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八个节气,也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一般在公历每年的十月二十三或二十四日。《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写道:“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这个时节,气温降至0度以下,空气中的水汽在地面凝结成霜。不耐寒的植物会停止生长,呈现出一片深秋的景象,是欣赏枫叶的最佳时机。元王吉昌有词曰:性珠莹彻禅天月,三界流光。四海呈祥。气会神交降玉霜。灵芽匀渍金花绽,透体清香。麝喷明堂。历劫宗风道化昌。
“喂!哎,您好,王先生,我是小冯!没打扰到您吧?昨天给您发过微信,您说让我这个点给您来电话的。”冯晓洛看着表,正好是下午六点整。
“哦哦,小冯呐!额,没打扰到。那个,你昨天说想咨询投资的事儿?”
“对的,王先生,就是想向您取取经,不知道您有空没?”
“嗯...我想想,你现在还在城阳,是吗?”王先生翻了翻手上的腕表,问道。
“是的,现在在我的外卖店里。”
“我现在在市区陪我闺女,晚上九点的飞机回海南,你走路的话,到流亭机场得多久?”
“走路?额...您稍等,我查一下。”冯晓洛顿时懵住了,不明白电话那头王先生的意思,但还是打开手机地图,“您好,王先生,我刚才查了查,走的话,估计两个小时十分钟到流亭机场。”
“行,那你现在出发吧,走过来流亭机场,到了再联系。”
“好的,王先生,那我把手里的活儿整理一下,就出发过去。”冯晓洛一头雾水,他不清楚王先生为什么让他走着到机场,不过既然他说了,那就先应允了下来。待手机那头挂下,他才把手机收起来。关闭外卖软件,收拾好炉灶,将陀陀喊回屋,冯晓洛锁上了房门。岛城的天气真是,刚过完十一国庆,立马就凉了许多。他瞅了、瞅身上的工作服,上面都是油渍,幸好外面车里有专门外出见人的干净外套可以换。不过给王先生和他夫人准备的礼物还带上吗?走过去的话,那么远,用手掂着,一定可累。但是如果啥都不带的话,毕竟是求人家,两手空空空可是没礼貌的!换衣服的片刻,他最终决定还是带上礼物,大不了两只手来回倒着拿呗!
冯晓洛打开手机步导航,语音提示步行预计需要两小时零九分钟。他犹豫了,真的要步行过去吗?王先生知道走路得两个多小时,还让我步行,难道是为我省点钱?不应该的呀!十多公里才几个油钱!或者是他消遣我玩呢?那也没道理啊!我对他一直很是尊敬,逢年过节问候不少,以前卖房子过完户,我还去看望他病重的老婆,而且还帮她女儿修理过窗户,疏通过马桶。或者是王先生看到我朋友圈长跑的视频的了?知道我喜欢运动,所以检验我的体力?可是这和我问他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两分钟后,冯晓洛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最后他心一横,就当是锻炼了呗,反正这一周还没去过健身房嘞!随后他将手机放回到外套的兜里,听着语音导航,昂首出发。
这一路,他穿过菜市场,看到下班后的人群熙熙攘攘,烟火气息扑面迎来,心里很是喜欢。又横过204国道,见川流不息的车辆风驰电掣般驶过,如时光消逝。他攀上立交桥,看环环相扣,佩服设计之巧妙。他偶遇夜跑的帅哥靓女,原来热爱运动,不止自己。他暗自偷笑红绿灯下打情骂俏的情侣,感慨倒霉追尾后的面红耳赤,惊讶豪车飞驰过的潇洒自如。他也乐见普通饭馆的人声鼎沸,皱眉奢华酒店的冷冷清清。他厌恶使劲鸣喇叭的出租车,羡慕车里温馨说笑的一家三口。他称赞遵守交通信号灯的孩子们,同情啃着馒头的环卫工。他目睹着一架架飞机此起彼落,回忆着生命里的多苦少乐。走一路,看一路,想一路,除了脚有点酸疼,冯晓洛觉得王先生让他走着来的提议也挺有意思,至少可以认真看看这个世界的百态。
晚上八点十五,冯晓洛在流亭机场二楼的国内出发一号登机口看见了端坐在那里的王先生。他将手里的两箱燕窝礼盒放在椅子上,揉揉勒出红印的手掌,浑身上下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后掂着礼物向王先生走去。
“您好,王先生,让你久等了。这是一点心意,希望您夫人的身体越来越好。”
“没事儿,我也是刚到,小冯。”王先生瞅了瞅他的礼物,大方地摆摆手拒绝道,“你这之前帮我闺女那么多忙,又是给她买水表,又是修窗户的,实在是谢谢你。这东西我不能要,你带回去给你爸妈吃吧。你这么准时到,看来路上不堵车哈!来,我们到这边聊聊,这儿人少。”
西装革履的王先生拍了拍冯晓洛的肩膀,同他走向一排空着的座椅坐下。
“周末路上堵车厉害着呢!不过不堵人,我看着导航来的,还算及时,嘿嘿!”冯晓洛听王先生开着玩笑,自己也笑呵呵的回复,紧张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我这一会就要登机,也跟你说不了几分钟,咱们长话短说。我看你微信里说,想干点其他的生意?怎么,外卖不好吗?”
“不,外卖挺好的,王先生。就是太累,每天起早贪黑的,我看您朋友圈,是做大生意的,就想您随便给指点指点,我这真的不想再挣体力活的钱了。”冯晓洛努力掩盖住一路走来的疲惫,极其真诚的说道。
“哦,我明白了,”王先生翻开手机瞅了瞅,“那你有多少资金呢?”
“这两年也就攒了三四十万,我知道做不成大生意,就希望王先生您给提个建议,小生意也可以!”冯晓洛知道眼前人身价起码得千万上亿级别,说出的话都不自觉地有点脸红。
“这是你全部的积蓄吧?做生意将来万一赔了怎么办?”
“赔了就赔了,做生意嘛,不尝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当然,最好是三思而后行,那样就算赔了也不后悔!”冯晓洛回答道。
“行,还是有点魄力的嘛!确实靠体力挣的都是小钱,用脑子挣,再加上顺势而为,才可能挣到大钱。再送你一句话,有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给你说个道儿,你试试。”
“是吗?那真的太感谢您了!”
“也算认识几年了,对你还算有点了解,听话踏实,为人真诚,你这样吧,买股票。”
“啊,股票?我有个同学是干证券工作的,他说股票里面十个里面有七个赔钱的啊!还有一个不挣钱。”冯晓洛很震惊,买股票的事儿以前同学劝过他,干什么都不要炒股票,炒股票就像是赌博,很容易让人陷进去,只赔不赚的。
“你听我说,小冯,我让你买股票,不是炒股票。现在中国的股票市场正是熊市,A股才两千多点,所有人都不看好,人心惶惶。我让你买股票,是长期持有,最起码得拿住三年,或者五年以上,等牛市来了再卖掉。而且中国几千只股票,你只买龙头股票,买完之后就放在一边,不要管,等过了几年以后再看看。”
“可是,王先生,能行吗?况且我也不知道该买那些股票啊?”冯晓洛心里毫无头绪。
“你希望安全一点,还是更喜欢冒进一些?”王先生盯着冯晓洛的眼睛,似乎想要看透他的心思。
“嗯,我现在还不懂股票,希望安全一些吧。”冯晓洛心里没谱,但知道这是自己全部的积蓄,应该稳当点为好。
“行,我知道了,那你买衣食住行这四块儿的龙头股票吧,中国人多,这四个行业永远不会倒。”王先生瞅了瞅手机上面的微信步数,继续说道,“其实,买股票就是另一种合伙做生意,只不过不是你亲自上场。你想,你开外卖店,是你自己干,你想扩大规模就要不停的开新店,招人干。买股票就是你相信谁,把钱给他,让他帮你挣钱,他干好了挣钱分给你,干得不好赔钱,你也就跟着赔。不过,你认为是你厉害,还是那些上市大公司的老板厉害?”
“当然是他们厉害啊!不然能当上大老板!”冯晓洛激动的说道。他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大人物,忽然发现王先生长得很像一个企业家,是谁呢?饱满的额头,深邃的眼神,微微一笑,给人十分睿智的感觉。对!像王石,登上珠峰的那位人物!果然姓王的都这么厉害,他在心里暗自佩服。
“嗯,所以你买股票就是买信任,你要选择一个值得你把钱交给他的公司,而且是要长期的相信,长期的持有,等到有一天,你觉得股票价格满意了就卖出,万不可受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干扰。切不可像大多数人,就是为了炒高股票,捞一把就走,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赌徒。他们就像是老鼠,就爱偷夹子上的花生米,这样的人运气好的话,炒对了,赚到几次钱,就会容易自满,忘乎所以。白捡到了甜头以后,还会想挣快钱,接着就会继续偷花生米。凡是抱有侥幸心里的老鼠,最终都会被夹子夹断爪子,甚至丢掉自己的命!也有例外,但那也是百万里挑一的人物,而你是个普通人,千万不能抱有侥幸心里!只要有,那就基本等于死!”
“哦哦,我知道了,王先生。”
“回去以后,你自己学习了解一下股票的基本知识,然后选几个想买的龙头股票,发给我看看,我给你做做参考。虽然这些龙头股票不能让你挣大钱,但是如果你能按我说的稳住自己,不瞎折腾,挣的钱还是比存银行的利息来的多。”
“谢谢!真的太谢谢您了!王先生!”冯晓洛双手攥的结实,一个劲儿的点着头。
“行,那就这样吧,我该检票了,有事儿微信联系,小冯。这礼物你拿走,别浪费钱了。”王先生起身,双手再次挡住冯晓洛递过来的礼品。
“好吧,那我就白白浪费您的宝贵时间了,实在感谢的很!祝您一切顺利,王先生!”
冯晓洛向他微微鞠一躬,目送他进了候机区,消失在人群里。两分钟后,他走出机场一楼,就在他拿出手机点开叫车软件时,一条微信运动消息提示:贵人王先生刚刚赞了你。
“你确定考虑好了没有,傻蛋儿,那可是三十万呐!万一赔了咋整?我也问过俺同学和以前的同事,他们都说股票有赔有赚,但还是赔得人多,赚的人少。”赵卉卉坐在副驾驶位,思索再三,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就是啊,洛嘚!你听妈嘞话,还是存银行吧,存个死期,一年也有几千的利息。”
“哎呀!恁俩别劝我了,妈,卉卉!我不是跟恁说过了,光靠干卖力气的活,挣不着大钱。再说,人家王先生也说了,只要不瞎胡折腾,时间长一些,是不会亏的,多赚或者少赚的事儿。人家巴菲特都是长期投资,咱们也是长期投资,又不是炒股票!这些天我也看了股票的好多知识跟不同人的股票讲解。其实说到底,大道至简,看好哪一家好公司,长期持有到满意为止,然后卖了就行,也不用管那么多看盘、看K线啥乱七八糟的东西。”
冯晓洛有点不耐烦,这几天光顾着给家里人讲解股票的内容和自己的想法了,但还是没能完全说服母亲和赵卉卉。辛辛苦苦攒了四十万,自己已经拿出来十万作为生活紧急备用了,剩下的三十万投资。尹文芝是听人家说股票就是赌博,很排斥儿子买。赵卉卉则是觉得男友的股票知识不够,担心会亏钱。倒是冯玉明没说什么不好的,就是让自己认真想好就行,毕竟男人总得有为家人和将来拼一把的决心。冯玉明的话让他心里感到一股暖流,好像回到了以前想和父亲一起创业的那段热血时光。
“管吧,那你试试吧,傻蛋儿。不过,你要严格按照那个王先生说的去做,不要贪婪,要稳得住气,不然就不要买!”
自从冯晓洛说出买股票的想法,赵卉卉也亲自看过股票的好多新闻和视频,确实和赌博有些类似,不过,若是真的能够做到十分自律,而且有自己的做事原则,选择了好多股票,应该是会得到好结果的。看到冯晓洛最近茶不思饭不想,一门心思扑在股票上面,赵卉卉清楚他心中的压力。
尹文芝自从洛阳城回来好多一段时间,都是有点魂不守舍,好像又回到了刚来岛城时候的感觉。说来也是,去洛阳城本是散心的,结果又恍然得知自己的悲惨身世,年纪又大了,搁谁也难接受吧。冯晓洛不想让母亲再受太多罪,还想给赵卉卉她更好地生活,就想多挣钱,尽管目前两个人挣的够吃够喝,勉强算得上小康,但是距离他俩憧憬的完美生活还是有些距离。赵卉卉想到这里,觉得做个男人真不容易,而自己看中的男人更不容易,也更需要支持。
“管!卉卉,我保证说到做到!”冯晓洛的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绿灯亮起,一脚油门窜出去老远。
“你激动个啥?洛嘚,慢点开车!卉卉同意是卉卉,我还得监督你!不能瞎胡整,出了岔子!那可是恁以后结婚的彩礼钱!”
尹文芝听到准儿媳妇儿都同意了,自己的意见估计不会受到多大的重视,反正是也劝了几天,没有多大效果。既然儿子已经深思熟虑,决定了要买,那就随他吧。年轻人总要经历一些什么才会成熟,一直听老人的话长大,也不见得都是好事。
“妈,彩礼是八十八万!我说过,我就要做到嘞!”冯晓洛一直把这个数字当做自己努力的目标,虽然赵卉卉一直把它当做是个玩笑看。
“你个傻小儿哎!以后挣的钱都归卉卉管就行,还非得给恁些彩礼弄啥,你说是不是,卉卉?”尹文芝坐在后排,忍不住的直摇头。
“哈哈!这是恁儿要给的,不是我要的哈!既然说给那么多了,哪有不要的道理耶!站在俺妈这一边,你说是不是得要,姨?”赵卉卉见氛围变得融洽,说话也开始逗起尹文芝来。
“嗐!不跟恁俩小孩儿叨叨了,净气我!”
尹文芝闭上眼睛,长舒几口气,平静一下心态。然后从身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本《经文念诵合集》打开,翻到《波若波罗密多心经》那一页,开始念起经文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
“哎呀!卧槽!”冯晓洛突然惊叫一声,打断了母亲念经。
“怎么了?”尹文芝抬头问道。
“刚才看见有一只狗被撞了,搁路边上卧着嘞,流一片血,啧啧,真可怜。”
“那,咱要不要下去瞅瞅?”赵卉卉往前探着身子,贴近车窗,想通过后视镜看看情况。
“别了罢?又不是咱们撞的,万一再被人家讹住了。咱们还得赶路,现在都六点十分了。昨天那个孙师傅不是说好的,要咱们七点到山上集合吗?下去看看,不定得耽误多久,估计会迟到。”
冯晓洛想起去年他开车路过一个小区门口时,撞死了一只碰巧挣脱绳子的拉布拉多寻回犬,差点和狗主人打起架。后来虽然报了警,但是毕竟是名贵狗,自己开车也快点,最后赔了人家两千块钱作罢。现在又是路过一个村庄的路口,万一有村民出来讹诈,就算不是自己撞的,怕是也要倒霉。
“停停停,洛嘚,掉头回去看看!赶紧嘞!”尹文芝放下手里的经书,扒拉着冯晓洛的座椅,催促道。
“好吧,坐稳了。”冯晓洛在前面的一个路口处将车调头,心里暗想,反正有行车记录仪,就算有人讹诈,我有证据。
待一车三人赶回受伤的狗子面前时,已经有一个善良的中年男人把狗挪到了人行道上。尹文芝第一个下车,看到眼前白色土狗的两条后腿已经被撵断,嘴里冒着血泡,牙齿和下巴都染成了红色,有气无力的呻吟着。她的心好像被人猛揪了一把似的疼痛,仿佛是家里的陀陀在受罪一样,她蹲下身子想要抚摸,却又怕弄疼它,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大哥,你也是个好心人,我妈也是叫我们来看看,但狗不是我撞的,你别误会。”冯晓洛将车靠在路边,打着双闪,走过来说道。
“我知道,我刚才看见了,是一个面包车撞的,跑了。”中年男人三十五岁左右,一身黑色运动装,白色运动鞋,留着干练的寸头,估计是早晨跑步的跑友,也是一个爱狗人士。他的目光暗淡,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道。
“哦,是这样啊。那现在咋整?得赶紧给它治啊!”赵卉卉很是焦急。
“我知道,我搁这个村儿住,东边不远就有一个宠物医院,我现在就带它过去。”
“管!小伙子,你先等一下,我们车后备箱里有进货的袋子,你用袋子包着吧,别弄脏了你的衣裳。洛嘚,你去拿过来。”尹文芝对着儿子说道。然后一想,自己也不知道宠物医院在哪里,就算几个人一块去了也没用,自己还有事儿,那就先麻烦眼前的人了。
“那这样吧,你留我儿子一个电话,麻烦你去送它治疗,费用我们出,你看管不?”尹文芝补充道。
“不用,既然咱们都关心它,谁出钱都一样,能治好就行。”男人从冯晓洛手里接过红色大塑料袋子,将狗子放在上面,然后抱在怀里就走。
冯晓洛知道母亲心善,就过去记下那个中年男人的电话号码,说治疗费的事回头电话联系,然后目送男人带着伤狗一路小跑远去。三人重新回到车上,不再言语。冯晓洛发动车子,继续朝着东京山的方向驶去。
“快点,洛嘚,把后备箱打开,孙师傅她们都在门口等着嘞!”尹文芝站在自家车的后面,往东京山庙的门口望了望,催促道。
“好嘞好嘞!我现在就开,妈,别急。”冯晓洛将后备箱门打开,开始往外拿东西,“卉卉,你拿这袋子元宝跟金砖吧,烧鸡和鱼我掂着,香蕉也给我,俩芒果让俺妈拿着。”
“管,锁好车门,傻蛋儿。”赵卉卉接过男友递过来的两个超大黑塑料袋,里面装着尹文芝叠好的六千个纸元宝和三百个纸金砖,还有一摞黄纸。
“对了,洛嘚,给师傅写的文书也在里面吧?”尹文芝刚走两步,回头问道。
“在里面,我来的时间检查过了,放心吧。赶紧走吧,妈。”
“那就管,走。”尹文芝迈着小碎步,匆忙向孙师傅走去。
“别急,别急,看着点脚底下,尹大姐。”孙师傅冲尹文芝和蔼的喊道。在她身边,围着七八个妇女,年龄大的有花甲往上,小的看上去也有不惑之年。有的穿着不凡,妆容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有人则穿的简单朴素,脸上饱经沧桑。人人手中提着给众多神仙师傅们上供用的供品。
“不好意思,让你们等着了,孙师傅。我们路上遇到一点小事儿,耽误恁们时间了。”
“没事儿,正好我们也是刚刚到,走吧,上去给师傅们拜拜。”孙师傅说完,便领着众人沿着台阶往上走。
冯晓洛和赵卉卉年龄最小,跟在最后面。这是他俩第一次见孙师傅,以前只听尹文芝提起过,说她和蔼可亲,大智大慧。没想到比母亲小那么多,估计也就三十五六岁,顶天儿不到四十。她高大的身躯,一看就是标准的山东女人。披着一身藏青色棉衣,扎着高高的发髻,爬起台阶来,轻快有力,又不失优雅。赵卉卉刚才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很是亲近。柳叶细眉,眼似明月,牙如白玉,丹红嘴唇微微张开,尤其笑着和尹文芝说话时,真有一种观音下凡点拨劳苦大众的感觉。
自打从洛阳城回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尹文芝的心情就时好时坏。平日里干活或者吃饭时,冯晓洛和冯玉明没少劝说她,刚开始有点效果,劝的时候都听了进去,可过不了几天,就又钻牛角尖,不断的纠结。幸运的是,回岛城一个多月后,冯玉明在夜市上遇到一个老顾客孙师傅,听她自己介绍说是吃斋念佛的人。冯玉明觉得真够巧合,于是就让尹文芝跟着她念念佛经,静静心,说不定能好些。结果也确实,尹文芝最近这段时间在孙师傅那里听完佛释,再加上每天念会儿经书,她的心里平静很多,人也比以前更加温和,急脾气也少了。
今天八月初八,孙师傅已经提前和徒弟们沟通好,今日来东京山庙拜谢一众神仙师傅们。虽是早上七点,但是来拜佛的人已经络绎不绝,形形色色。或已经拜完往回走,满心欢喜;或刚刚来到,带着供品笃定向前;也有还在拜的,穿梭于各个神仙洞府之间,各有各的愿望和请求。
前面的人走得慢,冯晓洛被堵在大门口正下面的平台上。他抬头往上,这庙门是由三对红色木门组成。中间最大的一对木门紧闭着,门上一圈镶嵌着流光铜锭,中间各有一个圆盘大的螺狮衔环把手,被人摸得久了,下面一半把手金光闪闪。大门两边写着一副对联:足踏名山寻真道道在咫尺,心悟红尘过此门门通神宫。顶上四个金字:东京仙府。左右两边的四扇木门开着,上山的走右边,下山的走左边。前面人流涌动,冯晓洛跟着众人继续往上走,跨过五十余个台阶,就是一片宽阔的平台。平台由方形的大青石铺成,中间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铜香炉,里面早已经插满了大大小小的香烛。
“好大的香啊!”冯晓洛看了看里面一米多高,擀面杖一般粗的黄色香烛,又想想自己带的只有竹签大小,感叹道。
“没事儿,心诚则灵,咱们下次再拿大的呗。”赵卉卉似乎看透了男友的想法。
“嗯,知道啦!卉卉,你看上面。果真是光闪闪贝阙珠宫,齐臻臻碧瓦朱甍。宽绰绰罗帷倚栊,郁巍巍画梁雕栋啊!”冯晓洛上下打量着香炉后面的一座三层高的宫殿,想起了元朝王子一写的杂剧《误入桃源》。宫殿的一层门上挂着大雄宝殿四个大字,往里面看,三个虔诚的信徒正并排跪着,行三跪九叩之礼。后面还站着三支队伍,人群已经排到外面的铜炉跟前。
“真是富丽堂皇,丝高矣(音译,日语好厉害的意思)!”赵卉卉震惊的飙出了日语。
冯晓洛二人正要到平台上去排队,却发现前面的人都不认识,扭头往旁边看了看,才知道尹文芝等人沿着平台前的佛道小路往西去了,俩人赶紧转身跟上。这么多人都在排队拜佛,为啥不在这里拜?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佛堂?冯晓洛心里犯嘀咕,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尹文芝的后面。走了几步,他才发现佛道两边,竖立着许多个大大小小的功德碑,上面刻着要赠与的师傅、善男信女的姓名、钱数和日期。再继续走五十多米,冯晓洛等人来到另外一座佛堂前,打眼看去,佛堂外面金碧辉煌,上面挂着文昌阁三个烫金大字,一看就是近几年修缮的。孙师傅带着众多徒弟从佛堂前左边的小道绕过,又往上走。冯晓洛俩人跟着拐了两道弯,登上十余个台阶,迎面就是一座三层的六角塔状焚香炉。四五个香客正在往里面放着香纸和元宝、金砖,大火烧得正旺。
“大家把元宝、金砖和香纸,还有文书,都放在这里给师傅们烧了吧,记住先烧文书,让师傅们知道你是谁,然后再烧元宝和香纸、金砖,香纸烧的时候每张都要叠好,三张算一份,再烧,都知道吧?烧完就再上来拜老爷爷。”孙师傅又往上登了四五个台阶,对着下面的徒弟们交代道。
冯晓洛从塑料袋中拿出一张粉色的文书,上面母亲用毕恭毕敬的文字写道:岛城市城阳区尹文芝敬赠,胡三太爷,胡三太奶,观世音菩萨,龙王爷,龙母娘娘,胡仙老爷爷,胡仙老奶奶,东京老师傅,东京老师母,胡小姐,胡仙姑,财神爷,土地爷爷,土地奶奶,关公爷,路神爷爷,路神奶奶,车神爷。敬送金钱若干,元宝无数,求保佑全家平安,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感谢众位仙家师傅们。敬送人尹文芝,二零一八年八月初八。
下面的徒弟们纷纷点头,打开塑料袋,将文书、元宝等不停的往焚香炉里扔。十分钟后,众人又将认真叠好的香纸一摞摞扔进香炉,带着各自的虔诚之心去向众多神仙师傅们祈福去了。
冯晓洛和赵卉卉帮着尹文芝烧完香纸元宝,带着供品,顺着孙师傅刚才的台阶往上走。当他们绕到文昌阁的后面,才恍然发现孙师傅领着大家都在这里不紧不慢的排队,人人手里掂着鸡鸭鱼肉,还有各种水果零食。冯晓洛心里好奇,那么窄的小道通往哪里?到底是哪位神仙师傅住在这里,要让孙师傅和大家第一个跪拜呢?他将手里供品交给赵卉卉,想要看个究竟,往前走了过去。想要跪拜的人实在太多,但是没有一个人插队,都井然有序的等待着。佛门净地,果然不像世俗凡间一般,挤挤攘攘,冯晓洛心里暗自叹道。
到了跟前,太爷洞府四个鎏金大字映入冯晓洛的眼帘,门口左边的红色石柱上刻着居仙山修身养性,右边刻着出神洞普度众生。说是洞府,还真是不假。佛堂约莫才两米多高,还不及路过那些宫殿的一层高,黑瓦红椽,因为年代久远,掉了不少漆。门额下面是个小门,顶多一米半高低,任谁进去都要弯腰不可。冯晓洛站在门外往里瞧,里面更是紧凑,正中间就是浑身金光闪闪的胡三太爷,披着金色的斗篷,慈眉善目,注视着一个又一个信徒的跪拜。胡三太爷前面摆着一个两尺来高的供桌,上面已经摆满了各种水果和熟食。不止供桌,还有供桌下面,前面四五平米的地方,整个小小的洞府都摆满了。冯晓隔着三米开外望着洞府里,毕竟洞府之外,除了排队的人群,再没有一个下脚的地方。各种餐盘五颜六色,各种食物色香味俱全,占满了各个角落。
原来是胡三太爷,冯晓洛翻了翻眼珠,想起了今天夏天和卉卉去胡峄阳文化园游玩时看到的介绍:胡三太爷,原名胡峄阳,清初即墨人。少年时就读于岛城洼里、慧炬院,清顺治十年,16岁应童子试时,守门人强制他搜身解衣,他怒不受辱,拂袖而去,自此终生不应试,以设管授徒为生。胡峄阳生有异赋,精研《周易》,著作颇多,虽然家贫,却一介不苟取,悠然自得。岛城民间流传最广的两句话,一是“红瓦绿树,碧海蓝天”,那是康有为初来岛城的印象所言,赞叹岛城之美。第二句便是胡峄阳所说的“千难万难,不离崂山”,这是他多年对崂山的研究所得出的结论,后来世人也得到多次验证,在崂山躲避过不少灾害。他生平为人善良,经常救助贫苦的百姓,死后,民间开始流传他曾经预言洪水,占卜生死,无疾而终的故事。后来越传越广,岛城周围,即墨、城阳、崂山等地开始设庙祭拜。因为胡峄阳是家中第三子,便被百姓成为胡三太爷,从此成为护佑一方的神仙。
约莫半个钟头后,尹文芝来到胡三太爷的近前。她先是让儿子端出准备好的烤鸡和鱼肉,再让卉卉将水果摆入盘里供上。之后点燃她手中的三根黄香,双手夹住,举过额头,对着胡三太爷拜了三拜,将香奉于供桌中间的小香炉中。接着她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拜了三拜,叩了九回头。最后慢慢退出洞府,来到外面,跟着孙师傅开始从上到下跪遍剩下每一个神仙师傅。
从娘娘阁,到观音殿,从东海龙宫,到仙姑洞府,从五爷庙,到车神殿,每到一处,尹文芝都虔诚叩头,感恩祈福。赵卉卉虽没有尹文芝那般万分恭敬,但也怀着一颗真诚之心,跟在她身后,遇佛便拜倒磕头,逢殿就烧香敬上。
冯晓洛没有跟去祭拜,他站在太爷洞府旁边的栏杆前,望着一览无余的山海景色,手机里循环着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沉醉于眼前的美景。
太阳初醒,刚刚越过东面连片的山头,远处山下的晨雾还未散去,湮没了大半山腰,只留下山峰的轮廓若隐若现。此时正逢深秋时节,山顶没有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掩盖,一块块巨石裸露在外,分外突出。东京山及周围山峰多是花岗岩堆积而成,受远古冰川影响,虽形状怪异,却也屹立数千年不倒。近处半山腰连片的松柏依旧凝翠,显得厚重而苍凉,反倒是寥寥几颗银杏和枫树擦杂其中,秋叶被寒霜冻过,如金似火的耀眼。山脚下错落有致的小村庄里,鸡鸣狗吠的闹着,勤快的捕鱼人为了赶潮,十来艘木船早已远去。西边的海面亦是晨雾缭绕,连接着依旧灰暗的天空,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直到赵卉卉和尹文芝拜完佛回来,重新装好给师傅们上过供的鱼肉水果,来到他的跟前,他还沉浸在这秋日的画卷中。
“喂!想啥嘞,傻蛋儿?”
“恁俩拜完佛了?”冯晓洛醒过神来问道。
“嗯,你搁这看啥嘞,傻蛋儿?傻站着,不冷啊?”
“傻小儿一个,走一走,活动活动也行啊!”
“嘿嘿!我穿的厚,没事儿,妈。”
“卉卉把东西给洛嘚,掂着东西走吧咱。”
“那个,妈,咱们来到时候碰见的那只狗死了,刚才那人给我打电话说的。”
“啊?咋这样?可惜了一条命!”赵卉卉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伤感起来。
“没办法,撞的太严重了,治不活。”
“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都说人各有命,狗嘚也是,下辈子好好托生吧。”尹文芝平静的说道。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神,转身对着胡三太爷的洞府作出双手合十的手势,微微屈身,之后便朝山下门口走去。
原本想着母亲会难过一阵,但听完自己的话,她竟然这般平静,冯晓洛心中有些惊讶。难道是今天拜佛,诸多神仙师傅给予了母亲太多安慰?还是这眼前的高山远海开阔了母亲的心胸?冯晓洛不知道,但心里却很欣慰,他和女友相视一笑,拉着手,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