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领着少年许平已经从漆溪村去往霞山溪村,陡峭崎岖的山路布满硌脚的小石头,还有大石尖利的棱角从泥土里冒出来,像野兽张开大口露出的獠牙,让人不得不走得小心谨慎,时刻提防它可能带来的危机。“小平,你之前没走过这条路吧? ”叶知秋一边手脚并用往上爬,一边伸手去拉跟在身后的许平,气喘吁吁地问。许平也跟着气喘吁吁说:“我平常要上学,再说了,我妈肯定不让我来啊!今天咱们一起来找我姐,也不能让她知道……”“她知道了会揍你? ” 叶知秋完全一副局外人不明就里的笑,这让许平心里有些堵,没在那个家呆过,都是外人,外人懂什么呢?只会想当然看表面。许平这样想着对叶知秋就有些来气,没好气说道:“你懂什么?我妈怎么会揍我?她只会骂我姐,我来霞山溪村找我姐,就够我妈骂她一个月的了,加上你也来霞山溪村找她,这要被我妈知道了,够她骂我姐一年。 ”
看着少年严肃的脸,叶知秋收了笑容,心情也跟着沉重,他的确是低估了许凡处境的为难程度。他一边将许平推到自己前面去,一边说道:“那你这个做弟弟的就不保护一下你姐?你可是男人……” 叶知秋还没说完,许平就冷嗤一声,“说你不懂你还真不懂,我要是帮着我姐,只会更加激怒我妈,我妈是那种打孩子的时候有人来劝就打得更狠的人,没人理她她自己发泄完了就好了,我不掺和,我姐能少受些罪。你不要觉得我在给自己找借 口,这就是我们家的相处模式,我妈和我爸吵架的时候,我和我姐也是沉默以对的,就连那次……”许平突然闭了嘴,他总不能告诉叶知秋,那次父母吵架他妈把他爸的裤裆撕破了,结果他爸当场就被送到镇卫生院去缝针,那条裤子还是第二天才送到裁缝店缝裤裆的。他爸的撕裂伤比裤裆还严重,缝针的时候,他爸在镇上卫生院哭爹喊娘。许平不禁要想,如果当时他和他姐上去拉架,他爸的境遇会不会好些,或者他妈下手就更重,让他爸连缝针的机会都没有?许平正胡思乱想着,脚下一个踩空,人就从山路上摔了下去……
许凡忽觉心口一痛,立即用手捂住了心 口。“许老师,你怎么了? ”是蓝花在喊她。许凡抬头看见蓝花手里正提着一小袋米,整个人眉飞色舞的。“没,没事。”许凡摆摆手,放眼祠堂周围,村民都散去了,王隽带来的物资已经差不多分发完毕。王隽和许凡将两大编织袋的物资扛到村里,李先荣就去把村民们都喊了过来。原本许多人家都为过年无米下锅惨戚戚的,现在好了,有了王隽送来的年货,至少能在除夕夜吃上一顿饱饭了。
“谢谢你啊,王主任。 ”作为村民小组组长,李先荣对王隽千 恩万谢,王隽看看日头,时候不早,他也该下山去了,否则天黑都赶不到家里了。李先荣热情地说:“王主任,我送你。”王隽扭头看许凡,年轻的女孩子因为这一顿忙碌,脸颊红红的,眼睛的红肿倒是消退了不少。“许老师,你呢? ”王隽问她。因为帮着王隽一起分发物资而让许凡短暂遗忘的不快被王隽一问又立时回来了。许凡勉强笑笑,说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王大哥,不过我就不跟你下山了。”
女老师一定有什么心事,可是王隽不便多问,只能交代李先荣和蓝花好好照顾许凡,李先荣连连保证,让王隽放心,并陪着王隽向村口走去。
“许凡,我晚上还是来学校陪你睡,现在先把这袋米给我婆婆送去。”许凡已经在霞山溪村教了一学期书,蓝花和她早就成了好朋友,因而蓝花也不生分地喊她“许老师”,而是直呼她的名字。蓝花交代完许凡,便提着手里的一小袋米雀跃着向自家走去。看着羊肠小道上,蓝花开开心心的背影,许凡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认识这么久,从来没见蓝花这么高兴过。
蓝花走了,许凡便转身进了祠堂,看着祠堂内破破烂烂的课桌椅,冷冷清清的神龛,许凡落寞之余,竟然生出亲切感来。好歹是她一个容身之所。她走进里间的小厨房开始生火做饭,锅里飘出饭香的时候,外头有了脚步声。许凡还以为是蓝花来了,便迎出去:“蓝花嫂,不是说晚上吗?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走到外间,许凡愣住了,来人不是蓝花,而是大钟哥。
“大,大钟哥,你……”自从阿英嫂难产过世后,大钟哥整个人就变了,邋里邋遢,萎靡不振,平常路上遇到了,也是怏怏的,同他打招呼他也不应。想到从前阿英嫂还在的时候,自己去他家蹭灶火的情景,那时候的大钟哥虽然家里清贫,常常食不果腹,可他脸上总是不缺笑容,尤其面对阿英嫂的时候,整个人就跟沐浴在阳光里似的,而现在……
许凡看着眼前的大钟哥,心里唏嘘。现在的大钟哥整个人就像罩在一片阴云里,了无生趣。
“听说有米分,我是不是来迟了? ”大钟哥的眼眶深陷,声音 也哑哑的。
许凡看了看空荡荡的祠堂,并没有多余的物资剩下来,很是过意不去,便招呼大钟哥留下来吃饭。大钟哥也没有客气,跟着许凡进
了厨房,闻着那热腾腾的米饭香吞了吞口水。看着大钟哥上下移动的喉结,许凡知道他是饿惨了,连忙给他张罗饭菜,一时之间手忙脚乱的。大钟哥埋头吃了两碗番薯丝拌米饭才抬起头看许凡,年轻的女老师手足无措坐在灶膛 口,手里抓着一把火钳,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而那同情里还带着一丝分明的畏惧。同情是因为死去的阿英嫂,而畏惧便是因为眼前这浑身都散发阴冷气息的男人。
当大钟哥放下碗,从矮矮方方的小破木桌旁站起身走向她的时候,许凡眼里的畏惧瞬间就放大了,就像一滴墨落入水中,登时就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