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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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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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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山作证》连载

第二十二章 南下

李熙年和罗丹背着各自的行李包,赶到南昌向塘机场,排在第一二名,他们率先办好登机手续,进入候机厅。李熙年心急如火,烦躁不安,恨不得劫持一架飞机自己驾驶飞走,然而,幻想过后,打击袭来,接近登机时间,候机室广播传来他们所乘航班“误点”的通知。

……

李熙年急得像热锅上的妈蚁,在宽阔漂亮的候机厅上来回踱步,左右晃悠,心事重重,无可奈何。

罗丹看在眼里,连忙安慰他:“熙年,民航史上,误点是正常的事情。安全第一么,你就安心等待吧,飞机总要起飞的。坐下来,好吗?这种事情,就像小时候脚趾踫石头。”

李熙年也感到有些失态,强迫自己冷静地坐下来,向罗丹道歉:“你看我多冲动,不好意思。丹,你不烦我吧?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脚仔经常碰到石头?”

“蒙的!”罗丹会心地微笑,“人之常情,除非冷血动物。我烦你,就不跟你来了。相反,我羡慕。你对她如此,对我肯定更甚。当然,飞机是不能碰石头的,连鸟也碰不得,一碰一个洞。”

李熙年半信半疑,却紧紧握住罗丹的左手,但没有开口回答,只是烈马被征服似的驯顺地点点头。

外面阳光毒辣,室内空调凉爽。

候机厅内,还有电风扇欢快地转个不停,虽然空气凉爽,却无法驱赶掉李熙年心中的阵阵热浪,以及毛毛虫侵袭一样的痒痛。

罗丹用凉帽扇扇风,侧身靠在李熙年的右肩,聚精会神地瞪着大屏幕红色信息。她今天穿一套齐膝连衣短裙,上白下红,腰间束一条青色塑料皮带;穿一双黑色平底皮鞋,白色袜子比皮鞋高出三寸;一根红布绳,简单束住了齐腰长发。红彤彤的脸蛋,总惹来周围不少审美和感叹的眼光。说不一定,可能有些旅客还因为欣赏她而忘了登机呢。

比起赤色皮肤的李熙年,反差甚多,不敢保证没有人认为他是一个人贩子。

半小时即将过去,广播又传来“飞机再次误点”的通知,简直把熙年的心情放在火炉上炙烤。

……

结果,比原来登机时间迟了整整四十分钟,李熙年仿佛站太阳底下,焦头烂额,无遮无挡,等待了整整四天。

他们乘坐的是苏联产的“图·154”客机,有一百五十六个座位,今天航班没有空座。

下午三点十分,飞机终于在跑道上从容地步行、加速、飞驰、上天,根本没有因误点而惭愧。李熙年沉重的心被悬上半空中,他和罗丹的座位在十三行A、B。第一次坐飞机,李熙年感到新奇之外,而且耳朵嗡嗡叫。

“你用手指塞住耳朵。”罗丹侧身手把手教他,“飞机平稳飞行才放开”。

很快,飞机爬上一定高度,罗丹拉下他的手,耳朵真就不叫了,也终于恢复平衡,比汽车走在平坦的公路上还稳当。

“丹,你看,飞机在云端上行走,也许这就叫做孙悟空腾云驾雾。吴承恩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想不到在他几百年之后。”李熙年的下额靠在罗丹肩头上,一同望向机窗外蓝天上的美丽云朵、云层和云海,“以前看连环画《三打白骨精》,猴子一个斤斗十万八千里,想不到今天真的有。”

“飞机在云海之上航行,没有身临其境者,是无法领略其奥妙的,太壮观了。每一次我真想飞出去游览一圈,才算真正上天。”罗丹深有体会,“我和奶奶坐过几次飞机,像天鹅翱翔,蓝天白云,百看不厌。”

“我还以为你的枕头是云作的。”李熙年傻冒一句。

“你真敢想。”罗丹笑回一句。

突然,飞机碰到一块黑色云朵,就像汽车在崎岖道路上颠簸,气流把飞机夹击得震动颤抖,桌子上的饮料泼出来了。空乘人员马上播音,提醒大家,安慰大家……

一会儿,飞机又恢复正常,有惊无险,有一、二乘客鼓掌欢呼,唱起了歌谣。

一小时左右,飞机飞临潮汕上空,梯级下降高度,又很快在外砂机场降落了!

罗丹帮着李熙年解开保险带,站在甬道,伸出手先拿下一个旅行袋,侧身交给罗丹……

故乡,还是那故乡,然而放眼望去,却令他眼前一亮,日新月异的澄海啊!

外砂机场有班车开到汕头市,可以再从汕头市坐客车回南山县,然而,李熙年等不得这慢腾腾的行驶,还要一路上下客,耽搁时间,故他花了一个“120型”相机的一半价格,叫上一部出租面包车。

他们俩,一个归心似箭,一个离弦之箭,面包车飞也似地在通往南山县公路上奔驰。

沿途可以看到,司机也已经告诉他们。故乡大地上,才历经了一场百年一遇、十二级以上、又来自菲律宾吕宋岛的暴风骤雨的浩劫,台风每年如此,今年更加猛烈,到处可见被扫断脖子的树林和农作物,低头耷脑,诸如芒果、香蕉、橄榄等等,断臂折手,无可奈何。

有的农夫深一脚浅一脚,已在田野间抢救农作物,能够收成多少算多少。

“司机,小心点,太颠。”罗丹有些受不了,皱着眉头。她不得不挽紧李熙年的手臂,脸贴住他的身体,以免弹起来碰到车顶。

李熙年对她扮个鬼脸,却紧紧抱住她的肩。

司机把车速减慢下来,微笑着摇摇头。

“熙年,你故乡跟高河差不多,一山过后还一山,一山还比一山高,一山闯过一山拦,只不过树木少了不少,又没有翠竹、油茶和宽阔的河流。我觉得,这些平凡的山峰,理所当然就少了泉水丁当、鸟语花香。”罗丹得意地说,“三山六海一分地,你我故乡可能要倾斜。”

“可以说,也基本上门当户对。你今天来了,不就弥补这个缺陷。不过,当你看到南海和塔山,就会改变对南山某些短视的评级。”李熙年受罗丹的感染,心情也轻松起来,可这轻松是暂时的,他考虑最多的是,丁洁青的病情真的那么严重吗,今天又严重到哪里去,是否粒米未进、口水难咽、奄奄一息?

面包车在海边的盘山公路上爬行,罗丹第一次看到大海翻腾,终于发出“天下的水这么多”的感慨,要不是救人如救火,她肯定叫停,下车,玩沙,戏水,一饱眼福。

面包车又经过一个大型水库,再喘气着爬上御史岭门,很快来到南山县城,这时候,天边一抹红霞,已经算是夕阳西下了。

“塔山,比想象的高大。熙年,有喜鹊那棵古枫在哪里?”罗丹摇下车窗,眼馋地仰望……

“在那里,河边!”令李熙年伤心,他已透过车窗看到,那株古枫已被台风摧倒,横跨溪面,断成三截,“丹,古枫已倒,没有喜鹊欢迎你了,真遗憾!”

罗丹连忙回答:“是有些遗憾。可是,你看,倒下的古枫,才是一座特殊的独木桥。我就担心,喜鹊会去哪里借住?”

司机又一个劲地摇头,苦笑不止……

“我也不知道,可喜鹊总有办法。”说着说着,车已到东门,街边都是店铺,李熙年吩咐,“司机,你停一下,我们要买水果。”

罗丹也一同下车,按照奶奶的吩咐,帮李熙年挑了一对大桔,没有柑桔,以橙代替,另买三双苹果,八个梨,店主一边过秤一边笑呵呵说:“后生可畏!好人有好报。男才女貌,仙姑下凡。大吉大利,平平安安,六六大顺,八方来客,来(梨)日方长。”

司机摇下车窗玻璃,探出脑袋看热闹,却目不转睛盯着罗丹娇羞的身躯。

罗丹争先还了钱,上车后问:“熙年,那老伯刚才说什么?”

司机抢先说:“他说你很漂亮,来到南山,更漂亮。”

罗丹害羞得满脸通红,她不喜欢陌生人夸他,尤其是一个出租车“司机”。

李熙年摸摸她的手背安慰她:“我会告诉你。”

罗丹点点头,握住李熙年的手指。

几分钟后,面包车在丁洁青宽阔的家门口停了下来,司机按了三声喇叭,李熙年先开车门出来,转过另一边帮罗丹开车门,罗丹拍拍麻木的双腿,李熙年拿出后车厢行李,司机拿了李熙年八张“大团结”,一杯茶也不喝就转头回去了。他说要去车站看看有没有回头客,补一点油钱也好。

听到三声喇叭响,蔡云芳首先开门出来,一见李熙年,满脸堆笑;又见到他身边一个陌生姑娘,满脸惊讶。她愣怔了一下,马上恢复平静,热情地邀请他们:“熙年,进屋吧,这位姑娘?”

“阿姨,她就是罗丹。”李熙年微笑着介绍。

李熙年又向罗丹介绍了丁洁青的母亲,蔡云芳连忙过来替罗丹提行李,彼此间兴奋不已,尤其是蔡老师,明显是意料之外,说话颠三倒四,激动万分,“开眼界了,天下竟有这样标致的姑娘,这身段,这肤色,这眉眼,证明她的家乡是何等山明水秀。”

“蔡老师,我自己来。”罗丹客气地说,“蔡老师”这称呼是她和熙年商量好的,“欢迎您以后去我的家乡做客。”

“一定去!罗丹,入乡随俗,过门是客,客听主便。”蔡老师热情接待,“你是小李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勿生分。”

进屋后,罗丹接过蔡老师递过来的新毛巾,轻轻地擦去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渍。她的脸,红得像一个红柿子,谁见了都想咬一口。

“谢谢你,蔡老师!”罗丹连忙道谢。

“是我该谢谢你,你不顾劳累,远隔千山万水来看望小青,这是她天大的福气,我们丁家的福气。”蔡老师连忙回答,“小李,先喝茶吧。”

李熙年马上回应:“我们还是先上楼看看洁青吧,喝点凉开水就行。”

“好吧!我加点蜂蜜。”蔡云芳点点头,在前面带路。

蔡云芳上楼的脚步声,虽然竭尽全力,节奏和力量也已经明显地减弱了,仿佛脚下灌铅。李熙年能明显觉察到,心酸。

罗丹跟在李熙年身后上楼梯,她心情很复杂,丁洁青见到她,会有什么反应,欢迎她来吗?原来她没有详细考虑这一层,如今一经想起来,觉得有点唐兀。

容不得罗丹有时间想那么多,因为她们很快就来到了丁洁青的床前。

睡床前,只有丁洁青的外婆在座,她老人家一见来客,礼貌地站起来,拍手表示欢迎:“客人请坐。”

丁洁青喜出望外,抬起头来,指着李熙年,慌忙对她外婆说:“外婆,他就是熙年哥。”当她看到李熙年身后的罗丹时,反应也没有什么异样特别,便笑着问李照年,“她就是罗丹罗大姐吧。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是的,小青妹妹,你好!”罗丹热情地走上前,和丁洁青打招呼,握手,“你比我小,我大你一岁,叫你小青妹妹,你不见怪吧?”

“承受不起呀,叫我洁青或小青就行。你对我这么关心,我那有不高兴的道理。”丁洁青愉悦地回答,可心灵深处,有一股酸味,却没有忘记介绍外婆,“这是我外婆。”

“外婆您好!”罗丹侧身问候丁洁青外婆张秋婵老人。

客气来客气去,话语融洽,气氛也就活跃,相互间已消除隔阅,没有拘束,罗丹和丁洁青说个没完没了。她们两个比起来,丁洁青说话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不带尾音,却比罗丹少了几分温柔委婉。

外婆盯着李熙年,自上而下,仔细观看,结实健壮,英俊潇洒,喜不自禁。

丁洁青和罗丹的投缘,令李熙年舒了一口气。

“你们三人谈吧,我下楼去看看,妈,我们一起下去,你帮帮我。”蔡云芳看到年轻人彼此已接受了对方,心上的石头也就落地,“我再去三角街买点菜回来,小罗对海鲜不过敏吧?”

李熙年代答:“蔡阿姨,她不挑食,吃什么都行,可就是越简便越好。猪肝炒韭菜,黄鳝炒应菜,鳖熬粉丝,她都吃得上瘾。凡广东菜,她都喜欢。”

罗丹点点头,微笑解释说:“熙年所说广东菜,狭义来说是潮汕菜。”

丁洁青连忙叫住母亲:“妈!我要吃清蒸石斑,牛肉炒芥兰,猪脚熬竹笋。”

蔡老师心知肚明,这是女儿专门为李熙年和罗丹点的,她皱着眉头:“芥兰改为菠菜,行不行?”

“妈,你看着安排。”丁洁青下过指令,不管妈妈了。

他们三人嘻嘻哈哈,天南地北,丁洁青争抢着发言权,像战场上久别重逢的战士,叙述生离死别的经历,以及劫后余生。

“小青,我们似乎已经在梦中认识、相聚过。”罗丹愉悦地说。

“我也有同感。”丁洁青呼应。

十五分钟过去,丁洁青开玩笑,言不由衷地对李熙年说:“李大哥,罗大姐太漂亮了,身高足有一米六三,是不是江西的姑娘都这样?一说话眼睛都在笑,仿佛甜美的语言是从眼睛里飞出来的。我要是一个男人,我要和你抢,跟你决斗。”

李熙年搔搔后脑勺,努努嘴:“美与丑,你问罗丹吧,她身在其境,也感触较深。”

罗丹笑着接过话头,认真地询问丁洁青:“真的吗,我很漂亮?小时候,奶奶叫我罗家一只丑小鸭。”

“那你奶奶准是个预言家。”丁洁青笑得更欢了。

“老人家是一个神人。”李熙年横插一句。其实他倒没有丁洁青的深层次发现,不过他在塔山第一次见洁青,也早已注意到,丁洁青笑的时候,酒窝在笑,后来牙也笑,粉红粉红的,只不过她以前的大部分美丽,如今已被病魔夺走。

丁洁青故装愠怒地说:“李大哥,你不能欺负罗大姐,说风凉话。罗大姐,他没欺负你吧?以后我们可要结盟对付他。”

罗丹笑着摇摇头,凑近丁洁青说:“我欺负他。”

丁洁青又扬眉吐气地笑了起来:“开心!”

“只要洁青能快乐,阿丹出卖我,我不计较。”李熙年故作委屈,“言归正传,洁青,我接到你妈的电报,忧心如焚,现在看到你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

“可你内心,一定还有疑问。”丁洁青猜测说,“我妈给你打电报,我原来也不知道。熙年哥,罗大组,你们替我想一想,我这样一个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说句真心话,生不如死。我对这个世界,早已厌烦,也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你们再仔细替我想一想,死亡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坏事,凡事要客观分析,因人而异么。我总和妈说,纵观天下,中外古今,东西南北,事实证明,我像一株罂粟花,已经不宜活着。”

丁洁青说的轻松,李熙年却倍感沉重,罗丹则眉头紧皱。

气氛又突然凝结起来,仿佛从零上一百八十度降到零下一百八十度。

罗丹咬着下唇,默默无言,一时望着李熙年出神,一时望着花瓶里三支鹅毛出神,病人情绪多变,罗丹终于领教。

书桌上半尺多高青花瓷瓶上,插着三支尺把长天鹅毛,白得耀眼,静静地一言不发,罗丹终于明白,它们便不负责解答人世间的喜怒哀乐,而是任凭人类解读它们的前世今生。

诸如:物轻人意重,千里送鹅毛!

这个青花瓷瓶及三支鹅毛是丁嘉鸣留给丁洁青的,丁嘉鸣也是从上辈接手而来,他只叮嘱女儿好好保管,别无他话。

罗丹在老家的时候,猜测了见到丁洁青后的一百种可能,包括嫉妒,包括敌意,包括讥讽等等,如今一见丁洁青身体动弹不得,就像一株玫瑰花,风霜雨雪来摧残,罗丹心中原有的不满、醋意和误会,顿时灰飞烟灭,云消雾散,继而产生了无限的同情、怜悯和失落,也对自己的鸡肠小肚惶惶不安,愧汗无地。

此时此刻,之前心里埋下的“情敌”二字,终于在罗丹心中彻底消失,继而转变为兰熏桂馥,芳香四溢,相见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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