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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在凹凸不平的乡间土路颠簸前行。初秋的原野上，流金溢彩，红的果子，黄的苞谷，绿的蔬菜，色彩斑斓，如一幅浓笔重彩的水粉画。田垄里人欢马叫，掰包谷的，摘苹果的，呈现出一派丰收的景象。
今年老天开眼，风调雨顺，看来农民的收成不错。刘增义感慨道，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了，不瞒你说我这会都有点手痒痒了，真想下去帮着他们掰包谷。
刘书记，焦秘书说，其实您看到的只是表面上的繁荣。此话怎讲？刘增义扭过头盯着焦秘书问。焦秘书清了清嗓子道，就说这漫山遍野的苹果吧，如今倒成了农民的负担。刘增义道，怎么越说越听不明白了。你看啊，今年这产量肯定低不了，但这未必就是件好事。焦秘书说，去年北边几个乡的苹果就多得卖不出去，一斤才一毛多钱，到了开春天一热就开始腐烂，一筐一筐往沟里倒，喂猪猪也不吃。一年下来真正拿到农民手里那几个钱连农药化肥也不够。
那县里就没想想办法？刘增义问。焦秘书说，也不能这么说，办法想了不少，问题是北边这一带发展苹果比较早，前些年还可以，一到收获季节外地的果贩子就蜂拥而至，最贵时一斤卖到近两块钱，那时你到这附近的村里去蹲点，农民宁愿给你管顿饭吃也舍不得给你吃一个苹果。这几年情况完全不同了，根本就没人上门来收，究其原因，一是一窝蜂一哄而上，都不种粮了全把地栽了果树，光这一片就有10多万亩，全县加到一块30多万亩，周围的几个县也纷纷效仿全把地栽了果树，很明显供大于求嘛，而且深加工又没跟上。二是品种老化，加之现在周边几个县的温室大棚遍地开花，一年四季反季节的草莓啊、西瓜啊、葡萄啊那些新鲜水果不断，咱这苹果拿到市场上根本就没人问津。
这就是市场经济的残酷啊。刘增义问，为什么不引导农民嫁接改良呢？焦秘书说，前几年国家还没有减免农林特产税的政策，一亩地杂七杂八收到三四百块钱，加上各级提留、统筹、摊派，每户一年下来得缴好几千块。农民担心嫁接后两三年没有收成还得缴税，就都不肯搞嫁接，乡上派人下去动员，他们嘴上答应就换头，可几年了也没见动静，这不，现在好多人又把果树挖了种粮食。
典型的杀鸡取卵。刘增义说，不能再这么个干法了。算了，咱不说这个了，焦秘书说，刘书记，您看是不是先回老家看看。改天吧，刘增义说，还是先忙正事吧。
喜鹊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的树杈上叫个不停，我儿子今天怕是真的要回来了。增义娘将一箩筐嫩苞谷棒子倒进锅里说，增义打小就馋这嫩苞米，咱多煮点，这次回来就让他吃个够，走的时候再给他带些。正义家的说，小叔子今天要不回来还不放坏了？增义娘听了半天没有说话。增义爹磕磕烟锅站起来说，我听村长讲，县里打来电话说，增义一大早就带着秘书坐车朝咱这方向来了，村长和王乡长早就带人到半道上去迎接了。
正义家的边往灶堂里填柴禾边说，娘您说这大明说话就从部队复员回来了，您要和爹跟他小叔说说，没准就能给咱大明在乡里谋份差使。这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增义爹说，他小叔要说句话，那至少也得在县里安排个工作，增义可是县委书记，这县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还不就他说了算？我可听王乡长说了，就连县长也得听他的！瞧瞧，你又来了。增义娘说，这县委又不是咱家的，依我看，这些年都过来了，咱就别给增义添乱，莫让人戳他的脊梁骨。我说你这死老婆子，真是个榆木脑筋，增义爹说，现在谁当了官不给自家人讨好处？那还不如不当这书记！
过了陵前镇便是望山乡地界了。迎面是一排整齐的两层小楼，靠近村口的街道中间建了一个拱形的牌楼，上头镶嵌着临泉县小城镇建设示范村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王启明和刘增乾带着几个干部在牌楼下迎候。
谁让你们来的？刘增义沉着脸说，你们都回吧，该忙啥忙啥，我随便走走看看。王启明说，刘书记，一切都准备好了，您看是不是到村委会坐坐，我们乡村两级班子向您做个汇报。
刘书记，您就赏个光吧，刘增乾附和道。你来干什么？刘增义说，你们先到村委会等着吧，我到老乡家里看看。王启明还想坚持，但一看刘增义脸上有点不高兴，只好知趣地走开了去，远远地等着。
刘增义朝路边的一户村民家走去，门前有一老一少在晾晒豆荚，见他们过来，转身躲进门里咣当一声关上大门。没想到会吃个闭门羹，刘增义站在那有些难堪。焦秘书走过来说，我都习惯了，不瞒刘书记您说，这几年有些乡村干部工作方法简单粗暴，不讲方式方法，搞得干群关系很紧张，老百姓一看到乡干部下来，就都躲得远远的，还说什么乡村干部除了刮宫流产就是催粮要款。怎么会这样，刘增义自言自语道，我说嘛，老百姓见了我们为啥要跑。
这还是好的，焦秘书说，去年陵前镇雇用的几个农机监理员下村查无牌照三轮车，把一个小伙子撵得无路可逃，手脚一慌乱，从崖上翻了下去，当场就压死了。我跟着陈书记去看死者家属，车子差点给掀翻，要不是公安局的人跟着，指不定会出什么事。那后来处理了没有？刘增义问。焦秘书说，乡上给了几万块钱，把雇的那几个监理员开除了，其中一个还判了刑才平息了事态。刘增义听着一言不发，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脸色十分难看。
前边有一户的楼房没有装门窗，门前两个小孩在玩泥巴。刘增义摸了摸小孩的头，朝屋里瞄了一眼，房子中央倒了一大堆苹果，一头小猪崽在喀嚓喀嚓吃着，旁边的老汉鞠偻着腰跪在地上，将个小的、烂掉的苹果拣出来丢在一边。
去去，刘增义驱赶着猪崽，弯腰帮老汉拣着苹果问，老爷子您贵姓啊，这程家村一多半都姓程，老汉冷冷地回敬道，这还用问。刘增义看看他接着问，这天说冷就转冷了，你这房子怎么连门窗也没装啊，是不是不打算在这住？我不住这住哪去？老汉打量着他问，你是干啥的？哦，我嘛，刘增义挠着头说，我是县委的。县委的？老汉听了拉下脸说，你走吧，我这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些当干部的！我听您老这口气好象对当干部的有意见啊，刘增义道，说说看，我们哪儿没做好。
瞧你们干的好事啊，老汉似乎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好端端的房子全给扒了，非要逼着盖小楼，这几年苹果卖的钱全搭进去了，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眼下这苹果没人要，屋里头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就差讨饥荒了！
刘增义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塞到老汉手里说，老爷子您别着急，我回去就帮您联系苹果销路。老汉推辞着不要，他看着刘增义说，我看你象是个好人，你要能帮我们把苹果卖出去，我就是给你磕头下跪也情愿。
走出程老汉家，刘增义感到心头象压了块石头，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没想到临泉这个看似繁荣的明星县会隐藏着这么多的问题。他对焦秘书说，走，再到陵前去看看。
王启明和刘增乾过来挽留他们，说村委会那边酒菜都预备好了，怎么也得听听汇报啊。刘增义说，汇报就不必了，至于酒菜嘛你们留着自己吃吧，说罢跳上车离去。
王启明和刘增乾相互看着有些不知所措。
张昌民主持召开县长办公会布置招商引资工作，会前他给刘增义打了个电话，刘增义在电话里说，招商引资是关系全县经济发展的大事，需要抓紧落实，我这边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你就先布置下去吧。另外我跟你说，我看这今年的苹果大面积丰收，销路恐怕是个问题，你得提前有个考虑，具体咋办咱们回去后再议。会上主管副县长宣布了分解给县直机关各部门、各乡镇的招商引资任务，张昌民做了动员讲话，要求全县上下齐动员，党政一把手亲自挂帅，确保完成县政府下达的招商引资任务。他说，我们在陈书记的带领下曾创造了汉阳市小城镇建设的辉煌，希望同志们在新一届县委班子的带领下能够再次创造招商引资的辉煌！
开完会张昌民刚进办公室，康主任就打过来电话，说白文轩来找您，就在接待室等着，您看见不见。张昌民想了想说，你让他过来吧。
你是不是又为建行贷款的事而来，张昌民说，你赶快把你那屁股给擦干净了，那块地当时可是按最低价批给你的，你那娱乐城项目要再这么没完没了拖下去，刘书记怕真要收回那块地了。还有你那个混蛋弟弟，他这回祸闯大了，我听沈局说他和几起案子都有关，刘书记已下令严查。
我也在派人四处找他，白文轩说，不过我今天来不是为贷款的事，我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张昌民心不在焉地问。白文轩凑近他故做神秘地说，你猜猜看。不说拉倒，张昌民说，我这还有一大摊事情呢。好好，我告诉你吧，白文轩说，玲玲去加拿大留学的事情搞定啦！真的？张昌民眼里闪出一道兴奋的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还是算了吧，张昌民说，你也知道，她妈那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家里的那点积蓄都贡献给医院了，这出国留学可需要不少钱，我上哪儿去搞那么多钱。这你就不用操心了，白文轩说，我已经替你交过了。这怎么行，张昌民说，绝对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白文轩说，你也不替孩子想想，如今哪个当官的不想方设法把孩子弄出去，难道就让玲玲这一辈子就象你一样窝在这小县城里？张昌民低着头没言语，过了会他抬起头说，那就算我借你的吧，等手头有了我就还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