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晓筱耐心静气地等候着伟平、肇汉、黑皮和吴医生等人把他们的村党支部书记带来见自己。但几天过去了,这些下线居然没有一个人把村支部书记带到县城来。晓筱心里就不由得有些着急了,事后好些日子他才知道其中原因,但当时并不知道,他只有哑哑的急在心里。如果连那些村支部书记们都没有办法动员来发展为爽安康事业朋友,那么就证明在这个县里再做爽安康只能是竹篮打水了。于是,晓筱就不明白了,像河南新县那样的地方,爽安康都能够发展得那么好,好几个农民都加入进来了。这么鲜活活的事例在我们这个县里,也应该是能够行得通的才好啊。
于是,晓筱就不断地联系伟平、肇汉、黑皮以及吴医生他们,催促他们尽快把村支部书记约到县城来。可他们几个回答晓筱催促时,说出来的话都几乎相同:“人家村里支部书记事情忙呃,一下子哪里能够抽得开身啊?再说,你又不告诉我们约人家来有什么事,谁会在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的情况下随便就出来呢?我相信,人家要是知道你有什么具体事情,能够抽开身的时候,人家一定会来的。放心吧,不要着急。”
晓筱怎么能够不急呢?像你们这样拖拖拉拉地办事,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俗话说得好,天上掉钱下来也要起得早啊。于是话就也有些急:“越早约到他们越好!这样吧,你今天晚上来我家里一趟,我具体跟你们说说到底什么事。”
这天晚上,伟平、肇汉、黑皮和吴医生真的一起来到晓筱家。晓筱就把他在河南新县得到的启示对他们几个说了,伟平他们几个听了也是一愣一愣的。肇汉就粗声粗气地说:“农村人都愿意做爽安康?不可能吧?”
“怎么是不可能?那完全是事实!”晓筱摆出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来,“我自己亲眼所见,而且我还跟他们在一起呆了两天,面对面地沟通交流过,这难道还有假吗?”
几个人只好将信将疑地点头表示相信。伟平一副为难的表情说:“可是,怎么样才能让村支部书记带上五千块钱跟你,跟我们一起去武汉呢?”黑皮跟吴医生立即就表示了赞同。
晓筱听了,心里的不高兴又加重了几分,眼神就有几分斜了:“大家做爽安康这么久了,难道还没有掌握邀约的经验与技巧吗?”
这么说过之后,几个人非常努力地去邀约村支部书记了。
晓筱自己也跟老家的支部书记不停地联系,几次都没有联系上。与伟平、肇汉他们谈过之后,晓筱好不容易与村支书联系上了,一开口就咋乎起来:“你个王八蛋,天天呆在家里干什么?守着老婆不舍得离开呀?”
村支书电话里笑着答:“什么事情这么耀武扬威的?在县政府工作有这么了不起啊?”
“不跟你废话!”晓筱依然运用那干脆利落的方法,以便增加对村支书的吸引力,“我这里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请你过来参谋参谋一下。”
“什么事,要我来参谋?不会是爽安康吧?”村支部书记的第六感觉显然非常准确。
这话让晓筱感到意外的震惊,村支书居然也知道爽安康?难道他知道我是要邀约他,他特意这样说来堵我的嘴?不可能啊,他怎么可能知道我要邀约他呢?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连虹雨面前我都没有透露过,都是我自己心里面这样想的,今天还是第一次跟他打电话,他怎么可能知道我要邀约他呢?看来,他只是听说过爽安康,现在听说我要他来参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故意拿这件他心里有所防备的事情来试探我;再者,恐怕他也是听别人说过,爽安康骗人之类的话,心里对这件事情已经先入为主地产生了抗拒,怕我拉他去做爽安康,就先拐弯抹角地表示拒绝。要不,就是已经有其他人邀过他,如果是这样的话,想约他去做爽安康就比登天还难了。于是,晓筱只好搪塞着说:“哦?爽安康?你就这样怕爽安康?”
“怕?当然怕。”村支部书记显然很直率,“恐怕你就是要邀我去做爽安康吧?”
晓筱对村支书的话感到更加惊异,这家伙是个精明人啊,居然能够判断我要邀他去做爽安康,实在是非常之人的非常之举啊!然而,晓筱也明白,村支书已经不可能跟他去做爽安康了,但不能让他暴露自己做爽安康的事情,就将他一军说:“就算我要邀你去做爽安康,你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村支书的回答也很干脆,“现在到处都传遍了嘛,都说这个东西听上去好象很赚钱,其实非常难做,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成功的。呃,晓筱,听说你做得蛮好,都发大财了。”
这话让晓筱的心都凉了,村支书都知道自己在做爽安康,看来老家那边的人没有几个不知道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农村市场就无法去拓展了。现在的人啊,都成了惊弓之鸟漏网之鱼,一听说爽安康都退避三舍。即使厚着脸皮去邀约,他当面虽然不说破,但就是不进入你想要谈的话题,让你的感觉就像非常有力的拳头打在毫无力量的棉花上一样。话到这个份上,晓筱就不愿意再跟村支书谈下去了,再谈只不过是浪费电话费而已,于是就打哈哈,想早点结束这次电话邀约:“我发了大财?你听谁说的我发了大财呀?哈哈哈……”
等晓筱笑过之后,村支书说:“你老娘跟我说的。”
这话无异于一个炸雷在晓筱头上炸响: 老娘什么时候知道我在做爽安康啊?谁告诉她的?她居然告诉了村支书?怎么可能呢?简直不可思议!
“你老娘说,最近这半年来,不知道你中了什么邪,”村支书的话还在继续,“天天就是念着什么赚钱的事情,老是跑到武汉去,还带了很多人去。还说你跑到广东,把你弟弟晓筑也拉进去做这骗人的事情了。外面很多人都在说,你放着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不好好干,去做这什么骗人的事情。你老娘在家里急得不行,说要去找你,制止你做这种骗人的事情呢。”
晓筱的情绪有点一落万丈的表现。从村支书口里得知老娘在老家为自己做爽安康着急,就明白自己去老家发展下线开拓市场已经成为泡影了。老娘为自己做这件事情担心,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不清楚爽安康事业的各种制度嘛。她来县城找我也好,我就干脆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她,免得她空着急,她了解真实情况后,说不定回老家后还能为自己做做宣传,向老家人解释这不是骗人而是一件大好事呢。看来,老娘知道我做爽安康,是晓筑告诉他的。于是,晓筱就给远在惠州陈江镇的晓筑打了个电话,问过之后证明,果然是晓筑告诉老娘的。晓筱想责怪晓筑,但想想又觉得不妥,毕竟晓筑文化程度低,对爽安康制度的理解还不深刻,还没有进入到事业制度的核心意义上去。告诉就告诉了吧,反正迟早是会让老娘知道的,只不过现在让她知道显得早了一些。早就早知道吧,早知道有早知道的好处,长痛不如短痛,晚痛不如早痛!错就错在当时把晓筑拉进来了,不仅让自己多付出了四千块钱,还让老娘也来为这件事情操心,真是悔不该当初啊!当初不把晓筑拉进来,他就不会告诉老娘我做爽安康的事情;老娘不知道我在做爽安康,就不会告诉村支书说我在做爽安康,那么我就有机会发展村支书来做爽安康了;村支书要是来做爽安康了,他就可能带动其他村支书和村干部来做爽安康了,这样推算下去,我的网络将会壮大多少啊。唉,一步错,步步错啊。而今的问题是,不光村支书知道我在做爽安康,老家很多人肯定也知道我在做爽安康,他们就认为我在骗人,就会自觉不自觉地去散布我在“骗人”的消息,他们会觉得连我晓筱都在“骗人”了,这件事情就更加做不得了。而更多的人听说我是在做这个“骗人”的事情,就会提防着我了,提防我的下线了,那我的网络还怎么去发展呀?我的下线就是想到农村去发展下线,去做大网络也没有机会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看来,我晓筱这下是输惨了,而且是输在发展晓筑进网络这点上。真是的!
于是,晓筱就在等待着老娘的到来,等待她来指责、怒骂自己一顿。
老娘说来县城还真的来了。虽然已经从村支书口中得知她要来,但晓筱还是感觉有些突然,因为老娘以往来他这里,事前都会打个电话或者托人传个口信,告诉晓筱她要来的确切时间,好让晓筱去车站接她;而这次来居然事前没有任何联系,晓筱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天来,什么时间到达。所以,从外面回到家里看见老娘,晓筱还是略略表现出了一点吃惊。
老娘跟虹雨正在拣择她从老家带来的蔬菜,见了晓筱这副吃惊的样子就问:“没想到我会来吧?”
晓筱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好,就摇摇头,又点点头。
老娘用一种特别的眼光瞥了晓筱一眼后,什么话也没说,而是帮着虹雨带孩子弄饭。晓筱已经预备着让老娘骂个狗血淋头,老娘这样不作声,他就有些摸不着底了,心里不免就有些忐忑不安,悬悬乎乎的了。直到晚饭之后,老娘才坐在电视机前,郑重其事地当着虹雨的面批评晓筱了。
“你到晓筑那里,是吧?”老娘的话头扯得很婉转,有点远远的兜着圈子的感觉。待晓筱点头之后又问:“花了蛮多钱吧?来回路费,在那边的吃住费,听说还买了一个什么摇摇摆摆的机子?”
晓筱见老娘的话题兜到了她此行的主题上,就笑嘻嘻地把爽安康的产品性能与作用、公司利益分配制度、国内传销事业发展的近况等向老娘做了详细而精到的讲解说明。老娘听了,眼睛就有些发愣:“怎么外面的人都说,这个事情是骗人的呢?”
“外面的人不了解真实情况,只是听别人乱说嘛。”虹雨很适时地插一句话。
“哦。”老娘看看虹雨,又看看晓筱,“听你说得这个东西这么赚钱,那,你们赚了多少?”
虹雨就把眼睛望住晓筱。晓筱本来不想触及自己做爽安康的收益情况,这是他最怕触及的伤心事。但老娘直接问到了此事,他就只好回答了:“根据我的网络发展过程,按照公司利益分配的计算方法,我做爽安康的收成有将近五万块钱。”
老娘就瞪大了两只眼睛,一副无法相信的表情,看看晓筱又看看虹雨,看看虹雨又看看晓筱,似乎要从他们两人的脸上看出晓筱的话是否真实的证据来。见晓筱跟虹雨脸色都很肯定,她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晓筱地说:“你们真的赚了这么多?怎么会这样的公司让你们这样去赚钱呢?”
晓筱起身把自己半年来的业绩单拿了过来,递给老娘看,每张业绩单上都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晓筱在爽安康公司的收益。老娘看过之后,在心里已经默默地计算了一遍,发现晓筱的汇报没有出入,这才表现出信服的态度来:“这美国人怎么那么聪明,怎么就晓得发明这样的赚钱方法呀?”
晓筱跟虹雨就笑了,不过笑晓筱得有些勉强,毕竟他不愿意去触及的事情他不得不说明一通,但向老娘的说明又不得不隐瞒一些东西,特别是自己找肇汉贷款四万块去冲级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敢向老娘提及,这已经成了晓筱心中最大的痛。到目前为止,晓筱做爽安康赚与赔,都在这四万块钱上。要是当初没有去冲什么级,晓筱应当是爽安康事业里腰杆挺得最直的人中之一了。
老娘信服了爽安康事业,但心里对晓筱做这项业务还是存有很多的疑问,于是她又问:“晓筱,我再问你,你到武汉去做这个安、什么安康,噢,对,爽安康,那单位上你上班怎么办?”
这下就把晓筱问住了,他没想到老娘会往这个方面问,事前没有作好回答这方面问题的准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了。老娘见他不开口,心中的疑问就更重了,又追问一句:“你不是不上班,专门去做这个爽安康吧?”
晓筱连忙摇头:“怎么可能丢掉工作去做这件事呢?我是一边上班一边做。”
这样的回答显然无法消除老娘心中的疑问:“一边上班一边做?那是怎么一个做法?”
“白天上班夜晚做爽安康啊。”晓筱瞥了瞥老娘,见老娘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就不敢随便把目光移开,他知道自己的目光一移开,老娘就会看出问题来,他太清楚自己老娘的禀性了,老家人形容自己的老娘是“比鬼还精”的人。
“哦。”老娘还是不甚明了,但又不太相信,“你不是要跑到武汉去做吗?”
“是啊,要带朋友到武汉去呀。”晓筱不得不回答,“我一般都是双休日的时候去武汉,星期五下午动身,星期六、星期天在那边呆两天,让朋友在那边好好了解爽安康之后再做。然后星期天晚上六点钟左右坐火车回来,回到家里正是星期一早上五点钟左右,赶到单位上班。”
“是这样。”老娘点点头。
见老娘点了头,晓筱心中如释重负,暗暗地吐了一口长气,总算应付过关了。于是抓起遥控器就选台,准备认真地看看电视节目。这台带遥控器的彩色电视机是两个月前买的,长虹牌。当时晓筱还没有找肇汉贷款去冲级,手上刚刚从武汉取了三千块钱的业绩回来,心情正高兴,正好县广播电视局开通闭路电视,虹雨说那黑白电视已经看腻了,于是就托朋友到专买店里选取了这台长虹回来。
“可是,我听人家说,你现在不怎么上班,总是在外面跑这个爽安康呃。”老娘瞄了一会儿电视后,又向晓筱提问了,她心中那么多的疑问依然没有解开。
晓筱同样没有料到老娘会提这样的问题,同样没有作好回答的准备,一时没有回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请过两三次假去做过。”
老娘从他这句回答里听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她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疑问终于有了她自认为符合实际的答案,那就是晓筱真的不认真上班去是一本正经去做爽安康了,于是就严肃起态度来,对儿子进行严正的教育了:“老弟呀!我业余时间做生意我不反对,可你连班都不认认真真上,去做这个大家都说是骗人的爽安康,我就不赞成了。上班是什么?是我们的正经饭碗啊,老弟!”老娘称晓筱为“老弟”,是他们老家的方言用语,用在这里就含有严正的态度。
晓筱本想辩解说“没有”,但又觉得自己即使这样辩解了也没有用,老娘那么精明的人,哪里是这样苍白的辩解可以蒙混过去的?于是干脆不响应,只把眼睛盯在电视机上,任由老娘说去。
老娘也不管晓筱是不是在认真听,顾自说着她心中想要说出来的话:“我们是正经人家,正经上班是我们的本分。查查我们祖上,哪里有不安分的人反而做成了事业的呢?从小我就教导你们兄弟姐妹,做人要实在、本分,不要调皮,不要学坏,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我们这样的人家,只有一步一个脚印才能赢得别人的肯定,得到别人的赞赏。你好不容易调到县政府去工作,是我们祖祖辈辈都不曾想到过的事情。当初听说你调到县政府去工作,我们一大家子的人都非常高兴,你大伯还特意买了一挂二十块钱的鞭炮来我们家门口放,我也感谢老天感谢菩萨保佑你进了政府工作。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啊,祖宗都在看着你呀,看你能不能给他们争光啊!要是因为做这个什么爽安康而影响了你的工作,我宁可不要你赚这几万块钱!我们就是饿肚子,也指望你能有个更好的出息!”老娘的话显然很唠叨,晓筱听来,有的还能接受,有的就无法接受了,有些很切合自己的心境,有些就与自己的情绪完全相悖了。他想争辩,但想想,这是老娘为自己的前途在着想,争辩不仅没有意义,反而会伤老娘的心,就没有开口,任由老娘唠叨着。再说,自己也确实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认真去上过班了,老娘的批评是符合实际的,为这个争辩岂不是为了自己就把黑的变白把白的变黑吗?谁让自己掉进了爽安康这个陷坑呢?谁知道爽安康竟然会有这么难做呢?谁让自己因为做爽安康把个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给做丢了呢?都怪自己脚踩两边船,吃着嘴里的还看着碗里的。原本指望这边做成爽安康,那边提拔副主任,两边都取得成就该有多好啊!可现实是,自己两边都很失败,不仅失败,而且到现在还无法从失败中走出来。为了挽回失利的局面,自己想了很多主意,定了不少计划,但那些主意和计划都没有得到实现,都成了泡影,成了幻想。现在让老娘数落几句又有什么受不了的呢?让她说去吧,反正自己的过错明摆地那里。
老娘说到最后,竟用十分坚决的语气说:“从明天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去上班,再也不要什么请假去做爽安康了!听到没有?”
晓筱见老娘的语气严厉起来,知道老娘对自己已经十分的不放心了,为了不让老娘失望,他使劲地点了头,并且显露出非常听话的表情与态度来。老娘见了,这才比较安心地去睡觉了。
夜里躺在床上,晓筱无法睡着,脑海里涌现的,都是自己加入爽安康事业以来的点点滴滴,尤其是贷款冲级以来的每一次失误,无不揪着晓筱的心。如果没有那些失误,现在的晓筱恐怕已经是爽安康事业的成功者之一,是公司总裁级经销商,在受着下线们神圣的礼赞与朝拜了。然而,这样的结果仅仅是一种美好的想象而已,毕竟离自己的现实相当遥远,甚至遥不可及。睡吧,日子还得过下去。晓筱强迫着自己迷迷糊糊地进入睡眠,但一直到天亮的时候他还觉得,昨晚的那一觉,不知是迷梦还是现实,迷离而虚幻。
晓筱就照旧去县政府办公室上班,虽然没有被提拔起来担任副主任,但这份工作还是比较稳定的。
当晓筱骑着那辆破旧的飞鱼自行车赶到县政府办公室时,他的内心还是感觉到一丝的尴尬与羞惭,密训回来之后的这段日子,的确没有认真地上过一天班。走进办公室,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的时候,晓筱就看见自己桌上不仅乱七八糟,而且灰尘蒙蒙。这让他觉得很汗颜。他连忙端了脸盆去打水,从门后抓了抹布就认真地把办公桌抹得干干净净,同时也就利落干脆地把桌面上收拾得整整齐齐了。做完这一切,晓筱就有了一份淡淡的惬意感,于是悠然地坐在自己办公用的藤椅上,倚着那软软的后靠背,享受着自己劳动的小小成果。坐了一小会儿,其他秘书才陆续来到办公室。晓筱就为自己成为今天上班第一人而感觉腰板挺直,于是就想做点什么事情,可是,由于自己很久没有认真上班,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该自己立即去处理。于是,他就想去祈县长办公室走走,看看祈县长有什么事情吩咐没有,两条腿就很听话地站起来,承载着晓筱的身躯来到了走廊上。
汪国昌主任正好从一楼上来,一眼就看见了晓筱,于是叫住他:“晓筱,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晓筱没料到这么突然就会碰上汪国昌主任,心里立刻就有十五个吊桶打水的感觉,七上八下了,脚步也就不知不觉地变成沉重了一些。进了汪国昌的办公室,汪主任一直都默不作声,任由晓筱站在办公桌前等待。晓筱的心就在慢慢地抽紧,边抽紧边等待着汪主任开口说话,只要汪主任开了口,晓筱就知道他将对自己说些什么,自己才能做出应对。而汪主任偏偏不说话,一直收拾着办公桌上的东西,文件、资料几乎占满了汪主任那张偌大的办公桌,这是最新式的老板桌,比晓筱小时候与伙伴们打乒乓球的桌子小不了多少。汪主任似乎忘了晓筱是他叫进来的,自顾自地收拾着桌子,晓筱并不知道汪主任要对自己说什么,不好先开口,于是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僵着——其实是晓筱一个人僵着,他是被动的一方,在等待着主动方汪主任出招,汪主任心里肯定早就计划好了与晓筱要谈的话题,只是他现在忙于收拾办公桌,暂时没有说出来。于是,晓筱就不着急了,任由汪主任收拾整理他的办公桌。可是,汪主任收拾完了办公桌后,还是不开口说话,而是到门后拿了抹布来抹桌子,抹完之后虽然坐下了,却又在那里不停地扯开那几抽屉,样子好象在找什么东西。晓筱看着汪主任的动作,认为汪主任要跟自己谈的话题,肯定与他现在要找的东西有关,于是把两个眼睛望着汪主任,等待汪主任找出那东西之后来跟自己说话。然而,汪主任找了好一阵,并没有找出什么具体的东西,他又把两只手交叉着相握在一起,两个肘关节支撑在办公桌面上,眼睛也不看晓筱,直楞楞地望着对面墙壁上,而对面墙壁上除了白色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晓筱就觉得汪主任可能是还没有想好要跟自己谈的话题,刚才只不过是猛然看见了自己,觉得在事情要跟自己谈,却一时又没有找到具体的话题。于是,晓筱就直楞楞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等待,心理居然慢慢在已经恢复了安稳状态,脸上就自觉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等晓筱感觉到自己的微笑想收起来的时候,汪主任却把眼睛投向了他,而且是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最后把目光定在晓筱的脸上。晓筱刚刚才安稳下来的心情,忽地又被提了起来,咚咚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剧烈地敲打着,他被汪主任 的目光弄糊涂弄惶惑了,慌乱在他心头涌起,还有轻微的疼痛感。汪主任的目光很深邃,也很刻意,仿若晓筱祖父给人刻印章的那把雕刻刀,现在就在晓筱的心上刻着,一划一划地很痛。晓筱猛然感到自己口干舌燥,嘴唇在顷刻之间就卷起了垢皮,于是就想用唾液润润唇,嘴唇不由自主地蠕动起来。
“晓筱啊,”汪主任这时开口说话了,“难得见到你这么早来上班啊,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见汪主任开口了,晓筱的心理开始安定了,汪主任的这个问题对于晓筱来说,几乎不算问题,何况汪主任问话的语调还很和气,让晓筱听得有几分温暖,完全不是刚才那种冷冰冰的场面所带给晓筱的感受。晓筱的脑子飞快地转了几圈之后,回答说:“汪主任,我知道,这段时间我上班不太认真,对不起你跟祈县长的关心,我向你作个检讨!以后我一定认真上班,如果有事情,我一定向你请假,不得到你的批准,我绝不随便离开!”
晓筱这番态度诚恳的认错,竟然让汪国昌主任一时语塞。稍顿了一下,汪国昌主任又问:“你不是一直在说,要停薪留职吗?到底办不办?你要是办,我就好安排其他人来接替你的工作;要是不办,你就好好地给我老老实实地上班!”说到最后一句和时候,汪主任的语气很重很严厉。
“我不停薪留职了。”晓筱待汪主任的话刚刚说完就接上去,“我不是早就表明了我的态度吗?”
汪国昌主任见晓筱这样回答,就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阵,然后就显出一副颇为痛心疾首的表情来:“晓筱哇,你太伤祈县长的心了,他对你一向都是非常关心的,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他难以理解。昨天晚上,我跟他在办公室坐到十二点钟,我们谈的就是关于你的问题啊。”说着抬起手,指了指他办公桌对面、晓筱面前的椅子,示意晓筱坐下。
晓筱站得有些累了,正好就坡下驴地坐到了椅子上,然后伸长脖子,一副虚心诚恳聆听的样子。
汪国昌主任还是刚才的表情:“你是我亲自选到办公室来做秘书的,当时还是几个候选人中选拔出来的,我们都觉得你比较突出,是个可造之才,才把你选取进来。你是知道的,当时想进政府办公室来的人很多啊。”
这话让晓筱很感动,他被选拔进县政府办公室的情形又一一地映在脑际,一幕一幕地浮现出来。于是,随着汪国昌的话语,晓筱心头的感觉也就随着热乎起来,不停地点头。汪国昌见晓筱在点头,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就又接着说下去:“你来办公室后,就跟了祈县长。对你的工作,祈县长一直都很满意,认为你这个小伙子头脑活,有思路也有见地,为人又忠厚本分,所以经常在我面前夸奖你。跟了祈县长几年,你知道,他是轻易是不会当面表扬人的,能够在我面前表扬你,说明他的确是看重你,也有意想培养你。可是,你这半年来的表现让他对你非常失望。不仅祈县长对你很失望,说实话,我对你的表现也是不能容忍的!”
晓筱听了汪国昌这句话,心里很受震动,就不自觉地抬起了头,望了汪主任一眼。
“像你最近这一个多月来,这么不遵守纪律,工作又吊儿郎当不负责任,我们完全可以给你一个行政处分!”说到这里,汪国昌用惋惜的眼神瞥了晓筱一眼,然后加重语气接着说,“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处分你吗?”
晓筱摇了摇头,目光就有些呆滞地瞪着汪国昌。晓筱的确就没有考虑过单位上可以给自己一个处分的事情,内心一直对组织上没有提拔自己存着怨恨,总是责怪组织上和领导对不起自己,从来没有反省过自己从接触爽安康之后的所作所为。现在听了汪主任的批评,脑海里回想一下这半年多来的情况,自从接触爽安康之后,自己的主要精力都在爽安康上,都在赚大钱上了,办公室的工作由开始的认真到后来的应付,以至于放弃,自己的确是有责任有过错的。今天汪主任对自己的批评,看来是怀着一种挽救的态度与目的了。于是,晓筱的心里很快就涌过一阵热流,随即又涌起一阵愧意,鼻孔不由涌起一股酸味,还有些辣辣的感觉。
汪国昌主任仍然继续着对晓筱的批评:“我们暂时不处分你,一是看在你为政府办公室是个老资格的秘书了,又跟了祈县长四年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处分你对祈县长的形象也不好;二是由于上次提拔时你是被人恶意告下来的,你心里有怒火,有怨气,我们可以理解,你也需要时间去慢慢地淡忘这些不愉快。否则,这个处分不是行政记大过,起码也得是个行政记过了!你也不好好想想,真的给你一个处分了,你的脸上就好看了吗?对你今后的发展又有什么帮助呢?”
晓筱突然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颤栗,后脊梁上冷冷地冒着寒意。是啊,自己现在是官又没有当上,钱又没有赚到,要是再背个处分,今后不做爽安康了,想提拔都恐怕更难了。即使不指望提拔当个什么小官,背个处分在别人面前也不好看呀。特别是瑞明这小子,他妈的那趾高气扬的样子,还不是有意做给我看的?为此,晓筱在内心里感激祈县长跟汪主任,是他们保了自己一次,没有他们两个,自己这个处分恐怕真的早就背上了,现在还能这么平衡地坐这里听汪主任说话?于是,他咧了咧嘴要说话,可嘴巴里又一次干干燥燥的,话要出口显得有点艰难。他使劲地挤出些唾沫,润了润口腔,说:“谢谢你,汪主任,我、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那好,我们一直都在看着你!”汪国昌主任站起身,正好有个副县长进来找汪主任谈事情,晓筱就势退出了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