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淮北(淮河以北)的盛夏还留有着一丝最后的倔强,用不了多久这里的人们就要添衣加裳了。又是一年开学季,我和三弟在大哥的陪同下也走进了那所梅村小学。早在几天前,大哥就独自一人前往到梅村小学大门对面的一家文具店为我和三弟各买了一个小书包和一些铅笔。在尚未进入学校之前,大哥便在家中教我和三弟如何书写自己的名字,我和三弟拿着大哥为我们削好的铅笔端正严肃地坐在一张木桌前,木桌上放着一本白色草稿纸。起初,我和三弟一笔一画跟着大哥手中的笔照葫芦画瓢,可是无论我和三弟如何努力也不能将那一步步的笔画组成一个完整的汉字,最终在我和三弟面前的纸上留下的只是一个又一个外星符号。渐渐地大哥失去了耐心对我和三弟说:“若是侮辱汉字有罪的话,你俩个早已十恶不赦。”
正式开学的第一天,大哥带着我和三弟慢悠悠地走在前往学校的路上。沿途中我从未看见成年人的身影,更多的是略大点的孩子站在更小的孩子们的前方,一路上熙熙攘攘,附近各个村落的孩子们络绎不绝前往那唯一的学堂。
我们首先经过的村子是凉上村,凉上村是那片土地上最大的村子,这个村子居住着数千人,它的占地面积足足大于邻村的两倍,我们约有一半的路程要在这个村子中走过。凉上村经营有数家商店,那些商店里的零食、玩具和用以娱乐的各种炸炮是我们所有孩子们的最爱。凉上村的前方是高柳村,高柳村地广人稀,这个村子中的大量土地都是农田、树林和令人恐惧的大片竹林。高柳村中的房子多坐落在农田和竹林附近,他们大多都是单独成户或三两家聚在一起,完全不同于其他村子里的人们选择大规模聚集于一处。高柳村再往前就是八涧村,这个村子是最热闹的村子,村子的正中间是一个十字路口可以通往四面八方。这个十字路口经常聚集着各种小商小贩,他们的到来吸引着方圆的人们前来购买一些所需的物品。八涧村因一个十字路口而得以繁荣。在我来到这片土地的最初几年里,每一年都会有一场盛大的活动举办在这个十字路口的中央,这场一年一度的盛会是这里的每一个人民都所不愿意错过的,我们兄弟三人亦是如此。继续向前走就到达了梅村,进入梅村的第一个路口左转再向前走一小段距离就可以看见学校的大门。
学校的大门古老且破旧,暗灰色的铁门早已锈迹斑斑,它的开与关都需要人的推与拉,大门面朝着西方是进出学校的唯一通道。我们越过大门进入学校,教学楼在进入大门的左手边坐北朝南矗立着,教学楼只有四层,涂在表面的黄色颜料已近似纯白。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所有学生就在这唯一的教学楼上课,一楼的左边和中间都有楼梯但一般只有中间最大的楼梯是一直开着的。正对大门的是一条宽敞平坦的水泥路,这条水泥路呈“T”字形,长长的道路连接着教学楼中间的楼梯口。我和三弟在一楼右半边的教室里上课,二楼是所有老师的办公室,已入学五年的大哥仍在顶层的教室开始他最后一年的小学生涯。
刚入学时的早期记忆如今已经完全模糊了,仍能回忆起的是,那时我经常独自爬上四楼去找大哥。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爬上四楼准备去找大哥,但那一次我并没有找到他,我在四楼徘徊了一会儿后看见,在四楼走廊的最右端有一个小铁门,我心想大哥会不会在那扇铁门的后面?我向前走去。走上前我透过那扇由根根铁棍组成的铁门向前看,我看见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上空空如也。教学楼的后方是一个大操场,它常常在大课间时人满为患,实际上这里只是一大片尚未生长大量野草的荒地,平坦的操场上一览无余,连跑道的模样都是孩子们脚踩的结果。每年暑假之际,大量野草会在人们暂时离去时无限繁衍。操场的西北角建有一个白色厕所,我此时发现的这个大平台的正下方是从教学楼一楼通往后方操场和厕所的唯一通道。我随手一推,小铁门竟缓缓向外移动,好奇心牵引着我慢慢走过小铁门。这个大平台像是一个小型游泳池,我朝正对操场的一端望去,看见这下方正行走着一群群大小不一的孩子们。我蹲在这里手扶着面前用石头堆砌成的护栏向下俯瞰,好奇和莫名的兴奋使我的眼睛左右摇摆。不经意间我的视线停留在了那个位于操场西北角的厕所,站在四楼的平台上我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那个厕所两端的所有地方,起初我毫无意识,我看到的只是人群在那个角落拥挤着。但当我的眼睛停在了那个厕所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有些女孩走进去、有些女孩走出来、有些女孩站在里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有些女孩在慢慢脱掉自己的裤子,我呆呆地蹲在这里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意识般动弹不得,但我的视线并没有移开。我看见有三个女孩在里面正说笑着,突然她们的视线一同望向了我这一边,这一刻仿佛我的眼睛与她们的眼睛正面对面直视着,羞耻与不安使我瘫坐在原地。我面色凝重猜想她们是否已经发现了这个偷窥者,但我随即意识到我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们并无任何异样的说笑声仍在持续着。我背对着坐在潮湿的平台一角,心脏不安的跳动声充斥着我的双耳,恐惧正吞噬着我幼小的身躯和心灵,我慌忙离开这个如沼泽般的平台,此后我不曾再踏入这片角落。
在成为无人知晓的偷窥者后不久,内心的阴影依然折磨着我。有一次课间休息,我带着三弟走到校门口准备买点零食,那时校门是紧锁的,我们没有办法出去到门外的商店里随意买东西,于是那些商店经营者们便会把一部分的零食放在一个大箱子里摆放在大铁门前,孩子们只需大声叫嚷着欲购买的某包零食然后同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即可。我和三弟匆匆地来也准备匆匆离去,当我和三弟正转向直通中间楼梯口的长路上时,我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高大男孩正莫名的面朝下趴在路边靠近花坛的地方,我边向前走边注视着他。他突然抬起头快速看了我一眼,我认出他是大哥身旁最常出现的朋友。他双手撑地站起身来,我下意识轻轻张开嘴巴,他的身下竟躺有一个体型微圆但相比之下依然娇小的女孩,她跟着站起身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轻拍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径直朝教学楼走去。此时他朝我和三弟面露纯真的微笑,这个微笑使我的内心更加翻江倒海一般,我控制住不露出慌张的神情推了推三弟朝教室走去。
那天夜晚,我和三弟异口同声将这件事告诉了大哥,大哥根据描述猜出了那个高大男孩是谁。大哥默默听完后笑而不语,他轻拍了拍我的右肩便转身离去,三弟跟在大哥的身后,我独自走回房间,大哥的反应使我倍感失落。爷爷关掉了暗黄色的灯泡,使隔壁我的房间再无一丝光亮,我紧闭双眼但彻夜未眠,一种难以言状的不安缠绕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