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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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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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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地



地确下来了,他却无喜色。地的确权是老婆软磨硬泡跑下来的,叫他去办,根本不行。管确权的副村长不认可他家的包地。并十分地讨厌他。他在武训基地练过,并发誓惩恶扬善,弘扬人间正气。和副村长动过粗,只是推搡了下,副村长便不让了。他忘了在白文这一亩三分地上谁说了算。副村长代表政府,也代表民意。说的话是政令,行的事是法律。副村长给他确权了,他才能领上红本本。到时候分钱时,钱才能拿手上。若确不上,他家的地,还知道是不是他家的呢?

他跟副村长又有言语冲撞,是因为少了三分七的地,突然之间就找不着了。他家的地高速占了一部分,他们一家又长年在外打工。副村长让他家找,他家愣是没找到。村里是有底子的,但不往出拿,怕拿出来后,人们炸了锅,因为账是凑下的。他家的地平白无故少了,副村长侄儿的却多出来。他据理力争,副村长先看他,后严厉警告他,别胡言乱语,否则要负法律责任。但他毫无惧色,仍是我行我素,觉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哟。他语气生硬地地问:“你侄儿多占的地,怎么给确下来了?”村民们知道,但没人敢说,怕触了霉头。分地的实际情况是:人不同标准也不同。总共分了三次地,一次比一次分得少:大部分按第三次;少部分按第二次;极少的硬关系,却是按第一次;也有一部分硬人,强占下的地,以承包形式确了。如果账公布于众。像闷开了地堰子,收拾不住要漂了。会牵连到许多人,关系错综复杂。攀藤扯蔓朔本,白道黑道皆有。挑头的恐怕离祸不远了。副村长一下子黑了面皮。爹见副村长怒了,早吓得面如土色。上前央告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副村长耷下眼皮道:“我是他大人?他是我爷哩。”

副村长把他家的申请顺手扔到抽屉里,面无表情地说:“你家的事,我管不了了。”爹闻听此言,脸立刻变白了,赶紧堆上笑。谄媚讨好,阿谀奉承,极尽能事。叫他难为情,看不下去了。用力扯爹衣襟,爹甩脱他的手。爹也是个要脸的人。爹常说:人活脸面树活皮,墙头活得一把泥。爹似乎忘了他的话。爹谨记: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爹不停地向副村长告饶:求开恩。副村长没有看爹,仍恼怒地望向他。他也直视副村长,副村长见他没软,硬推了爹一把,差点把爹推倒。亏他在后面,使劲才托住。他还有股冲动,但冲动是魔鬼。他心里告诫自己,不要逞匹夫之勇。副村长见他放规矩了,和来确权的村民一样,向他显怜示弱,副村长才火小了。他们,一帮农民,乌合之众,弱势群体;他,国家干部,精英人士,强势群体。一强一弱相遇,弱服气强壮气。

副村长因此变得理直气壮,不耐烦叫他们父子俩快让开,后面的人还等着要确权呢?爹倒听话,退了出来。他跟在后面,先沉默无言,后垂头丧气。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突然他顺口说:“求他干嘛呀!咱的地找不到?理应查账核对。他们不给查,是因为有鬼。”爹听到后,脸又一次煞白,忙叫他闭臭嘴,并低声叫:“我的祖宗,不想安稳过日子了?我的天爷。你也是娶妻大汉了,咋怎么这么不懂事?”他刚想犯倔,爹又叫天爷祖宗,完全打压住他,他感到委屈,泪不自觉涌上来。爹说:“这儿比不得武训基地,虽在村里但已是社会。”他说:“我心里有气,觉得理不顺。该办的不给办,不该办的都办了。”爹说:“社会本如此,习惯就好了。”他泪掉下来,心想:“自己当初学武,想的是做侠客,为的是抱不平,现在连自家的事,也无能为力了。作为一个男人,是不是失败了?”爹见他灰心,便及时相劝:“不为我和你妈想,也该为儿女想想。”说到儿女,碰到命门。他一瞬间泄了气,意识到后果严重。浑身乏力,脚底绵软,他,心慌意乱,六神无主。望向爹,询主意。爹闷头,拿不定。父子俩,狠抽烟。愁不堪,苦难言。他知道遇上大麻烦了。副村长是个雁过拔毛的主,这回让寻下话把敲竹杠了。他痛苦地问:“爹咋办呀?”爹无奈地说:“能咋办?看得办吧。你说你,不长脑子。地值钱了,一亩地……三十多万,要确不下来,可是大损失……咱这一辈子,还见挣下了不?”他听了登时后悔,不知所措。爹此时心急如焚,不知所终。爹对他说道:“副村长得罪不起呀!事至此,也只能另想办法了。不行了,卖掉耕牛送出去,或许有转机。”他无可奈何忙点头。爹语重心长再叮嘱:“以后记住了,轻易毋惹人。为人一条道,惹人一堵墙。”

父子俩二番头返到了确权室,副村长正和姗聊得起劲。姗是儿子的老婆,一口一声叫副村长叔,求叔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姗已经知道了,心急火燎跑来。确权室不见父子俩,正待要转身去找。副村长看到了她,便有些心猿意马,主动向姗献殷.勤。姗眉眼俊美,胸脯高耸。整个儿凸凹有致曲线分明,看起来有“山”有“水”有“丛”有“林”。身材火辣迷人,展现出“山水”之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副村长也是人,不能叫他例外。

副村长特关心妇女们,大的小的都要结识,一有机会便约长谈。副村长想抓妇女工作,但妇女主任不同意。他干了,她干啥?妇女主任被称为武则天,一向是铁腕手段,并不比副村长差。一山不容二虎,一河难容两蛟。还是各占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才是相处之道。副女主任想错了。他并无夺权之意,他只是个人爱好。正如:有人爱喝酒,有人喜赌博,有人好女色。诚然:他是正经人,恶习从不沾,只求帮助人。他爱帮妇女,爱乌及屋,再钻妇女屋,是他天然使性。他有绅士基因,继承了他爹。他爹便博爱。因会木匠活,深受妇女爱。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他无师自通。他爹的所作所为,叫他娘痛苦不堪。险招下人命,给他留印象。他先前厌恶爹,长成男人后,却又变成爹。爹虽未亲传,但门里出生,自会三分。

他的爱好没实现,因村委会也是个单位。各部门都有分工。在竞选的时候,各人根据所占的资源,精心选了现在的职位。干部并不好当,必须懂得门道:熟谙规则,了解内幕。关系才能捋顺,从中才可渔利。

副村长不知道姗是峰的老婆,通过女人嗲声嗲气地介绍后,副村长知道了,于是显出大度。正如姗所说,大人有大量。副村长大人物,在村里能遮天。但副村长也是人,也有人性的一面。副村长放下姿态,不再与峰计较。有一个没一个的,看在姗面子上。姗是有长处的:不仅眼好看,眼里还有水。便掩住峰的短处,叫副村长不记恨。不仅不记恨,还生怜惜情。副村长办事人,把申请遂拿出。当着姗的面。叫老王去核实,是短了三分七。老王假装查,其实全有数。很快办理了,盖上鲜红章,只等发证件。姗欢快地叫起叔,副村长快活地说,叫叔生分了,不如叫哥哥。

办完正事,则论闲事。生活工作两不误,既知工作重要性,又懂生活私密性。两性如果交合好,生活工作才会好。副村长实干家,分析问题能透彻:对姗的长处,峰的短处,又有不同看法。饭转了后是屎,屎入地后又化粮,都是在随势转化。应该是峰长姗短,不该是姗长峰短,生理结构已决定。姗听得五迷三道,副村长说得天花乱坠。妇人羞权男浪,性起却难收。权男虽干部,七情六欲人。见了妇人失态,绅士基因全无。副村长一团火,要把干柴点燃。干柴烈火,权男心妇。妇人知他德性,因此“燃烧”注定。唯一感到遗憾:权男权限本村。

副村长宽宏大量肚,见姗的瞬间被引“爆”。虽是屎尿要横流。待人接物却像人。对父子俩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变。虽知本性难移,爹却舒了一口气。而峰脸黑如金刚,打发回家完事。

姗和副村长,并排挨着坐,不知谈什么,两情相悦时,在时时刻刻。副村长眉飞色舞,手起手落,腿上腿下,活泼的不得了。姗是羞涩如少女,情窦初开不谙事。姗突然兴奋地轻叫了声,副村长手碰的不是地方。副村长放肆而粗野,极具有侵犯性。姗青春又性感,隐藏着丰富性。

在副村长的挑逗下,姗越发地腼腆,羞羞答答如同玫瑰,在静悄悄地开;在姗的默许下,副村长越发地急躁,赤赤烈烈如同太阳,在急燎燎地烧。立马约姗看二库、是不好拒绝的,刚把地给确了。不能过河拆桥!况男人才惹下,人家非但没计较,反而热情相帮。她不能忘恩负义。村里规定:自己地自己找,找不到便没事。她却是个例外,因副村长出了力。姗犹豫片刻,便扭捏跟上。

 

“三分七”找到了,高速公路未占,也不在绿化内,被沙砾盖住了,在桥墩旁边,阴沟儿一侧。老王老马识途,直领他们到地头,父子俩喜不自胜。千恩万谢老王,特意买条好烟。老王收了烟后,嘱咐他俩别说。否则会害了他,也会害了副村长。上面叫他们别管“闲事”,要不然吃不了兜着走。况且老王也是一份子,藏了掖了也有分。给父子俩找到地,完全是个意外,谁叫副村长害春病,病得神智不清。

老王也曾是三朝元老,风云且风流的大人物。想当年副村长根本不能比。说话有人听,做事有人捧。即便放个屁,也有人说香。但在一次“地补款”风波中,马失前蹄;和“哼哈”二将一起垮了台,虎落平阳。村里表面风平浪静,背后却是血雨腥风。四千人的村子,分成五个派系:黑社会的彪子,官场里的混子,商界内的油子,街弄边的痞子,沟垅畔的鳖子,都要占上好处,于是划分范围。在这征地的节骨眼上,外面势力也虎视眈眈,所以情况非常复杂。非洲王狮子,山中主老虎,只吃不拉的貔貅,力大无比的棕熊,凡是排得上名的,各样的猛兽齐聚。普通人只能做羔羊。即使为神的羔羊,也是坛上的祭品。有幅神图,虎狼牛羊同沐恩,相安无事共和睦。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见?老王是只老狐狸,会审时度势,能见风使舵。吃不上肉,也能喝上汤。老王冲父子俩笑,整个脸缩住,像毛线球。稀松拉碴,往下掉线头。见“球”没好事,是坏躲不过。老王笑了,现出“球”样,向他俩说,他刮家缺人手。父子俩会意,主动要帮忙。

送走老王,峰唾了口,骂道:“不怕吃撑死。”老王属四队,四队无人说好。爱学周扒皮,为点蝇头小利。半夜学鸡叫,不惜滚屎沾尿。爹叫他住嘴。祸从口出,病从口入,管好一张口,祸病难随身。

父子俩留在地里,收拾到西山晚照,光柔,风轻,地净,土松,空气飘荡着阵阵芳香。爹已经计划好,围栅栏做菜圃。阴沟里的水流不断,学校食堂里排出的。虽然发黑发臭,却是上好肥料。

峰说:“本是口粮地,却像是包地。”

爹说:“是呀,就叫它包地吧。”

晨鸡报晓,耕牛卧院。红日华丽丽地升腾在青山顶,绿水清泠泠地环绕在石谷底。鸟儿从群峰飞向天际,鱼儿在水上划出流痕,兔儿从谷底窜到沟畔,鸡儿在院中卧成静影。山光水色,天高地厚。小屋石堂,立于天地;土墙木檩,亲近山水。归于不归,享自然风物;然于不然,纵田园风光。山男隔川相呼,传音千里;村女燃起炊烟,直上云天。

若不是外面云谲波诡,村里人也能知足常乐,静享上天恩赐的安详,过着世外桃源的宁静。年轻人总是不甘,不想要安详宁静,觉的是愚昧落后。淫歌艳舞,恣情无度;胡吃海喝,纵欲无节。人活一天,快活一天。不想碌碌而平庸,但愿汲汲于功名。但凡为人,熙熙名来,攘攘利去,无一例外。占势力拥财富,岂肯落后于人?势力硬无往不胜,四海之内皆“兄弟”;财富强无往不获,天涯之外有“亲朋”。

表哥下海混出样,晋中地区搞烟酒。烟酒不分家,应酬全靠它。假冒伪劣产品,高额利润回报。取之不竭钱财,用之不尽资源。今非昔比表哥。结党营私经营,买卖风生水起;趋炎附势投机,生意如日中天。贩烟于凌霄,走酒在文水。疙锤拿秤锤,双锤前后轮。疙锤抄后路,专堵腚眼儿;秤锤开前道,眼里杵拳头。土豪又土鳖,上流又下流。流者不定形,上下无标准,或鳖或豪随性,或上或下随便。

亲戚面前显摆,俨然成功人士;朋友身边夸富,宛若城市精英。

表哥虽说不上道,人称疙锤遭骂名。却凭口技出了彩:口吐莲花草变金。圈粉无数姗在内,姗对表哥赞不绝。劝峰也学表哥样,为求钱财不要命。没财有命有何用?有财没命留英名。富了即入上流,吃喝玩乐随意,坑蒙拐骗随心;穷了则堕下流,不如人家宠物:逗人开心比熊,看门护院比特。一文不值比人。峰被说动了,也看到现实。副村长虽然牛,但在社会哥宝山面前,只会点头哈腰。宝山要文没文,要武没武,但要钱不要命,人狠钱多。他难成宝山样,虽然是烂命,却也仅一条。可疙锤的不厚道,三两年之内,也能学得差不离。

疙锤是临县方言,形容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是他二伯给起的,因深受其害,而怒不可遏。因形象,叫响了。对疙锤,非坏事。无端地加了人气。对疙锤的如此行径。有人说好,有人说坏。褒贬不一、众说纷纭。说好的大部分是年轻人,他们认为商场如战场。抄后路也是兵法之一。至于因为是亲戚,就坐失发财良机。实属可笑。弄下钱才是王道。说坏的是老年人,垂垂日暮、戚戚穷途。思维僵化,墨守成规。本就是得过且过。当然不明白,权谋之术,得六亲不认。还有一部分中年人,油腻腻、懒洋洋,原本是不思进取。却非要装模作样,果然应了那句话:贫穷使人“高尚”,落后使人“德馨”。

这两种人说坏,是想涮存在感,便在故纸中找。一找一堆,总不失望。却也不足为齿。

无疑,疙锤成了先行者与开拓者,在贫穷到富裕的康庄道上,前行: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他要弃武从商,以疙锤为榜样。有了钱啥也好说:孝顺父母,疼惜儿女,夫妻相敬。都能照古话话做,并且不差丝毫,无钱总是成空。

临县白文人上太原谋生,大部分以开旅馆为业。寻下好位置,大家通消息。为寻下的人出谋划策:盘店。疙锤却是反其道而行:趁行。二伯寻下城中村的楼房,正处于黄金地段,是知根知底的老乡所开。要不是家里有事,老乡急需钱,才舍不得转。地理位置虽好,但老乡无经济头脑,舍不得往里投钱,生意不温不火。如果客房稍加改造,带上卫生间。布置成标间,肯定受年轻人欢迎。

二伯很想要,老乡便抬价。

二伯心中堵,商议敲边鼓。

先让大伯去,装作包租人,先说一堆坏,只图低价转。给的远低于二伯给的。并且一口价,再争便拉倒。老乡气不过……不欢而散。再让三伯去……如法炮制……再让四伯……弟兄车轮战,轮战一老乡。老乡身心疲,脑子出状况:担心转不出,砸在手里头。然后二伯现,低价转到手。算盘打得好,中途出意外。疙锤趁了行:锤子砸算盘,珠子散一地。小心收拾起,重装再重拨。发现已易主,旅馆属疙锤。

表哥并不经营,而是再转获利,白文人做旅馆,这方面信息灵:不愁找不到主儿。一转手挣十四万,不到半月收囊中。表哥做得不地道,二伯见之厌恶,大伯闻之欢喜。宁养贼子,不养毳子。

表哥不“贩”旅馆,转身贩了烟酒。烟酒市场肥,里面猫腻多。只要胆儿大,发财在眼间。车楼是身份:住豪宅,开名车,已录入英箓。会馆与会所,表哥是常客。拉帮在会馆,消遣在会所。进门即上流:红灯梦、绿酒醉,男人魔性;莺歌疯、燕舞狂,女人妖气。结男拜弟兄,交女拜天地。与男说拜拜,和女则啪啪。关窗就下流。

二十出头的表哥,有了精英的模样:大腹便便,不便不通;小样作作,不作不死。粗金链子挂脖颈,黄金戒指垂指间。同伙仰慕为榜样,同乡长吁世道变。表哥有句名言,为钱吃屎也心甘。并即兴举例说明:炕上有100万,一堆屎挡了路。只要吃掉,钱就归你。你吃不吃?表哥选择吃,二话不说,狼吞虎咽。吃完拿钱。受辱一阵子,享福一辈子。如果吃得快,秒为百万佬。

表哥虽发达了,二伯仍看不上,仍厌恶地叫疙锤。

爹也讨厌疙锤,眼里只有利益,心内不装是非。像犹大一样,灵魂卖魔鬼,和这种人交往,迟早要受害:卖了你,你还替他数钱呢!爹不允许锋,与表哥来往。也怕锋走上邪道,失了做人的根本。

锋自确权后,心有所改变:有钱不是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

表哥想叫峰帮他,峰有一身武艺。如果受苦劳作,必将误了人生,跌入下流。不如跟他去混,定不负平生愿,势必吃香喝辣,步入上流。高仿的烟酒市场,不仅有口舌之争,而且有肢体之撞。表哥被人唾过,被人削过,内心是苍凉的,但比起吃屎来,表哥又是幸运的。于是,一会儿悲,一会喜,一会儿凉,一会儿热,纠结。他经商算文人,峰练武是武人。和人做买卖,得一会儿文,一会儿武,才能成功。正好将峰找来,替他看摊子卖酒。店内的零售纠纷,峰替他摆平。他出外忽悠人,搞批发找门路。玩的也是心跳。虽不是惊心,却也是动魄。因此拿定主意:送票子的他接待,找麻烦的峰操练。

表哥热切邀请,峰也动了心思。但碍于爹面子,峰始终没出行。娘是赞成去的:男人学会做生意,走遍天下都不怕。

女人是天生的粘合剂,注重情感而忽视道理。道理说给别人。感情才是实用,用好左右逢源,还能见缝插针。娘向表哥说了活话话,又及时开导爹:“男人待在家里,怎能有了出息?好男儿志在四方。”姗也是赞成的,但姗没有表态。姗只是冷眼相望,眼睛里的轻蔑,已经说明一切。爹努力回避,峰乱了方寸。爷们儿愧疚半蹲,娘们儿傲娇危坐。只听到娘说:“要说兄弟们之间,我说呀,数两姨的亲了,接下来是姑舅,最数叔伯差劲,常是勾心斗角。峰和锤自小就玩耍在一块儿,我敢打保票:锤肯定没害峰的心。老头子,放儿出去吧,叫闯闯,混出个样儿,咱也少操心。”

在娘的劝说下,爹虽不发一言。却已经默认。只是爹担心。因为烟酒店走的是歪路子,怕带偏了峰。峰是情绪型的人。在上初中的时候,因为老师批评他,后来才知冤枉了。他犯起了倔,和老师顶牛。初中三年睡了三年,实在睡不下去了,退学去了武训基地。原想的文不成了,那武就,可结果,还是回到村,欺负土坷垃。爹一直为此耿耿于怀,觉得武训基地骗了他。校长回应说:念文化课的,就都考上大学了?练武术的,也一样,不可能都到体校!

峰从窑洞里出来,直接跨到摩托上,要往县城里去。他在物流公司做司机兼装卸。离家有三十里地。吃住在公司,回家仅一次。有了儿女后,他常住宿舍,家也不想回。不是姗催得紧,几乎要忘记了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一点也没感觉。有的只是厌倦和不耐烦。他像一匹套在辕里的马,注定要不知劳累地奔跑。他好想息下来,喘口气,却不能,一家老小靠他。姗没像往常一样送出来。小别胜新婚,他们有时有。但大多数日子,少激情多无味。姗此时躺被窝里睡大觉。前半夜冷战,后半夜热斗。叫他俩既羞又恼。夫妻之间事,暗战永不休。即便天地合,却无鱼水欢,像是行义务。孤独且寂寞,如冬雨袭身,从头灌到脚,好一个冰凉。

他告诉姗他要走,过两三天去晋中。姗始终没说话。知道一说就吵架。说同意也不对,不同意也不对。姗希望他走,走了少麻烦。

但姗委屈地说:“我一个女人,上有老,下有小,都要伺候,你倒好,躲清闲去了。”

他说:“给你按时月份寄回钱。大人还未老的不能动,两个孩子你就操点心。”

姗说:“这倒无所谓,只是剩我一人,孤独烂性的,可咋过活呀?”

他问:“是真话吗?”转而,睁圆了眼看姗。

姗被看得慌了神儿,哭道:“天地良心,说谎,我烂化得炕上。我想让你走吗?你走了,里里外外,全我一人,我傻呀。”

他嬉皮笑脸说:“那我不走了,陪你。”

姗面无表情说:“陪我?越待家里,越无刚骨,越不像男人。娘说,男人不是走四方的吗?”

他说:“叫走,也是你;不叫走,也是你。你们女人的心思好难猜!”

姗说:“猜我们的心思干什么?你们男人应干番事业,不要让女人也看不起。”

他嘟囔地说:“说的是,你看不起我!我没事业,穷鬼一个。”

姗刺耳地说:“叫女人跟上受罪,非但我们瞧不起,也让你们男人小看。”

他问:“哪个男人小看我来?”

姗没答。屋子里充满火药味。

他又问:“你受什的罪来?”

姗反唇相讥:“我没受什罪?我好活的不行行咧!男人不中用,还叫我们女人出头。”

他听了,先火起,后无耐,接着无力地说:“我也不想待家了,大家从此自由了。”

姗不再躺的,忽的坐直身,高声说:“这可是你说的!”

呛得峰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抽闷烟。

接下来,屋里一片死寂。

 

峰感觉筋疲力尽,坐在摩托上,竟头痛难忍。他吃了片止疼片,仍无济于事。止疼片随身带着,在二姨家就用上了。他给二姨家开过大车,是从临县往大同送煤,他和二姨夫两班倒。两班倒是指:一人若开,一人则睡。二十四小时不离车,即使如此辛苦,生意仍难以为续。

他不想开大车了。想开小车,发小小皮就开过,跟村干部混吃喝,嗨歌把妹,自是快活。虽是村里干部,却如一方诸侯。领导一帮农民,如引一群蠢驴。只知埋头苦干,从不参政、议政,为己争取利益。农民只知拜天地、祖宗。其他好像无关紧要。人不为己还天诛地灭,咋死了的也都活该!农民也有过激情,好像已是过去时:农业学大寨,文化大革命。一去不复返。

农耕文化挡不住工业文明,工业文明也难阻商业经济。只有掌握了经济,才是掌握了要害。因此,占了的地款、拆迁的房钱,村委会全扣住,不往村民手里发,投到别处去生利。于是,村民仅得点利息,如今利息也要没,因又换了一茬“爷”。债务不承认,利益都想要。刚上来的“爷”,仍是老办法:掌握经济要害,通过商业运转。众人的钱转成他们的。从而达到少部人致富,也符合邓公的改革开放。

知道他要走,爹带他看村规乡约,刻在深墨色石碑上。每当祭祀时,要齐声朗诵碑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开卷之首。爹常说,贫贱不能移。意思是:人再穷,志却不能穷。违背了古训,会误入歧途。即使当没出息让人看不起的掏粪工,因自食其力、自力更生,也可引以为豪。

表哥知后大笑,称爹是老古板。他并不因此恼,反有一丝快意。表哥是实力派,冲锋在一线,鏖战于前沿。血与火的历练,虞和诈的磨砺。让表哥参透商业:如果被道德绑架,必将一无所获。

摩托缓缓驶到门口,娘看到他,小声地问:“昨晚你和姗吵闹了?”

爹从大门进来,听到娘的问话。极力制止,叫不要问。峰看到爹,脸变黑、目如电。爹小心谨慎地回避他。在村委会确权的那天,爹故意支走他。令他感到愤怒。孟子的名言呢?贫贱不能移呢?爹没看他,转向娘说:“夫妻免不了磕绊,你就不用多嘴了。”

峰心内烦躁,脸上惆怅。无精打采从娘身旁路过时重重地叹了口气。娘了解他,不想在家了。

峰刚转到梁下,小皮等在山口。车没熄火,仍在轰鸣。小皮曾羡慕峰去武校,以为峰学艺归来,便如电影上的高手了。飞檐走壁,除暴安良。行走江湖,无影无踪。在家里偷哭,也闹着要学。他爹却有不一样的说法。小皮仍不听话,几顿暴揍后,小皮老实了。回来的峰的确不如小皮。小皮会开铲车,在工地上挣钱,比峰的工资高出几倍。

如果实在找不下铲车活,小皮才和峰一起扛苦力。

两人追风,如闪电划过;逐日,像惊雷滚去。风驰电掣,雷霆万钧。窜涧跃谷,如履平地。

眨眼之间,下到县城,进了公司。搬货运物,累死累活。

峰虽比小皮壮,但劳动也得有窍门。峰一上午下来,腰困体倦、很吃不消。歇晌的时候,小皮见状,趁机出主意,出外闯闯。小皮也不想待的了,图苦受了连身卖了。但家里不想让小皮走,总认为他是要偷懒去。小皮叫过屈,但没人理他。如果能搭个伴儿,情况便有所好转。他劝峰别傻受,并提到了疙锤,名声坏,是扛监门户,又怎样?好汉监狱蹲,赖汉街上游。

正中峰下怀,他告小皮,已说通父母,正待出发。小皮叫了声好,他也要下太原,准备送外卖。

 

峰和小皮在下元分手,小皮去晋中见三姑娘。给三姑娘递情报:峰到。三姑娘的男人和疙锤是同行,两人的门面在一条街上:不远。峰上去看表哥,常请三姑娘喝酒,她男人一侧相陪,男人嗜酒如命,鲸吞海纳百川,鳖饮细水长流。已不知身何处?倒了凳,推了椅,乱了床。三姑娘和峰惯,峰在时必要参与,劝男人鲸吞死睡,峰却鳖饮微醺。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没有三姑娘,则少了浪漫,没小皮则无味。三姑娘好荡笑,小皮喜唱酸曲。一唱一笑,心旌摇荡。唱的摇头摆尾,笑的花枝乱颤。峰则敲杯伴奏,三姑娘抖臀起舞。男人昏然入睡。一起一伏,神魂颠倒。

峰精神亢奋,伫立于都市。街上花天酒地,巷里醉生梦死。人活泛了,骨头轻了。

街,车水马龙;路,四通八达;楼,高耸入云;店,鳞次节比。物,琳琅满目;人,熙熙攘攘。他爱都市的热闹,更爱都市的奢糜。与兄弟结义气,和小姐弄风情。

活在世上要快活,循规蹈矩枉为人。

峰常说,老婆和情人不同:老婆如红旗,情人似彩旗。红旗不能倒,彩旗要飘飘。红旗红,颜色正;彩旗彩,多缤纷。叫小皮五体投地。只矮胖子责怪峰,有老婆了,便要顾家。

矮胖子对峰,既是良师,又是益友。但两人越来越不相投,峰觉矮胖子不合时宜。和爹一样,要落伍了。可峰一上来,愿找矮胖子,觉得踏实。和帅武哥虽玩得来,但尽兴之后反失落。峰和帅武哥的饭局,总有一个“长青”节目:找女人。先小姐,后相好。跟上师武哥厮混,他也提高了档次,不再是山汉一个。相好是位老师,和三姑娘一样,属有夫之妇。但不输三姑娘,床上功夫了得。三姑娘如火,她如水。火燎原野水连天:火燎得欲死,水淹得欲生,叫锋欲罢不能。男人之外是女人,即人生。峰计划,上完了事宴。先找老师,再找三姑娘。老师和他,惺惺相惜,同病相怜。老师老公有相好。躲在外,让她泪洗面。而他呢?逃晋中,使他火灼心。

“怎么还没到?快赶不上了。”峰打电话给矮胖子,帅武哥的妈病殁了。

“误不了咱们吃。”矮胖子在那边,不紧不慢地说。他误两趟车了,正遇村里赶集。公交因堵不进村里,让他空等半个小时,有人提醒到门楼去,车在那儿就停下了。快到门楼时,见一件外套,虽没有里子,仅三十五元,觉的是个便宜。掏钱时又犹豫,担心被宰了,于是漫天搞价,直接气懞小贩。小贩叫:“不卖了,不卖了,连料钱都不够,我为人民服务呀我!我搞慈善呀我!我傻逼呀我。”小贩喋喋不休,把矮胖子逗笑了。故意转向别处。忽然看到公交,但已驶出门楼。下车的人陆续而来,矮胖子拿廉价外衣。发了一会儿呆,嘴里骂道:“我靠,又把车误了”小贩冲他笑。矮胖子虽嘴碎,但不嘴贱,从不与人斗气。也跟上笑,像没心没肺。

刚买的套身上,把旧的揣怀里。因等车高谈阔论。正好逢选举,他要选叫驴。

叫驴乃张青。张青是能人,曾开大酒店,组建过车队。虽未能成气候,但名声响外头。还有一样奇绝:驴大行货,惯弄风月,故送外号“叫驴”。

叫驴见过世面,两把刷子在手。踩坼黑道白道,噪响汾河两岸。叫驴花心没被黑,反倒添彩呼能人。在他执政期间,盖起了学校楼,建起了小区房。人们对他评价褒贬不一,总体上还认可他有能力。孩子们搬进了学校楼,小区房带动了周边经济。村子有了城市的气象。不少村民租门面做生意,也能把家养了。叫驴作风强硬,搞他的那一套时,得罪了不少人。且紧他不紧人,土地仅他一人占,别人休想插手。村里鱼龙混杂。且与外界勾连,三教九流都有。叫驴能力强,只限于经济。政治一窍不通,到处树敌惹人。

叫驴低估了对手在政界的能力,因政治方向模糊,被算计到看守所,直到村委会改组才被释放出来。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叫驴在小区管理物业,想等到下一届选举,图东山再起、一雪前耻。但他没机会了,候选人内定了。他的竞选资格被取消了。前任区长宠他,现任区长厌他。一朝天子,一朝臣子。

矮胖子有点惋惜,叫驴虽霸道了些,但确是干事业的。因为一直在外打拼,靠的是辛劳和勤奋。虽然没打下天下,但人情关系也懂,以诚信合作共赢。

矮胖子与人争长短。费尽口舌、面红耳赤,但无济于事。叫驴受委屈,无人替说话。谁愿惹麻烦,招事到身上。

矮胖子也想通了,笑着承认:作风问题害死人。大家一笑泯分歧。公交来了,一哄而上。

峰在电话里催他,约下见面地点。

峰提个纸箱,塑料胶带缠裹着,像一大板砖。峰说是行礼,但看着不像,矮胖子也不再问。行礼不想拿到事宴上,因为面子上不好看呢!想就近找个地方放下。因矮胖子是本地人,但找来找去,却不能如愿。办事的衙役!矮胖子解释,虽说熟地儿,但未有熟人。

“宅在家里老男人。”峰笑说。矮胖子也笑,回敬道:“到了社会真男人。”

峰说:“吃了饭,跟我玩走。做回真男人。”

矮胖子摇头说:“一说玩儿吓得慌,原来究竟假男人。”

峰问:“不能用了?”

矮胖子答:“不能了。”

峰见答得干脆,便信以为真,说:“找大夫看看,才多大岁数呀!”

矮胖子不言语,眼神闪烁不定,叫人琢磨不透。

峰转了话题,道:“我原以为帅武哥奶奶没了。不来也无所谓,想不到是妈。”

矮胖子也说:“刚收到帅武哥通知短信,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奶呢。等到细看,大吃一惊。”

峰问:“他妈多大了?”

矮胖子答:“才60岁,比我大15岁。

“吕哥,我也觉得蹊跷。这么年轻,怎么没了?”

“儿女多罪过多。”矮胖子说到此,突然就闭了口。又说:“世事无常,祸福难测。”

峰说:“是呀,我看:帅武哥老婆屌了。”

矮胖子说:“她没屌,怎么能屌起来?”

峰笑道:“吕哥高!”

矮胖子说,“上次,在帅武哥家,就看出来了,婆媳关系差。”

峰问:“是不是……”

矮胖子立马制止峰,叫他不要胡乱猜疑。

峰再问,矮胖子装聋子,再不说。

车到站了,他们下车。矮胖子太熟悉路了,因为昨天坐错了车。亏得在修路,碰巧下对了。鬼使神差,离帅武哥家不远。给帅武哥打电话,说明情况。帅武哥哭笑不的,怪矮胖子,老太原家了,竟然转了向。矮胖子没应。叫矮胖子等,他马上接去。帅武哥人虽到,心还在别处,缠纱带、披孝衣,疼痛钻心底,悲伤难掩饰。矮胖子却大咧咧地忽然说:“哎,帅武哥,想不到是你妈。一开始以为是你奶奶了。”弟兄俩没有回应,一路上沉默无言。帅武哥给二弟介绍:“矮胖子是三三老师。”把话题岔开了去。帅武哥弟兄三个。

 

进小区要经过一段商铺,是物业上为业主设计的:日用、百货、粮食、蔬菜等等,各类生活用品五花八门。经过一家卖干馍片的店。矮胖子停下了。叫峰将行礼存放到这儿。并喊:“老乡哎!出来见老乡!”女店主急走出,操着临县话问:“哪位是老乡?”矮胖子推峰到前面,又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并问峰:“咋不流泪呢?”峰说:“去你的。”峰用临县话回应女店主。两人啦呱上了。互相间询问了老家情况,离得还不远哩!

矮胖子说“暗号也对上了。”

女店主问:“什么暗号?”

矮胖子说:“临县话,就你俩懂,我不懂,不是暗号吗?”

女店主笑道:“是暗号,是暗号哩!”

峰说:“我们还地下工作者呢!哼哼。”又转向女店主说:“终于找到同志了。”

大家已是熟人,矮胖子趁机说:“大姐,把行礼放你这儿吧。”

“行。”女店主干脆爽利地应。

矮胖子上去握住女店主的手,假装激动地说:“可找到组织了。”

男店主在一旁也笑开了。

女店主放开手,机警地问:“里边不放钱的吧?”

“不放的,不放的。”峰赶紧说,“只是两件破衣服。”

辞了店主,到了小区,灵棚在饭棚旁,帅武哥跪里面,白孝帽盖住脸,只看到头低垂。一旁有个负责点香的,客人来了便点三柱香,互唱诺后插到香炉里。客人磕帅武哥也对磕。黑白像供桌上,女人面容安详;前面香炉,插满了香。红火点点,烟云缭绕。

殡早出,席已开。

两人磕完头后,径直走进宴席。大家开吃了,气氛很活跃。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能吃能喝,便是福气。但好像全满桌了,矮胖子起了馋虫,急问到哪儿吃呀?主管过来问情况,另开一桌不现实。安排到老年人桌上,是帅武哥的老邻居,都注重身体的保养。话题多以养生为主。多吃绿色菜,少吃肥腻肉。有一人表示反对:连肉也不吃,活的有啥劲。此人肚大身圆,说话还喘气儿。仍强要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才是痛快。刚吃两口就咳嗽。停下来看大伙,意识到随大流,才是唯一选择。特立独行,没那本钱。

又说到逝者,有人惋惜说:“走得早了些。”有人感叹说:“齐刷刷的三个儿,哪个大人能吃消?”

一人心有所触:“儿子哪懂心疼大人?身边还得有个姑娘。”

一人由感而发:“没女儿,有个好儿媳。也行呀。”

峰则随声附和:“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矮胖子则表情凝重在侧耳倾听。

这人问:“你听到了什么?”

那人答:“哪里就听到什么了!”

突然有人说:“人的生老病死,哪由得人!都是阎王爷定了。”大家随即闭了嘴,说话的人是主管,峰和矮胖子认识,刚才接待他们来。

主管说完敬大家酒,才知帅武哥的六佬。六佬见他俩面生,猜是侄儿的朋友。又特意敬酒,叫喝好吃好。招待不周,还请海涵。又说些客套话,转身去了别桌。

宴席刚罢,三兄弟送葬归来,着白孝袍黑衣裳,鱼贯而入。帅武哥泪迹斑斑。进门时看到他俩,礼节性聊了会儿。告诉他俩,他先上去。在三幢六楼,门牌号是601

九院小区全住王坪乡人,是政府的危房改造工程。王坪乡是产煤乡,地下都给挖空了。不存在开发一说,所以地皮便不值钱。住房面积换楼房面积,院子面积一分才几万。弟兄三个每人一套80平米的楼房。帅武哥早住进爹开矿时买的楼里。多出的那套楼,妈想得租出去,供一家子开资。可媳妇想要,但那不合理。帅武哥算过得好的,他和媳妇都有工作。老二老三打零工。老三刚成转家,在为养家发愁,婆姨也是农村人。老二仍是单着,经济可想而知。妈还指望帅武哥,但哪想得他会闹!

 

帅武哥叫峰再玩上两天,介绍矮胖子村周围景点。由山为主线,一路风景区。西蝉寺、石堂窑、红叶、大佛、天门关、一线天、二龙山……矮胖子顺帅武哥的话,给峰热情洋溢地介绍,并诚挚地邀请峰到他家去。领略下西北风光、塞外景观。去马蹄井、天门关等景点转转,都是古战场遗留下的痕迹。矮胖子村在太原紧西北上,山青水秀,林绕河环,景色秀美。因为帅武哥虚让,峰回绝了矮胖子。况且他要会朋友,细节都考虑好了。在充电器上做文章,如果对方答应带上。他找用充电器的借口,赚她到酒店的客房里。矮胖子聊景观,峰谈泡妞。山山水水,男男女女,人类永远主题。

峰躲开矮胖子,到远处打电话。与女教师联系上了,峰兴奋地碎成了渣!身形似乎收不住了。言语里满是挑逗,眉宇间皆是风流。女教师面上波澜不惊,内心里却是暗流涌动。女教师说她在开会,开完会要去接孩子。那接完孩子呢?女教师说睡觉。他说一个人睡呀?女教师说,不一个人睡,还几个人睡。他挑逗地说,一般是两人。女教师反问,哪两个人呢?他迅速地答,男人和女人。女教师笑了,没有再说话。男人出差乃常事,她想男人则常态。常事常态,自然规律,无可厚非哟。峰明察秋毫、运筹帷幄、决战酒店。约女人要大气,遂定豪华套间。大理石墙陶瓷灯,阳台花园室内池。女教师心欢喜,风流倜傥情人,临县山间一“峰”。目瞪口呆识君迟,把酒言欢说恩爱,两情相悦如鱼水。不为海誓山盟、海枯石烂;但愿聚则欢娱、散无牵挂。夏如一阵风,冬似一把火,两人写春秋。此身已属郎,此情早随君,此心终不改。夜夜思他至,日日念她容,他和她遂成双。

要不挣下钱干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千金一夜春宵,长恨此情绵绵。终于约下老地方见。女教师眉打着恋,音转着弯问峰说:“见了面你要干嘛?”峰说要充电,以前就说过,以此为借口,遂把好事成。如今又说起,欲火在焚身。带上充电器,与君再相见。

峰不禁蹦起来,峰要养精蓄锐。

吃完饭到六楼——帅武哥爹娘家——去歇歇脚。峰叫上矮胖子,矮胖子想回去。买了一小炒瓢——回家炒颗鸡蛋——看香不香。想得留口水,但拗不过峰。听说峰去会朋友,帅武哥竖大拇指,赞峰是把妹高手。峰会心地笑了。帅武哥出主意:叫矮胖子跟上。矮胖子眉打结,略带愠怒地问:跟去干什么呀?帅武哥侧转头以无庸置疑的神气说,玩3P哟。矮胖子脑海现3P场景,突然想到峰不会同意。帅武哥又传给矮胖子网上疯传的黄色视频。帅武哥在解说,看女主瘾大了,两个对一个,爽了临县家。两个临县家,都是农民工,运气贼好。女主富婆,跌钱叫两人。既快活了,又不花钱。没钱货好也行。帅武哥羡慕,叹他没那命,上天亏了他。劝矮胖子,机会来了,要把握,勿失良机,空悲切。说完瞅矮胖子和峰,言外之意的女教师。

矮胖子似心动,不再执意回家,陪峰逛了商店,帅武哥家歇身。

两人告辞出来,此时外面黑沉。

烟云夜色,灯火莹煌。抖掉白天劳乏,人们钻进夜市。撸窜吹瓶,小吃烧烤。烟火薰眼,晚风乱裙。饮食男女,大欲存焉;死亡贫苦,大恶存焉。矮胖子邀请峰,去他家住。但在荒凉郊区,哪有都市热闹?峰谢绝了。

峰不想去。矮胖子村和他村一样,是个苦寒寂寥之所在。西靠青山,东临白水。西北青屏鸟语声,白水河畔孤峰立。鸟语声,空我心。孤峰立,悦己性。唱青山樵者,歌白水渔夫。眼中难现,都在梦中。矮胖子解山河,对人事却无知。一人住在四合院,本可以雪月风花。却学那抱经人,青灯黄卷,粗茶淡饭,尽索然无滋味。矮胖子赞这居所:松针树下四合院,半墙摇曳苍翠影。但外人所见不同:即使到了炎夏,绿瓜红柿争丰。仍是孤影茕茕。松针属墓地植物,却植家舍犯风水。矮胖子不以为意,只喜松针四季青。

矮胖子独孤者,不与人合群,像个苦修僧。峰哪能受得了?

矮胖子却自乐,心中自有抱负,快五十岁的人,还谈什么理想。尚未见过天地,不知山水开合。峰劝他找个伴。因他不普通,总关山水情,又兼禅房意。修行晨钟里,历练暮鼓中。怎讨女人欢心?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女人不求荣华富贵,但也要有衣食无忧。不食人间烟火,是神不是人。神仙眷侣,世上本无。

峰告诉矮胖子,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他要会女教师。矮胖子在,叫他有点难堪,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峰假意接受了教诲。矮胖子总是爱说教,奉行德为先才次之。矮胖子劝峰:欲望是毒药,副副入骨髓,劝君要远离,保得身形健。俭是聚宝盆,勤是摇钱树,持家要靠此,才能保福康。峰想打的,听得此话,暂放念头。矮胖子告峰公交路线,倒两趟便到了目的地。峰只有默记,比爹还啰嗦,矮胖子又叫他复述,峰又得照做。矮胖子才放下心来。把他送上公交车,又叮咛转乘车号。峰说刚才不是背了,还要考核一遍呀。矮胖子又叮嘱他,不要花天酒地,不要眠花宿柳。早去工作的地方,早给家报个平安,记得要往家里寄钱,一儿一女,父母双亲,都得生活。他是男人,要担起责。男人得有男人样,外面碰上不顺心,切不可自暴自弃。不仅对己无利,还陷全家水火。愧对男人称号。说得峰心服口服,不断点头称是。句句如福音,入肺腑沁人心脾;又句句如刀,至膏盲心如刀绞。会女教师为减压。峰不觉他做不对。但不由得说,又要花钱去。

矮胖子听到,并未再多言。因果全凭己悟,别人仅是机缘。遂念了句:“平安健康”。峰大声回应道:“还要富甲一方。”

矮胖子皱了皱眉,但还是欣喜,祝福峰心想事成,梦想早成真,目标快实现。

两人挥手而别。

峰中途下了车,打的直奔酒店,订间高档套房。大理石壁,泛出幽光;陶瓷浴室,奢华浪漫。客厅小花园,清泉石上流。一晚上过了千,一掷千金豪情,令身为女人的女教师心驰神往。他知道女教师看上了他花钱冲。暗里定猜疑:钱来路不正。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才是好猫。

表哥信奉邓公的话,经济是一切的基础。资本积累充满罪恶。有据为证,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参考《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829页。”表哥倒背如流,所以积累资本,都要经过罪恶。

表哥给他钱大样,他出差在外花销。不管多少,都给他报。表哥说上不封顶。如果能揽回业务,还有重奖。他跟表哥也阔了,有了暴发户的风范。在场面上抢足了风头,于交际中挣够了面子。在他的一发子里,小皮180度的转弯。证明了钱虽不是万能,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小皮对他,从先前的嘲弄,到逐渐的崇拜。而今唯命是从,马首是瞻。完全佐证:有钱是爷,无钱是孙。住宿餐饮,娱乐休闲,商场购物,都是他出。小皮跟他,混吃混拿。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小皮叫他峰哥。酒宴场合上,无不称赞峰。说峰跟对了人。表哥也似丁书苗,她是一姐他一哥,都是行业翘楚,办事杀伐决断,知世故、懂人情。前途不可限量。

他躺着享受高档间的舒适,房款来自于跑销售的提成。表哥奖赏给他的,应该说他该得的。烟酒店利润丰厚,跟抢劫也差不多,让他能享受人生。花钱如流水,自在似神仙。片刻的欢娱,暂时的缱绻。一丝忧郁掠上心头。他想起矮胖子的话,是对的。可他,做不到。他有点懊恼,男人,难人也。除了劳动,还是劳动。外表光鲜的表哥,也难逃内心焦虑。惶惶不可终日,如只丧家之犬。他想成为表哥,又看不惯那样。但他最不愿做这:循规蹈矩矮胖子,照其活一次,他想死几回。于是找个理由:世界缤纷多彩,人分三六九等。存在便是真理。他要否定,全盘否定:矮胖子。矮胖子就会说,所有的:有形的、无形的、物质的、意识的,都是做出来的。他终于找到理由,能把矮胖子打倒,并踩得不名一文。他顿感痛快,但是一时的,然后陷入痛苦。因井水是凉的,他固执说温的,一再跳下尝试。等湿漉漉爬起,浑身颤栗。寒暖自知。

女教师姗姗来迟,但还是现身酒店。令他狂躁不已。女教师嗔怪他,连充电器都舍不得买,说他是过日子的好男人,他听了后脸烫得发烧。随后嘻皮笑脸,说起荤话。女教师边回嗔,叫他正经,边放充电器到卧室。他如火烧起脸焦红。女教师见状,说要冲个澡。欢娱是个过程。

等他俩热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他感到异常困倦,然后睡的如死猪。等他醒来,已是清晨。阳光将屋内照通透。他在想,老婆是杯白水,真实的,平淡无味;情人是杯红酒,虚幻的,妖娆妩媚。酒可戒,水难离。

昨夜,女教师听他的地要占了,先欣喜,后漠然,与她,又何干。翌日,他仍在枕头上睡得老沉:眼翻白,如瞎子。女教师还叹气,一夜未曾入眠。说她是承包地,老婆是口粮地。价钱不可比。他忽精神亢奋,如吸了鸦片。眸含光、似闪电,但一闪而逝。他歪头在装睡。他给不了女教师承诺,而老婆却是相伴终生。老婆是依靠,给你家的温暖;情人是依恋,给你一丝刺激。他要抽身而去,倦鸟总归林。回到家庭中,矮胖子告诫的。不迷失方向。

他的眼前浮现出姗,又闪过副村长。他家的口粮地、包地,只在副村长一念间。姗和副村长正如他和女教师,是承包关系,甚至都不算,短暂的苟合。为利益权衡,他竟想开了。

他穿上衣服,跳到小花园。打起了拳击:摆拳、刺拳、勾拳,拳拳到肉;正蹬、扫腿、鞭腿,腿腿生风。

他还不解气,练到大厅,舞进门堂,引众人围观,有两个粗壮保安想试他,花拳绣腿还是真才实学。被他轻易打翻在地,武训地的功夫仍在。他还是他?在村里,他如蛇,盘成屎状;在外面,或龙或蛇,或盘或绕,有时也飞,全由心境。

他为情破费了二千多,在表哥那儿,他很快便能找回来的,一瓶酒可收上百;一盒烟可入上千,只要他无赖,睁眼说瞎话,动拳耍威风。有啥摆不平。他的拳脚也不是吃素的。表哥再打理好上层关系,春秋梦做成,财富攥手中。

在店里他白天称雄,把找麻烦的镇住,若是质疑他的烟酒,他必将用话挡回去,花小钱买真货,也是异想天开,似在痴人说梦。还有不知进退的,他的拳脚派上用场。与同道酒肉穿肠、管弦鸣耳。三姑娘在,白天小酒,晚上小曲。和她男人一起醉,男人倒桌上,他卧在床上。三姑娘则千姿百态。

小皮在宴席上,也和三姑娘玩姿势,被他一拳所伤。

小皮耐人寻味地说,峰家地有人包,峰也包别人家的。包的地,也确权,都合法了。

听到此话,他笑笑,和小皮握手言和,他已经成长为商人,越来越像表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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