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第一十九章

十年后的一天，我和妻子，也就是我的二嫂柴倩在县政民局办理了离婚手续。

离婚是她提出来的。她把已经写好的协议书递给我，我连看都没有看，就在最后一排字的下边写下了“林光明”三个字，再递给了她。这之前的一个月，我就已经搬到学校住去了。搬东西的那天，夏妮娜在男老师单身宿舍的门口给我帮忙提箱里，拿盆子——我搬家并没有什么东西。在与柴倩结婚十年，我也没有买什么东西，除了几件衣服，就是几本书。书我没有搬，叫了个收破烂的收走了。

夏妮娜默默地帮我把行李搬进宿舍，铺好床，把日常生活用品摆在了桌子上。对我说：“中午我请你吃饭，祝贺你解放了！”

我和柴倩离婚，不能归咎谁的问题。就像当时走到一起一样，是梦非梦，非梦是梦。归结为一种异性相吸也未尝不可，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同情和保护，甚至是某种责任。而这十年，我们不曾有过争吵，但也不曾有过甜蜜。结婚的手续是偷偷的办的。但双方的父母，亲戚都很清楚，我们是少夫老妻。县城里我们在外能迎来不少异样的目光。更重要的是，我们这十年，基本上不再回生育养育的农村老家去了。内心深处有种说不出的东西无法面对。我和柴倩基本上是一个人睡个房间。我需要的时候就去她的床上，她需要的时候就来我的床上。而我，或许是年轻的原故，总是我更主动一些。毛毛知道我和他妈妈的关系，还是叫我叔叔。我心里却在告诉自己，我即是他的叔叔，也要像他爸爸那样痛他、爱他、呵护他、培养他。我知道县医院的那个姓谢的副院长喜欢上了柴倩。那个副院长去年初的时候老婆死了，是乳腺癌。就是那个在十年前，也就是我二哥死后，当时我叫二嫂的她因为精神出了问题，曾经亲了一口的那个副院长。他与她的年纪差不多。而他，比我长得帅气，还是医院的外科主刀。一个女儿在国外读研究生。我发现柴倩跟他有来往。只不过，我不去过问，也不想过问。我至始至终还认为，她有权利追求幸福——假如她追求的是幸福。我默默的在心里祝愿她。

我经过这十年，很多事情已经看穿了，想开了，有了些新的、更加成熟的想法。柴倩之于我，无论是之初，还是后来，无论是我二哥在的时候，还是我二哥去世之后，她对我都是很好的。因此，她在提出离婚的时候，我二话没有说，就提笔落下自己的名字，义然决然地同意了。我突然发现，在我签下“林光明”三个字之后，心身一下子轻松了，释然了。我看了一眼柴倩，她拿着离婚协议书，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歉意。而此时，我看到了她两边眼角的几条皱纹，而原来浓密好看的眉毛变淡了，稀少了，虽然画了眉，还是掩盖不住其本来面目。

好就好在毛毛很争气，他高考考上了一所985的重点大学，读的是法律系。毕业又被学校保送读研究生了。他当时填报自愿的时候我希望他不要报法律专业。因为法律专业属冷门专业，不好找工作。但他说他要读法律专业，而且要读研究生，最后考律师，而且专攻刑事代理，做刑事案件的代理律师。他说，他的目的是尽最大能力维护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利，尽最大能维护法律的公平正义。我后来支持他报法律专业，是因为他的两个“尽最大能力维护”让我感动。毛毛能够考取985重点大学，不能说没有我的心血。但我把它当成了对二哥和二嫂对我培养的一种回报。就这一点来说，我也算对得起二哥了。

夏妮娜一直没有结婚。她知道我跟二嫂之间的事后，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摇着头，嘴里念着：“不值得，值不得！”那天我跟柴倩在县民政局拿到离婚证后，第一个就拿给了夏妮娜看。只见她满眼泪水泉般的涌了出来，不顾一切地扑到我的怀里，嘴里嘀咕道：“明天我就跟你去办结婚证。”

我不顾一切地紧紧地搂住她，第一次有了种怕她从我身边跑掉的感觉。不顾一切地吻着她。

我那养育我长大的爸爸妈妈年纪越来越大了。身体也各自有了些老年病。因为与柴倩关系的原因，原来每年回过两三次的，后来几乎三四年才回去一次。两位老人每次见着我，总是欲言又止。那个见过一次面的大姐后来因为“南水北调”，他们一家搬迁到了浙江去了。爸爸妈妈在大姐他们家搬迁安置好后去过一次，两老回来告诉我，浙江那里比大姐他们老家好多了。政府统一盖的两层小楼，有前后院子，房前屋后都是能通小车的水泥路，自来水、燃气、网络都通到了每家每户。交通非常方便，公交车在家门口就可以坐，家门口有超市。但大姐他们还说这样的房子住着不习惯，刚搬来的前半个月都睡不着觉。我对爸爸妈妈说：“这就叫故土难离，也可以说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吧！”

爸爸妈妈点着头。

爸爸妈妈在我与柴倩离婚后不久，就在市报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为我寻找亲爹亲妈。这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准确地说，是在我亲爸亲妈在养我长大的爸爸妈妈的带领之下，来到学校把我叫出办公室，让我叫那两个陌生的，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女时我才知道的。

我的养父母为什么突然之间为我找亲爹亲妈，一直是个迷。我问过几次，他们都闭口不说。我实在问得他们不耐烦了，我养母就会没有好气地说：“我们老了，我和你爸爸要死了。”

我的亲生父母是同一个知青点的知青。在知青点我生父就死皮耐脸的追我母亲，我母亲在知青点是男知青共同追捧的一朵花儿。我母亲架不住我父亲的甜言蜜语，一不小心还怀上了他的孩子——就是我。我父亲在我母亲怀上我不久，应该说我母亲根本就不知道已经怀了我，通过关系特招回城了。而后来，我母亲发现自己的肚子一天一天的大起来，傻乎乎的不知是怎么回事。等过了三四个月回到家里，我的外婆发现她是怀了孩子时，她才恍然大悟。她弄了根十几公分宽的白布带把肚子紧紧的捆起来，但外人发现丢人现眼。我母亲挺着个大肚子去找我父亲，我父亲倒是很痛快，说：把他生下来！”

我母亲问：“没有结婚就生孩子，你要害死我呀！”

“你放心，我负责到底。”

但在我母亲即将到生我的时候，父亲突然不见了。母亲一下子傻眼了。结果就是那样把我生下来，又把我丢在了那棵大枫树下。我亲母说，她本来是躲在旁边的树林子里等着看是什么人把我捡走的。但她没有蹲一会突然就肚子痛得厉害，无法忍受，只能流着眼泪，高一脚低一脚回知青点去了。等她再次返回放着我的大枫树旁想再看我一眼时，我已经不在了。生母说，一直以来，她过得并不顺：下岗，父母（外公外婆）生病护理，婚姻危机……

我生父和我生母后来是过了好几年才重归如好的。究竟是怎么重归如好的，我不想知道。只不过，我生母告诉我，她和我生父结婚后又生了个妹妹，现在在新西兰读研究生。生父母知道我与二嫂结婚又离婚的事儿。他们觉得没有什么。现在这个社会，两个人在一起过得来就过，过不到一块就分开，就重新再来。这话我听了还觉得有点慰籍。

我告诉四位老人我与夏妮娜的事。养父母脸上的表情不好琢磨。生母连忙问：“有新房了吗？”

我说：“还没有！”

生母打开随身携带的手包，从中拿出了一张工商银行的银行卡递给我，说：“这里有一百万，给你们结婚应该够了。如果不够你给我打电话！”

我望着手上的银行卡发抖，心里好难受。我把银行卡毫犹豫地退还给生母，眼睛含着泪，嘴巴不知想说什么，只觉得心里好难受，眼前除了陌生的生父生母外，养父养母也变得陌生了起来！

又是秋天了，又是校园里桂花盛开的时节。我望着成簇的桂花，两只麻雀一前一后从我眼前飞过，留下唧唧喳喳的叫声。我深深吸了口气，桂花的芬芳从鼻腔进入我的胸腔，传遍了我的全身。我转身向学校的办公楼走去……

2020年4月28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