怎么还弄得满嘴白沫子?知道的,你是在刷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他娘的抽羊角疯呢!以后,你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弄这个,看着我就恶心!”谢玉龙厌恶地对儿子谢天祥说道,“况且,你弄这个东西不得花钱哪,有那个闲钱,你还不如买条鱼吃呢!”
谢玉龙的最后这句话,更见其心理和生理需求,他对于吃鱼的嗜好,较之肉食更甚,“宁可席无肉,不可食无鱼”,父亲谢玉龙的一番言语,让谢天祥刷牙的举动戛然而止,谢天祥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刷过牙,在父亲谢玉龙过世之后也没有,在空腔里有异味儿的时候,他便用稍浓一些茉莉花茶水漱口,或是嚼几口泡过的茶叶。谢天祥对父亲这种无端的责难不稍做辩解,这一点他差不多是继承了母亲的基因,妈妈是个哑巴,对于父亲谢玉龙的言语与行为不会也不敢有半个“不”字。
谢玉龙作为一家之主,自有决断的权利,更有发脾气使性子说这个训那个的权利,那作为儿子谢天祥就只有低眉顺眼诺诺称是,而如果他顶撞了父亲,或是不按父亲的要求去做,而却阳奉阴违,那势必惹怒父亲,他谢天祥会被村里人认为了忤逆不肖的,而一旦让村里人有了这种认知,那他谢天祥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毕竟那个时候,“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是社会的主流思想,那京东农村也概莫能外,他谢天祥也根深蒂固地予以认同并躬身施行。
等到1949年后,以及随之而来的取消私有制,土地作为生产资料被收归村集体所有,这之前的家庭土地占有以及富裕程度作为划分成份的依据。先时对父亲谢玉龙卖地不敢怒更不敢言的谢天祥,打从心底里感谢父亲。在他的记忆中,家里最多时有七八十亩土地,等到1949年的时候,他家的土地也只剩了十五六亩,勉强自给自足,正因为此,他家被划定为中农,既非上中农,亦非下中农,而是妥妥的能够自给自足的中农。那省吃俭用,一门心思置办土地的马占元家,是这个村土地数量最多的,家境也是这个村子里最好的,一天至少可以吃一顿白面馒头,因此在划定成份时,马占元家被当然地划定成了“富农”。村子里那些“气人有,笑人无”的主儿,还嚷嚷着要划定马占元家为地主,而谢天祥家该被划定为“上中农”,如果真是那样,马占元自是各种运动开批斗会被批斗的常客,就是仅次于富农的谢天祥,也大致脱不了“陪斗”的结果。后来因为新屯村村子小,有个富农也就可以对付过去了,况且马占元家还达不到“地主”的标准,而谢天祥家更是达不到上中农的标准,那些人的嚷嚷才算作罢。虽然如此,这还是令谢天祥暗自庆幸,因为若是自己家尚有七八十亩土地,那或许免不了被划定为上中农抑或富农的命运,那样,自己将成为各种运动的被批斗对象不说,就是他的孩子们的前途,也是难以预测的,头上顶着富农身份的儿女们,能否参军入伍、提干,或是到政府部门,就是古时候所说的衙门口里工作都将划个大大的问号。每想到这些,那谢天祥胆颤心惊的同时,常常暗自感谢卖了不少土地的父亲谢玉龙,不是他老人家卖掉土地,那谢天祥和他儿女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起码不如现在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