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伟平果然让晓筱达到了他在爽安康事业里的初级目标,一个月的发展就让晓筱跃升到了“主任”级别了。当然,伟平自己也升到了“主任”级别。这个“主任”级别,是爽安康经销制度的一个称谓。一个人购买了爽安康健康器之后,就取得了经销商资格;如果去发展下线,下线购买爽安康健康器总数达到3台,自己的经销商级别就达到“组长”;而下线们购机总数达到12台,自己的经销商级别就达到了“主任”;如果下线们购机总数达到64台,自己的经销商级别就达到“经理”。晓筱初次到武汉时听人们叫雷劲“经理”,就表明雷劲的经销商级别达到了“经理”级别。如果下线们购机总数达到320台,则自己的经销商级别就达到了“总裁”。总裁级别,是爽安康事业的最高级别;当然,总裁级别里面又分成了几个等级,最高称谓的总裁叫做钻石总裁。目前爽安康事业还没有出现钻石总裁。达到了总裁级别,在爽安康事业中,就意味着大把大把的钞票会自动流入自己的帐户。这可是爽安康事业中人人向往和追求的目标,人们投身于爽安康传销事业,就是冲着这个目标而来的。伟平主任级别的实现,让晓筱也自然地达到了主任级别,这让晓筱有些心花怒放,看来这个爽安康事业做起来并不困难嘛!
一条线上一个月就出了两个“主任”级别,更是把雷劲高兴得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晓筱与伟大平升级的当日傍晚,雷劲就把他俩约到一家豪华酒楼啜了一顿,兴之所致,情之所至,几个人都喝得脸红耳赤、醉眼朦胧、说话走音了。雷劲和伟平更是喝得忘乎所以,一人搂着一个三陪小姐,在包厢里又是卡拉OK,又是贴面舞,唯有晓筱瘫在沙发里起不来。晓筱不是不想起来,实在是不想像雷劲和伟平那样,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所谓酒醉心明,现在的晓筱就是这样。他借着酒醉的样子有意不起来,把全身都丢给了沙发,如一堆烂泥,任凭雷劲为他叫的三陪小姐怎么挑逗,他也无动于衷。
雷劲和伟平也不管晓筱是真瘫还是假瘫,任晓筱在沙发里睡着,他们两个又唱又跳,在小姐身上到处乱摸乱抓,兴奋地大喊大叫,互相笑骂。
雷劲站立不稳地指着伟平的鼻子:“你个X崽子,当初还骂人家晓筱骗了你,不是好东西!”
伟平醉歪歪地承认:“是啊是啊,不是他带我来,哪有今天这么快活呀!”
“邀约,那是邀约的技巧,你懂不懂?”雷劲大声冲伟平喊着。
伟平搂着三陪小姐使劲地蹦着,嘻皮笑脸地说:“好好好,邀约,是邀约!”
晓筱听着他俩与三陪小姐疯唱疯喊,乱蹦乱跳,互相叫骂,干脆眯着眼睛休息起来。
一个月前,晓筱的确是运用了巧妙的方法把伟平约到武汉的。事后,伟平总说晓筱是用骗的方法把他带到武汉,他是上了晓筱的当,不小心上了他的贼船。伟平说是骗,其实晓筱也是这样认为,他觉得这种方法在本质上与骗没有多大区别,毕竟跟自己到武汉来的人对他所要了解的事情一无所知,在他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人约到武汉或者带到武汉,这不是骗又是什么呢?而且所用的方法与技巧更加具有隐藏性,既让人家不知具体内情,又让人家对这件事情的神秘性充满向往与渴望,让人家在不知不觉中陷入自己预先设定的圈套之中。然而,在传销事业中,是不能说骗的,只能说是邀约技巧,越能让人不知情而又越让人对此事充满无限向往与渴望,就越富有技巧,就越是成功。雷劲对晓筱这么成功地把伟平约到武汉,而且一次性就让伟平加入到了爽安康当中,给予了非常高的赞许与夸奖,私下里跟晓筱交谈时说:“你天生就是做爽安康的料!高,实在是高!”晓筱不敢承认自己“高”,但对邀约伟平加入取得成功,自己还是充满了成就感。
那天晚上,晓筱胡乱地扒完饭就提前赶到伟平家里,特地赶在瑞明、肇汉他们到达伟平家之前的空隙,把伟平搞定。一进伟平家门,伟平才迎上来,他就神色凝重而急切地对伟平说:“把你折子上的钱借给我一万块!”语气坚决而又不容商量,态度异乎寻常地坚定而冷峻。
这让伟平吃了一惊,忍不住问晓筱:“借去干什么?”
晓筱就等他这句话,知道精明的伟平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发财的机会。同时,他也知道,伟平虽然会产生好奇和兴趣,但疑问与顾虑会更多,这个家伙既像一条毒蛇,又像一只狐狸。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晓筱加重语气问道:“干脆一点,借,还是不借?”
伟平还想知道得更多一点:“总要让我考虑一下嘛。”
晓筱偏偏不让他有了解底细的机会:“要考虑是你自己的事,反正我不用再考虑。三个月到半年之内还给你,加利息!”
“借去干什么?做生意吗?”伟平还想试探。
晓筱不给他机会:“废话少说,借还是不借?”
“什么生意这么赚钱?这么有把握?还不肯告诉我?”伟平还是不肯轻易放弃探究底细的机会。
“你要做就跟我一起走,不做就拉倒,什么也别问。但是有一点,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晓筱的语气比刚才还要坚决。
“为什么?”伟平感到惊愕。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做生意!”晓筱早就准备好了应付他的话,“目前正是特殊时候,别人知道我在做生意,对我会产生不利影响的。”
伟平连连点头:“知道知道,都在传说你要当主任了嘛。”
伟平终于没有摸清底细的机会,而是被晓筱态度的坚决给彻底震住了,被连晓筱都敢去做的生意吸引了,怀揣着一万五千块钱现金,带着发财的梦想,跟着晓筱到了武汉。从OPP会场一出来,晓筱与雷劲、洪柳一起如法炮制,反复沟通做伟平的思想鼓动工作,使得伟平当即就把一万二千块钱丢进了新田公司,直接就升到了组长级别。当时,晓筱跟伟平说了一句话:“你只要把那些个体医生跟药贩子带到武汉来,保证一个月就能做到主任!”伟平把钱交到新田公司“收银”窗口里去的时候,指着晓筱的鼻子臭骂:“你个X崽子,原来是带我来发这样骗人的财!你这个骗子!”但是,骂归骂,他还是忍耐不住发财欲望的冲动,按照晓筱的指点,接连三个星期往武汉带人,果真在一个月内把自己带上了“主任”级别。他欣喜若狂,没想到赚钱竟然有这么轻快,这么容易。第一次购的三台机,在第二次带人去的时候就补回了两台,加上自己本月应当获得的利润,等于扯平,也就是说,他的成本就全部回来了。这么一细算,伟平全身的劲头越来越大,目光已经瞄准总裁级别了。而下线们在雷劲、洪柳的带动下,已经开始把伟平称为“经理”,把晓筱称为“总裁”了。
对这个“总裁”的称谓,晓筱表面上泰然自若地接受,内心却忧急如焚。他很清楚,按照爽安康的升级制度,他这个“主任”级别实际上只相当于“组长”级别,因为他自己在这一个月里,仅仅发展了伟平这一条下线。相反,伟平倒有了四条平行下线,而且四条下线都是“组长”级别。四个“组长”只要不断地努力,伟平就有可能先于他晓筱升上“经理”级别。因为爽安康制度规定,下面只有一条“主任”线,是永远也升不上“经理”级别的,至少要有两条平行下线均衡发展;如果要升到总裁级别,则必须四条平行下线都均衡发展。现在,伟平只要平衡着四条下线的发展,则会一直做到“总裁”级别上去的。这就是爽安康的超越制度。下线与上线同一级别时,下线实际上已经超越了上线,如果上线不赶紧发展其他三条下线,那现在已有的这条下线的业绩就算不到上线的名下了。也就是说,伟平现在就开始超越他晓筱了。这个月的业绩单,显示他们两个人的业绩就倒挂了,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各自赚的钱倒挂了,晓筱的业绩是一千二百多块,而伟平却是三千五百块,比晓筱多了二千多块。再不尽快追上来,晓筱这个“主任”就是个跛足“主任”,要升到“经理”级别非常困难。晓筱心里异常清楚他所面临的形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催促着他,甚至压迫着他,他必须尽快找到并发展另外的下线,使他们尽快升上“主任”级别,否则他就会远远地落在伟平的后面。
带着这样的心情,晓筱怎么也乐不起来。雷劲请的这顿高档酒宴,他无论怎么提起兴致也感到不是滋味。那漂亮的服务小姐怎样逗他,他也吊不起欲望引不起冲动。就连吃饭喝酒,也没有什么好胃口,尽管这个包厢修饰着晓筱喜欢的色调--梦幻般的粉红色。他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不知不觉地,迷迷糊糊中还真睡着了,毕竟酒力是会起作用的。
晓筱和伟平回到家里,天还没有亮。下火车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走出车站四顾,除了火车站的灯光,到处都是一团漆黑。他俩都住在县城的中心区,而火车站却建在离中心区四公里远的工业开发区。四月里的天气,在南方已是很暖和了,晴天的早晨,空气更是煦暖而清凉的。但是,他们下火车的这个凌晨,正是春寒又到的时候,所以他们走出火车站,身上就觉得很冷,那天出门的时候又没有多带衣服。两个人便打了一部拐的进了中心区,身上凉嗖嗖的回到了家里。
晓筱回到家里,虹雨搂着孩子睡得正酣。粉红的玫瑰色映着虹雨的睡相,晓筱看了就被传染了,呵欠连连,于是也钻进被窝里补觉,反正离上班还有几个小时。
可是,他一钻进被窝里,那股寒意立即就把虹雨给激醒了。虹雨口齿含糊地问:“怎么样?”
晓筱答:“伟平这次带去的五个,全部都加入了。”
虹雨就兴奋起来:“噢?这么说,你已经升上主任级别啦?”
虹雨开初是不知道晓筱在做爽安康的。晓筱自从第一次去武汉回来之后,就天天晚上出去,深夜才回家。回来就蒙头大睡,一副相当疲劳的样子。很多个晚上,虹雨洗了澡,赤身裸体地躺在被窝里,等待着晓筱的温存。可晓筱不是很快就泄了,就是用手在她的敏感部位抚摸一阵后就睡着了,让她渴望得到甘霖的旱地依然旱情严重。为此,她就起了疑心。晓筱以往虽然常常出去打“拖拉机”,有时也打到深夜才回来,甚至有时候打通宵,但也不像如今这样天天傍晚出去,天天深夜回来,过去夜里在床上缠绵的时候,总能让她在最渴望的时候得到最大的满足。几年的夫妻生活,虹雨最喜欢他野兽一般的剧烈动作,他那野性放纵的动作,总能让她酣畅淋漓地享受夫妻情爱的最高境界。可如今,这些全没了,她就怀疑他在外边有了“野食”,现如今的男人都时兴养个小情人、“二奶”什么的。于是,虹雨的话里就有了很浓的酸味。晓筱明白她的疑心,就告诉她,今天晚上在谁家里打“拖拉机”,还有谁谁。虹雨事后去核实,证明晓筱没有一次撒谎,这才消除了她这方面的误会。但晓筱的行动总让她觉得怪怪的,她断定晓筱有重大的事情瞒着她,她虽然猜不透是什么事,但肯定与他去武汉见了雷劲有关。还是那天晓筱要带伟平去武汉,虹雨才得知了真相,虽然气得没有办法,但木已成舟也只好认帐了。
当时,她见晓筱收拾好了行李,像是要出远门,就问晓筱要去哪里,晓筱告诉她去武汉,她就警惕着追问他又去武汉干什么,晓筱不肯说,虹雨死缠着说不告诉她真相就不让他去,晓筱怕失去伟平这条下线,才不得不告诉了她真相。虹雨取出存折一看,果真少了四千块钱,当即就流着眼泪埋怨,责怪晓筱没有头脑,胡乱花钱。晓筱当时也急了:“我不会乱用钱,将来还你四千钱,可以吧?不就是四千块钱吗,有什么了不起?”气得虹雨几天不理他。等伟平带去的第一批两个人加入以后回来,晓筱向虹雨详细解释了爽安康的制度,又指导她用了爽安康氧气健康器之后,虹雨这才相信了传销这件事,逐渐地转为支持晓筱了。所以,现在她一听说伟平这次带去的五个人都加入了,自然就兴奋不已,因为她现在几乎也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件事情当中去了。
晓筱却没有办法兴奋,语气甚至有些低沉,回答虹雨时就自然地流露出来了:“主任倒是主任了。”
说着叹了口气。
虹雨问:“怎么啦,升了主任还不高兴?”
晓筱说:“你不知道。我升了主任,可伟平也升了主任哪。这个月,我一心帮他去发展下线了,他倒有了四条下线,可我还只有他一条下线。按照爽安康的制度,很快他就会超越我,那样的话,我们可就要在业绩上吃大亏了。”
“怎么吃大亏呢?”虹雨急问。
晓筱就把爽安康的超越制度给她解释了一遍。按照爽安康的分配制度的规定,伟平超越晓筱后,伟平名下的业绩暂时就不能记到晓筱名下了,因为两个人同是主任级别,且伟平比晓筱发展得均衡,他的每一点业绩都能记在自己名下,但不能记到晓筱名下,晓筱只有另外发展了一条主任线后,伟平名下的所以业绩才能重新记到晓筱名下,这叫做回归。伟平线下的业绩不能记到晓筱名下,就意味着晓筱不可能从伟平线下的业绩中获取利润,也就意味着伟平要比晓筱还多赚钱。这是让晓筱感到最痛苦的事情。
“哦,是这样啊。”虹雨一听也着急了,“那,你赶快再发展三条线呀!”
晓筱见虹雨急了就抚着她:“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下一个我就发展肇汉。”
虹雨偎在晓筱怀里,点点头:“嗯,肇汉不错,拿得出钱。可是,他还没有回来呀。”
晓筱搂紧她:“他跑不了,是我的一条硬线,如今我要先找其他人来加入。”
夫妻两个越说越投机。晓筱忽然觉得,已经有很久没有好好温存虹雨了,内心便有些愧疚。于是用劲搂住她,吻住她的唇,把她的舌头用力往外吸。虹雨配合他,一下子脱净了身上的衣衫,夫妻两个就充满激情地缠绵在一起,痛痛快快地温存了一番。
虹雨带着以往那种最大的满足感,柔柔地躺在晓筱身上,喃喃地说:“昨天跟前天,祈县长打了几个电话来找你。”
一上班,晓筱就跑到祈县长办公室。祈县长一见到他,声音就很大:“这两天,你到哪里呀?怎么连家里也找不到人哪?”
晓筱含糊地回答:“到外地一个朋友那里走了一趟,没想到您有事。”
上星期五,动身去武汉之前,晓筱就告诉虹雨:要是有人找我,就说不知道我哪里去了,只是听见伟平来喊我出去打“拖拉机”,就一直没有回来。虹雨按照他的交代,凡是有人打电话找晓筱,她都是这样说的,所以她接了祈县长的电话,也是这样回答的。
祈县长盯住晓筱的眼睛:“星期五上午你就不在了,随随便便走开,也不请个假!”
晓筱的眼睛不敢看祈县长,躲闪着:“我跟汪主任说了一下。”其实,他离开的时候,汪国昌主任根本不在办公室,他只是跟瑞明说了一声“我出去一下”,让瑞明转告汪国昌主任,现在也不晓得瑞明那天转告了没有。
祈县长盯了晓筱一阵,眼光就变得柔和了一些,把一叠文件递给他:“拿去拟文下发吧。晓筱哇,有人传闻你在搞什么,什么、什么传,还是什么销?噢,对了,说你在搞传销,是吗?”
晓筱刚刚才放下的心,猛地被提了起来,又当地一声撞在了胸口上,就像一个人跑得飞快,而脑袋突然撞在了岩石上一样,耳朵轰鸣,眼冒金花,好一阵才缓过劲来。他结巴着说:“谁、谁说、说的呀?没、没有影的事。”
祈县长已经在看材料了:“没有就好,否则会影响你的前途。去吧,我这里没事了。”
退出祈县长办公室,晓筱的脑袋还在嗡嗡响。他在寻思:是哪个王八蛋到向领导告密呢?他又怎么知道我晓筱在搞传销呢?领导听了这种传闻,又会对我晓筱产生什么样的看法呢?晓筱一直认为,自己做传销做得极其机密,自己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一点风声,凡是自己名单上有名字的人,除非已经加入了的,没有一个知道他在做传销。祈县长怎么会听说呢?如果是自己的那些下线或者伟平的那些下线透露出去了,那倒是有可能扩散传闻范围。不过,那些下线那里,倒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过,千万不能传出去,否则他们自己的事业也难以做下去。估计他们不会在外面乱说的。即使他们乱说,祈县长也不一定能够听到哇?还会有谁有这样的本事,他自己直接到祈县长家里去告我的密?有这种本事的人,肯定不是自己网络里的下线,一定是隐隐约约听说了一点我在做传销或者猜测我在做传销的人,那么这个人一定又是这个县政府大楼里的人,而且是想当办公室副主任的人,对我比较熟悉,跟祈县长也很熟悉。要不就不会往领导那里散布这样的传闻……
晓筱拿着祈县长交给他的一叠文件,摊开来要拟,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更不要说拟文了。摊开来的材料纸,写了好多张,过后又都被他给撕掉了,不是这里出错了,就是那里写坏了。他的脑袋里一团乱麻,早就已经心烦意乱了。
王八蛋,告什么卵密呀?晓筱心里对那个告密的人是恨到了极点,恶狠狠地骂着,恨不得当场咬碎了他吞下去。他不停地胡思乱想,东揣西猜。是伟平?不可能!事业中人,他懂得怎么做,说出去就是害了他自己。是瑞明?不可能吧?我们可是同班几年的好同学呀?再说他也不知道我在做传销呀,我可从来没有跟他说过我在做传销的事。但是,难保他没有听别人说过,恐怕他为了让自己当上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即使只听说了我做这件事的一点皮毛,也会采用这种告密的办法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话就是这样说的嘛。还有,说不定这个家伙会根据自己的猜测来胡乱下结论呢?这些都很难说啊!为了达到目的,多少人不择手段呀!什么过河拆桥,什么背后捅刀,什么桌上喝酒桌下伸手——不不不,我不能这样怀疑人家瑞明,老同学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那么,是……
晓筱使劲地猜,拼命地想,可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出,到底是谁到领导那里散布这个传闻,告了自己的密。猜想不出,他就有些垂头丧气,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始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硬着头皮草拟祈县长交办的文件。
潦潦草草地拟了两个,瑞明捧了一叠刚到的报纸进来,靠近晓筱的耳朵,神秘兮兮地问:“而今是总裁呀,还是经理呀?”
晓筱又是一惊,而且这一惊,并不亚于刚才在祈县长办公室的那一惊,简直有点魂飞魄散的感觉:怎么,瑞明真的知道我在做传销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是谁告诉他的呀?看来,那个散布传闻向领导告密的人有可能就是他了?晓筱脑袋里飞快地转着这些问题,内心里却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稳住阵脚,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镇定,冷静而且故作不明其意,笑嘻嘻地问:“瑞明你说什么啊?什么总裁、经理,我听不懂。是不是组织上要任命我去哪个企业搞总裁或者经理呀?你要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无论如何要告诉我哟,可不能让我自己蒙在鼓里啊。”
瑞明狡黠地一笑:“算了吧,老同学面前还打哈哈,猪鼻子里插根葱装象,怕我抢你的饭碗哪?”
晓筱心情忧郁起来,沉重起来。他站起身,刻意望了瑞明一眼,似乎要从瑞明的眼里看出一点什么名堂来。但瑞明已经低着头在看报纸,晓筱看不到他的眼睛。晓筱明白,此时此刻,一定要用语言把瑞明对自己的猜测给压下去,要么继续保密,要么对他说明。倘若自己不接他的话头,就会给他留下“不回答就是默认”的话柄;但是,如果真的对瑞明说明了真相,那就等于公开向办公室全体人员以及县政府领导宣告,我晓筱确确实实在做传销啊。千万不能露馅!哪怕让他们产生“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理解,也得把瑞明的话给堵回去!这样想着,晓筱就慢慢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了,脸上仍然是笑嘻嘻的:“瑞明啊,你个X崽子,今天怎么这样鬼里鬼巧,是不是有什么对我不利的事,你不肯告诉我,好在一旁看我的热闹哇?”
瑞明却抬起头来,脸上也是笑:“你这个X崽子,是你自己怕我晓得你的秘密呀,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你的真实情况?你说,这两个多月,你经常出去干什么?还不是去当你的总裁、经理吗?”
晓筱完全被瑞明的话给惊呆了:完了,这件事果真让人知道了!连瑞明都知道了,那其他知道的人恐怕就更多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愣愣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缓过了一点神来。他抓起笔,抓过纸,强迫自己再次开始拟写文件。他不想回答瑞明的话了,也许干脆不回答就是一种有效的办法,让人家去猜去想。沉默是金,晓筱脑袋里飞快地掠过这句话。
瑞明却像是不经意一样,侧起头来说:“你放心,我不会给你说出去的。”
晓筱忽然想调查一下,是哪个在领导面前散布了这个传闻告了自己的密,就斜着眼睛问瑞明:“你在哪里听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瑞明翻看着报纸:“我老婆跟我说的。”
“哦!”晓筱又一次怔住了。完了,连瑞明的老婆都知道了,其他知道的人肯定已经不少了,那这件事要传扬出去是怎么也制止不住了,不消几天,恐怕知道这件事的人会越来越多。他极力忍住内心的焦躁与不安,接着问:“你老婆又是听谁说的呢?”
瑞明的回答显得坦率:“她说是听伟平老婆讲的。前几天,她去伟平家里打‘拖拉机’,有个人,好像是西门诊所的老板,吴医生,到伟平家里找伟平,进门就大声问:‘伟平经理在不在?’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几乎是喊着说:‘要伟平经理快去找晓筱总裁来,帮我沟通一下!’她说,当时那个吴医生简直就是一副哭不像哭愁不像愁的样子,说是有个什么下线要退机还是什么的。我老婆当时就问伟平老婆,吴医生说的‘晓筱’是不是你,伟平老婆说‘是’。我老婆回来就告诉了我。”
原来如此!晓筱恨得牙齿都痒痒了,女人是祸水,一点都不错!恨着伟平老婆,又埋怨伟平,你伟平也是,怎么不提醒一下自己的老婆呢?怎么能让她对外人随便乱说呢?埋怨着伟平,又痛恨伟平的那个下线,那个西门诊所的吴医生,你他妈的怎么没有一点经济头脑呢?我不是早就告诫过你们,不要到外面去乱说吗?怎么还要到外面随便乱说呀,你他妈的怎么根本就不听从我晓筱的告诫呢?说话这么不注意场合,有陌生人在场也大喊大叫。这下好了,用不了几天,不光是我晓筱在做传销的事会传出去,就是你们自己在做传销的事情也会很快就传出去的;还有,传销已经传到了这个县城的说法也会很快就传出去的。这样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那样的话,结果只有一个:以后大家想带朋友去武汉发展,恐怕比登天还难了。等着看吧,王八蛋!
晓筱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窝囊,越想越泄气,对爽安康在这个县的发展前景,不禁感到有些悲观起来。于是,他为自己作出决定,爽安康活动暂停一两个星期,按兵不动,让这股“传闻”之风过去之后再看。他要避过风头,不能让这股对自己不利的风头破坏了自己的赚钱事业,更不能让这股风头影响了自己在县政府办公室的地位。现在,正是组织上选拔任用办公室副主任的关键时期,必须小心谨慎,争取把这个职务争到手;要是因为自己不慎重,特别是因为做这个爽安康传销而导致有个风吹草动,那么以往的一切努力就全完了。“五万斤大米全完了!”他不禁记起了这么一句电影台词。
等他想得妥帖了,伟平的电话也刚好打了过来,说是西门诊所吴医生有个下线要退机,机子都丢在吴医生家里了,让晓筱晚上去沟通一下。
晓筱心里的气刚刚消了一点,一听“西门诊所”几个字,腾的就又起来了。活该!依老子的脾气,让他妈的死线去,像他这样做爽安康,哪个都成功不了!王八蛋!心里这样骂着,但想到今后还要做下去,晓筱就强迫自己压下这股怒气,正好也打算跟伟平好好谈一谈,于是答应了伟平的请求,约定了晚上去西门诊所见面的时间。
晚上八点钟,晓筱同伟平在公园广场见了面,然后一起到西门诊所。吴医生正在家里,他那个下线也在吴医生家里。吴医生一见到晓筱跟伟平,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又是搬凳子,又是递香烟,又是倒茶水,忙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晓筱觉得他很噜嗦,但既然是来做沟通工作的,就不得不耐住性子。
事情很顺利就解决了,至少晓筱自己认为解决得很顺利。
那个下线是吴医生的一个病人,长期在吴医生这里治疗,慢性病,总不见好转。加入爽安康,从武汉提了机子回来后,一直心悬悬的。他一方面怀疑爽安康氧气健康器的作用与功能,是不是真的能治好自己的病,一方面又怀疑爽安康事业的分配制度,担心自己丢进去的几千块钱连本都收不回来;加上他把机子提回家以后,老婆又在一旁不停地嘀咕、唠叨,责怪他没头脑,缺心眼,本来就心里没有什么底气的他,因而就想退机。
晓筱首先给他讲课,非常耐心地把爽安康氧气健康器的功能,跟他仔细地讲解了一遍。然后让他摇机作实践体会。那个病人躺在爽安康氧气健康器上,呼啦呼啦地摇摆着,晓筱就在一边给他作指导,要他摇摆时注意放松。摇摆机猛地停下来时,晓筱让他静静地躺着体会一下,然后问他的感受,再后就根据自己所掌握的相关知识,给他指出了身上已经显现出来和还隐藏着的几种慢性病。那个病人刚刚有了亲身体验,听了晓筱的这些讲解后,眼睛都有些发直,对晓筱和那台爽安康机子就佩服得不得了。
晓筱刻意地望了伟平一下,然后又把爽安康的利益分配制度再给那个病人下线耐心地讲解了一遍,还拿出一份复印好的雷劲的业绩单给他看,单子是电脑打印的,那上面明明白白记载着,雷劲上个月的业绩是两万五千多块钱。那个病人立时就张大了嘴巴,睁大了眼睛,什么话也没有多说,把他提到吴医生诊所的那台爽安康,又提回了他自己的家。临走的时候,晓筱又特意嘱咐了他一遍,告诉他应该如何去邀约朋友,告诉他对自己做爽安康要千万保密的要领:“你越是想邀到武汉去发展的朋友,就越要对他保密,否则他就不会跟你去了,你以后想再去发展他,恐怕就比‘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还难了。因为,任何人对新生事物的接受,是有一个过程的,我们自己也一样。只不过我们现在走在前面,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只有我们把路闯出来了,后面的人才能慢慢地跟上来,官场上叫做‘示范带动’;而我们呢,又要快一点把这份事业做成功,成功的事实才是最好的见证。所以,现在我们必须保密,保密不是骗人,是为了更好地发展!”那人听后,兴致勃勃地回去了,表示他已经想好了第一批要发展的朋友,一定按照晓筱总裁教的方法去邀约他们。
晓筱的这番话,不仅是讲给那个病人听的,也不仅是讲给吴医生听的,其实更是讲给伟平听的。那个下线走后,晓筱就趁机给伟平,给吴医生,还有其他一些先后来到的下线们讲了一通,充分地说明了目前保密对发展爽安康事业的重要性。见大家都纷纷点头,晓筱才结束了他的讲话。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渐渐轻松了下来。
做爽安康以来,伟平这是第一次与晓筱一同上门去做下线的沟通工作,对晓筱刚才讲的那一套很是佩服。这时,他插话说:“晓筱,真想不到,你还真有办法!”
吴医生对晓筱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说:“晓筱总裁硬是厉害!”
“不是我有多么厉害,”借这个机会,晓筱又指出了吴医生那天去找伟平时的错误,“而是我们要把一些事情想得复杂一些,想得仔细一些,先想到它可能出现的不利局面,这样我们就能事先采取一些防范措施,才会动脑筋想出一些有利于我们发展事业的办法来。那天你去伟平经理家里找他,要他来跟刚才那个下线沟通,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你那天的情绪不对头,行为就更加不对头,大声喊叫,咋咋乎乎的,差点就暴露了我们做爽安康的秘密。你自己说说,那天你去的时候,是不是有你不认识的人在场?”
吴医生想都没有想就回答说:“是啊。那天我心里一团火一样,急得不行了,什么也顾不上呀,只想马上找到你,赶快来沟通一下,不然我就真的没有信心做下去了。”
晓筱说:“信心是我们自己树立起来的,不是让别人来给自己壮胆的。如果那天的那个陌生人到处去传播说,我们这些人都在做传销,做爽安康,骗人什么什么的,你想,我们以后还能有多大的空间去邀约朋友呢?”
吴医生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以后一定会百倍地注意,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错误现象了。
“好在那天的那个陌生人是我们最要好的朋友,否则真的会坏我们的事情啊!”说着,晓筱就安抚了他几句,鼓励了他一通,使这个吴医生看上去也像是一个鼓足了能源的热气球。
伟平接着感慨地说:“是啊,今后我们大家都要注意,千万不能暴露我们自己。虽然我们不是在搞什么秘密活动,但因为新生事物的发展要有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我们大家今后都要按照晓筱总裁的这些话去做,把我们的事业早日做成功!”
晓筱说:“伟平经理说得对!现在的关键是,我们大家都要尽快成熟起来。成熟的一个标志,就是自己独立开展沟通工作。就像刚才我与那个病人朋友沟通一样,大家都能那样做沟通工作了,那么大家就都成熟了。”
在场的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哪里能跟你相比呢?”
“不是能不能跟我相比的问题,而是你们自己敢不敢跟我比的问题。爽安康事业的制度就是要鼓励大家勇于超越上线。如果你们都能比我还会做沟通工作,那我是比谁都高兴的。”晓筱不由笑了,“像我刚才那样,也是向其他成功者学来的,比如向雷劲总裁学。大家都学着点吧,以后不妨自己单独去开展沟通工作。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能力是一步一步培养出来的,并不是天生成的。我也是在爽安康事业中锻炼,才培养出了今天这样的沟通能力的,哪里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呀?”
此话一出,大家不由“哄”的笑了起来。
离开西门诊所,晓筱跟伟平一起走到了大街上。看看表,已是晚上九点四十多了。
“还早!”晓筱对伟平说,“我想去办公室一下,你呢?”
伟平说:“我还是回家去吧,今天晚上的事,我还要好好体会一下。”
晓筱笑了:“好哇。那你就先回去吧,我去办公室看看。”
两个人分了手,晓筱就独自往县政府方向走。路过刘三姐影楼的时候,看见里面灯火辉煌,就起了主意,顺便拐了进去。
杜老板不在,他老婆正在柜台里面剪相片。晓筱问了一句:“杜老板在家吗?”
杜老板老婆就用一口非常拗口的本地土话跟他说话,说了好几句,晓筱只听清了一句,意思是杜老板不在家,有事出去了。杜老板老婆是广西桂林女子,是杜老板十多年前在那边打工时带回来的。难怪要叫刘三姐影楼,是思乡呢。
杜老板不在家,晓筱不便对杜老板老婆进行邀约,就转身出了影楼,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思考着下一步的工作:自己还是先停两个星期,伟平的网络让他自己去跑吧,反正他的网络也大了,他自己应当独立开展工作了。今天晚上又给他示范了如何沟通,还讲清了那么多应该注意的问题,他应该可以单独去与下线沟通,帮助下线发展了。不能总是这样依赖我啊,我的网络一旦大起来,我一个人能忙得了那么多?就算我有分身术,像孙悟空那样能千变万化,到时候也满足不了大家的要求哇。何况,我自己还要发展赶快去发展三条下线呢?到如今,我还只有你伟平一条下线呢。再说,做了这一段时间,成绩没有多少,外面的不良传闻就多多少少出现了,这对我今后在县政府办公室的发展很不利呀,我可不能因为业余做这个爽安康而毁了自己在县政府办公室这几年所打下来的基础啊。四年哪,一个人熬到这个份上是很不容易的!而且,这段时间做这个爽安康,我感觉自己做得很累,现在也应该稍微放松一口气,缓一缓。一来避一避外面这种传闻可能造成不利影响的风头,二来可以借机会积蓄一点精力,以后好去发展另外三条下线。还有,还有……
“晓筱!”忽然有人拉了他一下。
晓筱猛地一惊,心就不由自主地收缩一一下。他停下脚步一看,是映梅。
自己只顾低头想事,根本没有去注意周围的情况,所以就没有看见映梅是怎么来到自己眼前的。他歉意地笑了笑:“是你,怎么还在外面,不早点休息呢?”
映梅笑了,蛮开心的样子:“我妈妈来了,我陪她出来看看夜景。”
晓筱顺着映梅的指头,看到两米开外一个农妇打扮的中年妇女,她正在看着自己。晓筱还是第一次与映梅的妈妈见面。以前,他虽然跟映梅同事三年,而且很要好,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晓筱并没有见过映梅的妈妈,当时也确实没有去见她妈妈的想法。他略微有些尴尬,但还是保持着风度,笑着点了点头,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映梅的妈妈也很和善地跟他应答着,两眼闪着光芒看着他。
映梅说:“来了两天了,今天晚上还是第一次出门来看夜景。”
晓筱赞同:“是应该出来看看,来一趟也不容易。”
顿了一下,场面就有些窘。晓筱又问:“雷劲有电话来吗?”
映梅有些奇怪:“他今天早上回来了,你不知道?”
晓筱不禁怔了一下:他回来了?我们在武汉动身的时候,他怎么不告诉我们,也不跟我们一起走呢?同一趟车还可以聊聊天说说话呀!在武汉的时候,也没有听他说要回来呀?这个家伙,还搞什么秘密活动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们啊!晓筱这样想着,却对映梅摇着头,故作意外:“哦,他回来了?走,去你家,我有事找他。”
映梅的情绪忽地跌落下来,就像汪洋中的一条小船,从浪尖上一下子跌到了浪谷底一样,语气立刻就变得软弱无力、无精打采了:“下午又走了,坐105次到惠阳去了。”
晓筱心里立刻涌起了对映梅的怜惜,不是映梅的妈妈在场,他又会伸出手去抚摸她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回来也不告诉一声,网络里好多事情需要他出出面了。可他一声不响地来又一声不响地走了,什么屌毛事,这么神秘?这样想着,晓筱就又心烦意乱起来,映梅又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听清,真正的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也没有记在心上,只是胡乱地点着头,“唔唔”,算是对映梅说话的回应。
站了一会儿,他感到自己清醒了一些,就向映梅告别回家。转过身的时候,听见映梅说:“多到我那里来坐一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