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临市商业中心在正阳街,很多品牌代理商都在这条街上有店铺。田建平按表妹列出的清单,领着老小工试衣试鞋试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一摞一摞买了一大堆,全是高档货。真是过年呀,老小工不明白这位田经理是钱多烧的,还是脑子抽住了,把他当宠物一样伺候着。
天傍黑,霸道驶入龙湖公馆,来到20号别墅门前。工艺门自动打开,霸道入院。田建平请老小工下车,摁摁门铃。老小工仍然穿着浴袍,提着编织袋,困惑地跟在田建平身后走入客厅。他瞠目结舌地羡赏这里的一切——
蟠龙藻井、宫廷吊灯、飞檐顶线、红木家私、山水画屏,满满的中国古典风格。客厅正面,一幅硕大的二龙戏水的玉片装饰墙闪闪发光。
“俺来过这嗬!”老小工忽然叫道。
“你来过?”田建平问他。
“来过,肯定来过。”老小工确认。
“谁带你来的?”
“一条大鱼,大鱼把俺驮来的。”
田建平伸出五指在老小工眼前晃晃,确定他神志是否清醒:“不要做梦啦。”
“你不是给俺圆梦么,这就是龙宫呀!跟梦里一模一样!”
从画屏后面轻移莲步走出一位高髻云鬓,衣着与雷公庙那个电母类似的女子,用一把绣扇遮住半张面孔,轻唤一声:“顶包。”
老小工答应着回头一看,似曾相识,又不敢确认,斗胆问:“你咋知道俺艺名?……你是电母,还是樊冰冰?……把你敲碎咧,咋又活了呢?”
“还记得野猫岭吗?”女子轻声问。
“咋不记得,那你是?……”
女子转回到屏风后面的化妆室,换一身戎装出现——
“哎呀!你是那个……‘造爱’?”
“NO,这个词不能滥用。”
“……是那个导演!”老小工惊呼。
“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了,我叫沈曼华。”她向老小工伸出手——旋即有余悸,“轻点啊。”
老小工迟疑着,轻握一下:“刚才那电母……也是你?”
“当然是我。”
“你可真会装,装啥像啥。”
“你不也是装啥像啥。”
“都说导演有钱,这是你的龙宫?”老小工羡慕地打量四周。
“不,这是你的龙宫。”
“拿俺老头子说笑话呢,俺是住茅房的把式,到死才梦游龙宫。”
“真是你的别墅,你的龙宫,它登记在你的名下。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沈曼华和蔼可亲地问。
“咋不记得,你说过,让俺顶个大包,演个……性角色。”
“颠覆性角色。”
“颠覆……性角色。看见你,俺就想起咧。”
“你愿意和我搭戏吗?”曼华问。
“搭戏?……颠覆……性角色?”
“不要把颠覆性角色分开念,容易误解。”
“咱俩咋搭戏呢?”
“你演洋老板,我演你的外甥女,也是你的助理。”
老小工一脸懵相:“‘洋老板’?……‘外甥女’?……拿俺老头子说笑呢?”
“没开玩笑,你俩在戏里就是男一号和女一号。”田建平把购置的服装连包装盒搬进来。
“‘男一号,女一号,不会演戏会打炮’?”
田建平笑得把服装盒差点扔掉。
曼华皱皱眉头:“这是影视城传出的流言蜚语,上不了桌面啊。”
“嗯,俺也没想上桌面,就盼着梦想成真。”
“那我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就选中你演男一号了。”曼华认真说。
“真让俺演男一号?……不是做梦吧?”他咬自己的手指头,怪疼。
“你从来没演过?”
“没么,哪个导演能看上俺,你是第一个。”
“对你来说,这就是颠覆性角色,颠倒黑白,颠翻差距,颠覆认知。”
“颠三倒四。”田建平又插一句。
“去。”沈曼华嫌田建平插嘴。对老小工说,“你知道吗,我最看重你的地方,就是你老实、听话、不贪财,光棍一条。”
“还有喜欢光棍的?”
“我喜欢从草根阶层挖掘演员,发现潜质,激发潜能,比如你这样的。”
“‘潜能’……是个啥?”老小工搞不明白。
“就是你内在的、待开发的演技。”
老小工越来越放松,话也多了:“俺啥烂角也演过,就是没演过带长的,可想演一回呢,起码吃得好,穿得好,演好演不好,混个肚儿饱。”
沈曼华和田建平都被逗笑了。
“不瞒你们说,俺在寺头村顶了个带长的,人家叫俺伪村长,是个死的,沾了晦气,差点跟他作伴去咧。”
“这回呀,我要让你演个真正的大官。”沈曼华说。
“有多大?”
“董事长。”
“董事长?……是不是打人呢?”
“不打人,你怎么能想到打人呢?”
“俺那四个兄弟,就是被董事长打咧……”他伤感道。
“一个不能代表全部。你扮演的这个董事长特别和善,家财上百亿。”
“俺不识数,就说统领多少人马吧。”
“目前就你和我。”
老小工一愣:“啊?光杆司令呀?”
“大队人马都在国外呢。”
“不中不中,俺演不了这角。”
“你还没试镜呢,怎么说演不了?”
“光杆司令都是骗人的。”
“据我了解,你顶过死人、流浪汉、酒驾、差点顶了仿真警察、吸毒鬼、当过伪村长,哪个角色不是骗人的?这是个假货盛行、假戏遍地的年代。屎壳郎涂上黄铜粉,可以冒充金龟子;你穿上洋装,坐上豪车,挎上美女助理,一众官托商托捧着你,谁知道你前身是个烧茶炉、住茅房、光了光的老光棍?人们看的是包装和外表,信的是宣传和舆论,有几个火眼金睛的孙悟空?”曼华谆谆教导他。
“孙悟空也有真的假的,《西游记》里有这出戏。”
“对呀,打假的还冒牌,你怕什么,放心演吧,还有重量级人物给你搭戏呢。”
“重量级人物?有多重?”
“你很快就会知道。来,坐下说话。”沈曼华请老小工坐在金色缎面坐垫的沙发上。“你手里提的什么?”
“俺的家当。”老小工坐下说。
“旧的不要了。”沈曼华说。
“不中,俺身份证、银行卡,都在里头呢,工衣干活还要穿呢。”
沈曼华对田建平吩咐:“放进洗衣机里洗一洗,烘干后搁地下室去。”
“交给我吧。”田建平从老小工手里取过编织袋,进洗衣间。
“田经理是你的?……”老小工搞不清他俩的关系。
“表哥。”
“表哥?你表哥由你使唤?”
“他在剧组里是剧务。”
“剧务俺见过,像打杂的。”
“对,他就是打杂的,现在为你这男一号服务。”
“娘哎,真是颠倒咧。”
沈曼华拿起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打开递给他:“你先看看这位洋老板的日常活动,增加感性认识,然后模仿他的行为举止。”
老小工接过电脑,琢磨画面。曼华伸手把画面静止,他一抬头,她已经换了一身藏蓝色职业女装,夹着文件包,长发披肩,优雅大方地站在他面前:
“我像不像戏里的董事长助理?”
老小工对比电脑画面,佩服道。“太像咧,比戏里的还像。”
“该你了。”
“俺?”
田建平毕恭毕敬地:“您老请换装——”
“换……”老小工不知所措地站起。
田建平搀着他走入屏风后面的服装间。
沈曼华踌躇满志,在客厅里踱步。
不到半个时辰,田建平一声吆喝:“男一号出场啦!——”
老小工之男一号,身着深灰色毛呢西装,浅蓝色衬衣,红蓝相间的领带,铮亮的皮鞋。服装没说的,可形体和气质实在糟糕:大光头、乱胡子、酒糟鼻、驼背、罗圈,诚惶诚恐的僵硬表情,双条腿僵硬地不敢迈步。
田建平躲在一旁嗤嗤地偷乐。
沈曼华不忍目睹地闭上眼睛。俄尔,她睁开眼,坦然面对:“没事,不糙就见识不了神奇。我先从脸面给你捯饬。酒糟鼻好处理,可以抹遮盖霜。”
“顾经理说,俺这是皮肤过敏,抹上药能治好。”老小工说
“行,抹药,给你抹进口药。还有你这光头……”
“凉快。”
“凉快是凉快,冬天还是戴个发套吧。”
“那就不凉快咧。”
“为了形象嘛,你没看片子里的老板,要么是背头,要么是板寸。”
男一号想了想:“中,俺见过演员戴发套的。”
“最后,说说你这胡子。”
“胡子?俺胡子咋咧?”他敏感地捂住嘴和下巴。
“你的胡须,确实很有特色,在一般的戏里,多是武侠、刺客,或是车夫、打更的,乃至流浪汉之类留这种胡须。而你要出演的男一号是商战戏,你是公司大老板,频繁出入社交场合,留这种胡须就不合适。”
“说一千道一万,要剃俺胡子?”
“这是剧情需要。不仅要剃掉你的胡子,还要给你整容、除皱、漂白皮肤、磨去老茧……总之,让谁都认不出你过去的样子,以全新的面貌示人。”
“说破大天也不中,俺这胡子是给续县长留的!”他准备脱掉西装。
“就为了续县长一句话,你放弃出演男一号?所有的荣华富贵都不要了?”
“俺应承他咧。”
“真是个死忠。”她走到楼梯口对上面喊,“编剧同志,非得你现身了!”回身对男一号说,“给你搭戏的重量级人物在此——”
二楼传来脚步声,男一号眼睛越瞪越大,盯着楼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