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和鸡婆三好,自小儿玩到大。他卯兔,鸡婆三寅虎,差一岁,在西街上混。
十七八岁时,听了举人后的话,撩下了学业。专注起“民俗”。以鸡婆三为主,他为辅。他有大人管了。他俩上房揭瓦,溜院扒窗,收集下了资料,多为风流韵事,记得十分详尽。若三朝对案,则铁证如山。都别想得翻供。举人后给报酬,他俩乐此不疲。先是光棍寡妇,后是公公媳妇。后来角色变换,超出了想象。真应了那句话: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至此才把西街了解:占家兄弟同槽,林家公媳扒灰,都遵古训:肥水不流外人田。
占洋是老大的种,下来都是老二的。占洋与他俩念过。补习了五年。从初中考的,在检察院上班。念书他们差不多。可人家韧性,愣成了“范进”。他和占洋好过。刚上初三时,占洋已补四年,是老油条。他怕人欺负,投其名下。占洋虽皮,学习还行,处中上等。有信心“中举”。一日,两人骑车回家。占洋突发奇想,要把地球打通。从这边一跳,自由落体运动,就到了美国。想想飞机钱都省了。所有的事一跳解决。想是想的好,咱东半球,美西半球。可是,地核温度4000—7000度。未到那边,冒股子焦烟,人便没了。不知地理咋学的?体育老师教的吧。就这智商,还想考学?他反驳了占洋。占洋恼羞成怒,自此再没理他。占洋已成检察官,笔挺的制服,飘逸的领带,油亮的皮鞋。耀武扬威,神气十足。见到他俩,头扭一边。爱理不理。看占洋相,知其来路。属野种肯定了。根据法律条款:他娘是老二的。他爹便属非法,他还能合法了?来都不该来,还在世上狂?他不是检察官吗?难道连这也不懂。
从长相知出处,欲解白须知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两人依旧采集“民俗”。晚上“飞檐走壁”,“深居”门前窗后,精神焕发;白天“走火入魔”,“浅出”床上地下,萎靡不振。开口风流、闭口韵事。他俩术业有专攻,“工作”几疯狂。喜坏了举人后。拿到资料,把柄在手,逼男女就范:男的“揭皮”,女的“刮油”。如果还要脸,拿钱来交换。都好过不了!后来碰上了硬茬,差点做掉子孙根。他知难而退;鸡婆三迎难而上。退者蠢蠢欲动,进者慄慄亢奋。举人后也历了险,后来花钱消得灾,才未成《历险记》。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举人后有决心。千折百转,始终如一。誓集“民俗”大成。
纪佚事录风情,鸡婆三上瘾了。比吸料子还兴奋,料子且有个戒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蔫。怎么戒?阉割了!做太监。这不是灭人伦吗?
家里决定,不许他和鸡婆三玩,让他下酒坊。
酒坊里苦重,必须壮劳力,体弱的受不行。又是泡泡苦,活儿限时间,干一泡一身水。一天六七回,精尽要人亡。入窖拌曲、起窖上锅。分成两个步骤。一个窖放三四吨粮食。一个人负责一座窖。跳下去有一人多深。入窖是把粉碎的粮食拌上曲撒匀了。出窖是把发酵的粮食撒匀到甑锅上。两次“匀”都考验人,体力和耐力全得有。也不是一下能完成。一天得翻六七次,工作量至少在二十吨。好我的个乖乖!鸡婆三说,相当于一大卡车炭,一天一人装一人卸。要人命呀。劝他别干。像他俩这等弱秀才,岂能拿了大把锹?鸡婆三自称秀才。因为举人后说过:念完初中、或高中,能识文断字,便是秀才;考上中专、或大学,吃上了皇粮,即是举人。他提出反对意见,高中比中专学得深,高中怎得不如中专?这是他哥强强讲的。强强是姑姑的大小子,考上了南开大学。正儿八经的“举人”。鸡婆三做了解释:以吃供应为标,不以学问为准。举人后度了他俩。深知:社会性、经济性、实用性。三性合一、融会贯通。便能:洞悉世事,练达人情。鸡婆三通三昧,他一知半解。
鸡婆三一语中的,他方知缓急轻重。
要到酒坊受,不如去念书。虽然念不进,睡觉也舒服。可是还要脸,毕竟尚年轻。每天进教室,如同入蒸笼;每天做作业,如同坐针毡。每次上考场,如同火灼身;每次发试卷,汗如同雨下。再往下拖延,非成神经病;选择了逃学,才有精神头。学校太伤心,游玩又费神。总是不如意,少年不知愁。
他和鸡婆三混,已是社会人。听叫下酒坊。哭天抹泪晕。他娘则心软,他爹怒未消。
他娘跟他爹商议:“娃子力气还没长全,到酒坊受坏了身子。”他爹看着他,愤怒地说:“有智者吃智;无智者吃力。念不下书,就得受苦。没得选择。”又说:“两肩扛个脑袋,活下个人难了。并不是吃了睡,睡了吃,跟个猪似的。”说的说的,又动怒了:“猪还有用了,能杀得吃!像他这样,连猪都不如。”看到他倦缩在角落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和鸡婆三瞎混,没有什么好结果。”老婆说:“不至于吧,看鸡婆三,人恭礼法,并不乍性。就是个懒么。”他爹说:“懒还不够吗?懒是万恶之根,接踵而来便是淫,淫又是万恶之首。你说沾上这两样,什样样的人,不都要废了?”他娘说:“说得玄乎的,你看鸡婆三不顺眼吧,嫌他太有女人缘了。是不是?”他爹摆了摆头说:“看你,说的些什,他一个小屁孩,我能眼气他!是说他邪得玄乎,自毁了前程。又把咱儿带坏了。”他娘说:“没那么严重吧!女人们,倒喜欢他几分。”他爹问:“有女人愿跟他的吗?”他娘说:“这倒没有。”他爹说:“这不是话咧。你们敢也晓的。这种人靠不住。”他娘笑说:“我们女人要跟,也要跟得踏实。”他爹说:“鸡婆三,嘴上跑火车,舌里尽是油。能叫人踏实?他那点技俩,在我看来,变诈几何哉!止增一笑耳。”他娘笑着说:“又掉书袋了,显你念过书?”他爹得意地说:“差了三分,不是时的,也考走了。”他娘嘻笑地问:“相公,要考上了,还能看上奴家吗?”他爹说:“娘子,此言差矣……”他在一旁笑了。他爹狠瞪了他一眼。
他爹不说鸡婆三了,毕竟是个哈哈种。主要是他,他走正了,比什也强。于是看着他说:“小聪明不如不聪明。宁做牛皮灯笼,不做油漆茅桶。”说得顺嘴了,便掉转身子,正面朝向他,开始苦口婆心:“人哪,不争馍馍争口气!你看,人家强强,念书用谁操过心?咋不跟人家学?怕吃苦,是吧?干什,也得吃苦!到了社会上,你就知道了。”说完盯住他,见他没反应。又说:“书可是你自己不念的。到时候,别埋怨大人。将来说什么‘不让你念书来,不管你来’的话,我可不爱听。”他说:“我不怨!肯定不说。”他娘说:“不吃苦中苦,难得人上人。你如果还想念?报个补习班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说:“不想上了,跟不上嘛。”看到娘失落的样子,他又极力解释说:“娘,误得太多了。”他娘说:“可以慢慢的补吗?人家占洋不是补了五年。只要你下了狠心,世上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娘相信,你能行。”他面露难色地说:“娘,你就饶了我吧。”他爹捏着嗓子学他说话:“‘你就饶了我吧’。”忽然声音提高了八度,骂道:“看鬼样!你还是男人了?男人流汗、流血、不流泪。不懂吗?你竟然说出这种软话。看不上你,就在这儿。我还泼得个花钱了。”他娘说:“你要不念,可给你爹省下钱了。”他塌下脸说:“念不进去。”他爹又骂:“看球势哇。如果躲奸耍滑,倒是一套一套。到底跟谁学的?鸡婆三吧,人家还有个坏,能坏出个样儿。在社会上,也能使上。你呢?坏也坏不了,好也好不成。终究被淘汰。”他娘说:“孩孩呀,这的下去,害了你的呀。我和你爹总有到老百年的时候?到那时,你可咋干呀?孩孩呀,孩孩呀。”他娘连叫了两声,像唱戏一样,打着板儿,虽带哭腔,却是干叫。他听到后,不但没忧,反而笑开。他娘瞬间绷住脸,说:“不知悔改的东西,还嬉皮笑脸。好经念给了聋和尚。”他爹见状,又骂:“人活脸面树活皮,墙头活得一把泥。”他爹说得激动,他听得好笑。现在啥年代了,墙头还一把泥?鸡婆三说,一把泥,还一把怂呢?
他终没去成酒坊。他爹虽提住耳朵,把他硬拽了去。但老板看到他,豆芽菜一枚,没敢要!老板要干活的,不要添堵的。老板和他爹说,先锻炼上几年,等身子壮了,再过来。
他到了养鸡场,去给他二伯干,干半天歇半天。跟养身子一般,活不累就是脏。有好便有坏。凑合地干吧!听得鸡噪,见得鸡乱,闻得鸡臭,尝得鸡腥。浑身上下骚味。他干净惯了,可恶心坏了。但也得忍。否则,难过他爹的关,伤了他娘的心。
二伯说:“养鸡也能致富,但也得认真学。周围养鸡的,都不干了。咋我还干着呢?”说完侧着头,等他来回答。干不了别的呗!装酒能干了吗?高车二镰刀因装酒富甲一方,很多人效仿其富贵险中求。风起云涌揭竿起,雷霆万钧定斗星;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高车家生意做到全国各地,高车也因肥富号称小香港,一村经济强过一县,并带动了县三南,都向高车看齐。高车家跑一趟赚的,二伯一年都挣不下。有时一火车皮地走,别说挣,就是见,这辈子恐怕也难了。如果二伯继续养鸡,和高车家的差距,何止一座珠穆朗玛峰!
但他不能说。
他只能反问,二伯能干住。那为啥?二伯答,一是要坚持。社会上做什的也有了,说明做什也能赚了钱。如果做不好,那是没用心。所以嘛,二是要用心。用心才能找对法。方法对了事半功倍,方法不对寻得受罪。跟念书一样,肯学习,会学习,才能学习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说到念书上了。念书他是不行,可他也上完了初中。二镰刀才小学毕业,可人家谁不给竖大拇指呢?快成人们心目中的神了。衡量人成功与否,不在学历而在能力。事实都摆在那儿了。大人们却看不见,愣说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封建糟粕思想作怪。二伯也和他爹一样,门缝里瞧人,把他看扁了,就想得叫他考学。一天不拿他说事,还活不下去了。要是换成强强,两人顿时蔫了,坐到那儿呆若木鸡,只听强强一个人摆活。他是不如强强,但不至于衰成这的哇。有些地方,有些时候,他也是可以的。他和鸡婆三耍,便被爹看漏了。爹认为:鸡婆三——粪堆里也拔拉不出来的——下三烂!但狗对毛皮,人对言发。鸡婆三是他铁哥们。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鸡婆三“采”遍了村,没有他不知道的。绘声绘色讲给他。有一节说到林权。林权是个胖墩子,嗓门大好惹事,长了一身骚肉。疙杂麻扖纠缠,烧天火燎发情。自认是情种,女人看到他,唯恐避不及。无奈、郁闷,只好刮拉上儿媳。半夜、炕头,他和媳妇赤条条。躺下翻“煎饼”,起身剥玉茭。翻“煎饼”他理解,但为啥剥玉茭?鸡婆三回答,你想呀,剥玉茭:一层一层往下剥。情趣不?且玉茭像什么?刺激不?他笑了,有道理。
后来他娘也证实了鸡婆三的话,林权和儿媳被堵在柴扁子里。孤男寡女、黑灯瞎火。众人问,干什么?林权说,抱柴禾生火。儿媳说,揭盖子做活。举人说:做活!做什么活?先口活,后干活。说得众人笑了。有人便说,林权呀,你自己就有柴禾,还抱啥抱柴禾呀?是抱儿媳吧。儿媳说,我们没抱!举人后说,盖子都揭开了!还没抱?儿媳向下掖了掖裙子,又正了正裙摆,怒骂举人后老流氓。儿子怒不可遏,冲进柴扁子,把两人一顿打。林权挺身反击,但拳怕少壮,还是落败。儿媳心疼公公,因“棍”怕老郎,虽败犹荣。事后,鸡婆三又作补充:那天,邻居家办白事宴,请得儿子吹打。虽仅一墙之隔,林权仍按捺不住。总算又逮机会了,想要和儿媳耍耍。玩隔山打牛,怕动静大了,钻入柴扁子。儿子在外面吹——红火;林权在里面“吹”——火红。听得他浑身骚热。天哪,下面不由打起“伞”。他用手按下去,“伞”又张开来,憋撩得难受。人就不安分了,又想得采民俗。
但难比鸡婆三,想法遂成空。鸡婆三潇洒,因没人管,更没人理。他娘分不开身,自从和他爹“合”,便是两头的“操”。操心大蔚日常,操持他爹起居。大蔚成了家后。他娘就放了心,全扑在他爹身上,过起了“二人世界”。大蔚恼过他娘。但娶了媳妇忘了娘,一忘两宽各欢喜。
他娘梅开二度,结子二枚。除了大蔚是以前男人的外,又连生了二蔚和鸡婆三。大蔚应叫他爹哥,是实打实的堂兄弟;他爹原叫他娘婶,是错了包换的婶侄关系。侄看婶辛苦,便帮婶干活,帮的帮的便帮在一起。不管不顾,开灶过活。
不该来的来了,总给世人惊艳。他希奇鸡婆三:凭着一张薄嘴儿,吃了东家喝西家。借着一双势利眼,攀了北富结南富。东西南北他坐中,打得一手好风头。上流社会供情报,下流阶层采消息。采下消息要归类,把柄情报要分清。把柄只能敲小钱,情报却可换大钱。鸡婆三出人头地,学戴笠,玩起情报战。
而他则坐井观天,习刘峙,耍起“猪”战术。从鸡场回来,不是痴在街,就是呆在家。
从二伯处回来,他开了个鸡场。
二
鸡场不好也不坏,养家糊口将结干;家庭不贵也不贱,不误儿来不误女。儿大当婚女当嫁,成家立业才舒气。为人父母不容易,要把老命豁出去。他已娶妻,两女一儿。无债身轻过得去。光阴荏苒,岁月如梭,无情漂得两额白。人到中年,江河日下,无奈走开下坡路。儿女日日长,时时偳其衰。不得不服老,半截埋在土。
他和鸡婆三一见了面,先无语凝咽,后慨然短叹。然并卵。开怀长饮,把酒欢颜。才是真。不想说儿女,一说就心烦。无球用。儿女多罪过多,不是为受瘾,谁愿种下种?鸡婆三喜“光疙栏”,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心血来潮成了家,可叹没卖后悔药。用他的话说:自己尤如马,困在车辕里,不跑也得跑。但他不驾辕,让老婆驾,他拉边套。他喜欢拉边套。大家都知道。因为马车里坐的,都是老婆带的娃。他只有一个老爹,还和老二一起管。老爹开销少。除了吃饭,就是抽烟。粮是地里打下的,打下什么吃什么:打下麦子吃麦子,打下玉茭吃茭,打下黑豆吃黑豆。老爹从来不挑食,要求也不高,只要麦子磨下面,玉茭碎成粉,黑豆泡得软,便心满意足。老爹牙口不行了,不加工的粮食,实在是咬不动了。抽烟抽烟丝,整盒不敢想。烟丝也不买。街上烟屁股,弯腰就能捡。不能直接抽,太短烧了嘴,拿回揉成丝,放在笸箩里。小攒积大藏,点滴汇成堆。烟丝满笸箩,如同金子闪,又似麦浪翻。老爹抽起也悠哉。鸡婆三犯烟瘾了,一时没钱买,也卷一棒救救急。卷烟纸、烟锅枪,都摆在炕头,随时待命薰一口。老爹抽烟:想卷便卷(用卷烟纸),想塞便塞(用烟锅枪),想嚼便嚼——用老命扛——活得有点不耐烦,一辈子走错路,才活成这汤样——都是报应呀:有个二蔚是好好,还提前叫天收走了,咋没收走鸡婆三?——家门不幸呀!苍天呀,大地呀,这是哪位天神爷爷给我添的堵呀——无论是吞烟自杀,还是喊天叫屈。鸡婆三都不管,反正到时挖个坑,上面笼个土馒头。大吉大利,交接老爹,上天入地,全由自己,不赖旁人。
鸡婆三成家迟,心里除他外,再难装别人。而立之年不懂事,打过老子骂过娘;不惑之年娶了妻,不打不骂也不管。无为有为随你的便,由她娘母们乱折腾。有为无为上你的线,老婆只得为他开小灶。老婆受在地里边,大囡作工焦化厂。他打麻将在屋里,风雨无阻玩得欢。打了幺鸡吃一饼,打牌还能调调情。回到家里甩脸子,嫌弃老婆累水多。老婆闻言觉理亏,不敢埋怨他懒惰。好吃好喝买哄他,给他吃个顺气丸。半小子叫他力转车轮长信侯。关公才封汉寿亭,赤兔千里入千军,青龙偃月敌万人。浴血奋战凭军功,他凭嘴儿却“封侯”,自言嫪毐第二人。
半小子、鸡婆三、他被戏称为采“气”三剑客。比采民俗难度大且复杂,里面有采阴补阳之术,半小子比他俩精通。虽然他俩采民俗时,半小子还揩鼻涕玩泥巴,但后来者居上。
鸡婆三养得好,会投机,投到二囡婿名下,在旅馆里当经理。虽然名不符实,却坐实了尊相。人称三态经理。一态:脑满肠肥体,大腹便便身;二态:喝茶玩麻将,把酒吃荤素;三态:出门结闲人,进店交熟女。三态成富态,则把经理居;三态为常态,素以太公称。红光满面相,口若悬河口。鸡婆三爱训人,因他是经理,见闻又识广。鸡婆三爱讲究,缘他为太公,博古又通今。鸡婆三不管是什么,都能说出道道来。例如:院里不能扛铁锹,家里不能烧废纸。否则:犯了他的忌,冒了他的讳。转瞬间:引天灾,降人祸,没有不灵。到时候:天不应,地不灵,没有不验。老婆两儿,皆是如此,太不听话。不知鸡婆三的手段,他使出浑身解数。在内各个击破,在外求得支援。先瓦解,后孤立,致使两儿:一个疯,一个野。终被出局。离开了他娘,野儿带疯儿,到了狱门口,接上老爹回。一家三光棍,至此得团圆,过上安稳日,心稳身也稳。偶尔想老娘,但愿不相见。娘好儿便好,各自无牵念。
鸡婆三的日子,从此越来越好。
麻烦已去掉,剩下多快活。老婆能伺候,囡儿会孝顺。囡是招商行,招商引财来。儿是建设行,建设要投资。只为赚钱生,不做冒险意。
鸡婆三说此意,自认为高明,他却提醒之:囡儿虽然负担轻,养儿可是要防老。听人话吃饱饭,为了双保险,鸡婆三抱养了一个儿。
儿是后山寻的,老婆托得亲戚。后山里穷,抱养下后。长大了,走不掉。安心做孝子,才能防得老。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儿是家中老三,上面还有俩哥,又刚没了爹,他娘不想要了。亲戚告知双方。得了信儿,见了一面。互相看上,买卖成交。他看种子好,人看家底棒。种子是关键,猫生猫虎生虎,老鼠下一窝。家底好走得顺,每个环节不落空,不成才也成人,不出意外无废品。但抱养下后,鸡婆三发了愁,当下就得营养上,营养他占住,不想往出分。思虑再三,推儿于囡。恰逢二囡嫁,正是男方宝。二囡带弟,天经地义。小弟有名,小字旺旺。他说,这儿,给二囡抱下了。小弟二姐,形影不离。姐弟情深,如同母子。二囡生了儿女后,儿女小弟差不多。一起疼来一起养,一起上学一起长。话在前,事在后,鸡婆三,每断言,必应验。
鸡婆三再下断言:小舅舅似大哥哥,全程保护两外甥。既是陪读又陪练,助其成长助其乐。老婆点头称许,二囡三缄其口。二囡婿说了话:小弟营养得好哟,比我俩娃还娇嫩。一语既出全场静,说这话时旅馆开。小舅外甥混一处,吃喝玩耍不分开。
鸡婆三用的是“鸠占鹊巢”之计。鸡婆三还用过“嫁祸于人”、“以夷制夷”、“以暴治乱”等计。可惜野儿疯儿走后,使他没了用武之地。在二囡婿前,他不敢用计。二囡婿将近五十呀,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过,用余光一扫,他就有点慌乱。只能忍辱负重,才能委屈求全。不像野儿疯儿,正是少年时候,与他相遇。相信了他的话,失去了本性,又一再任性,导致了疯野。
二囡婿降住他, 他只好装婑子。
二女婿叫他管仓库,是一份轻松的活,给三个吧台供货。若旁人也没啥。按时进货出货,不要出了差错。一丝不苟工作,不要误了理货。但他却有收获,什么时候袜子脏了,也不洗,一扔,打开库房门,找一双,一穿。又是精神旦儿的一个人,又去撩他的大姑和小娘。老婆如果不满他,把仓库门一开,臭干子、罐头、小饼干,凡是仓库有的,一一拿来哄老婆。工作出花样,家庭玩情调。他虽大男人,却藏妇女心。
在二囡婿凌厉眼光下,虽然他已显原形,但把“自己”舍出去,也能混得世太平。他不想舍身想舍魂。干活太累也太脏,与他体面不相称。魂虚无缥缈看不到,无形无迹摸不着。说它有便有,说它无便无。全在一张嘴。舍了又何妨?遇上旅馆忙,忙得不离地,他不能坐等闲,闲出一肚屎。被二囡婿看到,说他两下,失了老脸,便不好混了。所以,帮二小烧烧锅炉,帮老张接接站,帮老赵下下夜,帮小郭拉拉炭。进而,可以打打眼前花,博得大家好好感。
他活得也不易,一直虚与委蛇,以尊严为代价。
巴结完二囡婿,还得讨好二囡。二囡疼两个儿女,其他的都寡淡。连小弟也不亲了。因时长,也厌倦。他把精力全用在两个外甥上。他们有求他必应,他们有需他必供。果然收到奇效。三态经理不倒翁,三朝元老坐得稳。正事他都不用管,只把邪心操碎了。旅馆歪事难瞒他,都是一群囡片子。不是偷情便乱搞,今傍哥哥明结郎。只要叫他抓把柄,想咋摆调咋摆调。和他结下疙瘩的,只有老张和小郭。老张管一部,小郭管二部,他管三部,都是平级关系,按说没有冲突,偏偏出在“色”上。为女人争风吃醋,一来二去结了怨。他俩都得受他害,因为他会下损招。甜言蜜语面上捧,流言蜚语暗里送。鸡婆三弄阴风,入脊背灌囟门,不丢命也失魂。知他的说他奸,不知的说他忠。一知半解的,说他好赖人。老张和老赵知他。但老张说他阴,往死了抬人;而老赵说他阳,阳光灿烂猪八戒,替人着想老太公。二囡婿也知他,撤了旅馆开酒店后。老张、小郭、他全不用,唯独用老赵。
说成什,他也是二囡婿的老丈人,变不了。两外甥生下了,都是合法继承人。错不了?老婆和他近,外甥和他亲。变不了。二囡婿闹下多少,还不是给外甥留?错不了。
不变不错,我行我素;恒定如常,我居其中。
鸡婆三肥头大耳相,肉从肚子隆到胸。左结姑右交娘,王大姑田小娘。不管大小都热络,不管肥瘦照单收。鸡婆三好子弟,攀父母好人家。说给饭店王大姑,讲予家政田小娘。大姑小娘听他说,认为他是好老郎。
在旅馆,明是经理暗老郎;在家里,明是太公暗公公。
鸡婆三抖衣襟,神气十足抬眼看,知迷画骨开口讲,“我是半截身子入了土,再拾翻,也拾翻不下个什喽。”
他知是显摆,听话要听音,否则,挨上疙栏受了惊。于是,他说:“咱们拾翻?也不是那年纪了,干事业是年轻人干了,哪还七老八十去干?况且,你家二囡婿让你了?他能丢起那个人?”
鸡婆三恼怒地说:“人家才不管你长黄理短了?”
他说:“不管?说了他的话了,好赖也是大人了。”
鸡婆三沉下脸,不说话。
他又说:“不是还有你二囡嘛?”
鸡婆三仍不答言。
他直说:“不是还有你老婆吗?”
见鸡婆三面上有些和缓,
他劝说,“放心吧,天塌不下来。有老婆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准着呢。”
鸡婆三叹了叹气,终于开口说了话:“也只能如此,以前老婆顺我,现在我顺老婆。天道轮回呀。”
他调侃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你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鸡婆三知开玩笑,但仍是变了脸色。嘟囔地说:“你说得什了?我可不爱听!”
他未察觉鸡婆三的恐慌,只是想极力劝慰之:“此一时,彼一时么,你得机灵些,哄住了老婆,你也就好混了。”
鸡婆三说:“我还不机灵?老婆揽得早餐,做得有些吃力。每天还得我帮!我说,拿不下来,就不要干。她偏要死撑。没法。”
他说:“她也是不想白吃饭么。”
鸡婆三说:“谁说不是呢?”
他说:“总的来说,老婆还不是为这个家,你得体谅。”
鸡婆三低声嘟囔地说:“又不缺她吃,缺她穿。她搭得那着急干嘛!”
他说:“总想得自己有点用,我三嫂是个要强人嘛。”
鸡婆三说:“嗯,倒是这样的情由。”
他笑说:“夫妻间,相互帮助,相互体谅,才能行。”
鸡婆三说:“是了,说实话,我倒不愁自己,土埋到脖子上呀,不是还有个儿吗?”
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鸡婆三说:“说是那的说,都十六了。看的看的,就到时候了。”
他说:“莫为儿孙做牛马么。”
鸡婆三也知,但想到自己,又愁成个蛋。他打光棍时,怨父尤母。这儿如果……也像他一样,……他可就糟了……那么老爹……的结局,便是他的结局。想到此,脚上冷,头发热,冷热不和,头重脚轻。
他看此形状,知道病犯了。鸡婆三犯病,自此仅三次,都与儿有关。第一次,老婆接来两儿,事先都没告他,又因负担加重。鸡婆三犯病了,脸乌青唇发黑,但鸡婆三没去就医,而是径直去了牛圈,拿根细柳条抽小牛。小牛左奔右突,几乎撞倒了墙。他都没有停手,打得小牛伤痕累累。自己则气喘如牛,歇下后,病则痊愈。第二次,与疯儿矛盾激化,便一直撵疯儿走。但走了又回来,老家没人接收。做家长的三佬说,眼睛仁子都没了,还稀罕眼睛眶子。自此疯儿不对了,做些没结果的事。他的病遂好。野儿见哥亲,时常护着哥。野儿给顶门,不好下重手。但兄弟情深,又难成外人。他当机立断:从那里来的,到那里去!便抱下这儿:从那里生的,到这里来。他望子成龙,却适得其反。
唉,一提到儿,鸡婆三,陡然一惊,冷汗直冒,怕。
鸡婆三说:“提起儿来,头皮发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蛇。”
他说:“肯定是前面的那俩货,太不成气儿,把你吓展了。”
鸡婆三说:“你说不是呢?太不普通了,但已经走了,还提它干嘛?”
他说:“是两家人了。”
鸡婆三说:“好赖与咱无关。我愁这儿,如能把婚结了,心也领了。”
他说:“儿娶女嫁,正常伦理。但如今却不同。男娶媳女嫁婿,全凭双方运气。有办法成,没条件等。”
鸡婆三说:“指望我是难给办了,不是还有二囡婿吗?”然后又否定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说:“一家不知一家,和尚不知道家。”
鸡婆三遂无语。
他说:“儿无能打光棍,囡有福招金婿。你还算有福,有个靠山了。什也没靠的,也可多了。地瓜叔不是?一个人过。老婆也有来,跟人跑了;囡儿也有来,也跟人跑了。”
说到地瓜叔,鸡婆三特厌恶,倒不是有过节,只是互看不上。地瓜叔一根筋,鸡婆三三面光。一家闷头干,一家耍嘴皮。本就不是一路人,互不待见属正常。地瓜叔是闷葫芦,好认个死理儿。总说:最大的恶,是利用别人的善;最大的善,是化解别人的恶。并为此修行,实属是愚行。鸡婆三聪明,言是化解恶,做则利用善。鸡婆三玩得转,地瓜叔常碰壁。地瓜叔郁闷,行好不得好。只是玩火枪,不仅打兔子,而且伤过人。鸡婆三害怕。
地瓜叔和野儿谈得来。但野儿走后,两人很少联系了。地瓜叔仍说,野儿宽心了。鸡婆三曾对野儿说,要想人的好,别想人的坏。野儿听了,话是没错。但看到疯哥,心却更乱了。地瓜叔便劝,不要纠结了。大道理谁都懂!叫人做他不做,定是别有用心。
鸡婆三愤恨地回:“地瓜叔是活该,就知道,拿火铳搂兔子,打野鸡。从来不考虑养家立业。这样的人是不该来世上的。”
他说:“是呀!不合时宜,太木,只是听我妈说,生我时,充了回财神爷。对地瓜叔有好感。”
鸡婆三说:“他还充财神爷?自己穷成什得咧,锅都揭不开了。”
他说:“我妈说,她在家里看到地上有只大白兔,而地瓜叔在外面地里正搂兔子。忽然后肚子一疼,就生下了我。咱这儿是土兔,从未有大白兔。大白兔奶糖上才有。”
说起大白兔奶糖,两人咽了口唾沫。
鸡婆三说:“所以你叫兔儿哩,大白兔是财兔兔,你是财神神呢!”
他说:“我算什么财神哩!”
鸡婆三说:“你就是财神,地瓜叔呢,仅是只柴狗。”
两人大笑。
鸡婆三说:“二囡婿这金龟婿,不是我用美人计,只望二囡一人能钓上?她能过上富贵日子?”
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高,妙,好个美人计。”
鸡婆三谦虚地说:“一般男人都服不住美人计。也是给二囡婿量身定做的。”
他又伸大拇指说:“我墙都不扶,就服你,想得远,不简单。”
三
鸡婆三想得远。招得囡婿有本事,市场里面寻经济:大囡婿闹瓶盖场,二囡婿玩大酒店。左手金右手银,做黑道白都干。囡婿荣光囡儿贵,囡儿有钱娘不缺。娘享安他受逸,娘享福他受禄。
鸡婆三吃软饭,一脚踩进福疙洞,不显老来不显衰,半截身子拔出土;鸡婆三做经理,一手推开大观园。不服老来不服输,风采奕奕老宝玉。
鸡婆三端酒杯,风流倜傥地说:“别尽顾了说话,来干一杯,不喝不醉。”
他俩呷了口酒,喉咙里遂有了响动,唇齿间发出咝咝声。酒辣着舌了,却暖了胃。嘴儿咂巴,意犹味尽。男人们瞬间激情绽放。
“来,吃一大块肉,压压酒,”鸡婆三兴高采烈地说:“不吃不爽哟。”
两人喜乐开怀,仿佛又回到年轻时代,峥嵘而放纵,恣意而妄为。
他说:“这猪头肉薰制得不错哟,哪家的?也买点,给我老婆孩子带回去吃。”
鸡婆三说:“不是买的,二囡给的。等会儿走动了,你往家拿上些。”
他说:“不用,不用。”
鸡婆三说:“希罕东西,让春兰他们吃吃,味儿劲道,有嚼头哩。”
他立即现出谄态,弓起身子夸赞:“哦,好吃,美味哟。”
鸡婆三说:“二囡家不缺这,一到逢年过节,就有人给送。都吃腻了,才给众人。二囡婿是总经理,管得十几家大酒店。想攀他的人,多的如牛毛。”
他说:“十几家大酒店的总经理,这相当于是县长呀。”
鸡婆三摇摇头说:“我看,不止,顶市长哩。市长管理的是公家的财产,二囡婿拥有的是私人的财富。说白了,如果不贪污,市长也难比。”
他说:“还是做买卖好呀。如今二镰刀的资产,少说也有几个亿了。”
鸡婆三说:“说得也少了,总有十几个!他二囡婿在省会开珠宝店,不下三十家,断开一家,至少也得投资上百万吧!
他说:“是了,占强家大囡婿就高车的,二囡婿大姑也开珠宝店。有回,二囡婿跟占强亲口说,他大姑的珠宝店,花了一百多万,还觉转不开呢!”
鸡婆三说:“二囡婿单门面店,也上了亿了。手上若没几亿,怎么敢立摊子呢!”
他说:“是了。”
鸡婆三说:“二囡婿,还有几个亿了!二镰刀,不比他多得多?”
他感慨地说:“一个赶马车的,竟然可以富可敌国。真是想不到呀。”
鸡婆三说:“社会发展好了,只要瞅准商机,一切皆有可能。所以:生在这个时代,说你干吧!说不来一下就变了样,你就不是你了。”
他调皮地说:“我不是我?还能成了啥?”接着又加一句:“还是普通人多吧,有几个逮住机会的?”
鸡婆三感觉说大了,他何尝是个干事的人?被他一顶便心虚了。嘟囔地反驳说:“我是讲,现在机会多,要敢出去闯,再次,也比村里强。”
他说:“也未必,我大囡不行?名校大学生。给人打工也算高级打工了,还跑到一线城市混成白领,可是那又能咋地了?还不是灰烂炭一个?”
鸡婆三说:“还要咋的?到了上海,坐了办公。还不知足?”
他说:“在网上看到篇文章。称大囡这些人,实是隐形穷人,以前以为瞎说了,现在才弄明白,说得一点儿也不假。”
鸡婆三惊问:“工资上万了,还能是穷人?”
他说:“你是不知道!挣下的钱,全交了房租,所剩无几。饭也得省得吃!不然接不上了。”
鸡婆三说:“这不是赔本赚吆喝吗?不行,就早点回来嘛。”
他说:“你说不是呢?但回来,她能干什么?做家务、农活,连二囡的一半都及不上。那两天,我刚给邮过鸡蛋去。”
鸡婆三惊问:“在大城市当白领,连鸡蛋也吃不起?”
他说:“唉,一言难尽。”
鸡婆三说:“我记得,你家大囡,刚考上大学时,挺狂妄的,一开口,就要挣一个亿了,好家伙,当她是王健林呢!世界财富踩脚底,可惜用力猛了点!”
他说:“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早晚算到是要出问题。”
鸡婆三说:“赶上这时代,说好能最好,说坏能最坏。就看运气了!”
他说:“跟坐过山车似的,一会儿在顶峰,一会儿跌谷底。”
鸡婆三说:“跟王健林盖楼似的,前一阵还首富,后一阵变首负。”
他俩谈了会现状,也没谈出个啥来,到底是干好呢,还是不干好呢?在他俩面前,是本糊涂账。
但他知道,他拼死拼活地干,不如鸡婆三闲庭细摆地坐。干的日子紧巴巴,坐的生活阔绰绰。不如不干。
他偷看鸡婆三,整个肉成个球。鸡婆三斜乜他,瘦成了柴火棍。
鸡婆三炫耀地说:刚才吃的是柴沟堡薰肉,肥而不腻且瘦不塞牙。
但他没品出来,于是咬一小口,细嚼慢咽,全神贯注。然后感慨地说:“有钱就是好呀,吃的喝的也赢人。”然后又一大口,吃得满嘴喷香。
鸡婆三说:“吃,吃,吃,不要客气,男人就这口活了。如果再吃不上,还活得啥劲喽?”
他说:“喝、喝、喝,酒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
鸡婆三说:“好,喝酒也得有文化,没事就要整两钟。干。”
他说:“干。三哥,你已上干岸;而我,还在河里漂。唉。”
鸡婆三说:“干,兔儿,别担心,你家强子,我看好,脑子灵。将来还得靠儿了,囡婿终究是外人。”
他说:“唉,脑子灵,有什用?得用到正经处了,否则,不如不灵。以老务实,肯动弹的。也成。”
鸡婆三说:“谁说不是呢?”
他说:“三哥,不是我说你,耽误在了聪明上。”
鸡婆三说:“别说那恼人的话。啥误不误的?你觉好便好,不好便不好。人还,高兴一天,也是一天,苦恼一天,也是一天,何不高高兴兴的呢。”
他说:“是了,得往开了想。你看,我儿女一大堆。又能咋的?全靠不上。”
鸡婆三说:“你有后我绝户。人和人不能比!这梁梁长了,那梁梁便短,十全十美,不可能。”
他狡黠地说:“说到绝户,有儿女的,也难说哩。”
鸡婆三问:“怎么会呢?”
他说:“你想呀,不知在哪辈子,女人有了故事。出了事故。姓虽在了,种却没了。”
鸡婆三听了笑了。确有这等事,就他知道的。村里不下二十家,想到此便释怀了。
于是他又说:“我这两天在手机上看到个新闻,说有个女的,生了三胞胎,结果三胞胎三个父亲,却没一个是老公的。你说……”
没待他说完,鸡婆三笑岔了气。险些把气给咽了。他上去赶紧捶背,鸡婆三才顺过来。
鸡婆三连咳带喘地对他说:“我记得:从你养鸡起,咱们就很少聚了。”鸡婆三一股情愫萦绕。萦胸绕背,旋到脑门,不吐不快。
他说:“拉倒吧,我记的是从你养‘鸡’起。”
鸡婆三说:“这就奇了,我养鸡?咋我不知道!”
他说:“和花囡儿对食,你承认有没有?”
鸡婆三笑说:“去你的吧。这也算养鸡?”
他追问:“这还不算养鸡?”
鸡婆三被问住了,只能点头承认,又说成本大了点。
他说:“和女人打交道,男人难讨公道。”
鸡婆三点头,虽是丑事,虽丑犹美。后宫情结,男人心结。唯恐风流,天下不知。鸡婆三妄形。
他看时机到,正好谈点事。他说:“对了,三哥,你不是说省会有话吧转吗?”
鸡婆三说:“是有这事,问这干啥?”
他说:“我儿强子想到省会去,不是刚搞了个对象嘛?图脸上有个光彩,毕竟省会是大地方。”
鸡婆三哦了一声,显得不是很热情。
他又说:“我想,开个话吧正好,投资小,周转快,且他一个人便能干。对象见了,觉有出息。就把婚事办了,干不成再回来。”
鸡婆三说:“哦,是这样,这得跟你三嫂说,因为是野儿开的。我不便在中间掺合。掺合好了,没我啥事;要是不好,我可遭殃。”
他有点尴尬地问:“那,那……话吧,三哥,生意还行吗?”
鸡婆三说:“生意倒行。听老婆说,一天卖个二三百,不成问题。”
他问:“那能挣多少呢?”
鸡婆三说:“80%的利润。二囡给寻下的好买卖。野儿那东西,什也做不下个长把把。”
听了他笑了,鸡婆三也笑了。
鸡婆三说:“说起来转话吧的原因,如果被人听到,不把人笑死了才怪。”
他问:“你说、你说,什么情况?”
鸡婆三笑着说:“野儿有了话吧后。有了点收入,人就飘飘然,有点不认识自己,也还偏有人凑趣,给张罗对象。临县家勇勇、柳林家老宋,都跑得很欢,其实是为了取悦二囡婿。突然一下来了俩,把野儿闹花了眼。一个也舍不得,大概想都娶回家。今天约这个,明天约那个。结果都没有捞着。”
他说:“早想到这样的结果了。那你也没有劝劝,毕竟叫过你伯伯。”
鸡婆三说:“劝?我还想看好看了。”
他用手指着鸡婆三笑说:“你呀你!为老不尊。”
鸡婆三歪着头、摊开手、嬉笑说:“野儿耍性子,赌气不干了。就这么回事。”
他微笑着说:“我三嫂什时候回来呀?”
鸡婆三说:“一会儿,割肉去了。回来了,你跟她说。”
他低声说:“哦,野儿不是和你……?怎让跑到旅馆了?你们两个能见得?”
鸡婆三说:“见得见不得!旅馆的事,又不由我。野儿和二囡是亲兄妹。他们见得了,我见不得没有用。只能坐等机会了。”
他说:“嗯,对头!究竟姜是老的辣呀。”
鸡婆三遂得意地说:“做啥事,也不能急,暴露了目标,则功亏一篑。”
他说:“嗯,是了。三哥,那我和三嫂怎么讲话吧的事?”
鸡婆三说:“直接说。我交个底:弄话吧时,投资了万数多块。”
他说:“嗯。谢三哥了。”
鸡婆三说:“利润你也知道了,即使是多出两个,也值留兜的。过段时间,若野儿醒了,恐又要干。也就没你的啥事了,赶紧敲定了才行。”
他遂点头。
话吧是个好买卖,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心情大悦,便来了劲儿,小声地问鸡婆三:“三哥,旅馆货多了吧。转下话吧,就近了,也方便了。”
鸡婆三听了,瞬间兴起,面显轻浮,眼闪淫光,嘴上却说:“我们从来不闹那,二囡婿见不得。”
他笑着问:“那你见得了不?”
鸡婆三没有说话,呷了口酒,抓了一把花生米,边剥皮,皮屑纷乱地往下落;边往嘴里塞,白沫哧哧直往外冒。吃吃的笑声杂拉而起。
他见状知有门,引逗其性子说:“在修配厂,就你一个男的,到了旅馆,也是男少女多。你好命呀。三哥,还没转成羊,却已进羊群。快活。”
鸡婆三问:“什么意思?”
他说:“半小子说过,他下辈子转公羊,你不知道吗?”
鸡婆三疑惑地问:“不知道,怎么了?”
他说:“这你还不知道?一群羊里,仅有一只公,全剩下是母,还不想上哪个上哪个呀?”
鸡婆三先笑,后恼,说道:“修配厂、旅馆又不是配种站。我就能随随便便?”
他笑说:“那不做公羊,做种猪好了,工作便是配种。要多惬意有多惬意,也合了三哥的心思。”
鸡婆三笑骂:“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说这种混帐话。”
他说:“都是半小子说的。”
鸡婆三说:“半小子、半小子,有事了,就往这傻逼身上推吧。”
他说:“半小子还傻?”
鸡婆三说:“你不听名字,半小子、半小子,就他妈的长不大的个货,半成品一个。”
他呵呵地笑。
鸡婆三也呵呵地笑。
鸡婆三说:“来,喝酒。”
他说:“好,感情深一口闷。三哥,我先干为敬。”他站起来喝干。
鸡婆三示意,叫他悠着喝,后面有大菜。
鸡婆三遂抿了口,说:“一点淡酒,一片深情。”
他说:“三哥,半小子咱们三人,数你能了,会说话儿,会搞关系。在哪也混得开。数我怂了,钻在村里边,养得一群鸡。”
鸡婆三笑了,说:“贤弟,不瞒你说,我也养鸡。”
他困惑,惊问:“你不是当经理吗,怎么也养起了鸡?”
鸡婆三笑了,遂眯起眼睛说:“此鸡非彼鸡也。”
他遂明白,说:“哦,你……还说没货?看……说的说的就漏了吧。”
鸡婆三说:“哪个旅馆没有呢?”
他悄声问:“我上去,也让我……”
鸡婆三眉飞色舞地说:“行,行,行,没问题。”
他问:“有现成的吗?”
鸡婆三说:“前台有个叫马小玲的。”
他问:“多大了?”
鸡婆三答:“二十五。”
他又问:“长咋样?”
鸡婆三说:“水灵呢”
他羡慕地说:“行呀,三哥,老牛吃嫩草,怎么搞定的?”
鸡婆三说:“旅馆还,女孩一进,就变女人,谁不知?马小玲看见小姐挣钱,动了心思。我便给联系了个客人,包她四月。挣了二万块钱,我没抽她一分。所以……”
他说:“所以,你没抽钱……抽了她。搞女人都不用花钱呀,什时候踢开门子便能行。”
鸡婆三得意洋洋,说:“反正一有空,我就来一下,舒服着哩。”
他竖起大拇指。
鸡婆三眯起眼。
四
老婆买回菜来,到了厨房炒肉,见鸡婆三说得热乎,且鬼鬼崇崇,猜是不正经。便大声问:“老蔚你说什么了。还偷偷摸摸,许是见不了人吧。”
鸡婆三说:“谈正事了。对了,炒两个菜。我们要好好喝两钟。”
老婆说:“你的正事不是吃喝,就是打麻将?没听说有别余的呀!”
鸡婆三遂闭了口,白了老婆一眼,向他示意。
他会意,说道:“三嫂,是正事。我想转话吧。”
老婆听到后,沉默了一会,才说:“哦,是大兄弟要转呀。”
他说:“哦,是给强子弄哩!”
老婆说:“既然大兄弟弄,也不好说什么的,只是着急要用钱。”
鸡婆三向他挤眼睛,他遂问:“三嫂得多少钱呀?”
老婆说:“给个一万二吧,照本给你。大兄弟还,不说转让费了!我就图个省心。”
鸡婆三又使眼色,他说:“三嫂,啥也不用说了,给你一万五。”
老婆说:“这、这……,好吧,你成心要,我做主了,就给你了。”
他站到地上,给家打电话,叫强子拿过一万五来。
很快强子和强强来了,提得个黑色牛皮包。
他问:“强强,你啥时候到的?”
强强说:“大舅,刚刚。你给强子弄下话吧了?”
他说:“哦。为面子上好看些。不图啥挣不挣钱!”
强强不解地问:“大舅,那图个啥么?”
强子看了看他,然后对强强说:“哥,我刚搞下个对象,想哄得把婚结了。”
强强笑说:“哈哈,强子,真有你的!声东击西呀,还会玩这套。”
交了钱便成交了。
老婆如释重负,他大喜过望,鸡婆三藏而不露,喜不于形,怒不见色。黑隐于光后,暗藏于亮下。鸡婆三又有了感觉——两面三刀、左右逢源——玩一切于股掌之间。
鸡婆三遂命老婆:“黄瓜炒木耳,小葱拌豆腐。先弄两个素的,我和兔儿先喝着。然后……哦……再弄个把子肉,前番在旅馆吃,贼香,让兔儿也尝个鲜。”
老婆说:“知道了,吃动了,可会吃了。把子肉得腌两小时才能入进味去。”
鸡婆三说:“行,反正没啥事!今天喝酒喝到掌灯时候再散,你说呢?兔儿。”
他撸起袖子说:“行,没问题!”
老婆说:“看在大兄弟面上,叫你好活上两天。但到旅馆可不能沾酒,是二囡婿要我告你的。”
鸡婆三一听到二囡婿,心里就不爽了,知道老婆又拿他压他,口气生硬地说:“知道了,婆婆妈妈的,在家里,也不让人安心。”
老婆说:“为你好,你是长辈,凡是注意,没有坏处。咱就是累死,也不能叫人说长道短。”
鸡婆三哭丧着脸说:“又咋了?谁又说闲话了?谁又嘴巴贱了?我长辈?我孙子也当不好哩。”
老婆绷起脸说:“悄悄的吧,有外人在了,别胡说八道,跑了风水。走到一起,就是一家人,应该包容体谅。”
鸡婆三没好气地说:“我不体谅谁来?我还不够包容吗?”
老婆说:“没说你不是,是咱勤快些。二囡婿心重,你难道不知?”
他说:“俺三哥,识大体,走大路。只一件,身子坐黄了,做不行苦重的。”
老婆说:“没给他安排重活计,就有个下夜,他还让二小替了他。”
鸡婆三直翻白眼,没有吭气。
他听到后笑了,鸡婆三会躲奸,自小儿便如此。他说:“俺三哥是精干人,一般时候显不出。有营生逼得来,也是一个顶俩。”
老婆点头说:“这倒是!不算虚话。”
他说:“家里数他小,他爹惯下的。”鸡婆三听到此人乖顺不少。他又说:“可别叫我三哥出了乍力,上了岁数吃不住了。”
老婆说:“你问他,叫他干啥来?就是帮交交电费、结结账、收收钱、操操吧台上的心。是这吧?”
鸡婆三说:“还有呢!”
老婆说:“还有啥?”
鸡婆三委屈地说:“帮你做早餐和工作餐,不算呀?”
老婆说:“瞧你这德性,仿佛长不大,帮我做点活,你也说嘴上。你把公伙的肉呀蛋呀,偷的拿给饭店小王,就为的是吃口好的。你说你败兴了不?我还得替你瞒人!真是臊杀先人哩!”
鸡婆三遂恼,但强压住。哭丧起个脸,嫌老婆揭他短。连两娃也笑了,强子、强强没忍住。他用眼色制止他俩,并示意他俩回去。正当起身时,老婆拦下了,叫吃了再走。鸡婆三也执意挽留。鸡婆三给搬了凳子,老婆给拿了筷子。
盛情难却。按尊老卑幼的顺序,再一次重排了座位。礼序得当。鸡婆三分得,把周公《易》、孔子《礼》,也稍带上,煞有架势,有模有样。老婆虽骂他穷讲究,但已经是笑开了花。鸡婆三还是个通礼之人哩!
年轻人加入进来,气氛显得活跃。
他问老婆:“听我三哥说,你给做早餐!啥时候又加工作餐了?不累吗?”
老婆说:“累也得做!”
鸡婆三对他说:“她就是个二货。服务员嫌不好。叫小王改善下,不就完了。但她听到小王说,三部二部都到一部吃,忙不过来,就给搭揽下来了。”
他说:“忙不过来不要做,管球她的了。”
鸡婆三说:“不做加租费。”
他问:“怎么加租费了?”
鸡婆三说:“小王包的是旅馆内部的餐厅。”
老婆说:“原先是你三哥干来,后来干趴叉了,又往里赔钱,才让小王接上的,小王倒是挺能干,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鸡婆三说:“小王在龙翔大酒店当过餐饮部的部长。我能比过去?”
老婆说:“走一国败一国,你还有脸说了。”
他打断两人的话:“这就更好说了,包得咱家饭店,还弄不住个她?”
老婆低低地说:“出门在外的,谁也不容易?”
他听了,低下头,喃喃道:“是了。”
鸡婆三却不然,还大声抱怨说:“可你三嫂倒好,把事往身上揽。二囡婿则决定:各部服务员,就在各部吃。唉,木已成舟,事已如此。能咋的了?”
他问:“三嫂,给你加工资来没?”
老婆说:“虽说没有,但二囡平时也给些。”
他说:“三嫂,要强人呀!”
老婆说:“要强不要强吧。主要是旺旺上中学了,他那点工资,赶不上趟儿。我不出把力,要耽误了娃。”
他笑着说:“让二囡婿给我三哥加点工资不就行了!俺三哥老丈人了。”
鸡婆三气恼地说:“到了旅馆工作,不说老丈人,只认是员工。”
老婆说:“该知足了。才顶半个人还!”
鸡婆三大发雷霆地说:“谁顶半个人了?”发火后觉不妥又说:“我半个人,我还是喀戎呢我!”
老婆说:“你说什么?卡什么茸?听说过鹿茸、马茸,没听说卡茸的?”
强强、强子、鸡婆三三人大笑,留下他、老婆两人发呆。不知笑从何来?
强子说:“三大爷还知道半人半马的喀戎了。”
他说:“你们三大爷,在一发子里,可是博学之士哩。”
强强说:“在希腊神话里,喀戎是位贤者,隐居在皮力温山洞。忒修斯、阿基里斯等英雄,都出自他门下。”
鸡婆三说:“还是读书好呀,没钱也有见识,叫人待见;有的人倒是有钱,一肚子草包,再有顶啥用?”
老婆说:“悄悄的吧。就会发牢骚。还不如孩子们。”
他说:“旺旺念初中了吧。”
鸡婆三说:“哦,刚上了初一。”
他说:“你们都六十多了,有点力不从心了。”
老婆说:“唉,是呀,你三哥,非要要。二囡牙缝里剩的,还不够我俩活?”
鸡婆三恼怒地说:“谁有后眼了?”
老婆说:“旺旺也是个不争气的。”
鸡婆三不耐烦说:“越说越烦,炒你的菜去吧,喝个酒,也不能痛快。”
老婆站原地,仿佛要恼了。鸡婆三赶忙说,“在旅馆,就帮你做饭了,哪有空喝呀?”
老婆听后,现出笑意,说道:“你劳苦功高,辛苦了,蔚经理,要怎样犒劳?”
鸡婆三遂说:“尖椒肉丝,肉烧茄子。再弄俩热菜吧,不看,吃凉菜吃得都起牙花沫子了。”
老婆答应:“好咧。”拿上了钱,先进卧室,后去厨房。
鸡婆三才轻松了些,见强强、强子酒空着,就要给他俩倒,被他制止了。鸡婆三好笑话人没礼数,他命强强、强子轮番给鸡婆三敬酒。
鸡婆三笑得嘴合不拢,说:“喝酒人多才有气势啰。”
不一会儿,尖椒肉丝、肉炒茄子、已经上桌,肉滑嫩,尖椒辣,茄子香。色香味佳,勾起馋虫,老婆打了个电话,是给二囡打的,二囡说她会办事,把个难题了结了。老婆难掩心中喜,欢快地招呼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再做个把子肉,炖个大烩菜。咱们主食吃蘸片子吧,蘸片子包啥呀?”
鸡婆三说:“包茄子吧。”
老婆问他:“兔儿,爱吃包茄子的还是包豆角的?”
他说:“就按我三哥说的吧!”
鸡婆三说:“那就弄上俩样吧。对了,再焖些大米,就把子肉吃。一个绝,把子肉,入口化;大米饭,有黏劲。”
老婆说:“你就会要求人,不顾人的劳累!”
他说:“三嫂,要不,就焖大米吃吧,那省事。”
老婆说:“没事,才你们几个人的饭。旅馆一做就十几个人的,也要给他们做细法了。”
鸡婆三说:“那不用做大烩菜了。”
老婆说:“大烩菜美吃,营养也丰富,食材更丰盛:土豆、豆腐、烧肉疙瘩、圆粉条子,加上青菜。连汤带汁,满满一大盘。”
鸡婆三不无讽刺地说:“连吃带喝,实实一肚皮。”
他连连称赞说:“大烩菜,咱们农村人的吃食,又实惠,又经济。”
鸡婆三说:“最适合粗喉咙大肚皮了。”
强强说:“三大娘是娄烦的吧!”
老婆说:“嗯。”
强强说:“娄烦大烩菜源于蒙古,后经过娄烦本土改良,已成为吕梁的一道名菜。”
他说:“究竟是大学生,啥也知道,说得头头是道。”
强强说:“我们宿舍就有个娄烦的,大家聚餐时,他常点这道菜,这道菜的历史,都听他讲烂了。”
他说:“强强是我们家的骄傲,而二囡是你们家的骄傲。”
老婆骄傲地说:“我两个囡儿都行,待人接物各方面,一般男人及不上。”
他说:“一般?二般,恐怕也不行!我和三哥,倒是男人,又能咋样?能有二囡一半,也偷得高兴了。”
鸡婆三也喜悦地说:“我养下好囡儿了,叫我后半生有靠哩!”
老婆嗔怪地说:“那你以前还生叫我累水多。”
鸡婆三很难堪,但很快便说道:“把二囡给得老白汾,拿出来叫兔儿尝尝。”
老婆喜滋滋地说:“又要夸耀了,不要喝多了。”
鸡婆三笑开了花,学戏文中的小生,叫道:“多谢娘子了。”
老婆说:“少跟我来这套。”
鸡婆三献媚地说:“巴结你也不对。”
老婆说:“用你巴结了?在旅馆,一天也不做正,出啥事,我可保不住你?”
鸡婆三大惊,反问道:“我能出啥事?”又故作平静地说:“一个老奴才,没功劳还有苦劳吧。”
老婆说:“你奴才吗?你老爷哩!早上是出去打麻将,晚上是和马小玲谝嘴。你就不能检查检查旅馆,看有没有安全隐患,看有没有忘关的电和水。自家囡儿的旅馆,你不操心谁操心?”
原是说这,虚惊一场,鸡婆三忙擦擦额头的汗。说:“早上不是没什干的吗?晚上不是叫我下夜吗?我不和马小玲坐的聊,我和谁聊去?我操心的了。我不操,谁操?和马小玲坐的,也是注意客情,别混进小偷来。那一年不是?客人洗澡时,被偷走了钱,连衣服也一起卷了,我还追出去,但来不及了,小偷太熟悉路了,钻到胡同里,便无了踪影。”
他说:“是了,三哥,你和马小玲……也是在操……心都碎了。”
鸡婆三忙用力推他,显些把他推趴在地。
鸡婆三说:“和马小玲能聊,也是让她帮我,注意些异常情况,及时向我汇报,我好做预防措施。”
他说:“是异常了。”
鸡婆三说:“兔儿你别阴阳怪气的,你看你三嫂,就不胡思乱想,说的都是正经话,你以后学着点。”
老婆说:“哦,马小玲那囡囡倒是心细,模样也俊,和你三哥倒能谈的一块去。你三哥别的没啥本事,就有女人缘。”
他笑问老婆:“三嫂,你放心他?”
鸡婆三汗下来了,脸红到脖子根。
老婆说:“怎么不放心?你三哥人老实哩。”
鸡婆三听到老婆说他人老实,四平八稳坐着显出长者风范。
老婆端上把子肉。
大家都抢得夹,强子吃得满嘴油,强强没有动筷子。
他说:“强强,这把子肉好吃,酥的入口就化了,好吃。”
强强说:“我不想吃油腻的。”
他问:“强强,看你精神头儿不佳,心里有什么事吗?告诉大舅,大舅给你解心宽。”
强子说:“我哥把广西工作辞了。”
他问:“在广西干的好好的,工资给得两万多了吧,咋说干就不干了?”
强强说:“广西是转基因粮食的重灾区,我不敢待了,保命要紧。”
他说:“不至于吧!”
强强说:“我不愿多说,只要记住,断转基因的食品,都不要吃。吃上没好处。”
鸡婆三说:“那有啥坏处?”
强强说:“举例说吧:转基因大豆中的草甘膦,能导致骨髓瘤、淋巴癌、不孕不育、生育畸形。转基因水稻中的BT,对免疫系统造成巨大破坏,使人体产生严重过敏反应,于呼吸道和皮肤存在毒性,大大提高哮喘的发病率。”
他说:“那么说,转基因食品是毒品了。”
强强说:“完全是,比传统意义上的毒品厉害得多,长期吃,到三四代恐怕人类也要消失了。”
强子说:“亡国灭种。”
强强说:“不危言耸听,确实有可能。”
大家都陷入沉思。
最后的大烩菜:猪肉喷香,洋芋酥绵,粉条滑爽,色泽红褐。使人垂涎欲滴,但都没了胃口。
谈了会闲话,各自散去。他走到街口,一眼望去。村子永那样,迷人安详:白天狗卧街,晚上猫游巷。男人田头累汗,女人灶间薰泪。生儿又育女,一代传一代。春苗嫩夏草青,秋田丰冬野旷。只有腊月歇脚:热炕头暖被窝,喝瓜酒就咸菜。麻将场上一赌,绣房枕头一靠。白面馒头吃饱,小米稀饭喝足。醉了,美了,乡下人。
城里人,残了,废了。五冬六夏如常,四季更替照旧。上班还是上班,假日百态丛生。有的宅在家里睡觉,有的游于山石返朴,有的吃在馆子饱腹。睡魇了,游倒了,吃坏了。挣扎起来看天,不蓝;拼命坐下喝醋,不酸。
他宁愿做乡下人,也不愿往城里跑。而鸡婆三却不同,不愿在穷乡僻壤。城里净是转基因,可花花世界独好。
他是奔波的命,正如鸡婆三所说,是只奔兔。被说中了。他一到了田野,纵情恣意才爽利。不要大富大贵,健康平安尚好。村里污染少,食品皆绿色。
强强也回到农村,承包了十几亩地,自己种自己吃,严格把控种子。他也加入进去,并招回了强子。城市套路深,还是回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