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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五年的冬天，要比以往冷了许多，但却久久等不来一场应季的雪，位于天河市的一片大地上，彷徨的树枝随寒风而微微摇曳，几处枯藤败叶少有的还挂在树上，遥远的江岸上，列车呼啸而过，带走了那一声悠久的鸣笛。
这座城市陷入了沉寂，没有了喧闹声，窝在家中的人们，或望着窗外，却为笼罩在天空之上沉闷的浓云而忧愁，街道边卖杂货的店铺，穿着臃肿的店主揣着手向外探出了身子，抬起头向四周张望了会儿，又转身走进店铺，非常不情愿地抽出手拉上了店铺门口的卷帘门，而路口尽头的发廊，只看到玻璃窗后打着盹的老人，还有的也就是那发廊彩灯，在独自旋转着。这种鬼天气，如果不是为了生计，谁也不愿意出去。
但，对于忙碌在医院的人来说，这种死寂，往往才最可怕。
“我是意见呢，就是放弃治疗。”
“放弃？你怎么当医生的？从医生口中说出这一句话？！”一位穿着一件已经有了些旧的西装的中年男子拍案而起，担忧的神色中带着些许愤怒。
医生微微皱起了眉头，思虑了会儿，“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太太此次的情况不容乐观，治愈的可能基本为零，如果坚持治疗，每天的医疗费就是好几万，很有可能面临人财两空的局面。”
男子吸了口气，想继续说什么，但是却无奈地低下头坐了下去，沉默中，那干枯的眼睛失去了光芒，他似乎默认了这无法挽回的局面，又抬起头垂着眼皮无力地看向了医生，“真的没有希望了？”
医生摇了摇头摊开了双手，“我们已经尽可能的用了所有办法，确实没有办法了，或者，耗下去，只会加重你太太的痛苦，最后人财两空。”
说着医生又透过窗户看了眼门外坐在长椅上的老人，“我建议，你带你太太回去，去小医院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那样她会好受一些的。”
“还有就是，老人那边你注意些，慢慢让老人接受。”
男子愣在座位上半天没有吱声，医生轻轻咳嗽了下，男子才慢慢地点了点头，扶着椅背，转过身去刚走几步，又回头看向了医生，点了下头，张开有些苍白的嘴唇，“谢谢～”
然后，拖着疲惫无力地身体，慢慢挪着脚步走出了门外。
他叫做白天正，突如其来的病魔，磨碎了整个家庭，她的妻子陈昕去年年初被诊断出患有白血病，多次因为病重而住院，而这次，是最为严重的一次。
“昕儿怎么样了？”坐在门外长椅上的老人看到白天正走了出来，双手支撑在双腿上拖着背站了起来，可能是太累没有站稳，向后倒去了两步。
白天正立马扶住了老人，扶着她坐在了长椅上，用手轻轻在老人后背捋着，但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就连安抚地话都没有说。
老人叫做王玉洁，是陈昕的母亲，白天正的岳母，听到女儿病重的消息，连夜跨省赶到医院，昨天晚上，她和天正一样，整夜没有合眼过。
“医生怎么说的？”老人一只手搭在天正的腿上，心切地问道。
白天正沧桑的脸挤出了一丝笑容，“医生说昕的情况～还可以治愈的，倒是妈，你要注意身体。”
老人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但老人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女儿这次很危险，可能是女婿不想让自己过于担心而伤了身体，故意说了个善意的谎言吧。
但，老人不知道的是，情况远远比她想象的要糟糕很多，白天正隐瞒的不是病情，而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选择，继续治疗，很有可能人没有救回来，而钱财也没有了，但是放弃治疗，那肯定是没有希望的。
白天正想到这里，他的心已经彻底麻木了，一时间，他突然觉得，通往病房的走廊是如此的漫长，而又是第一次，他不敢直面他的妻子，不敢说出任何实话。
他没有吸烟的习惯，看到垃圾桶里熄灭的烟头，感到有些反胃，这也或许是好些天没有好好吃饭的缘故，疲倦正在消磨着他的意志。
白天正只好加快步伐走向病房，却又在房门前僵住了脚步，他微侧过身站在窗户外望着病房里病弱的妻子，还有驮着背在看望女儿的岳母，不禁眨了眨眼睛，他这才觉得，自己在天灾人祸面前，显得是多么的无力无能。
陈昕跟他过日子的时候，几乎是家徒四壁，结婚的钱是借的，娶他的时候不是很风光，但也不寒碜。而不管多艰苦，陈昕愿意和他一起吃苦，她家里人虽然不太情愿，但依旧同意了女儿的想法。
后来，两人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为白江雪，后来，雪落在江边是无声的，白茫茫的一片，忽又现一叶扁舟于山涧中，雪雾之中又掠过飞鸟鸣声，多么有意境的名字不是?
白天正为了这个家庭能够摆脱曾经的贫困，结婚后非常努力的挣钱，陈昕也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后来，他创办了个小公司，日子也渐渐有了盼头。只是，噩耗在陈昕身体垮掉的那一天袭来了，她患了白血病，这对于刚刚有了起色的家庭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
而白天正的父亲去世得早，他母亲改嫁，之后几乎没有再管过他，而陈昕病倒的这一瞬间，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远远地看着妻子痛苦的样子，他心如同被绞碎了般，没有了任何知觉，可当他一想起与医生的谈话，心却在隐隐作痛，愧疚就像那枯了的荆棘，缠绕在他的心脏上，不断地扎穿又撕扯开。
病房外的走廊又亮堂了些，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忙地走过病房门口，这让白天正更加心烦，他随意望了去，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表。
已经下午四点了，江雪小学的毕业考试应该要结束了，他需要去接她。
白天正走进了病房，望向了病床，陈昕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但是她的面容已经不复，头发掉落了不少，看起来，甚至比她母亲还要苍老。
天正捶了捶胸口，来到岳母面前，看着她指了下自己等手表，“妈，我去接江雪。”
玉洁支撑起眼皮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又低着头，并没有说话。
白天正从岳母的眼中看出了默许的意思，说了一句安慰的话，就离开了医院。
天河市的气温逐渐下降，路上的行人大多都围着一个袄子，天空很阴沉，却迟迟不肯下雨，似乎是想给无辜的人一个惊喜。
白天正走出医院，一阵寒风迎面吹来，让他不禁哆嗦了下，单薄的西装伪装着他疲惫的心，脸上平静的他，左右张望了下，就踏下了医院的台阶。
街道上行人行色匆匆，没有一丝要逗留的意思，路面飘零的落叶也没有人管，任其被风掠走，可又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只野猫，带走了一片还未落的残叶。
估计，路边的那些小摊店铺，今天的营业额会很惨淡。
风吹乱白天正的头发，下巴的胡渣突然间让他显得有些邋遢，但尽管风很大，气温很寒冷，他并没有像路边的那些乞丐一样，苟着腰揣着手叼着个破铁盆匍匐前进，盆子里的硬币还常常发出刺耳的叮当响。
步伐虽然急促，但是并不显得人模狗样，看厌了电线杆上的各种广告，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他的目光了，可能，他会为江雪多看一眼那家包子铺。
以前每天清晨，去送江雪去学校，在上学的路上，她最期待的就是能够吃一个这家包子铺的包子，如今也是如此。
白天正走进了那家包子铺，微微皱着眉头向里面探去，看了许久，才发现老板躲在炉灶后面取着暖。天正理了下自己的衣领，走进了包子铺，轻轻敲了下门。
“老板，买一个包子。”
老板一愣，歪过身子看向了门外，“今儿还以为没有客人了勒。”
天正轻轻笑了下，“怎么会？”
老板虽然说不知道他他叫什么，但是也算熟悉，常客了，“是去接女儿吧。”
天正只是轻轻应了声，没有再说话。包子铺的没有打开，靠着火炉的火光，走近了老板才注意到眼前的男人老了不少。
打开蒸笼的时候，一股蒸汽带着包子的想起扑向了天正，天正的嘴唇微微颤了下，突然感觉到，这种香气真如自己父亲说的那样，是可以给人一种幸福的感觉。
但随着香气被透进屋子里的凉风吹散，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天正又醒了过来，转头看向了那该死的门缝。
老板装了很多个包子，拍了下天正的肩膀，都塞给了他怀中，“一共五块钱。”
天正看向了被塞到怀中热气腾腾的包子，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袋包子的价钱远远不止五块，他看向了准备继续去取暖的老板，“价钱不对吧。”
“五块钱拿去，这天儿，根本没有人来，卖不下去也浪费了。”老板说着就又躲在火炉后面坐了下来，用火钳戳了戳火，又指向了天正面前桌子上的的一个铁盒子，“钱扔那儿就行。”
天正随手掏出了几张一块的纸币，这是他口袋里仅有不多的零钱，有些已经有些破旧了，他借着微弱的火光数了下，一张张整齐地叠好放在了那个铁盒子里，但他内心说不出一句道谢，只好匆匆离开。
怀揣着这些包子，香气扑鼻而来，但是天正并没有打算吃，他要把第一个留给小江雪，以前都是这样的。
很快，路过一个煤气站，就到了江雪所读的那所小学，门口已经有了一些家长在等候了，当然也有的孩子自己回去，从小就开始独立了。其实江雪也是很独立的，以前放学都是自己背着书包回家，只是这些天不一样，妻子住院之后，就一直在医院里过夜，小江雪一个人，在大医院的大厅种，会迷路，会害怕的。
白天正只等候了一会儿，学校的清脆的铃声响起，铃声刚结束，就传开了一阵喧闹声，不一会儿，那些小孩子争先恐后地朝着校门口奔来，有些敞开着棉袄而不知寒冷，有的拖着书本肆意地跑着，被绊倒了，还不以为然。
因为今天考完试就意味着放假了，就算跌了一跤，摔破了皮，也无法阻挡他们今晚要通宵看电视的喜悦心情。
只是单除了小江雪以外，她知道，今晚，她又要在医院里度过漫长的寒夜。
远远地，天正就看到了乖巧地背着书包的江雪，她不同其他小孩一样疯、闹，而抬头无意间看到爸爸的身影，便朝着这边加快了脚步走来。
天正在江雪走到自己身前之前就已经蹲下了身，干裂的嘴唇因为微笑而裂开了些，天正伸出手理了下江雪额头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取下了她身后有些重的书包，解开那袋包子拿起一个递给了江雪。
“考得怎么样？”天正亲切地问道，虽然此刻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但他希望江雪任何时刻都不能因为某些负面的心情而放弃了坚持努力，所以，他要问一句，只是无心去听罢了。
小江雪双手捧着还微微冒着热气的包子，咬了口，嚼了一会，眨了眨眼睛，“没有考好。”
天正听得出来，江雪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委屈，风吹过天正的眼睛，吹干了那唯一仅剩的一滴眼泪，天正看着如此乖巧的女儿，心痛了，他不会去责怪或者批评女儿，只是站起身牵住了江雪的一只还沾有些许油的小手，向前走了去。
不管多寒冷的风，只要包子好吃就行。
以前走在去学校的清晨小道上，都是天正提着书包，而买的包子都归江雪提着，她想吃就吃，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这袋包子太重，只能他自己来扛。
小江雪迈的脚步很小，但天正始终是跟在江雪的身后，他想要看看，没有自己的陪伴，她自己能够走多远。起初的这条街道小江雪还是很熟悉的，走得自然顺畅，但是就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迟疑了会儿，回过头看了一眼天正，眼神确定之后，小江雪踏上了通往医院的路，而背离了回家的路，尽管，那条路是多么的熟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