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气说变就变,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这算是进一步应验了杨永康昨天早上在天上看见的两道彩虹的天象和他老家的那些大人们的推论。杨永康不知这是上苍在为神龙山的人民挽留他而哭泣,还是在为他走向新的岗位而洗尘。他觉得这像是一个大的轮回。因为在他1999年正月十九到这里报到上任的那天,上苍是用雪花与他相伴而来的,六年之后的现在,他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又在用雪花陪他而去。
小时候,他听说过如果谁在出生的时候遇到下雨,那么在结婚的那天也必然下雨的典故,但却搞不懂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轮回以及当时的偶然性为什么会成为后来的必然性的奥秘所在。他希望把他在神龙山六年的这个轮回化为一个真正的句号,使自己这几年所做的一切,能够作为对神龙山人民一个比较圆满的交待。
辞别同志们,为杨永康送行的那辆桑塔纳轿车转身穿越在古老的山镇街道上。在市里和山外人看来,神龙山是一个神奇而又与政治始终联姻和互为依存的地方,这里面的原因除了神龙山山青水秀、人杰地灵、官宦倍出之外,还因为这里的人们十分关心政治,他们对干部成长和事物变化的认识、分析和预测结果,往往接近和符合他们最初对某种情势的判断。因此,一些对神龙山这个地方不算友好或嫉妒的人,习惯于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这里的人们,说他们像“老鼠子掉到面缸里,只有一张白嘴一样”,成天把精力放在谈论别人官职的升迁和职位变动上,对于自己如何发展和改变贫穷面貌从无任何好的思考和行动。
杨永康则不这样认为,通过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使他觉得这里的人们不仅勤劳、朴实,而且好学、广识,对山区农村重大问题的思考,颇有切实的深度和独到的见解。他们对政治的关心,实质上是对自己命运的关心,寄希望从这里走出去和从外面走进来的每一个人都能够给他们创造生活上的财富和带来经济上的实惠。作为每一个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高山之上的人们,他们期盼摆脱高山和贫困的折磨,肯定是无可厚非的。那么在这几天,对于杨永康职务变动的这个重大事件,这里绝对炸开了锅。记得大约在去年正月尾几,镇里那位已经退休了的老党委副书记吴思金同志曾经气冲冲地来到杨永康的办公室质问杨永康,说是他在神龙山大街上听说市里准备叫与神龙山相邻的盐池乡的人大主席去当交通局长,准备叫花枝镇的政协联络处主任去当民政局长,他见街上的那个是市里王副市长的亲侄儿王猫子在众人面前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样子,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于是直奔镇里指着杨永康大声喝道:
“杨书记,你简直没得用,人家都在跑关系,找人情,走后门,去市里当大官,你只会天天呆在山里跟我们这些山巴佬瞎混。现在好了,你看别处的人大主席、政协联络处主任都快要到市里当这局长、那局长了,我们却没听到你的一点点好消息。今天你杨书记说句明白话,你在这里已经工作快六年了,你只说你去市里找不找?如果你不找,我就拼了我这把老命,我去找去,老子非把市委组织部给它闹得个天翻地覆不可!”
此刻,杨永康像小孩子受大人训斥一样,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听着,待这位老书记说完,起身安抚道:
“老哥呀老哥,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干部变动的事情我们应该以上级组织的口径为准才是啊!”
“上级个屁,现在都啥世道了?干事的干部靠边站,会跑的干部忙升迁。我看你以后也没有多大出息,我们神龙山的人算是指望不住你了!”
吴思金发泄完毕,拍的一声关住杨永康办公室的门,带着严重的不满情绪,义愤填膺地离开了,走了出去。
就是这一幕,使杨永康更加爱上了这里的山水和人民,把他的使命更加执着地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现在,镇里街道上土著居民和在街上务工经商的知道杨永康就要离开神龙山的人们,早已三三两两地站在街道两旁,他们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生意,举目张望着杨永康从他们身边经过。目睹此情此景,杨永康摇下挡风玻璃,伸出头和手,在这条古老的街道上频频地向这些质朴的山民们致意。面对感人肺腑的真实场景,他不想下车和自己的曾经百姓们一一道别,不然,他杨永康一定会和大家抱头痛哭,放弃回城的。
车子一直在匀速前行,直到杨永康与最后的那位山民打过招呼之后,他才升起车门玻璃,像过电影似的,追忆起他在神龙山难忘的六年时光。
有一次,他在到这里担任镇长的第一个秋天的上午,和几个同志一起到白云奄村下乡检查烟叶生产情况,一路上,他们伴随着山涧小溪,穿行在云雾缭绕的崇山峻岭之中,途中,从对面的农户人家里传来了“杠子老虎鸡啄虫”的打赌喝酒的吆喝声。同行的办公室主任见状,连忙跟杨永康解释:
“杨镇长啊,这就是我们山里人的惰性所在,你看,现在已是上午十点多钟了,他们个狗东西还在喝酒不干活,难怪我们这里穷得不得翻身的了啊!”他接着叹了一口长气,不好意思地望着杨永康。
不料,杨永康却仰头大笑起来:
“兄弟呀兄弟,你看看我们脚下的叮咚泉水,看看我们眼前的滚滚云雾,再听听我们耳熟能详而且是我们父老兄弟曾经不知吆喝过多少次的‘杠子老虎鸡啄虫’这该是多么美好的山乡景色啊!”
“景色?什么景色?我看他们完全是好吃懒做成习惯球了!”
“千万别这样说呀,我们要用第三只眼睛看待这种现象。依我来看,这叫做:
“ 山雾朦朦山水清,
山中何人开怀饮?
隔山猜拳令,
满山念党恩!”
他们不是好吃懒做,而是他们选择的生活定式;他们不是好逸恶劳,而是在歌颂社会主义的幸福生活。其实我们干部在工作中所追求的就应该是这样的目的和效果。”
在古诗词中,四句诗词成为千古绝唱的很多,如项羽的《垓下歌》,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以及许许多多的类似的名诗都是好诗好词,因此,我们不能小看了小诗短词,杨永康这首信口拈来的《凭阑人·山颂》正是短小见精。
词的篇幅不在长短,关键在于是否有意境,是否表达出某一种感情,这首词中最难得的是平淡之中见真情。从杨永康含而不露的平淡语言里,你会觉得他对当地农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感到由衷的高兴,对农民念记党恩的场景不时地在字里行间闪现,而全词仅24字,同行的人不得不佩服他立意的高远和选材的巧妙。
全词娓娓叙来,朴实真切,使同行的他们自然产生出“何当载酒来,共醉群山中”的感慨,也使他们在对比王建的《田家行》之后,而为21世纪的山民们感到无比的幸福。
他们边走边议,边想边说,杨永康利用上坡歇息喘气的机会随手指着面前的一棵木梓树,对这位干部说:
“你看它,这是什么树?”
“这是木梓树,我们山里多球的很!”
“怎么样啊?兄弟。”杨永康问道。
“什么怎么样啊,你看它,长球得枯绷绷的,结的木梓也没得人收购,只有到冬里了涮下来喂羊子。”
“不对呀兄弟,这叫:
“深秋老树开花,
疑是雪落枝杈,
近观木梓抓抓,
秦巴山脉,
此时风景如画!”
你说像不像啊兄弟?”
“像,像,很像,特别像!”王主任不解地看着杨永康,“杨镇长,你真会想,真会归纳,我们天天生活在百花丛中,咋就这么麻木呢?”王主任说罢,顿时引来一阵哈哈大笑,杨永康拉了王主任一把,和同志们继续往前走去。
游子在外,惟念桑梓。家乡何以用“桑梓”来比喻?《诗经·小雅·小弁》“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是说家乡的桑树和梓树是父母种的,对它要表示敬意。后来就用“桑梓”来比喻故乡。桑,过去人们植桑养蚕缫丝,是人们穿衣之源;梓,以前人们用木梓榨油点灯,是人们光明之需。山乡深秋时节成熟的木梓,白花朵朵,开满枝头,开满农家房前屋后,给人以丰收之喜,光明之望,确实值得赞美。
这首曲子乍一看去,好处不太显眼,叙述平平,几乎没有一个夸张的句子,没有一个使人上眼的佳词,算得上是“淡到看不见诗”,然而仔细品品,味道就出来了:开头二句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之韵味,远看似雪,近瞧却是一抓一抓的木梓,有小说悬念之妙。尤其“抓抓”一词,很有乡土特色,不仅使人感到亲切淳厚,而且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木梓大丰收的景象。看到这“抓抓”木梓,你的感叹激赏会从心里流出:啊!美丽富饶的秦巴山脉,此时风景如画!短短的28字,意蕴丰富,让人无限遐思,真是曲短情长。
杨永康想到这里,脑子像翻江倒海一样,一发不可收的继续回忆着那些难忘的一切。到神龙山工作的次年冬季,他到断河坪村的老百姓家里整整住了三天三夜。那几天,他白天走访了这个村的87个农户,夜晚,座谈了十几个农民,通过察民情,听民声,为下一年度的山区农村产业结构调整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在其中的一个晚上,他几乎彻夜未眠,山区农民吃水难和行路难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就在鸡叫三遍之后,他干脆起床在这个老百姓家里来回踱步,隐隐约约的听见在另一间屋里休息的山民夫妻在亮着灯光下耳语着什么,他敲门询问,他们回答说正在算账看今年赚了多少钱,越算越兴奋,越兴奋越不想睡觉,杨永康心中顿喜,于是叫来那对夫妻重新燃起火笼,围坐在那里,以他们现在的幸福喜悦为题,你一言,我一语,共同凑着凑着,硬是凑出了一曲农村税费改革后的山区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一)
木梓白了
枫叶红了
悠着步子
更浪漫了
(二)
棒子熟了
酒缸满了
摸着胡子
更知足了
(三)
牛下田了
羊上山了
扬着鞭子
更有劲了
(四)
公鸡叫了
东方亮了
数着票子
更高兴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唐人刘禹锡的《秋词》流传千古,在于一扫前人悲秋之气,格调高昂。他和一对农民夫妻半夜凑成的这首不叫诗的诗《秋天里的山夫》,颇有刘诗的意韵,令人耳目一新。杨永康和这对山民夫妻把山夫放在秋天这一收获的季节里,从四个侧面来透视山夫,唱起了山乡小康的主旋律,折射出奔向小康的山夫的生活面貌,意境优美,情趣盎然。
“木梓白了/枫叶红了/悠着步子/更浪漫了。”杨永康选取了有康西地域特色的“木梓”和“枫叶”这两个意象来表现山夫生活的自然环境,颇有匠心之处。你若置身于秋天的山乡,秋风劲吹,无边落木,这时候木梓褪去了华衣,毕毕剥剥的爆裂了果皮,那满枝白色的小果犹如梨花含苞待放;你若放眼于秋天的山乡,枫叶落霜,层林尽染,好似“霜叶红于二月花”。杨永康着色“白”、“红”,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不仅如此,从炼字角度看,“白”、“红”二字与“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异曲同工,反映了一个动态的渐变的过程。木梓由绿变白,枫叶由青变红,且秋愈深,白者愈白,红者更红。故第一幅画面有声有色,有动有静,使人浮想联翩,这时,山夫漫步于林间,映照着和煦的阳光,哼着山歌,平添了几分浪漫。
“棒子熟了/酒缸满了/摸着胡子/更知足了。”秋收之后是喜悦,金黄的玉米棒子挂在廊前柱下泛着金光。在山里用它酿酒已不是什么新鲜事,酒与诗自古孪生。“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这农家的腊酒便是最美不过的玉米酒。秋冬之季,空气中弥漫着酿酒的醇香。酒缸满了,山夫醉了。一天劳作之后,一家围坐火笼,品尝着吊锅子里的热腾腾的“生活”。黑脸的、红脸的汉子,大块地吃肉,大碗地喝酒,时不时地摸着满脸的胡子,生活的乐趣真是妙不可言。更为铺张的是在农家宾朋满座之时,十碗八碟,推杯换盏,主人把待客的礼数发挥得淋漓尽致。休怪主人太奢侈,怪只怪,这肉太厚,这酒太香,这情太浓!
“牛下田了/羊上山了/扬着鞭子/更有劲了。”我们在《诗经》中看到“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在北朝民歌中也听到“风吹草低见牛羊”。杨永康从古诗中汲取营养,把农家牛羊赶来入诗,古朴而有新意。秋阳下的羊群,自古奔腾,在石间跳跃,在草间撒欢。山夫赶牛下田,牛铃叮当响,沃土腾细浪。这阵势,岂只是劳作,分明是新时期山区农村的劳动竞赛。听着那悠长婉转的号子,我们仿佛看到了挥舞着鞭子的山夫对现代山区生活的无限热爱和满足。
“公鸡叫了/东方亮了/数着票子/更高兴了。”许是昨夜的酒烧了一夜,许是腰包的票子鼓胀得使人难眠,鸡叫之时,山夫干脆起床数着在市场大潮中挣回的票子,心里踏实又不安分。票子入诗,可谓有独无偶之笔,历来诗与金钱如水之与火,然市场经济、小康水平,票子才是硬道理。点票子就是点生活,岂不浪漫?
这首诗构思看似信手拈来,随意敷衍,实则妙手巧裁,独具匠心。一是该诗四节,首颂风光之美,再颂生活之乐,三颂劳作之趣,最后是丰收之喜悦,全面反映了山夫的生活面貌;二是描写山夫心态:更浪漫——更知足——更有劲——更高兴。看似分割,实则互为因果,前后紧密相连;三是精选典型动作反映人物内在。用“悠着步子”表烂漫,“摸着胡子”表知足,“扬着鞭子”表有劲,“数着票子”表高兴,是最恰当不过了,不可替代。
文字简约也是这首诗的一大特色。诗是想象的艺术,杨永康和这对农民夫妻把想象的空间留给了人们,让人们调动感官去品味这首诗。从视觉看,白的木梓、红的枫叶、黄的棒子,色彩绚丽多姿,令人眼花缭乱;从听觉上看,牛羊在叫、公鸡在啼、号子在唱,细听,还有种子爆皮,天籁人语,一齐作响;从嗅觉上看,空气中新翻的泥土气息夹杂着秋果的味道,更有酒的醇香弥漫在三山五岳……
这首诗的风格,俗一点的说,像山夫屋檐下的那串红辣椒,耐嚼经品,雅一点的说,像太空食品,浓缩精华。
杨永康叫司机把车停下,走下车来独自站在那个鸡鸣闻三县的那个鸡冠石旁的那座在全省腾空度最高的大桥上,联想起那天晚上他带领同志们在这里通宵达旦地拦截蚕茧贩子的情景,顿时让他心痛鼻酸起来。因为在这之前,“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深刻内涵,恐怕对神龙山人来说理解得最透彻不过了。作为植桑的老区,神龙山的整体水平几乎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正是由于这里的蚕茧质地上乘,无与伦比,从而人为地导致了年复一年的“蚕茧大战”。往年外流的蚕茧,都是因为贩子们强买强卖,敲诈勒索而引起的。然后经过他们的非法手段,在低价套购,高价贩卖的黑暗背景下,使当地的税收和百姓收入受到严重流失。那天,他和镇里的几位领导同志商量之后,决定设几道卡子,以切断贩子们贩运蚕茧的必经之路,树立政府“说管就管,管就管住”的声誉和形象。于是一声令下,同志们“天当房,地当床,野菜野果当干粮”,在各自的哨卡上风餐露宿,昼夜巡逻……
不几天,大家的眼睛红了,胡子长了,身子疲了,一副惨白的面孔,一团糟的头发,使任何一个血肉之躯见了都会顿时产生几分难以遏制的怜悯和心酸。听说之后,杨永康原计划只是看看一线的同志们后来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干脆临时动议陪大家共同干一夜,目的是想通过自己的示范行动,使同志们真正受到精神上的慰藉。咋办呢?山里的百姓也好,干部也罢,就是一个“苦”字,一无金钱可发,二无物质奖励,剩下的只有做点思想政治工作、搞点感情投入了。在夜幕降临后的守候过程中,他尽量给同志们谈一些幽默典故,其中有文明浪漫的,同时也不乏有低级趣味的,意在增加一些笑料,消除同志们过度的疲劳……
时至凌晨三点左右,同志们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异口同声地劝他去躺一会,说是有什么情况及时向他报告。无奈之际,他只好从之,极不情愿地躺在地铺上享受着这种“特殊”的待遇。说不情愿,倒不是什么条件的简陋和蚊虫“虐待”,而是复杂思绪的缠绕和责任与压力的碰撞,使人难以安眠。算了,既然领了同志们的情,哪怕是朦朦胧胧的,睡就睡一会儿吧!
黎明时分,还未等到雄鸡报晓,杨永康便起床独自在这座大桥上不停地来回踱步,思来想去,总觉得他的事业和他的命运与神龙山大地紧紧地连在一起。此时此刻的心情仍然同往常一样,所不同的是,今天站在两山之间的大桥上,越发感到了肩上担子的沉重,脚下道路的艰难。尽管这样,他没有丝毫的悲伤和痛苦,也没有丝毫的责怪和埋怨,惟有朴素的情感和虔诚的心灵驱使他祈祷上帝:让他和神龙山人民好好干吧,多则二三年,“美酒加咖啡,牛奶加面包”的幸福生活一定会向他们走来……
他久久地站在那里,一起和他在这里守茧子的教管会主任刘孝本似乎明白了他的心,他来到他身边,用那知识分子特有的口气,十分理解而又装作不懂地问他:“镇长,你在想什么呀?”
他,没有回答,只是拍了一下他肩膀,然后一起回到了哨卡……
这一夜,他们没有发现猎物,算是出了一口长气……
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9月,同志们都说夹马寨的奇特峡谷风光和潺潺小溪流水不亚于张家界的“金鞭溪”,纷纷建议把夹马寨的自然景点纳入神龙山中长期旅游开发的规划范畴。如此之高的呼声和好奇不已的心态,促使他和镇长产生了带领班子成员沿途实地查看念头。那天,他们每个人都以山里人的打扮,背着干粮,拄着拐杖,从源头杨家河出发,徒步行走15华里,目睹和领略了夹马寨峻峭秀美的峡峰奇谷、鬼斧神工的自然生态、悬崖峭壁的逢春古树和忽深忽浅的山间小溪,以及那摇摇欲坠的鸡冠神石等等一连串美不胜收的奇特风光。此时此刻,他们似乎回到了《洪湖赤卫队》那种神秘的境地,大有“早上船儿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仓”的快慰和喜悦……
其实,夹马寨是神龙山的一个小地名,他们这次徒步探险的地段,应该准确地说是“夹马寨流域”。一路之上,他们在陶醉、在眷恋、在记录,在自豪的同时,跋山涉水进程中发生的那串串轶事在让人难以忘怀……
他们先是自杨家河顺东而下,他们共同仰望全省境内腾空度最高的那座大桥,一位同志高兴得忘乎所以,他站在那里一边小便,一边伸出大拇指说:“这玩意儿真他妈的了不起。”同志们听见他如此吃惊地抒发感慨,于是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于他,见他那种古老而放荡的举止,使得同志们捧腹大笑。
上午9时左右,他们东下两公里,“一山一水”阻断了行进的去路。因为那山,直插云霄,其坡度至少在70度、高度至少在800米以上,如果攀登上去不禁令人胆寒,而且极易发生不测之事。因此那水,两米多深,山里的秋季与山外冬季气温几乎相差无几,习习而来的寒意,使人进退两难。同志们问杨永康怎么办,他说干脆脱掉全身衣服趟着过去。大家目瞪口呆,都不好意思第一个成为“祼体男模特儿”。无奈之际,他率先脱掉衣服走下去。同志们见状,只好逐一随之。约五分钟后,电视台的竹石同志与他首先到达彼岸。此时,他急忙穿着衣服,而竹石同志却一丝不挂地扛着摄像机拍摄着其他同志裸体过河和赤条上岸的镜头,一同志见他正在抢拍此等画面,迅即扑入水中,生怕这一特殊的“丑陋”镜头一旦暴露无遗成为同志们的笑柄。另一同志则以另外的心态面对之,自言自语而且大摇大摆地走着说:“即使你拍下来了,我谅你也不敢播放。”杨永康站在旁边目睹着一切,怎么也难以控制自己不笑,笑同志们在探险时把“丑陋”毫无保留地还给了大自然,笑那位班子成员特有的“处乱不惊”的心理承受能力……
越过险滩,经过一段幽幽河道之后,已是中午12点,大家都建议稍微歇息一会,给咕噜作响而且倍感干渴的肚子装一点东西。为此,在山里土生土长的办公室王主任卸下肩上的山背篓,大家饥不择食的啃馒头,掰鸡蛋,喝山泉,吃咸菜,感觉这些平时不屑一顾的饭菜,现在是如此的香,如此的甜,加上野外风光相伴,又是何等的富于浪漫和充满情趣。这香、这甜、这浪漫、这情趣,既非常人能具有,又非都市可享受。真可谓“世外桃源乃净土,喧嚣尘上皆几无”……
饭饱水足,他们拄着木棍继续前行。走到又约一里多路的地方,用于夹马寨一、二级电站蓄水发电的水库再次成了他们探险不可逾越的障碍。由于库深面大,他们一行都不敢冒险游过去,惟有游泳技能较高的镇组织委员和电视台的竹石同志不听劝阻,执意畅游而去。他们另外九名同志惟一的选择只有翻山越岭。行进途中,大家相互叮嘱、提醒,彼此拉扯、照应,似经过800年修行般的同船共渡,倍加珍惜缘分;像同处困境的兄弟共度难关。一前一后,手牵着手,心连着心,把他们共同的前途和命运紧紧地而且是牢牢地捆在一起,惟恐哪位同志出现意外事件。现在回想起来,那步履维艰,时刻都有生命危险的前进道路,既令人发怵,又令人感动……
在他们这支探险队伍中,年岁最大的非政协联络处主任龚泽林同志莫属了。他现年虽然已是50岁有余,但却始终以一位年轻人的心态和热情,冒着生命危险,涉深水,越高山,啃馒头,喝山泉。他说,他的任期最多还有五年,这五年,要和同志们一道建设这条旅游线,等到退休以后,来这里好好品尝今天的劳动果实……听了这位班子老成员的朴实语言和他所表达的真实愿望,同志们心里既甜又酸,无形之中,坚定了旅游开发的信心和决心……
回忆之中,杨永康时而发笑,时而激动,时而流泪……想到这里,对昨天发生的故事不想再想下去了。因为,现在摆在神龙山人民面前的只有一个“干”字,惟有“干”出一番事业,才能使神龙山的故事更加精彩地继续下去……
为杨永康送行的车子走在那条颠簸崎岖的千米之高的公路回头线上,眼看再过两个多小时,就要回到市区,从此结束和妻子女儿的离别之苦了,使他又想起了每逢女儿过生时,他所欠下的感情债务,因为屈指算来,他已是六年头没有在女儿的生日那天与女儿同乐了。每每想起这些,总像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心底,那无奈的思绪和愧疚的感觉,只好在康西之巅将电话情思放飞于市区,然后飘落在属于他们共同的港湾。
记得那年春节刚过,拿着委任状到这个地方工作的时候,比杨永康年幼三十三岁的女儿方才两岁有余。当时,幼小的思维虽然无法知晓她父亲远行的缘由,但是她却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一种骨肉的分离,所以在第一次分离到后来多次相聚多次分离的过程中,她只好用哭声进行真诚的挽留,极不情愿地看到分离的重复和相聚的结束。耳闻这种哭声,世上任何一位慈祥的父亲都不会也不可能在这种令人心酸的情形面前麻木不仁地拂袖而去。
最使人难受和最带有“欺骗性”的是那年九月的一天,妻子提前打来电话特意提醒他要在女儿生日的那一天亲手为女儿点燃蜡烛,然后在《生日快乐》的歌声中切开蛋糕,幸福地欢度女儿的五周岁生日。殊不知,一位对康西之巅有特殊贡献的本籍领导同志的生日与女儿的生日同为一日,得知此事,杨永康当然要把抓大放小当为上策。因为这个地方太穷了,恐怕再过十年、八年也离不开外援来支撑财政的运转。那天,妻子再次来电问他是否回家,他明知难于实践诺言而又违心地许下诺言:“今天一定回来……”
俗话说“赚钱的祝米,贴钱的生”。那天上午,他和镇长厚着脸皮,两手空空的乘车前往自治州,美其名曰地为某领导祝寿,饭后茶余,返回市区已是当晚九时。此时,杨永康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只见饭桌上放着一块专门为他留着的蛋糕,妻子抱着熟睡的女儿在隐隐的灯光下困倦地哼着《摇篮曲》,期盼着他的归来……
也许是杨永康太累了,也许是他不愿过多的再追忆下去了,他叫司机打开音乐,微闭着双眼,暂时忘却一下今后将会令他魂牵梦绕的神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