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日浓,晾台深,蚯引蚓,前仆后继,蚓迹斑斑,触目惊心。是一场活祭,向阳光、向温暖,向神秘的所在,像信徒往天堂,耗尽生命跟从。他经常得神旨。强烈的,来自地底的力量;荣耀的,奔向天上的征兆。受神的启示,在他的会众里,他替神代言。即兴传福音,是他的专长。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神喻世人,从他口传,警示会众。和伊斯兰教的穆罕默德一样。他在兰村的小牌召会里,也有同等的威望,穆罕默德靠安拉,他因主耶稣而得胜。他经常讲经,天堂与地狱,描述得很清楚。并有严格的界线,不能越雷池一步。
人叫他老白,以做木工为生。因时时刻刻念经,口口声声向主,故得一诨名:白念经。
但凡和他因神而交的人,都被他传得不知所终。跪主面前忏悔,附他身边交心。籍着主管理他们,以便行自己的事。冥冥之中,都是主的安排,人力无法抗拒。
从白丁到大学生,他全能忽悠住了。他娓娓道来,高深的教义,如聊家常般,便传达出来,浅显而易懂。他信得深,圣经所记,虽是神言,却如他话。张嘴便来,出口成章。哪部哪段哪节,说的准确无误。为他的传教添彩,吸睛无数;使他的演讲增色,倍受瞩目。他引经据典,旁证博引。或街上或小巷或市场或公交,都是他表演的舞台,围观的人密如蚁群,被他的巧舌如簧吸引,他就是那显眼的蚁后。虽然蚁后为母,他为公,但为荣耀,他甘愿挨刀变性,成为另一种类,不男不女也好。正如泰国的人妖,脱了男形,造成女样。摆个姿势卖萌,努个嘴儿装嫩,供人消遣取乐,便能混迹物欲横流纸醉金迷的世界。从此告别贫困。即使挨了一刀,舍了尘根,谁又说不值呢?传教不比人妖,能以奇巧取胜,却也不是体力活,只要会耍嘴皮,也能厮混。一心一意“结果子”,走街窜巷传福音,挑一两句常用经文,说成口呱呱,配上俚语头,再结合上风土人情、及个人的实际情况,针对性地传,便是一个风度翩翩、独领风骚的牧羊人。
他正讲得尽兴,忽一人从人群里钻出。众人认识,是一位哲学教授。在中北大学任职,混得一般,不上也不下,不高也不低。到中北说其名,知道有其人,不是“冒牌货”。教授一上来便指责他,两人一句话不对付。唇枪舌剑开战,你来我往斗狠。教授渐渐智不支,先是理直气壮,后则理屈词穷。又被他连连追问发难,更是狼狈不堪。教授不久原形毕露,连说:“我科班出生,你什么?土农民一个,和你辩,掉我价。”说完,恼羞成怒而走。他说:“主是我们的父,是你我的,也是所有人的。父所说的话,都是为我们!即使愚顽不化。有朝一日,也叫他醒。”教授听到后,又返身回来,急赤白脸问:“谁是你儿?说我吗?”他忙说:“是主的儿,不是我的,我有儿了。虽然不如你体面,但是凭双手吃饭,也是主在创世纪前就拣选了的好弟兄。”教授终于找到他的纰漏,反驳道:“儿子也成你弟兄了,你们这地方辈分乱的。还不知是啥淫窝子哩?聚麀之诮,不入才对。”见他不应,众人不语,虽带些文雅词儿,知道是在努逼话。怕引众怒,教授不敢瞎说了。正色道:“我谁儿也不是,我是我爹的儿。”他笑说:“那是属肉体的,属地的;而主是你爹,是属天的……”不等他说完。教授便急眼:“我爹?我是他爹哩!”他一听,头一瓮,忙喊:“罪过。”双手交叉握在胸前不停地祷告,求天父别怪无知之人的无理。
后来教授因“叫兽”,被查出作风问题,消沉的这段时间,竟然跟他信了主。但不久后“平反”了。据他说教授很会干,找关系通关节,当然不能太抠门,不比在家里,油盐酱醋也省着花,哪谁能跟你相处?又是顶头上司,有人扛着猪头还难找见庙门,自己佛便在眼前,只要肯烧香上供,哪有不保佑风调雨顺的道理?教授豁出去,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一出手,便着实打动了校长。校长爱其才。教授便开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运连连,一路竞级。就像玩打怪游戏一般,靠着花了大价钱的装备,最终晋级为千年老二——常务副校长——成为校长体己人。校长拉屎,他拿纸;校长打炮,他望风;校长吹号,他捏篾……凡此种种,举不胜举。教授在中北说一不二,已是位高权重,便嫌弃他卑微低贱,极力撇清与他的关系。教授迫不急待地回到了过去,果然多姿多彩且多情;彼得也情有可原三次不识主,因为多灾多难且多疑。但主选择了包容。他也要效仿主恩,叫教授悔改。他磨破嘴皮,但教授终未成彼得,倒吊十字架上生。却偏爱撒旦“倒十字”,眠花宿柳做春梦。
为教授远离主,他悲痛欲绝,如丧考妣。以前,他在中北揽活,教授出力不少。虽然,教授也要抽头,但是买卖好,油水大。抽了,仍比在外面的利润大。中北大学,知识分子所在地,都是国家养着的,不差钱。一个活顶外面几个,且结账快,一般不用返工,难缠的主儿毕竟少,知识分子有文化,讲道理。教授接活,他管干,两人分工虽不同,目的却是一致,合作共赢同发展。符合中央文件精神,这是教授所言。更符合他的传教理念:广泛接触、择优选取。一个国家干部,一个宗教人士,算是强强联合,但还是分道扬镳。只因一家升官,而背约了前盟。
他给会众解释,教授好像光荣,升成了副校长,实际却是败坏,自绝了向主的路。知道地主和拉撒路的故事吗?地主在世享不尽的富贵,却不肯施舍一点给拉撒路,致使拉撒路饿死在他的门前。不久之后,地主一命呜呼,灵魂堕到到火湖,看到拉撒路在亚伯拉罕怀中,和天使们在一起,谈笑风声;而自己身陷火中,与不义之人一块,哀哭切齿。地主后悔了,向亚伯拉罕呼救,但为时已晚。人在世上,仅是短暂的停留。永久的住所,或天堂或地狱。凭己,入地狱;靠主,升天堂。
见他讲《拉撒路和地主》的故事,木弟兄便依此背诵经文:“儿啊,你该回想你生前享过福,拉撒路也受过苦;如今他在这里得安慰,你倒受痛苦……”是亚伯拉罕对身披大火、痛苦不堪、向他求救的地主说的。有警示会众的作用,但影响到他的表演,他遂叫了停,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忍着赞扬了木弟兄,爱学习、肯钻研,吃通了经文教义,说明内里有了主灵,被圣恩所浇灌,但还不够,尚得努力追求。教育了木弟兄,再接着骂地主,就是为了捎带教授。于是下了判言:如还不能悔过,仅求世上享乐,不为以后着想。后果不堪设想。你以为,人死了就死了?就一了白了了吗?告诉你们,不是那样的。死了后,要接受审判,最后的裁定,全由主。主所喜悦的,上天堂,主所憎恶的,下地狱。一上一下,判若鸿泥。就像念书:考上了的,分配为公务员;落榜了的,回家种地成农民。这个比喻很恰当,大家深有体会。可不,人家吃了皇粮的,往后,就什么也不用愁了。上班有工资,退休有退休金。拿上一张卡,随时随地取。逢年过节有福利,养尊处优过此生。只要中间不出差,从生到死无忧虑。咱也不要羡慕他,人生在世弹指间,还得看那世。这世活到二百岁,也属罕见。那世却是无终结,一闭眼,就上道,没完没了。信的,上了天堂,福不尽;不信的,下了地狱,罪不完。
孰贵孰贱,孰轻孰重。自分明。要享福,趁早的,归了主,讲奉献结果子,到神的国度,坐主的脚凳,到亚伯拉罕怀中,共唱神歌,共沐圣恩,共同享福。
然后叫会众大声重述:“天堂和地狱凭主。我们要讨主的喜悦,不要做主所厌恶的。”一片朗诵声骤起,对主敬畏、对他敬仰。他站直腰板,大声申言。内容虽多样,却有针对性,都是现编,主要给弟兄姊妹们祈福还愿:木弟兄缺老婆,便求主赐给老婆;黄二毛缺小子,也求主赐予;王大杆有哮喘病,便求主用复活大能的手,驱走病魔恶疾,让身体早日康复……及早充满圣灵,主来时,迎主去,撇下病痛离苦海,奔赴天堂得快乐。他申言,都得竖起耳朵听,否则对神不敬,不敬神……都懂得,生下娃娃没屁眼,娶下媳妇是石女,攒下票票没命花,反正是……倒霉事,天赶地遇,就是你。
而木弟兄一申言,大家就有些凌乱,主要是他插话打断,内容虽和他的一致,却和他思想不统一。木弟兄先给自己求,求主赐福于我,娶上个好老婆,年轻又漂亮,贤惠又善良,任劳且任怨,孝长辈、助丈夫、育儿女,家里一把手,田间顶头牛。他此言一出,大家遂发议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姊妹,都有了看法,这什么玩意,都让女人干了,要他男人做什么。于是有老姊妹站出来说:也得看自家的条件,单要求对方可不行。龙配凤,凤配凰,无赖配流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古以来就不可能。主里面可给办不到,得到外邦人里去找。木弟兄见他的事,说了人怨,不说己屈。避免麻烦,马上拐弯,不再提及。
又发动大家,给黄二毛找工作。黄二毛不是缺小子,是缺工作,一个收入稳定的工作。黄二毛家里经常就连锅也揭不开了。爆米花只能在冬天爆,那东西火大,夏天谁吃?天暖了,黄二毛便摘了狗皮帽子,穿上圆领花衬衫,直到深秋,束上秋衣,仍是从这家晃到那家。从春休到夏,从夏息到秋,不止三个季度,一年也要混过去了。懒毛也能长二寸,正符合二毛的名号。二毛老婆不管他。这老婆顶半个神经,连自己也管不住,有空只在外头转,转回来,坐到炕头上等的吃,还得二毛给做饭。生娃后,出去的便更频繁了。一般在铺子里,问人要的吃。别人吃剩下的,塞给女娃吃,女娃剩的,她自己吃。捡剩吃,过嘴瘾。在家里吃不上嘛。女娃生得焦毛黑轱辘,也像猴儿精,和二毛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二毛傻、老婆疯、女娃闷,但日子要过,可怜女娃,错投人家。
木弟兄看到二毛家里情况,心下忧虑,生出怜悯,每次路过总要接济。一袋米或面,但也很有限,木弟兄也不宽裕。但凡来聚会,总要提二毛。二毛在时,一言不发,红着脸躲上走了。木弟兄焦虑地说:“哪怕是给找个看门的,或者烧烧锅炉,或者下下夜,有这样的营生,弟兄姊妹给操点心,拜托大家了,我们都是主里的好弟兄姊妹。弟兄姊妹不帮,谁帮?”提到黄二毛的工作,老白不高兴了。老白说:“哪得黄弟兄愿意了?别人再说也是假的!”他老婆跟上说:“人家二毛还用人帮?他爆米花的收入,二电厂的工人也比不上,那可是领得国家薪水的正式工呀!”木弟兄说:“别听黄二毛吹,什么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他的大炮不值钱!”
黄二毛工作难找,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吃苦不行、受累不成。出生时,正赶上六零年,全国上下一片饥饿声。大毛和三毛,人家就壮实。那时,大毛能打猪草,吃糠咽菜也冲,能和大人抢得吃,三毛还未出世。恰好二毛吃奶,他娘哪有奶水?只能喂面糊,好面糊糊贼少,玉茭子糊糊居多,高梁红面拌榆钱,是给养家人吃的。二毛有时也吃,算是开小灶了。但吃进去,难消化,便瘦成哪般鬼样。大毛搬离了老院,靠种大棚、养猪致富,起房盖屋,老婆孩子热炕头,过他的小日子。三毛给人打工,下煤窑上石场,汗摔八瓣,入了庄稼人的队,也随普通人的伍。三毛老婆虽丑,却长得粗壮,且又勤快,家务地活,都能拿起,且赶的去做,生怕落人后。一双儿女,遂成好字。三毛和二毛原在一院,但三毛老婆闹意见,遂打了堵墙各过各的。
只二毛不行,养猪怕累,下窑怕苦。先是收集民间偏方想行医,后来更是想着要走捷径,异想天开,要攻克癌症难关。如果成了,定是黄金万两,这不虚说。那段时间,睡着笑醒,从偏方里配野药,一天尽是鬼拾翻。结果啥也没弄成,倒把年纪晃大了。二毛想法不求实际,脑子显然缺根弦。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自从跟上老白入了会,总算消停。读经受罪,唱歌快活。总有一梁梁喜乐在,起初,黄二毛聚会很积极。黄二毛会唱黄色小调,虽说有底子,但唱神歌,仍捉不住调,在那儿瞎吼半天,把大家的节奏也给搞乱了。老白先指导,后指责,仍无用,便叫闭嘴。伤了黄二毛的自尊心,后来,生了气,很少去聚会了。老白也不待理他,也不是啥重要人物。老白因谢罗两弟兄莅临,三番五次叫二毛,却叫不动。也动了肝火。遂下结论:黄二毛,朽木也。
黄二毛与老白生了分,倒和木弟兄越走越近。他告诉木弟兄,补钙吃蟑螂,是他的神发现。吃法简单:在炉子火上焙熟了,晾干,咬得吃,跟吃花生仁似的。谈起来这项发现,黄二毛洋洋自得。问为什么是蟑螂能补钙,原因竟是蟑螂白色,钙片也白色,叫人无语。蟑螂携带十几种病菌源,吃了能好?但黄二毛固执己见,听不进劝。仍吃,一段时间,眼肿,人黑,身瘦,跟个秋天的蚂蚱似的。大病一场,才有所觉:木弟兄说的对,吃不的。说起黄二毛,无语了,生就的,脑袋不灵光。但有一点,却是孝子。老娘神经衰弱,大毛、三毛不管,偏二毛背上,先是医院,但很快花光了钱。不得已接回家,端屎倒尿护理。后是庙宇,求医不成求鬼神,家里搬了一堆泥像,想请各路神仙显能,把老娘的病医好,但终归无用。正当愁眉不展,遇上老白传教。老白告诉二毛,泥像是偶像,是邪灵撒旦,不仅不能帮人,还想法儿害人。不害旁人。谁拜,害谁。首先叫你不得安宁,然后叫你出乍事。见二毛怕了。又说,撒旦魔鬼,只有主才能降服。二毛想想,是呀。家里一直不顺。老娘、老婆、女儿,都给添乱。最近女儿考试,算术得了零分。他向老师兴师问罪。问:咋教的?答:生就的品种。黄二毛气不过,砸学校玻璃,被请到村委会。治保主任看是二毛,半知不迷的个货,也拿他没办法,遂向学校说了情况。学校派了个看门的,和黄二毛协商,女儿照旧上学,可他,不许上学校再胡闹。否则,女儿将除名,此事,便不了了之。
原来,问题出在泥像上,一语惊醒黄二毛,遂把泥像扔沟里,连踩带踹使劲砸,一气弄个稀巴烂。然后,跟上老白信了主,脱离撒旦魔鬼的束缚,过上神人生活。聚会唱歌,读经听道,黄二毛喜上眉梢,把老娘也带进来。老娘倒比以前气色好了许多,越发相信主是天上唯一的真神。黄二毛对老白感恩不尽,使他脱离了魔鬼撒旦的束缚。要不,以后,可保不住出啥事呀?但两人先近后远,最后互相撕逼,成了对头。而黄二毛与木弟兄,则先远后近。黄二毛知木弟兄,口里说心里的话,且人慈善。不比老白,不着边际,叫人难以捉摸。
二
木弟兄诵念亚伯拉罕对地主所言的经文,仍受到老白的指责。经文里有神的信息,作为人,永远不会懂;神与人,中间是:一条鸿沟,不可逾越。经文,若望文生义,难免说到两岔,产生歧义。一是冒犯了主,让自己受害;二是误导弟兄姊妹,给召会带来麻烦。还有,老白偶然听到过讲道,是讲这一节经文。但因为拿诗歌本,要王姊妹给优惠价,把心思分散了。木弟兄当时也在,却听进去了,回来的路上,还兴奋地讲,说不要有分别心,才是神的旨意。至于木弟兄怎会如此说!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王姊妹让了步。使他没有白跑一趟。回去,他老婆还称赞了他。说她有眼,嫁对了男人。干什么都能谋下利。木弟兄重提这段经文,阴阳怪气的样子,像是在讥诮人?让他有所察觉。他对木弟兄说:经文是神的话,掂量后才能说,可话又说回来,人咋能理解神呢?理解了,也是神了。所以不是你我能够随便乱说的,更不能臆度神,否则会五雷轰顶。木弟兄并未回应,而是报以一笑,似有拈花一笑之意。让老白越发地不安。他老婆也不感冒木弟兄,总是装神弄鬼儿,比别人多听了两回讲道。处处,掐人的尖、要人的强。后来,主也不追求了,会也不聚了,祷告也不祷告了,和外邦人一样了。只一味,追求俗世的生活,把求主得生命,反为次。虽然口头上知些经文要义,但不想得在内里变化,终为空。法利赛人对摩西律法了如指掌,结果怎样!还不是败坏。不仅不识主,还想杀死主,取而代之。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而万劫不复。
木弟兄受到指责,并不生气,而是顺着他老婆说:“是啊,法利赛人借律法掩盖其虚伪贪婪的本质。被主揭穿,便刁难主,迫害主,终被主抛弃。”
他老婆说:“你知道这样,还学法利赛人?”
木弟兄并不回答,而是又念经:“我告诉你们:你们的义若不胜于文士和法利赛人的义,断不能进天国。”见老白夫妇俩瞪圆眼看他,十分得意,止不住又念:“凡他们所吩咐你们的,你们都要谨守遵行;但不要效法他们的行为,因为他们能说不能行。”
老白似听出道道,像在说他,能说不能做,可他自认为不是,便觉无话外话,更无话外音,是自己想多了,可又似是而非,模糊不辨。后又疑虑重重,纠结不清。从而表情复杂,叫人难以捉摸。面容上看便越显神秘,有了宗教的气息:主的忧郁、摩西的凝重、以及十二使徒在耶稣临难时的各种神态,尽显其脸。故而迷住了他老婆,他老婆叫:“看白弟兄,像摩西,给我们寻找出埃及的路呢!”于是老白找到了模仿对象,就装摩西。装主,他不敢;装十二使徒,他又不愿。除了约翰,正常老死。犹大吊死。其余殉道,惨不忍睹。他老婆喊:“白摩西、白摩西。”老白仿佛摩西附体,顿时聪明伶俐起来,又恢复到能言善变的状态了。这时听到木弟兄喊:“白咪西。”是属于日语了,他虽不懂日语,但咪西还是懂得的。小时候,电影里常放,地雷战里,刚说完咪西的太君,就给炸飞了。于是他恼了,冲着木弟兄不客气地喊:“看看看,又显酸卖文了,又显你日能了,就你懂!别人就不懂?我信了几十年了,难道是废物,我只是不说罢了。在我们跟前,你卖谝啥呀?咋不跟魏弟兄一样出国外讲道去?人家把好生活也求下了,还娶了个洋媳妇,到了台湾定居,羡煞了众弟兄,成了人生赢家。不行吧?人家魏弟兄可是懂四个国家的语言哩,满世界的跑,只要一张嘴吧唧吧唧上下一忽塌,话匣子一开,金元宝就来,走的哪里,吃的哪里,住的哪里。断有信教的地方,推开门子,白吃白住。如同吃宴席、住酒店。人人抬举得活了。不管是在教堂的,或者不在教堂的,都欢迎魏弟兄。魏弟兄会选择性地讲,总能找到经典的证据,为各家流派树威望。咋就学下那本事哩?等于学会了“芝麻开门”的口诀,走得哪里,只凭张嘴,就打开了财富的大门。如今跑得台湾了。魏弟兄说,终于到家了,便一心传道。过上让人仰慕的神人生活,再不用被污七八糟的事烦心。和小妻子在朋友圈里秀恩爱,虐了一群单身狗。恐怕木弟兄,不能平静吧。”木弟兄说:“平素里,我也平静不了。十个指头解了消乏。”会众大都没听懂,净是上了年纪的,只有一个小姑娘笑,看样子,已经上高中了,被大人呵斥住,不敢笑了。使劲憋的,不再看木弟兄,怕笑喷了,转脸望向白弟兄,尽量表现得庄重些。白弟兄接着说:“魏弟兄周围都是达官显贵、儒士雅商,生活有质量,”木弟兄突然说:“也有情调……时不时就有美女出现。直了魏弟兄的眼,恼了小媳妇的脸;红了弟兄们的眼,羞了姊妹们的脸……”会众们听了,全傻眼了。面面相觑,手足无措。这下听懂了。小姑娘止不住大笑。白弟兄终于恼了,大声说:“木弟兄,有能耐,你也去。”木弟兄问:“去哪里?”白弟兄说:“去台湾呀。”木弟兄说:“叛逃呀?不敢!”白弟兄脸红脖子粗地说:“你,你……不要在咱这穷地方待了,确实委屈了你,出去,混出个样儿来,我不图沾你的光,只图脸上能光趟。”说完直视木弟兄,叫他回应。
木弟兄绷着脸说:“没那本事。”
老白说:“这不就对了。叽叽歪歪啥!”
被老白怼,木弟兄也习惯了,并不在意,但提到魏弟兄,自愧不如,四个国家的语言!我的天哪,会一样,都能当翻译了,混口饭吃总没问题。他连他村的村话,也讲不全。可话说回来了,抗战电影里,最坏的,便是那翻译。替日寇残害中国人。台湾的李登辉便是日本人的种种。台湾官方已发文证实,且是一私生子,这也并不为过。日本战败时,三十万日本兵,脱下军装,就地留在台湾。他们的后裔对台湾影响很大,在军、政、商三界都有要人,这些后裔现在有几百万了。木弟兄不觉台湾有啥好!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他在村里待久了,人也木了,竟爱山风、崖雪,石头畔里的红枫,旮旯角里的黄栌,做梦也没梦过什么台湾、香港、澳门,听说后面的这两座城市,相继回归,一国两制,港人治港、澳人治澳,很合时宜。处于北方燕地的他像是在听一个不太远也不太近充满民主主义情绪的故事,回归不回归,与他什么事?他只关心他村,别让上面蓄水池的水下来淹了,也不要因搞什么房地产开发,挤逼得他背井离乡。再就是自己,安生些,吃斋念经,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好呢,少接触人,少惹事上身,唯恐乱了己心。是非面前绕道走,莫管他人瓦上霜。求得平安健康,便是他的福气。
几年前,他妹叫他去台湾玩。他妹出钱,一听路费四五千,再加上其他开资,少说得一万。不是花他的,也心疼,找了个借口。他妹笑了,这什年头了,还背文革语录,是天蓬元帅下凡——投了猪胎——搞笑来了吧。大陆、台湾,早交好了,一家人嘛。外人再出坏也没用,终归血浓于水。他妹也叫得他妈和他姐。他妈对他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仅此一回,别说怪话。他则一口咬定,自己是爱国人士。他?爱国人士!把姐姐、妹妹笑喷了。他仍不知耻,说他大爱归心,一日三爱吾身:早上吃好,中午吃饱,晚上吃少。把爱扎向农村,土坷垃上种艾,垅沟地旁弹琴。做人不可忘本,吃粮不忘农民。他是农民,他骄傲。那时早改革开放了,心眼活的农民,跑到城里打工,就堆堆溶进去,抬头看齐市民。再有甚者,创下家业,相比精英,略输一筹,而为粗英,也是英。落英缤纷,辗作成泥,也护春。低头看市民。市民长叹息:不吃苦中苦,难得人上人。姐夫、妹夫,做买卖,摆脱泥腿子,买楼上户,一站到位。富了,城市便接纳,成为一分子;若再富,可敌国,便跪着迎,尊为主人。城市是富人的。富人立正齐步走,我们欢迎你;穷人稍息解散,这儿没你事。富人开公司,穷人去打工。穷人越打越穷,工资赶不上套,日日干,月月尽,没有余钱;富人越开越富,榨剩余价值,吃政策红利。终为大胖子,一肚子油水。就是身体虚,寿命实堪优。穷人想翻身,几率几为零。阶层已固化,壁垒难突破。不幸,他沦为穷人。出世,青灯古经,吃斋念经,以求心平。姐夫、妹夫入世,经济唯以致用,选择下海经商,各显其能发财,各领风骚立万。他妈因了姐夫、妹夫而荣耀,受亲戚乡邻高看,凡事,都把老太太记挂着。对他则是嗤之以鼻,因他烂泥上不了墙。烧砖不成,烧瓦不就,只能回农村,终成闲人:种地无苦,打工无样,念书无望。如今抱本圣经,日夜念不停,做在家的洋和尚。他妈烦恼不休。但看到讲道人山南海北走活得滋润。便生出个主意,叫他也进神学院当牧师。但宗教门子难进。宗教单位不再是清苦处,因为如今拜神的多,当官的拜,经商也拜,普通人为求风调雨顺也要拜。所以比进国家单位还费劲,走关系托门子也轮不上。但进去后,便幸福了,干什么,也耍一张嘴,上下一动,啥也有,幸福指数五个星,比公务员还爽。他想入教,别做梦了。
姐姐、妹妹的笑声极大地刺激了他,他梗着脖子立马回应:坚决不去。好像有刚骨,内心实空虚,一丝懊悔现。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姐妹们挽着他妈去了。看到老太太矮小的背影,他倒显平静,突然释然了。如此安好,大家省心,他妈不见不烦,他则失去羁绊,尽情自娱自乐。他知道:他去,使得气氛异样,他人不悦,自己不爽;不去,明智的选择,一别几宽全欢喜。他也乐得回小屋,想咋便咋,学狗衔窝,仿猫叫春,没人碍事。
前段时间他村发大水,不是天灾,是人祸,上面的一座分池子因存水过量,快要崩开了,再不往出放,整个蓄水池也将岌岌可危。蓄水池若塌了,将闯下天拐。人为的洪水便造出来了,汹涌而下,一片汪洋,地上的活物则要被淹尽了。他村属山地。水过一下,浮皮皮,便走了。市里却是盆地,虽说有河道,但排水系统不给力,平时还紧张,下一场大雨,就扛不住了。盆地嘛!聚水的地方,不然,叫山地了。保不住淹死谁?只能看天意了。盆里住的多为金贵人,或叫强势群体,或谓城市精英,洪水可不管这些,照淹不误。
管水的经常便给停了水,为一点好处,不怕五雷轰顶。如果不遂心,就会一直停。这边停,那边就得存。如此反复,池子爆满,收拾不住。不得不拉闸放水。但下面是个村,虽说农民,但也是人。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弄塌了蓄水池,淹了金贵人,别说饭碗子,就连这贱命也保不住了,趁现在,把分池子水放干了,淹死个把农民,也属自然灾害,并没多大关系。顶多是,玩忽职守……下一步,就看怎么找理由了。找对了,不仅无错,还有功,论功行赏,官升一级,也未可知。那时更能玩大的,如果闹下大洪灾,顶给国家计划生育了。于是向上级报告险情,里面写上各种理由。领导一看,自然规律,正常现象。下命令吧,大家准备抗灾,但不管怎样?不能把“盆”里淹了,那可是政治、经济、商业、文化的中心。让洪水从村里入河道,才是正解。怎么引呢?从村里过呗,莫非还能上天入地去,他们又不是孙猴子。淹肯定淹,但淹了房,别淹了人,能做到这点,已经不错了。于是下命令:做好安全措施,疏散村里群众。村委会立马执行。挨家挨户通知,还未完,水下来了。木弟兄没跑,原因也简单,不是不怕死,是他不知道。听到外面哗哗的水声时,他呆了,想起了圣经里诺亚方舟的故事,赶紧祷告,向他的主求救吧。还别说,主没放弃他。声大、水小,一阵便过去了。且绕着他家走。他毫发无损,便笑话逃走的人。笑着、笑着,却哭了。又想,他一个光疙栏子还,跌得哪儿,哪儿是岸。哭什么呢?于是又笑了,笑得阳光灿烂,摇头摆尾,像一根头重脚轻的狗尾巴草。
他入了会后,老白不待见他,老白还是他的引路人呢,说起来不该呀,可他不懂感恩,让老白很受伤。虽然他们争执在经文上,但老白若输了,定是没脸了,如何在会众前树威望?树威望前,必须得要脸;有了后,不要也行。老白懂。老白叫木弟兄不要顶撞他,顺从他,就按他的套套来,小牌肯定兴旺,也有木弟兄的好处。但偏偏的,木弟兄瞎驴认下一根道。还想试图改变他。由了木弟兄,定要过差年,把大伙儿带到黑岔里,一起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老白向木弟兄示过好,木弟兄不是不知道,但木弟兄一提到经文,就鬼打的,不由他。经文虽好,不学也成。谁见过教主讲道?都是牧师。谁见过校长讲课,都是老师。老大都抓行政,在内搞管理,对外搞关系。一身油了叭叽。惯于见风使舵。对上媚,对下威。有时,也不一定,看情况了,不讲规则,灵活应用,方为正道。反正只要教堂在、会众在,花钱雇两个讲道的,或者干脆不用雇,就有免费的送上门来。教堂照样转得香火旺,众所周知,教堂不是学术研究院。
木弟兄不理解,信主不读经,咋信主?老白说,听领头羊便行,它领众羊得生命。木弟兄觉得不可思议。他又钻在小屋念经吃斋,不太关心外面的事了。
偏安一隅,小村小屋,浅台浅阶,孤家寡人,眠于经文,游在山水。山是黄土高坡,水是渊子湿地,风一刮,一脸的土;雨一下,一脚的泥;但他仍爱。无疑,木弟兄不是个上进的人,苟且偷安,得过且过。诚然,他成不了魏弟兄。于是他不再说话。
任由老白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就得由人家,种红薯种山药,随人家的大小便。况且老白也付出来,红酒是他买的(充当耶稣的宝血),干饼是他老婆做的(充当耶稣的身体)。喝主血,吃主肉,得生命。一系列的仪式,老白做的有条不紊,即使不懂经文,有何关系?教师就得会教书?工人就得会工作?农民就得会种地?别逗了,那是怂人!干好本职工作,是上对下说的,上面可从来不这样做。运营大牌的赵弟兄,是谢罗两弟兄请的,原来是个开饭店的。即使入会了七八年,也对经文一窍不通,只会对着会众喊:多多的奉献,会得永生。后来谢弟兄就不叫赵弟兄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了,叫他在背后工作,负责运营捐献:理念整合,卖点疏理,流程设计,细节安排,赵弟兄做得丝毫不差,且能捕捉到会众的消费习惯,知道各个弟兄姊妹的需求,生理的,心理的,都拿捏的准,精准营销是赵弟兄的特长。谢罗两弟兄只能从神的角度夸夸其谈,可会众毕竟是人。老白想到这儿,不再纠结了,木弟兄懂经文,只能当牧师,和魏弟兄一样。而他,不懂,则是管理者,和赵弟兄一样。围成圆圈,闭上眼睛。老白大喊:“阿里路亚,阿巴父,我们敬爱你。”点燃了激情四射的申言仪式。老白爱说爱唱。说申言,说得头头是道;唱神歌,唱得有板有眼。正好,唱是开场,说是收尾。冲锋,殿后,他出尽风头。为了主恩遍及四方,他声嘶力竭、嘴干舌燥,每一次聚会,他都很卖力,两眼喷火,嘴里冒烟。付出得有回报,不由老白,由谁去呢?
三
老白指责完木弟兄,转身向会众布道,不再以口舌为能,没必要。要服众,必须提教条、戒命、以及摩西的律法,照上面的,严格遵守,做温驯的羔羊,才是合乎教义。只吃生命树上的果实,不沾善恶知识树上的。开宗明义,经文说得清楚,毋须多言。所以,人类一发言,上帝就发笑。确实,人类的话,都出于己。如果有了知识,更加地会伪装,嘴儿比别人巧,心思比别人坏,事儿做得更绝。倒不如大字不识的,谦卑下身,心存敬畏。人三理四也未泯灭,自然就不敢做苟且之事了。但有点权的人不行,他们所谓的科班出生,念书念得狗肚里去了。自私、贪婪、阴险、狡诈,被他们用假公、伪善,装腔、作势代替。人性黑暗的一面,沉渣泛起、泛滥,一发得不可收拾。又被他们误认是聪明绝顶、玩别人于股掌之间的能力,也是他们在社会上作为强势群体的标志。自夏娃被蛇引诱,人类每天都在向死亡走近,从此再无永生。善恶知识树上的果实,亚当听了夏娃的话,他们一起偷吃,顿失大智慧,却生小聪明。眼明了,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耳聪了,听到神的脚步声。羞藏于树后,不敢见神,神问明原由后震怒,因为人类违背它的训诫,遂逐出伊甸园。随后向蛇发出诅咒,让它用肚行走,终生吃土。人类失了依靠,只好种田,成为农民。做农民难呀,受不完的罪,吃不尽的苦,悔断肝肠。
如何才能回到伊甸园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呢?
只有遵守教条,墨守成规、循规蹈矩,听主话做羔羊,全身心地摆上,亲近生命树,远离善恶知识树,小牌才有希望变大牌。他也会变成——他所仰慕的人——谢罗两弟兄——在大牌里,什也紧他俩,被姊妹们围着,好像是明星,光彩照人,风头无两。他如果能如此,此生又何求?要是按罗弟兄的说法,以后再不用干木匠活了。只伺候主,管理会众。评断是非,裁决纠纷,定罪量罚,做话事人。罚也在经济上,无火刑之类的。烧布鲁诺是白烧,那是在中世纪。如今法制社会,你试试看?万不敢用野蛮。那样,损人,且不利己,要学会用脑子,搞些活动筹款:募捐、赞助,冠名啦,等等,合理合法,一起发财,何乐不为!只要有了人气,什么也好办。若有人买账,必有人买单,只坐着收利。不错的生活,不比教授差。如果神的经纶一但完成,到了神的国度,大部分是信主的了,少部分外邦人,他们还不乖乖听话?如果再掌握了军事、法庭、监狱……到那时,哼哼,教授,不,这位副校长,这孙子,这文学院的院长,在兰村,唯他马首是瞻,唯他唯命是从。谁有权,谁有理!本如此。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瞎扯淡!如果奉行这句话,试试,连村你也走不出去。有的事只能说不能做,有的事只能做不能说。一定要搞清楚,才算是明白人。
他是东山人,想在西山办个营业证,可咋也办不下。原因是村里不给盖章,常找借口推,说白了,就是踢他皮球。不管他走到哪儿,也要恶心他。村长如果不换,小鞋他就得穿。他惹下了村长,那是几年前:他在他的核桃地里发现了煤口子,用铁锹便能掏出煤来。但保密工作没做好。先被人知晓,后被人举报。村里马上就做出了反应,以集体的名义收回了他的核桃地。他想再包,理应先他。但重洗牌了,以前的规则不算数了,不久,被村长二弟包了。他想去说理,可他是小户,人少不顶事。那二弟包了后,承包费一年一万。一天挖出的煤能卖十几万。很多人急红了眼,整天到村委会打嘴仗。村长不干了,这是要造反。你动嘴我动手,打倒几个刺儿头就没人敢说三道四了。村里也太平了,该干嘛的干嘛去。老白也差点的,不是他跑得快,或许连木匠活,也不能干了。
从此,村长记下了他。
一想到村里,老白就来气。便对会众说:“在世上,富贵如地主的,一但归西,他们,结局却惊人的相似:求主不能,陷入火湖,受不完火烧焰灼的苦痛。钱是撒旦,钱是魔鬼,钱是原罪。对金钱的崇拜,以及不择手段。致使贪婪、自私、欺诈……靡然成风。潘多拉魔盒被打开。如此长期以往,人类将万劫不复。”老白此言一出,会众一片哗然。焦虑、恐惧在漫延。有人跪下祷告,求主赦免。有机趁机,无机不可乱机,老白顺势也跪下,面向主像。主像是一张挂历,挂在年画的旁边。年画喜庆,大红大黄;主像悲悯,多尘多土。大聚会时,谢弟兄送的,免费的,不花钱,他便多要了几张。先给了黄二毛一张,接着又送出去两张。剩下在手里的,不知该放到哪儿?后来竟不见了,反叫他长吁了口气。可忽然,发现还有一张,便觉惊恐,才惊惶失措地挂到墙上。只为心头升上来的畏惧,主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且糊弄不得。无意之间,派上用场,成就了他君临“天下”。使他独放异彩为异人。
在他带领下,众子来朝拜。哗啦一片响,伏倒在跪下很快又立起于挂历旁边的他脚下。他抬眼四处望,却望到了木弟兄,高粱杆子似的也戳在地上,站得比他还直。他是领头羊,理该如此,况且,他又是牌长,谢弟兄封的,经过了总部的认可,具有了权威性和合法性。木弟兄算哪根葱?
但他不能生气,木弟兄是个滚刀肉,翻了脸六亲不认。如果硬杠上了,还有他的好?丢了人不说,更会失了人心,影响到他的传道,更影响他的业绩。小牌再进不来人,他这个区域代理恐怕干不成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利益。他不想弄没了。罗弟兄也嘱咐过他,不能逼迫弟兄姊妹。罗弟兄又说,商人营销的是产品,宗教营销的是人。人都能营销了,你想哪,哪利润,将不可估量。他宾服罗弟兄,想到这儿,他的心又平静了。能正确对待木弟兄的“不跪”了。
他闭住眼,也能想得到木弟兄在他这儿的活动轨迹,是这样的:当他跪下,木弟兄耍滑,去了趟茅房。待他站起,才进得门。这已经算是不错了,人还在!有时候,中途走人,不知所踪。每次来,木弟兄都有别的事,这次也不例外。其时,少他不少、多他不多。但老白是个热心人,总盼:弟兄姊妹,来时的路顺当;去时的道安然。在俗世里,也过得正正常常。他给木弟兄张罗对象,木弟兄和他女儿同岁,和女儿也谈得来。要是女儿在的话,也会赞成他给说媒。这次说的是他侄女。木弟兄听到后,急兔兔一样飞奔而来。平素里聚会,木弟兄总不见,问他常是忙。咋这就不忙了?他是不想说了,挑明了便不好了。能忍者天地宽,他便有这德性。
老白开始宣讲:“上天堂入地狱,全由己定。像我们之中,有信得不好的,等主回来,要补课,补千年的课,别想的,蒙混过关。”有害怕的便问:“咋能信好、不用补课呢?”他大声地说:“聚会读经,天天的,不能耽误。耽误一时,读一年;一年的,欠千年,如此类推。我就不细说,其中的厉害,只有等主回来。主定要清算,谁也别想得逃脱。”说完他看木弟兄,他老婆趁机说:“看人家常弟兄,买了一包的书,咱们中间有人还没书呢?真是差的不在一点点。”说完了,他老婆转头问:“木弟兄有没有?”木弟兄答:“以前有来,现在没了。他说:“说跟没说一样。”他老婆说:“还是没有嘛!没就买一本呗。”木弟兄冲他挤眼,意思是说没带钱,叫他给垫上。他知道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他便冲老婆发火:“买什么买呀,拿我的旧的让木弟兄看吧,也是一样。况且圣经,不是放在手上——当摆设的,而是要记在心里,你说不是?”木弟兄鼓掌,大声喊:“是啰。”无人跟上起哄。众人都看他,不说话。该说什么呢!不说才是个对呀。他老婆说:“就木弟兄特殊,书也借的看。”然后发出长长地叹息:“唉——这还能追求好主了?”他叫老婆不要多嘴,而木弟兄只是以微笑回应,然后,又接上刚才念圣经上亚伯拉罕对地主所说的话:“不但这样,并且在你我之间,有深渊限定,以致人要从这边过到你们那边是不能的;要从那边过到我们这边也是不能的。”
老白顺上木弟兄的话说,火湖将恶人与义人分开,是永定的,无法打破。天使来了也没用,自己造孽自己扛。
说完,他斜眼,看人掏钱。不再看木弟兄,看了来气,气则郁,郁者伤神。他还想多活两天了。诗歌本几十种,要都买下,能开书店了。他每天教神歌不重样,几乎都不在一本书里,经常四五本地翻得找,但仍是不够用。所以一说买,谁也得买。大家一起拥到他老婆身边。于是,他老婆坐到桌子旁,开始登记,并负责收钱。他非常激动,大家用实际行动信主,是对主的敬畏,也是对他的信任。他“喂养”见效了,大家都在成长。他头羊,众群羊,领大家就主恩。咩咩咩……不吃肉来只吃草,让主欢喜。他声音发颤,高声叫道:“拉撒路能与天使在一起,相信,大家也能行。拉撒路是谁?一个乞丐,长满烂疮,最卑贱了,主还没舍弃他!接他到天堂。”
他老婆说:“主就是爱穷人的,看见没?最先得救的,都是些瘸子、瞎子、聋子。”
有人问:“主啥时候回来呀?大家都等不及了。”他说:“快回来了,知道不,以色列建国了!”又有人问:“这与主有啥关系?”他解释说:“是主帮助它建得国。你想呀,中东那地方全是信伊斯兰教,就以色列一个信主的国家。又是一个旦丸小国。不用打它,围也围死了。可偏偏的,以色列在中东称了一霸,一对几,把埃及、叙利亚、伊拉克、黎巴嫩,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而巴勒斯坦直接给灭了国。如此看来,以色列以一己之力,完虐了整个阿拉伯世界。这是为什么?就因为以色列信主,和咱们信得一样,所以才得胜。”
一口气险些下不来,歇了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说:“战乱频发,民不聊生。罪行在地上,恶肆虐人间。主看世上不好,决心用火毁灭,正如同诺亚时代的洪水,吞没了一切。”
人问:“怎么是火呢?”他说:“核弹不是火吗?”众人恍然大悟。他又借题发挥:“俄罗斯和美国,这两个拥核大国。在叙利亚抢地盘,打得不可开交,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双方都急眼了。也着实可笑,在人家地盘上都想做主人。毛子率先出兵,帮助巴沙尔,清剿反对派,先胜一筹。美国见势不妙,扶植库尔德人,牵制巴沙尔的政府军,又联合欧盟,打压毛子,后发制人。虽在叙利亚正面战场上,美国节节败退难于掌控局面。但美国佬很会玩,让乌克兰牵制俄罗斯,从中作梗,但会玩的玩不过玩命的,毛子一言不和,就要玩核弹。核战争一触即发。到时候,别说叙利亚、美国、俄罗斯存在不住,就连地球也要一起毁灭。”他运用恐怖传教法传教,是罗弟兄教的,谢弟兄不大赞同,但迫于形势,也只好默认了。山西人杂,各样的都有,好说不管用。太原召会,谢罗两弟兄负责,谢管宗教内部事务,罗一般是在外跑关系,和企业的性质一样。不过,管理的为大,跑外的为小,这又与企业有所不同。罗弟兄在外见多了,认为:山西人,不服水土的多。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不能一味地以温柔相待。老白力挺罗弟兄,是他的忠实拥趸,也是他思想的不折不扣的执行者。众人吓坏了,问该怎么办?本来国际大事,大家漠不关心,打死一个少一个,省得跟咱抢资源。没想到一开打,谁都不能置身事外!看大家着急的样子,老白内心里得意。老白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依靠天上的父。”又问:“怎么依靠呢?”回答:“多参加聚会,多为召会作贡献!在募捐的时候,不要小气,捐小的得大的,此刻:捐几十、一百,到时:封城主,立邦王。回报是巨大的,我们都无法想象,在座的各位,我敢保证,叫大家一个个都掌管一座座城池,主是应许过的。”老白刚说完,他老婆接上说:“就像投资,不舍本钱,怎能得利?弟兄姊妹们,我们几乎是无本求利呀,只要听主的话,只要做奉献……”老婆说到奉献卡壳了,他赶紧接着往下圆:“说奉献,可有奉献的好的了,九院有个弟兄,把房子捐给了召会,只为聚会方便。世上的,都是俗物,我们要追求永远的生命。还有开栅的王姊妹,老公是开大公司的,后来背叛了她,觉活得没意思,便投到主的怀抱,才觉出有了神性,是多么地快乐。再不留恋俗世,把近两个亿的财产也捐了。世上的一切,若贪恋,便是罪。弟兄姊妹们,今世的一切都是虚幻,只有来世才是真实,真实的天堂,真实的地狱。诚心信主,主必降恩,与他同住天堂。相反,打入地狱,受煎熬。”他说完,他老婆张开嘴叉子,一笑,示意他继续讲。得到老婆的认可,他精神焕发,热情洋溢地放开喉咙开始演讲:“把我们全身心地捧上吧,弟兄姊妹们,主会解救我们,在诺亚时代,有‘方舟’,而如今,主同样会降‘方舟’,躲火患。弟兄姊妹们,不要害怕,一定要追随主,不软弱不气馁。主不会丢下我们,因为在创世纪前,就拣选了我们。”说完,他举起拳头,大喊阿爸父,下巴上的一撮黑毛,也跟着向上翘起。立时,会众们也跟着喊:“阿爸父,求你,拯救我们。”他又率先跪下,撕裂了衣服,捶胸昂首,泪眼朦胧,好像戏精。引得众人也哭鼻流涕,“求主慈悲。”“求主开恩。”“求主给个活路吧。”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混杂在空气中。
四
在向主的路上,老白越战越勇。他被人烧过、打过,但他始终没有胆怯过。如今打他、烧他的韩大个,也被黄二毛带来归附了他。他不计前嫌,封了黄二毛副牌长,协助他的工作;给韩大个一个圣斗士的称号。韩大个配,长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而且能说会道,是能文能武的干才。黄二毛跟上韩大个转,老白也得看他的脸。韩大个喝酒吃肉凶,并不像主里的人。当年黄二毛因受老白的怂恿,把家里买米面的钱奉献了。问老白要不下,才找得韩大个。韩大个到底有能力,几回半夜闯老白家。老白禁不住折腾,不得不退还了钱。韩大个要回钱出来,顺走了老白的自行车。老白报了警,被关了十五天。韩大个咽不下这口气,在过大年老白不在时,放火点了老白租的房。从此两人扯平,井水不犯河水。可恰恰黄二毛又捡到了老白老婆的账本,本来没啥用?准备扔了完事。但听黄二毛说老白骗了人钱,且死无对证。据说先是借,后来,老白说还了。对方说没有,还的是第一次,第二次的没还。老白一口咬定,只借了一回。对方脑子出过问题,谢弟兄倾向于支持老白。后来还是罗弟兄发动弟兄姊妹,捐了钱替老白还上了。老白一直叫屈,而对方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众人劝说了一回,此事便不明不白地了结了。韩大个听到后,眼珠子嘀溜地转,终于在账本里找到了答案。便和黄二毛找到老白,老白遂和他俩结成义气相投的患难弟兄。韩大个拍胸脯保证,只要他在小牌里,便能保证小牌捐钱仪式的有序和正常,也能监督到捐的钱是否用到小牌事务上。老白便叫韩大个保护功德箱。圣斗士嘛,哪里需要到哪里。老白因捐钱的事,惹上了麻烦:罗弟兄要他报账,会众叫他出清单。韩大个出面后,上下便通了。还了老白一个清白。
老白的心是坦荡的、无私的,可与保罗、彼得等圣徒媲美。并甘愿为主献身,就像十二使徒一样。死掉的是肉生,活着的是精神,且永垂不朽,被后人仰慕。犹大应该除外,尽管他佩服犹大,知主的死是脱不掉了,便趁机捞了一把。钱,并不是坏东西,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至今,还没有任何一项发明能比钱更有魅力,也没有任何一项发明能取代钱。因为用钱可以控制、调整人类社会的所有活动。钱可以使无数的人和社会团体为它奋斗终生,为它铤而走险,为它绞尽脑汁,为它前仆后继,为它不择手段,做一切能做的事。如此说来,犹大被封为使徒,不是主看错了人。老白虽想的和说的不一致,但他确实是辩证的唯物主义者。就和马克思这老头一样,一生看不惯资本家。还写了《资本论》,揭露了他们的丑陋嘴脸。但到了晚年,却极力想让小女儿嫁给资本家。也和他痛恨教授一样,并不是他所说的缘故。但他仍要固执地这样说:“教授,这类看起来似乎有文化的人渣,不知敬畏、不辨是非、不明理数,只为苟图衣食、养尊处优,因而营私舞弊、中饱私囊,终日混吃混喝,闲游戏摆,过猪栏的生活。还自称是骚客。是骚客,骚到家了。所以,教授叫兽,专家砖家。火毁世界时,叫兽们、砖家们,也定会随之消亡,连渣儿也剩不下。我们则不同,劫难余生后,当鸽子叼回橄榄枝,我们像绿草一样,长的遍地都是。藉着主的恩宠,我们虽贱如草,可生命顽强、姿态优雅。平凡中见伟大,朴素里显高贵,我们的名字叫大众。普如尘土,常如青草,遍如石头。土壤生百物,草儿遍地长,石头随处见。这是施诡计的撒旦想不到的。撒旦坐在高高的庙堂之上,用黄金为自己修殿,使白银收买、奴役人心,用青铜铸造歌功颂德的碑塔,想流芳百世,却遗臭万年。无论黄金、白银、青铜,都是外面光鲜、内质松软,像没有脊梁的软骨头,但世人仍爱得昏了头。只因一样,能当钱使。除此之外,毫无用处。”木弟兄插嘴说:“所以才有了《资本论》。”并斜眼看他,又摇头晃脑说:“无用便是有用,有用才是无用。有时候,毫无是处的无用,才是最大的有用。”木弟兄的怪话,让老白停了下来。老白瞪了木弟兄一眼,表达出强烈的不愉快。木弟兄就住了口。如果再继续阴阳怪气,侄女的面恐怕都见不上了。是肥是瘦,是高是矮,是美是丑,也无从知晓。有求于人的人,都比旁人矮一分。
老白压制住木弟兄,只用了一个眼神。再不用因木弟兄的话而无端地烦恼了,也不用费力给木弟兄讲驯服的羔羊了,更不用讲生命树和善恶知识树了,都不用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善之善者也。老白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讲得连他自己也受了感动。
“而黄土、茅草、石头,搭棚建屋,烧火做饭,为人所用。文士和法尔赛人,他们不威吗?主在世时,道成肉身,还得避开他们,生怕被侮辱、被迫害。他们依靠律法,且完全照搬,仅在掩饰贪婪、伪善,只为享受特权,凌驾他人之上。又借安息日,抵挡主恩。后与犹太人勾结,钉主在十字架上。杀死主后,想唯我独尊,却肮脏如秽,令世人所不齿,被世界所唾弃。而主的光辉永照。以后在神的国度,弟兄姊妹,主叫我们掌管城邦。先近到主身边,且多结果子的,主封地赏城;少结的,也能得业置产。与主同荣。弟兄姊妹,你们洗耳恭听:只有谦卑,才能近主,听悉主意;只有顺从,才能活在主里,享受主恩。不求今生,但求来世,和主同行。”
终于结束了,老白意犹未尽,嘴巴上那束黑毛,高高翘起,显得精神旦儿十足,飞扬灵动、神彩奕奕。老白俨然便是一朵水仙花,和达利一样,患上了自恋症。自己爱上自己,自己迷上自己,自己自慰自己。刚才的这段煽情演说,并不比哪个官老爷差。那叫一个溜!一语既出、举‘站’皆惊,使站着的会众听直眼,惊奓耳,呆走神。一个个主灵附体,磕头捐钱,鞠躬感恩。临出门,还向他道声:谢谢啊,不是他,哪能见上真神?扛上猪头哪能找到庙门?于是发自肺腑,由衷地再次感谢:谢谢啊。他为赵本山,他们是范伟,角色界定,全在两个字:拐、卖,赵本山们不卖拐,范伟们就不上当。少部人也不能先富起来。能为上,庸为下;强生存,弱淘汰。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选项。因此,自个儿找自个儿的位置。都不用他提点,会众便找到了。严丝合缝,一点不差。毫无疑问,他是赢家。卖了人,人还替他数钱。他俯视会众,唱:“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小牌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他教训会众,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请加入小牌。”他又唱又说,把他老婆闹得头大了,不知该放哪首曲子,配合他的说唱。便胡乱放了“十字架、十字架,永是我的荣耀”,空气里流动着爱的旋律。跟着音乐,他老婆又在喊,捐得越多,封王越大,赏地越广。虽是胡言乱语,会众却信以为真。会众向他致敬,向他老婆献礼,向耶稣画像磕头:一磕头,海枯石烂;二磕头,天长地久;三磕头,永结同心。通过磕头仪式,与主拜了天地,结成了如“夫妻般”坚固的同盟。于是会众大喊:阿爸父,求你怜悯我;哦,主耶稣,求你赦免我。
他挥了挥手,表示主已知晓。送走会众,迫不急待:他和老婆想打开功德箱,看看收获如何?凭嘴巴挣上钱了,是上等人的作派。能不激动?环顾四周,看到木弟兄仍在,以为幻觉,用手弹个脑崩头,贼疼,确实在。这是为何?再弹一个脑崩头,方醒转。哦,木弟兄想女人了。想叫他解决,可笑!解决的方法多种多样。木弟兄就是死眉促眼,瞎驴认下一根道。非要以婚姻的形式追求男欢女爱,真是大错特错,婚姻乃爱情的坟墓,世人皆知的真理。成本高不说,费力不讨好,总是被误解,常“屈打成招”,一辈子负重前行。他还后悔了,守住个老婆。这傻逼,就会喊,要奉献。奉献不就是叫捐钱吗?说好的钱是撒旦、魔鬼呢?不要那么直白好不好?不知是为他还是害他?这个傻逼,无形之中,就要把一坛子香喷喷的油撒了。因为老婆他挨了两回打,一回是被韩大个,一回是让李姊妹的老公。这就是亚当听了夏娃,吃了善恶知识树上的果子,而造成如此可怕的结果。韩大个虽被他收买了,但还得小心伺候着。还不是老婆的账本。使他受制于人。可又能咋地了。一但结婚,身不由己。如果选择离婚,而财产的再分配,更让他难以接受。
老白撸了撸下巴上的长毛,虽对老婆来气,但时长了,也麻木了,便无所谓了。弟兄姊妹给他幸福便行。征服弟兄的快乐,驯服姊妹的快活。使他活的有了尊严,快要追上谢罗两弟兄了。而木弟兄这个“钉子户”,他也找到了他的“七寸”。原来是想女人,早该料到了,但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叫弟兄姊妹做奉献?便给忽略了。一个老光棍,憋了四十年,如何受得了?以后,看他的,木弟兄不是傲吗?照样的,也得由他来摆布。他洋洋自得,如主附体,受人敬、受人畏。眨个眼、撇个嘴,人就得俯首帖耳。降服了木弟兄。在兰村的小牌里,他再不会在经文上出丑了,最终的解释权也归他所有了。掌握了话语权,便是上等人,便比别人优越,更优秀。
他跟侄女说过木弟兄。侄女问得详细,比他还精明了。侄女是二婚,因为有过上一任。上一任:正式工,大块头。木弟兄:没工作,矮东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木弟兄要悬了,也是预料中的事。唯有一点,侄女动了心思,木弟兄村要拆。也和他不谋而合。
木弟兄村属上五村。下五村已拆完,连小区也盖下了。立展展的房,明晃晃的楼。看了,眼馋。上五村也挨上呀。《山西青年报》的网页版上,都有明确的日期了。地处郊区,赶上行市。农民胜市民,给钱又给楼。解放初的兵,大锅饭的工,改革后的商,遇拆迁的农。皆是幸运。国家政策红利,也能分一杯羹。下五村一分是按80万算的,他老婆已打听得清楚。宅基地按分数给,楼房按面积给。差次的,平房四合院,二百万出头;起了楼的,能多算出百十来万;还有一类,最是有福,住着老院,凭着分数,把钱往麻袋里装。这辈子不愁了,云里过、雾里活,神仙的日子。
侄女是五弟家的三妮子,带个男娃,男娃十三了。极难找!有正式工作的看不上,一般的受苦人不敢揽。如今的养育儿女,简直是在玩命。他在主里给打问过。一听带了男孩,且是半大后生了,都摇头;要带个女娃时的,也好说;女娃不用买楼、出彩礼钱,只要嫁给有钱人,便能跟上享福。男娃,却难说。当下的,就要人好看。跟俗世一样,叫他气恼,那还信主干啥?但不顶用。大家都是老信徒了,别拿主说事,这一套不管用。木弟兄就好说了,初信,还敬畏主;未婚,尚信爱情。又是一农民,不会挑肥拣瘦。虽说在外打工,干得体面些,但终未脱掉灰皮,腿陷在泥里拔不掉。还想想啥?啥也不用想。想不到!马粪还有三发,这不,要拆了。一块肥辣辣的肉,老婆不断提醒他。他是男人,咋不知?但急不的,要沉住气。他在这一带惯,经过多方打问,拆的日期,众说纷纭,但拆是肯定的。他都问了有关人员了。
和木弟兄一说侄女,便立马来了。他给五弟打电话,即刻也到了。五弟和侄女两人,就在黄二毛家。韩大个也在,少不了的。圣斗士嘛,哪里需要在哪里。韩大个提议,四个人喝上了。韩大个趁机撩逗侄女。侄女倒无所谓,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韩大个还调侃侄女说,逮住块肥肉了。侄女笑骂韩大个,说他的嘴是屁眼。韩大个要脱裤子,叫侄女看,他的屁眼和嘴到底一样不?被黄二毛拦住了。侄女一直笑得嘎嘎的。五弟也始终保持微笑,韩大个对他的脾气。两人相见恨晚,于是互留了电话,难舍难分地告了别。
木弟兄和侄女见了面,木弟兄没得说,男人爱漂亮嘛!侄女也同意。不为别的,木弟
兄人实在,问啥说啥!把没问的也说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就差没说咋生的?要知道,也说了。于是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在老白老婆的提点下,木弟兄、老白、五弟事不宜迟,去了木弟兄家。是侄女的意思,非要叫看看院子。五弟用脚量了尺寸,非常满意。比木弟兄说的,还多出一分来。
再往老白家返,准备喝酒庆祝。很快来到院中,三人行到晾台。晾台上,蚓虫子,一条条的,或化灰迹,或硬成梗。五弟抠下一条,放在嘴里,生嚼着咽进肚里,并喜滋滋说:“这虫子最养血了。”老白没有制止,反笑开了花。五弟生性野,村长不敢惹,是他的骄傲。侄儿更野,堪称少年英雄。用菜刀在民工肚皮上划口子,比医生玩手术刀都细腻,肠子正好似往出流,又没流出,名震东山。后来,开铲车翻了,压在下面,虽捡了条命,但瘸了条腿,开车不能干了。下了东山,在下元菜市场混,还耍菜刀,威了一条街。打听侄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搞了个对象,虽说有点浪,但在侄儿手里,老实的多了。五弟夸赞侄儿,老白竖大拇指,却让木弟兄反感。
三人又说了回话,最后提到彩礼,要十万,按行情,属大姑娘的价位了,老白扳到三万,反不如市场价了,令五弟两眼喷火。但老白老婆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五弟才醒了,笑着说:“你看我,糊涂了不是,都是主的儿女,讲什的钱了?”
木弟兄从老白家出来。在拐角处碰到黄二毛和韩大个。黄二毛冲他一个劲地笑,还问他是不是有喜了?韩大个则说:“似喜不是喜,是祸躲不过。”叫木弟兄一愣。韩大个又说:“木弟兄,你这么聪明,我也不说啥了?到李姊妹家看看,见到她婆婆,你就明白了。”黄二毛流着鼻涕说:“木弟兄,你也不是外人,我告诉你,老白骗婆婆的钱,我有证据哩。”韩大个冲黄二毛笑说:“什么证据?那是咱下馆子的人民币了。”两人相视而笑,又要下馆子去,叫木弟兄去。木弟兄不去,却问黄二毛:“哪里来的钱?”黄二毛说:“韩大个从老白功德箱里拿的。”
木弟兄去了李姊妹家,见到了婆婆。婆婆不停地讲。讲老白忘恩负义,又讲她如何对老白好。讲的讲的,便喊她的脑子疼。李姊妹叫不要说了。婆婆又让木弟兄看伤疤,是动手术留下的,从额头到脑顶,如同一道闪电,触目惊心。木弟兄便清楚了,老白是欺婆婆糊涂了。婆婆说:“我这脑子,唉,是糊涂了,但借钱的事,我记的了。我没冤枉他。”说着说着,泪流而下。木弟兄去和李姊妹道别,老远处,见婆婆还在磨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李姊妹对木弟兄说:“我婆自那事后,人显见得老了,又糊涂了几分。”木弟兄叹了口气,出得门来,忽然从头到脚升上一股寒意,感到恐惧。于是果断地拒绝了婚事,并决心不和老白来往了。
老白后来喋喋不休地对会众说:“走了一只乌鸦(指木弟兄),来了一只凤凰(指教授)。”教授被查出了经济问题,但不大,不过是校长的马前卒。校长被双规了,教授则被记了大过,降了职。仍叫他代课,从事教学工作,但不许进行政系统。教授感到很无聊,便又和老白为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