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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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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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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活

庙活

庙活,张赑能轻松拿下,且游刃有余,拜表哥所予,他感激涕淋,无以回报。以前他只在工地上混,工地上来钱快,与房地产打交道嘛,大家都懂的,挣钱如同抢钱,其实比抢钱高效。房地产开发,是政府行为,开发商只占利润三分之一都不到。第一大产业支柱,实质名归,如果你还不明白,体制内的员工已经有被强制买房的现象了。所以干房地产,不是谁想干就能干,没有点政府内的关系,想入圈比登天都难。一级一级都划分好了势力范围,就是在同级内书记和官长也都各自为政各施号令。举例说吧,即使你是镇的一把手,村里的地产只有暗股子,拿一小部分分红,大头在村书记和村长手里。即使你是村书记,村长在东头主持的房建,你也是小股分红;你在村西头操办的按管子基建,村长也不能干涉。井水不犯河水,不干涉别家内政,和平共处才是相安之道,否则,势必引发一场大战,动刀动枪也会上演。不是黑帮械斗,便是据法入刑,弄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一朝为官,不血雨腥风,不拳脚相加,不急赤白脸。做事留余地,日后好相见,便是最好结果。地产的行当,早已划得清楚,在这一块儿,是“官长”们的领地,在那一块儿,是“书记们”的地盘。不能越界,相安无事。一但为官,哪有不搞钱搞到手软的?如果你搞不到,只能说你弱智。只是韭菜们越来越少,且越来越难收割。是官长们和书记们头疼的事,人口红利也在一点点消失。韭菜们觉醒了,选择躺平,楼又卖给谁呢?总不能自产自销吧!即使是长官们一人霸占上一百套,也解决不了地产供大于求的现状。毕竟楼房还是卖给大众。如果大众不买,买不起更准确,势必楼房将一分不值。靠房地产搜刮到的财富也如同肥皂泡一样破灭。

张赑后来才悟到这些,原在工地混,想一夜暴富,走向上流社会,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人口还能保持持续增长(或者升中求稳)的话,房地产也不会过早崩盘,有出生就要结婚,婚房就是刚需,那基本都是赚嗨了。不愁没有赖小民,霸楼100套,占情人一百个,贪了17个亿。仅家里就三吨现金。三吨呀,各位,叫你白拿,你拿得动吗?中国第一悍匪张君,干死28人,才抢五百万。是小巫见大巫。第一悍匪也比不上最次小贪,太原有个电工,在小店繁华处管电,东窗事发,查出千万存款。亮瞎了大众的双眼。只要有点小权,就能创造奇迹,怪不得考公务员,硬着头皮挤到公家单位,敢情是最好的生意投资:成本小,利润高。如果普通人,攒够一百万,也得三四代人的积累,还得是工薪阶层。如果没有一分钱收入的农民,无异于是在痴人说梦。如今一百万的购买力,在一、二线城市想买楼?买个厕所也不够!可能在三四线城市,买套城郊的品牌楼。

张赑选择工地上发展,也是看好了房地产,大树底下好乘凉嘛。其他医疗、教育也挺赚钱,但张赑一个泥腿子,凭啥能涉足?

福建莆田帮承包医院,那是有卖假药的传统。图财害命,杀人越货,也是莆田帮本色出演。缅北搞诈骗的KK园区嘎国人腰子的大部分是福建人。小黄人对小黄人发起狠来,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如果得个大病,没有钱是不行的;没摘零件儿,够仁慈的了。有个河北大哥叫郑艳良的,因无法交纳百万的手术费,硬是用锯子锯掉了双腿,不知道是该宣扬硬汉,还是该谴责医院。或者是大声疾呼或者是敛声屏气,或在沉默中死去或在沉默中爆发呢?

教育虽说也搞钱,毕竟张赑个大老粗,入行太难。还是工地,适合张赑。本来就是给张赑这样的农民工及其后代量身定制。进来不需要各方面的条款,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即可。

房地产的的暴利是只有在银行的推波助澜才能实现。而银行也因此达成了它传统意义上的借贷:小斗出、大斗进——也是强势者对弱势者所做的一本万利的生意——好生意——是五千年文明孕育下的“黄世仕”对“杨白劳”盘剥一如既往的手段——好手段——而且一旦被套牢,就得一辈子还贷——很荣兴,杨白劳们!你被沦为房奴了;很荣兴,杨白劳们!你被沦为医奴了;很荣兴,杨白劳们!你被沦为学奴了。很荣兴,你已不是一个一般人了。是一茬茬割了又能再生的韭菜,绿油油的,无边无际,浩浩汤汤。有时候,还上赶子来。因为黄世仁说,杨白劳,有了房车,你也是我了。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买楼,张赑避不过,以前,下意识地躲。因为买不起嘛!好在儿子在念书,还没到结婚的时候。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在老家念,说实话,在城里,没准就上不起了。和他在城里一块儿卖水果,体味劳动者的艰辛,对于男孩成长未必不是坏事。但两儿全考上大学,高兴之余是忧愁,为了儿子的前途,也得拼尽全力了。以前骑个自行车卖水果,现在开上工具车跑运输。如果活儿不缺的话,一天干个三四百问题不大。货拉拉也比开头难跑了,现在到处是垄断,美的垄断餐饮,携程垄断航运,淘宝、京东、拼多多几乎垄断人们日常的衣食住行,人们在方便的同时,发现机遇难求。

儿子在外面上大学,张赑负担得起。全家没人得大病,父母身体硬朗,干活比他都猛。得个头疼脑热的小病,拔个土火罐子,也基本上解决了。拔罐也简单:取个罐头瓶子,点燃卫生纸,放进瓶内,待火苖燃旺,猛扣到额头上,瓶子便吸住。朝天躺在那儿,约有几分钟,拔下火罐,病痛瞬去。得风寒症,此法甚好。也是家传宝了。比外面的各种药顶事,西药猛巩损伤五脏六腑,中药调理却见效甚微。两儿已经大后生,在他们这个年纪,他早就成家了。结婚说来就来了。买楼也迫在眉睫。

张赑一直在租房子住,弟弟已经买下楼了,动了父母的根本,再指望父母则无望。可是他结婚在老家,也没有买楼一说,在窑洞里生活起居,都是大家的现状。他和第二个老婆散了,也是因为没楼;再一个原因是两儿,第二个老婆是大姑娘,还没咋的就服两儿,在情感上接受不了。为此张赑在优山美郡付了首付,但很快又退,他发现还是租房子划算。买了楼,一点钱也不剩,啥也不能干了。即使拉运钢管,结算也在年终。最大开资是加油,一次都得五六百。至于吃饭,就在工地上解决。与大师傅混熟了,给个盒烟酒啥的或者吃好的叫上,直接拿个碗盆子舀上蹲那儿吃就完事。睡觉躺在工棚,工友不会计较,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工地,也像在老家,结交的尽是老乡,大家有事关照。

离了工地,渐感城市的冷漠,无论吃穿住行,都是要交钱。老院子塌得像个洞窟,根本不能住人了。父母在他的劝说下,下了横心住在城市,但租房子的开支占了收入的三分之一,那爹爹一提到房租,人就紧张了。但如果不适应环境,必被环境淘汰。在丛林里,即使是处在食物链顶端的威风八面的狮王,如果老了,弱了,病了,也会横死在它曾经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非洲旷野上。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本是天道。即使是人,也不例外。文明或许离某个国度要远点,但历史向前的车轮无人抵挡。顺者昌,逆者亡。

张赑能玩庙活了,玩得挺溜挺在行。这得感谢表哥张锋锋,更得感谢第三个老婆,因为他们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第三个老婆是第二个老婆的2.0版,第二个老婆则在少妇时期,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装逼;第三个老婆则是老娘们阶段,为了欲望,不管不顾。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趴到地下吸土。用张赑的爹话说,已经服炼下来了。不是百毒不侵,而是毒过百毒。和张赑有的一拼。粪坑挤满蛆,黑夜蝙蝠游;大海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什么样的环境,存在什么的动物。断然鱼上不了树冠,猴潜不到海宫。张赑夫妻倒是挺匹配这个社会。张赑更懂得深一些的规则:趋利避害只是本能,被动的,如果要在社会上玩得开,必须是主动的,向权利中心靠拢,像他,草根一个,无根无基,不像女人,认个干爹,凡事都能摆平。他得傍个大爷,甘当奴才啃个骨头。张赑原是想靠老李,老李家开着酒店。如果在他们老家找些老娘们,做的那儿做个马泊六也过好日子。但和老李深交后就打消了这念头。

张赑做庙活,每去一个地方,都要先打点小流氓(黑皮们)——使狠的、耍赖的、放阴招的……看来头大小了:后台越硬,给的越多,反之,越少。如果直接找到后台——大流氓(官皮们),庙活就能开干。如果没后台,只能打擦边球,吃过水面。四平八稳吃大餐,基本不要想,轮不上。只有坐了上席,才能受到礼遇,这便是规则。有抬轿的,就有坐轿的;有坐车的,就有开车的;有吃饭的,就有做饭的,这便是规矩。人人平等,只是口号。怎么会平等呢?大家只当笑话听,可千万别当真。

官皮们坐的发大财,当然都得靠韭菜。北极鲶鱼事件后,又出来个北极南柱赫,比鲶鱼的来头大,她爷是个副局,人家爹是省官。单得拆迁款4300万,未必真有房子被拆。在网上晒出拆迁单后,引起轩然大波。有人质疑,口嗨了吧。有细心的网友找律师验证,竟然是真的,贫穷限制大家的想象。有网友感叹,他奋斗一生,都无法企及人家去个零头的拆迁款。北极南柱赫又晒在曼哈顿的公寓楼,单一年的物业费和房产税,持有成本就高达40多万。她嘲笑网友,我就喜欢你们气急败坏,又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样子,好好打你们的工,还得靠你们养着呢!扎心了吧!哪有平等?在出生时,贵贱已定。正如北极鲶鱼所说,即使轮回上一百次,蜘蛛们也难舔其脚趾头。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有骨头,有血性的汉子喊的。

张赑想当奴才认主子,主子当然是北极鲶鱼、北极南柱赫这样有背景的小姐、衙内们,张赑让他们把他当条狗玩,他都心甘情愿,可是他连当狗的机会人家也不给。他只能找些市场管理员、城管、片儿警、交警——是名副其实给小姐、衙内们当“狗”的——但也管用。毕竟披着一张官皮。如果连“狗”都结识不上,只能证明你的人生失败。当然搞庙活也会玩完,随便碰个黑皮歇菜。结果只有一个——赔钱:少则四五万,多则十来万,搞砸这么三二回,他就等于是败光家业。张赑一天价吹牛皮,搞下庙活闹三十来万,也就是十来天的事。如果真那样,三给村通德苑的楼倒也不贵,三十来万全款就能买下一套,怎么还租房子住呢?打个呵欠都能闪了腰的人,还整天吹牛大杀四方。华而不实、外强中干。在外则奴颜婢膝,极尽讨好之能事;在家则凶神恶煞,极尽残酷之能事。古今中外,无论家国。独裁者都是一个德性。

奴才并不好当,得长一张媚态,生一副贱骨。一但当上,只需溜沟,好处即来。想吃、想喝、想玩、想想……都美。所以他得上赶着当奴才,不然怎么结识官皮呢?没有官皮做后台,搞什么都没有保障。搞庙活也是,只能偷偷摸摸,如同作贼。提心吊胆地过不如阿谀奉承地活。只有闹下钱,父才是父,儿才是儿,妻才是妻,家才是家呀。不然一地鸡毛,乌烟瘴气。瞬间天塌地陷,分崩离析。有时候,张赑总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大哭一场,总想找个人多的地方死给大家看,叫父母看看,叫老婆看看,叫儿子看看,我解脱了,大家也解脱了。

张赑仍然没死成,活着就得干。既然干不死,就往死里干。当他趴在第三个老婆肚上时,当他夹起一块用药材熬煮的牛肉时,当他穿上体面衣服逛酒吧时,当他与站街女勾肩搭背时,当他与酒肉朋友胡吃海喝时……他又找到了状态,人生在世,还不是能吃吃、能喝喝、能玩玩吗?别整那些没用的——理想呀、报负呀,都他妈扯淡,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呗,如果不撞了,便是要去了,与西坡里类蚂蚱、绿头蝇为伍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张赑必须要在规矩之内,一个素民百姓,规则就是给你定。五千年华夏文明,史书只写“吃人”两字。他深信,羊市里应有羊经纪!牛市里应有牛伢子!马市里应有马泊六呢!没有他们,会坏行市。一批能说会道的比不过勤劳本分的,那还成体统,那个统治者不长张巧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对的说成错的,错的说成对的;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都是左右一切,叱咤风云的王。狮王、虎王、熊王、王者风范,名垂千古。难道羊、牛、马能主宰世界吗。

认识了自己是羊或是狼。张赑反倒释然了。除了搞钱,便是快活。

张赑喜欢去找“马泊六”,马泊六是个精瘦的男人,伸出的手掌总爱在空中打个兰花指,再把额头一抬一点,然后一效一颦,看起来,内涵感满满,好像被阉过,或许是中气不足,阴气重阳气轻,典型的“二亦子”货。若要是让老李看到,总免不了上去痛打一顿,老李对男不男、女不女的二货们,十分反感。男人应该有男人的样子,更应该有男人的担当。不能顶天立地,也当敢作敢当;女人应该像女人,不能倾国倾城,也当文良贤惠。张赑喜欢“二亦子”,一是满足他的猎奇心里,二是长歪了的畸形,他特觉爽。只要看到别人痛苦,便感到报复式的快乐,张赑已经不再是常人。他接触的成功人士——办了护照,包了二奶,经常去国外,一待就是一年半载的。有挣钱门道,白道、黑道、黄道,都踩成“星光”大道。

张赑非常活泛,在家是领导,那爹爹在他手下当货运司机,接下单后,一马当先,就得跑在前头。一次,那爹爹拿张赑手机给他妈打电话,因递他手机慢了点遭致抢单失败,被他一顿责骂:牛脑不烂,多加些大碳;胀老人;黑狗怂脏话喷然而出,也不管有人没人,张赑骂痛快了再说。已经不避讳老李,当时老李诧异地看他,张赑淡定解释,没事,闲聊家里的事了。张赑觉老李听不懂他老家土话。但老李却听懂了。但张赑不在乎。张赑是个知上下,懂进退的人。知道什么人能玩,什么人不能玩;什么人能诓,什么人不能诓。什么人能同乐,什么人却不能。什么时候吃独食?什么时候共享利益?他都整得明白。他和那爹爹合作,是雇佣关系,却不给发工资。原因是欠他的,给老二买楼,没给他买。那爹爹也知道,大儿不容易,两个孙子念大学,各样的应酬,都是不可少的。娶了第三个老婆,妖吊鸡似的,今天要美颜,明天要塑形。张赑也得满足,没有老婆的妖,就没有庙活的项目。

张赑在太原唯一无话不谈的朋友是“二亦子”,并不是老李。老李跟他既不是老乡,也没共同言语,他只是仰慕老李家世,家世谈不上显赫,但一定有势力。在太原是不敢欺负的。“二亦子”是张赑老乡,还是一个镇的。老乡来太原,从不下苦力,混迹于街市,五毒俱全。后因吸毒,住过老监。出来后越发的显“贵”,像是镀了一层金,从不干贱活了。便入了“马泊六”的行当。二亦子是最早一批来太原的临县人。他们中大部分人,没有一技之长,非常崇拜周立齐,并奉周的话为经典: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以偷盗为生,周专偷电动车。周被抓后,名气大涨,成了网红,开直播,攒人气,冲流量,赠快钱,好事变坏事。翻盘逆转,咸鱼翻身。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没有你想不到的,只有你做不到的。周成功后,大声呼吁,一定要遵纪守法。大家只当笑话。而他的“打工是人家说了算,没有一点点自由;自由当然很重要啦……”之类的话,却像惊雷,振聋发聩,广为传诵。

而临县人没周立齐那样幸运,因偷盗坏了名声,像过街老鼠一样。一说起临县人,评价只一个字——“贼”。张赑也不喜欢和老乡交往。虽然渠道广,信息多,项目杂,时时都是商机,但处处皆为陷阱。稍不留神,中套遭殃。所以和临县人打交道,得留一百个心眼儿。即使是至亲,也得防患于未然。临县人难共了,共的共的就匪了。崇尚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叫人听了就胆寒,这不是流氓吗?临县人自认人精,皱眉蹙额间,便生出计谋。不是给人希望,而是使人绝望。跟福建人一样,坏到骨子里。但福建人纠结缅北军阀,在KK园区丧尽天良,嘎中国人的腰子,竟成妖成魔了。张赑说临县人有原则,不谋财害命。不用担心五雷轰顶。张赑见过他们乡所作所为:侄子给伯伯拆台,外甥哄骗老舅,侄儿欺诈大大,表兄弟间下套,堂姐妹中使绊子的。比三国还三国,比五胡还五胡。真是三观尽毁,纲常俱乱。

张赑印象深的一次,是去找“大洋马”。从正街转到偏巷,正寻思去哪个门牌号数来?几乎每个巷子都差不多一样,钻进去胡同里,各门首边站若干女子,浓妆艳抹搔首弄姿。张赑把不清了。门内:昏暗的灯光,不足八平米。一张床,一条凳,一块帷布……便开了生意。每一次见大洋马,“大洋马”总躺那儿,白晃晃一片,丘陵、平原、沼泽……层次分明,轮廓清晰……正在回味,一时没注意,眼前忽堵了群人,大喊大叫,吵成一团,是老乡,两女数男,正在撕扯。男的一伙,女的一路。虽只有一青年男子动手,两个女的已是招架不住。不久,一女半跪,连哭带叫;另一女仆倒,奄奄一息。这男左右开弓上打下踹,打得两女没了动静方才休手。一旁有个老男人叫,是说两女是白家沟的,老子娘姓甚名谁,也都调查的清楚,意思是打了没事。打人者当然心领神会,只是打不动了,站在那儿喘粗气。倒是外乡人拉开了。并劝老乡,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况且男人打女人。怎好下的去手。但因是临县人,便不以为然了。

老乡们猴在山里时,倒也相安无事。可一但啸聚城市,便另生一副面孔: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猜疑、算计、使诈、下套。家常便饭。坑人者,自鸣得意;被坑者,咬牙切齿。跟临县人交往,心叫一个累,得把事情往歪里想,才能多少把握住脉路。渐渐的,升上心头是:失望、沮丧、痛苦、心寒、绝望、冷漠,太内耗了,光斗心思耗去一大半精力,轮到干正事基本上精疲力竭。张赑也不愿跟老乡处,除非万不得已。薄情寡义、少廉鲜耻、欺软怕硬、谄上压下,是常态。不同流合污,就排挤出局,也是当今主流。淮北枳淮南橘,究竟与土壤有关。

权贵者饱食终日,低层人不遑暇食时。在体制内的高工资、高福利,而农民一无所有,既没工资,也没福利。连基本的养老也未列入体系。原因是农民没贡献。北大叫兽王重福说,庄稼是地里长出来的,与农民没一点关系。倒是黑人有贡献,北大叫兽胡必亮说,黑人上北大十万奖学金都嫌少。北大难道尽出畜生吗?还是吃屎长大的。第二大经济体只养权贵和黑人。

农民干最苦的活挣最少的钱,什么优惠政策都被排斥在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像极了农民在资本市场的悲凉处境。有人说中国人太多,纯属是厚颜无耻地狡辩:印度也是大国,全民医疗、教育、住房基本上免费。人比咱多,地比咱少,老百姓福利却比咱多。这又怎么解释?张赑算是看明白了,全他妈是忽悠人了。

张赑爹爹七十多,还咬牙跑长途,一天下来累得休两天,干重了生病,发烧打摆子。哼哼呀呀地叫,着实是拿命扛了。没那爹爹还不行,接一个连轴转的单,张赑一个跑,一天也扛不下来。老妈六十大几了,在酒店干保洁,一天十二个小时,给一般人坐都坐不行。老妈却要一层一层过道,一级一级楼梯打扫清理,细至入微,不敢怠慢。主管检验干净程度的方式,是戴白手套用指头尖儿抿旯旮拐角,有灰,不合格!罚款或者重做。这种事儿主管也不忍心做,只是临领导检查时提前告知大家。主管和他们一样,也是从低层上来。虽然是主家雇下管理员工,有的规则还是弹性的执行。因为规则都是给普通人定的。有权的制定规则,有钱的变通规则,只有没权没钱的才遵守规则。

网红凤姐在这儿曾被人取笑,到了美国却考上皇后学院。从鸡到凤的转变,也不枉叫凤姐。凤姐又说,在她家乡,像她一样的低层老百姓很难突破固化的阶层,父母是干什么的,儿女们基本也如此。人生发生逆转,完全是换了个环境。凤姐说,你是哪国人不重要,哪国把你当人才重要。凤姐算是活通透了。但老妈知足,吃住在酒店,夏晒不着,冬冷不着。跟城里人一样了。地下室坚挨茅子,十三四平米的房间,挤了十来张床,还是四层,人挤在里边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冬天还好,抱团取暖,不冷;可到了夏天,汗流浃背,恶臭。张赑去过一回老妈工作的地方,想让不干的念头又止住了。他又拿什么养活老人呢?日子早就没什么盼头了,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爹妈供养他大了,也指望不上。不给他添累,便是好的。

张赑只能顾孩子们了,拼了命也要供他们读出书来——有智吃智,无智吃力。似乎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五千年的中华文化已经证明。张赑和那爹爹亏了会卖水果,不然也得和老乡一样,在工地上12个小时地干。一个月下来,骨头都要换,先是腰酸腿困,起一手水泡,水泡磨成血泡,针扎一样疼上一段时间,然后血泡变成死皮,才算是合格的农民工。张赑知道农民苦处,但他包了两天工程后,却不由得欺负农民工,变法子加长时间,加大工作量。和所有的老板一样,对待曾经他们,丝毫没有怜悯的心肠。

张赑也只能如此,不这样就得亏本。他不仅要操心工程,还得操心人际关系。这儿是人情社会。打点不好,寸步难行。这就极大地增长了工程的成本。解决办法只有两个:一是欺上瞒下,二是弄虚作假。

后来张赑跑了货拉拉,在跑之余,又干上庙活。庙活——顾名思义——庙会活动。干个十来天,好则挣十几万,少则七八万,但也有赔钱的时候,大部分是人祸——没有伺候好大流氓和小流氓。虽然流氓们难缠,但也是要钱不要命,只要钱到位,也有回旋的余地。如果他们逼得他干不成,他们也不会有这方面的利。

为了吸引更多人来参加庙活,张赑在马戏团加了狗熊、狼、藏獒……是抢了头彩,但一个出错,人命头天……操心操得他头皮都要炸了。最怕的还不是野兽,而是管这片地儿的这局、那局、和局们的官皮们这些大流氓与它们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小流氓们——在市场上敲诈勒索的黑皮们——他最怕,有一个伺候不周,庙活就玩完。

胡适曾讲过一句话,从来没有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只有交税阶级和食税阶级。这句话是从老李哪里听来的,胡适比鲁迅看得透看得远。民国时候,有个校长叫刘文典,跟蒋介石不对付。蒋打了他耳光,他踢了蒋肚子。蒋撤了他的职,又被胡适复职。后来蒋失了江山,胡适劝他跟蒋走。但他执意留下,结果被镇压了。

一个人如果大的方向判断错误,那么接下来再努力也是徒劳。

张赑舍弃农村来了城市,要过城市生活走对了吗?也许是对的,谁也有权过基础设施齐全、生活物资丰盛的日子,但现实是越努力越狼狈,他们好像是钻进城市森林的食草者,而肉食者则是城市的管理者,它们控制了水源、物资……一劳永逸,虎视眈眈劳碌奔波的食草者;食草者为草,肉食者谋之。

乡下才是安居乐业的场所,灵魂寄居的地方,是他们这种“小蜘蛛们”载歌载舞、欢声笑语的场地。人存在的意义,是生活,并不是生存。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森林”,他们如同孤魂野鬼在游荡。初来乍到的激情早去,愁肠百结的情绪骤然而至。张赑希望回到从前,可是怎么可能?大城市仍是诱惑,生活便利,工作好找;机会多,困窘少;麻烦多,闲逸少……可小老百姓还,生就丫环的命,就别想小姐的事。毕竟城市,放眼繁华:商品琳琅满目,精致奢华;车流川流不息,井然有序;人群千姿百态,生动有趣。人是群居动物,互相协调合作,才有文明与文化。文明只有一种,文化则是多元。给人打工,一天12小时制。也有24小时的,是休一天,干一天——给“小蜘蛛们”设定的。幸福是奋斗出来的,撸起袖子加油干。虽然超过了一周42小时的正常工作时限,但大家都这样,而且有的条款,是挂着羊头卖狗肉,深究没有结果。虽然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但总比以前在山里强,家里土地贫瘠,只能种核桃、红枣,核桃不如汾州,红枣不如柳林。有时还白忙活,有产量没销量,有销量又没产量,总是不顺畅。所以临县人都跑出来,人多地少,靠天吃饭,年景不好,嘴也要挂起。人离活树挪死。张赑终于从穷山恶水里出来,到了柳暗花明的境地。从卖水果到跑货拉拉,从贩产品到卖技术,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他发誓,像城里人一样,住楼房坐地铁,购物到商超,逛玩在景园。并不需要花多少钱,只是站在街里发呆,看店铺鳞次栉比,听市井人车涌动。就是一番喜人的景象了。倘若扎根下来,便是感恩上苍了。

那爹爹是个热闹人,张赑结婚时,那爹爹被闹洞房的老乡涂了一脸的黑煤面子,都不恼,仍是乐。混新媳妇,三天无大小。新郎一家都是取乐的对象。那爹爹积极配合,任由众人摆布,直闹到下半夜,仍是乐此不疲。自下来后,他爹爹性情大变,呆眉蹙眼,傻傻愣愣,整日里不发一言。不是跑车,便是睡觉。跑车是累,有时接下单,连轴转,昼夜不息;有的活,时间虽短,但得帮忙装卸,一番劳作,腰酸背痛。

哎,愁呀,一睁眼就惊慌失措如芒刺在背,到哪搞钱去?有钱,不是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哎呀,如果世界上有个地儿,让老百姓也老有所养,那该多好。那爹爹知道:不能光靠儿女,如今儿女更难,谁家不扛着房贷、车贷?就没有一家省心过。让省心的都是孝顺了。养老的事归政府管,不能无条件扔给个人。那大家交税干什么呀?听老李说,西方给老百姓福利,尤其照顾弱势群体。什么是弱势?答,无权无执。他盼两儿读出书来也去西方,最好是去专家教授深恶痛绝的美帝。因为骂美帝的陈平、胡锡进、司马夹头等都在美帝安家了。看那地方好不好?不是看别人嘴上如何说,而是瞧腿往哪里走。这些砖家叫兽,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全是忽悠咱老百姓。是被打断脊梁的阉狗,周公子们叫它怎样叫便怎样叫。

张赑喜欢老李,老李坦诚而豁达。但他不想学老李,在这个关系社会吃,不懂人情事故,寸步难行。一个山西文学院的李卫平院长评价老李有才无“德”,李院长反感老李,不懂规矩,还想乱了规矩。是典型的乱臣贼子。老李被定性后,在“山西文学界”便混不下去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进不了公办单位,便到私立公司。给小老板打工,才发现人家重才轻“德”,只要你把活做好,跟老板关系近不近无所谓,不论资排辈,不站队支持谁。一切以工作为准。这些年来,广告、地产、影视、银行、商会等私企都干过,有时主播找老李,称李老师老李德才兼备,诚实守信。

老李以稿计费,童叟无欺,从不曲意逢迎,只就事论事。可国企、山西文学院、政府机关等宣传文案,大部分是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文案。从头编到尾,老李编不了。不如年轻人,反正是个抄,换个漂亮的标题。甲方绝对满意,但老李拒绝。没有的事,老李编不了,良心上下不去。小老板也让他曲膝,但老李说,膝盖不会打弯。忽然失业,忽然就业,搞得很狼狈。一个人也玩成了齐天大圣,到了不惑之年,不再想得成家,只是因为没有钱。跟许多年轻人一样老早选择躺平。买个楼房,劳其一生,累其三代,也未必如愿。一个人过吧,省心,也省力。钱难挣,屎难咽。为了钱,敢把翔吃下,这才行。老乡戴着有三个大金镏子的手一边比划一边说,如果炕上放一麻袋钱,让你吃一堆翔,把钱扛走。问你干不干?你正在犹豫时,我会毫不犹豫地吃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而且这种机会,是百年不遇呀。张赑讲给老李听,但老李说成甚也不干。张赑反唇相讥,还是钱少,一千万呢,一个亿呢,干不干……老李含糊地说,不是钱的事,不是钱的事。张赑笑了,文人傲骨,一文不值。当下这么多砖家叫兽,说话连基本逻辑都不通。雷人雷语层出不穷。“买不起房是因为房价太低了。”——董藩。“农民对农业一点贡献都没有,只有消灭农民,国家才能富强。”——王福重。都是北大,不出人才,专出败类。伊腾博文曾对李鸿章说,专制之国,有才无才,皆为奴才。从清到今,竟然丝毫未见改变。还不是为了一口饭盒饭,丧失了最起码做人的品格。

说老李傻吧,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左知西学,右懂东理。一学国家大事,讲的头头是道。一遇到普通小事,幼稚的像个小孩。一想到这,张赑就想笑。很显然,书呆子嘛。笑声就从牙齿里挤出:吃吃的——轻微而又有节奏——从嘴上挤进去,在肚里回旋,再从屁眼里喷出——噗噗的——响亮而又无节制。老李是个傻诚的人,跟他交往不会吃亏。两面三刀,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收渔人之利。这些,他会,老乡也会,偏偏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的老李不会。让人费解。

这也是张赑和老李在一起的原因。和老李在一起,感觉好没劲,一谈谋略、算计,给人挖坑、自己获利,老李大为反感,他这几年混全凭这些了。不然早就是“鱼肉”了。因此和老李在一块,浑身不自在。老李也说,他们不是一路人。能有缘份,因张赑热心,给老李管管媒,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老李总是念人的好,从不计较别人过,这样活得开心。如果确实和不来,这种人则远离。张赑忙于搞钱,为老婆儿子,当然也为自己——吃好的、穿好的、玩好的,是他的追求。他不像老李谈目标、理想,谈改造社会,谈改变生活方式,谈……不着边际的空想——自己连饭来吃不上了,真是可笑。张赑追求的是马上能实现的——欲望——虽短暂却快乐——就像吸毒——欲罢不能。有段时间他在歌厅当经理,做到了“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跟他刚攀上权贵学的,权贵当局长,下属或下属的妻子,都是他的玩伴,既保险又刺激。收集一瓶又一瓶的阴毛,都标上了主人的名字。局长说,看着就刺激,没有副作用的催情剂。局长崇拜休·海夫纳。《花花公子》的创始人,手下的兔女郎,个个倾国倾城。休·海夫纳是名副其实的海王,海王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别说你不想,只是没那本事。老李也不例外。好色有度,爱财有道,都是孔孟之道。这就迂了。五千年中华史,只写有两字。吃人。谁吃谁?肉食者吃食草者,和动物世界一样。为让被吃的认命,又写两字:顺从。让老百姓顺从当权者。让老百姓忍气吞声放弃自己与生俱来的的权利不去抗争,否则,就是美狗。在印尼被屠杀的中国人被美国出兵相救后,说了句:宁做美狗,不做中国人,确实有幸做了美狗。但普通人连做美狗的机会也没有。那就做周公子、钟小姐的土狗吧。却是高攀不上,正如郭德纲倒是想给曲协做条狗,但人家嫌弃他不够格。

张赑只能咬咬牙,做一只羊或一头猪,温良而敦厚,但迟早要挨一刀,没办法,猪羊一梆菜,在娘胎里就决定了。

好在是信息时代,交通发达的时代,科技把地球连接成一个村了。欺骗是买哄不了人的,小黄人在国外到处都是,尽管他们有一少部分人就是谎言的制造者,目的就是欺骗猪和羊。但大部分人却会道出真相。张赑告诉两个儿子,一定好好读书,运用你们所学赚钱。千万不读成书呆子,分不清好坏,被坏人利用。正如王朔所说:你要小心这世上的坏人,他们都憋着劲教你学好,然后好由着他们使坏。中国有两个作家,一个莫言,另一个便是王朔,其他的都算不上作家,只能算有文化的流氓。最具代表性的是贾平凹老流氓,看写得《废都》,就是它的真实生活,而且被一群上层流氓欣赏,说是一不小心写成《红楼梦》,真是我操,这么不要脸了。它的女儿在它的引领下,变成了一个直肠子的小流氓——简直就是吃什么拉什么,被网友冠名为“屎尿诗人”,正是这样的一对精神垃圾,竟然是个文学教授、副教授,张赑看着老李,老李什么也懂,但又什么也不懂。钱在眼前,只要伸手,便可抓到,老李却置若罔闻。叫他着急,更叫他很生气。只要肯低下头,富贵垂手可得,但老李一根筋。道不同,不相为谋。分道扬镳,在所难免。

张赑喜欢“大洋马”,不仅是能骑而且有道。骑马射箭,男人最爱。有一回,力大了,“大洋马”尥蹶子,摔他滚落下地,待他蹶着光屁股爬起。“大洋马”破口大骂,老娘不是铁做的。他嘻皮笑脸回应,饭对胃口,菜又下饭,吃撑了,吃撑了。“大洋马”笑骂,撑不死你。张赑又笑说,宁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张赑贪婪“大洋马”的身子,长得高高大大,又白白净净,且结结实实。天生下就是一匹跑马,既不同于赛马,也有别于货马。比赛出成绩,她绝不肯;拉货做贡献,她定不愿。跑马和跑官类似,也暗合了官道。

所以大洋马是官通,如果卖肉卖对了,卖上层的官家,说不来也混下一官半职了。为官也不难,只要站好队,便万事大吉。站对了,吃香喝辣,扶摇直上;站错了,撞墙碰壁,一落千丈。官场也有帮派,上海帮、山东帮、安徽帮等,与黑社会相同,不讲的,从不单挑,都是群殴。老百姓都不敢惹呀,黑社会欺负你,不受法律保护,一但被管家盯上,都是明火执杖。如果两者结合,老百姓便水深火热。他村的满贵,原是小流氓,无非偷鸡摸狗;后来做成高官,大流氓大手笔。给家乡修建了阳关道,扩建了戏台子,筑建了关公庙,顺道给自己家建了“大观园”,仅独木桥就三十余座,为有诗情画意,只能供一条小舟行过,仅仅是因满贵,家乡变得雍容,变得华贵。

张赑想承建飞行员别墅,那可是有钱的主的住宅呀。如果成了,一夜暴富,绝不是虚说。但竞争激烈,不比技术、实力,只比关系。仅是五百万的工程,却报出上千万的价。明显是一大块肥肉,却吃不到嘴里。张赑想起满贵,就是让他当狗,跪舔都愿意。但三番五次拜见,却总碰一鼻子灰。但他并不死心,他请那爹爹出面。那爹爹不是不肯,知不行,那爹爹深知满贵为人。便语重心长地说,骑洋车的怎能跟开小车的相跟上呢?相跟不上。他万般不舍,又万念俱灰。只好作罢。

房地产正当旺时,突然就凉了,如同末世景象: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俨然一副鬼城。亏得没建飞行员别墅。否则,死玩葬身之地。张资投资买的车,原是为分房地红利,但……房地产说垮就垮了。一时间愁坏了他。他弟弟刚买的电吊,都是顶得高利贷,一月的利息在七八千,如果失了工作,刚买的楼还不是谁的?国家又加大惩罚老赖的力度,这他妈就是针对的像他弟弟一样的穷逼。地产商跑了,楼烂尾了,却还得还房贷,我操,银行比黑社会更黑。

急中生智,他跑了货拉拉。跑货拉拉难干了,利润都让网站拿走了,如今什么行当也都是资本大鳄的天下,当然后面也有官家作靠山,要不然怎么开始能玩得风声水起,中间能兴风作浪,最后能撤得无声无息呢?货拉拉垄断货运,美团垄断餐饮,携程垄断航运,滴滴垄断客运……平头老百姓别无选择,只能在大佬大鳄们设定的框架下作选择。他只得选货拉拉,因为可供他选的选项太少了,如果不干货拉拉,他只能干保安了。他也想干清闲的,可保安挣的那点钱,根本不够他一家开资。后果很严重:房租到了日子不交,露宿街头;水电费不能耽搁了,立马停水停电,陷入一片恐慌。有钱,也许不是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

工地指望不上了,一时半会,不会有啥动静了。有也是回光返照,盖的比住的还多,都抢房地产红利了。恒大是房地产的标杆,做房地产也拔头筹。许老板终究还是跑路了。可见房地产现在有多烂,一片哀鸿遍野,景象惨淡;地产大佬们一个接一个跑,跑不掉就跳了楼。小工头心惊肉跳,农民工七上八下。只有银行大鳄们大笑,不管情况怎样恶化,欠一分的都别想着跑,主要是针对贷款买房的业主。不过看新闻都是一切大好,吹牛逼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使问题更加恶化。张赑闪过跳楼的念头,四辆车在那儿歇着,各样的费用都得交。但许老板还不跳?四万个亿呀?他算个哪根葱,一个小老百姓还?大不过四辆车打折卖了,再卖他的水果去。听说许转走了100多亿美元到美国。原先怎么过!现在依旧怎么过!一点儿也不受影响。但把作为业主的老百姓弄住了,房子没了,房贷还得还。不然,定性为老赖,子女不能考公务员等等相关的惩罚政策一个个出台了。恍然大悟,“老赖”这个称号,竟然是针对老百姓。

在瑞士银行里,一百个中国人的存款,人均达到780亿美元。都是周公子钟小姐那样的官僚家庭,钱怎么来的呢?想必大家都明白,它们才是真正的老赖呀。可一个个滑溜溜的像鲶鱼,竟是制裁不了。想来想去,这国是它们的,而并非是我们的。张赑两个儿子上学,已让他力不从心。在他村,算中上等人家,不如他的可怎么活?可活了一天又一天,他村的守村人都是智障,回一回都见他们活蹦乱跳。

表哥又和他视频了,他只得强颜欢笑,表哥嫌他笑得不自然,叫他一次又一次重来。他只得重来,弄得他很沮丧,亏得老婆下场,救他水火之中。当他的面,两人肆无忌惮地调情。他假装看不见。他知道从精神上而言:他是个合格的太监。

表哥适时地出现,老婆恰当地出彩,他适合地出演。每一场,都精彩,收场很重要,全凭他的把握。若早了,他尴尬;若迟了,表哥尴尬。一般人早失控了,非得上演你死我活的战斗;愣让他玩成共情共荣的双赢。大概是现代国人推崇得情商高吧。

他、表哥、第三个老婆是发小。情窦初开时,他和表哥都看上了第三个老婆,人样儿不错,也会卖弄风情。第三老婆他俩谁也没看上,原因也简单,两个穷小子呗。玩归玩,结婚归结婚,两码事。第三老婆出嫁时,很气派,惊动四乡八里。一个水泥厂老板,大她三十多岁,水泥厂老板还有另外的一个身份,是他村的村支书,够威风的:黑白两道通吃,不然混不上一把手。老夫少妻,神仙眷侣。毕竟岁月不饶人,水泥厂老板再牛,也很快像水泥一样因为经了风雨凝固成一座毫无生气的墓碑。不久,张赑娶回了第三个老婆,表哥还是那副酸相。表哥好像搞什么文化传媒,哪比得上他在工地。这也是第三个老婆选他的原因;但时过境迁,表哥成了香饽饽,他成了驴粪蛋,第三个老婆很快变成了表哥的小迷妹。他不是感到恶心,而是窃喜。还背地里称赞第三个老婆的手段。

张赑更厌恶表哥,但表哥还算爷们,没有白嫖。表哥带他玩起了庙活。

什么是庙活?庙会活动或者集会活动,简称庙活。一般农村庙会时才起集。而如今,庙会和起集又有所不同,庙会侧重于文化,赶集侧重于买卖。他们搞得庙活在娱乐的基础上加重了买卖。看的:有马戏团、歌舞队等;吃的:有各种小吃摊、烧烤摊等;玩的:有碰碰车,蹦蹦床等。最大程度地把人聚集,用彩车围成一圈,成为一个活动场地。做个简易的入口与出口,入口卖票,出口检票。在场地消费虽贵,但毕竟圈地为尊。娱乐至上,玩得开心,吃得尽心。马戏团最近引进阿拉斯加棕熊和伏尔加河野猪,一上来,人们就炸锅了。达到一段小高潮,这就是绝活,别人没的他有,令张赑非常得意。张赑深知:庙活的关键:并不是绝活,而是傍个硬后台!有了官方背景,在这片土地上,便是大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也必赚得盆满钵满。

可怎么结识官老爷呢?等级制度森严,难以逾越!门阀宗族壁垒,不可企及。张赑只能望官兴叹。

跟了表哥三年后,张赑也能单干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在表哥之前注册了个尚福文化传媒公司,并自任董事长,封表哥为总经理,不管表哥同不同意。一个组织架构自此形成,依据是子虚乌有的董事会。第三个老婆把表哥灌醉后画了押签了字。以后表哥干庙活,不经过他,就是非法。这是他跟在省里当大官的满贵学下的。表哥是他的员工,与他上下级关系。至于发不发工资,是另外一回事。

黄河水浪打浪,后浪把前浪拍在沙滩上;社会上人挤人,后辈把前辈挤出圈子外。老狮子老了,定会饿死荒野。丛林法则,物竞天择。

庙活又有了绝活,是他攀上官皮子后,大胆加进了一些元素:歌舞里要有舞娘,一定要俊,还得要露。露的心惊肉跳,唱的男欢女爱,跳的春心荡漾。肚皮舞、脱衣舞……眼花瞭乱;酸曲、荤调……沸反盈天;男欢女爱,纷纷攘攘。他比表哥会玩,表哥还是土,怪不得第三个老婆看不上呢!他也有马戏团,不是纯动物上场。而是美女与花豹,婑子与野兽……人和兽杂出;公羊和裸女,母马与猛男。猛图猛料,层出不穷。再配上《一炮打你到天亮》《一夜想你到天明》等浪曲,浪声淫曲,沸反盈天。人蜂涌而至,车络绎不绝。人流量就是财富,中国为什么牛逼,13亿人的市场,随时可以收割。又坚信: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一部分要不富起来,天理难容。

庙活要与市场监管部门、林业局、食品管理局、城管、交警队、物业……凡是管到他的,他都得打点,一个不到位,生出事来,庙活就黄了。在这方面打点占收入的三分之二,坐的比干的都挣得多。

张赑这个名字,是他起的。他原叫张永——风里来雨里去卖水果,难道一直这样吗?他不甘。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勇才行。他改为张勇。他先包小土石活,后来运输钢管,最后他发现财富秘密都写在刑法内,最后改为张赑,只要能发财,什么都敢干。贝是财,三个贝,发大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正常。到此,搞钱便顺了。

近几年,张赑有些发福了,和卖水果、拉板车时判若两人,那时尖嘴猴腮一副劳苦命,这会脑满肠肥一脸富贵相。比先前的嘴似乎更巧了,他知道干的挣不过说的。不练嘴,等待何时?

那爹爹不明白,所以只配吃咸菜啃馒头,张赑吃烧肉喝八宝粥哩。那爹爹说,食品不安全,都是科技与狠活,所以……他反唇相讥,馒头也是白面做的,大米、白面都是转基因的。不信,你看粮食袋上,都写着呢!非转基因的,老百姓都见不上,都是特供,专供官家。他爹爹看向他,眼光便呆滞了。张赑有本事后,就有了脾气。因一句话不对头,便朝他破口大骂,都是老家土话,那爹爹扛不住,都是问候祖宗十八代的。但那爹爹不能发火,他给张赑打工,便是君臣关系。先君臣后父子。史书上写着呢。都是国粹,文化自信。他骂张赑不孝,那他就是不忠。不忠大于不孝呀。

哎!那爹爹叹气。

张赑骂,哎什么呀,成天的唉声叹气,把家也扑了霉运了。刚才误了一单,是那爹爹手慢。手慢了,钱没了。钱都没了,要命有什么用?

张赑话音刚落,那爹爹眼珠子直了,是混沌初开的状态,神情不可言喻:恍惚?走神?发蔫?他刚才骂人的话,和母亲的“球毛鬼胎,发不了猛财”的话一样,造成那爹爹一时短路。只要不是出车,那爹爹一直“混沌”下去。那爹爹是高中生,爷爷原想叫上大学——吃皇粮。但事与愿违;到部队吧,在兵棍儿里顶个秀才哩,上军校应该有门,可仍是大失所望。那爹爹没留下,却输给了一个小学三年级的满贵。可笑的是:满贵上军校是因为“文笔好”。后来又去了通讯社。在文人扎堆的地方,满贵还混成个组长。让全村人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后来还是满贵大舅揭开了谜底:满贵会搞关系。

满贵外号是万能胶,是个社交牛人,跟谁都能沾挂上。人际关系是最大的财富,在人情社会情商高于智商。

那爹爹和满贵同年一二,那爹爹上了高中,满贵回家割了猎草。满贵爹还羡慕得不行,说张赑家出贵人哩。他家则出个灰鬼:扛窗圪台、堵烟疙斗等,什么坏事都让满贵干了,叫满贵爹羞得要钻地缝。大骂:家门不幸。这是养下儿咧?这是生了个畜生。送满贵到部队,就是改他的灰骨头。不听说,那是军营,逼兜板子夹棍碾子就侍候上了。不怕他不改。回来以老务实成个家,不至于断了香火。不想的,满贵如鱼得水,用下流手段混到了上流社会。把满贵爹眼都看呆了,如今世道变了,黑烟冒成了青烟。

后来满贵爹还是被满贵气死了。

满贵为当官,把亲外甥女献给领导,还不止一个,能组团踢足球了,让外甥女高不成低不就毁了一生。哪有不透风的墙?众人一传,满贵爹便气绝身亡。

满贵自此变得冷漠无常,后来人送外号“蔫无常”。满贵此时已是省里领导,绝不能容忍对他的不恭,为了辟谣抓了不少乡邻,有的还下放劳改。满贵杀伐果断、铁面无私。干掉的不止是乡邻,还有干部。“蔫无常”从此叫开了。

张赑想求那爹爹巴结满贵,但那爹爹听后直摇头。人家开车我走路,相跟不上了。

那爹爹年轻时也“趁”(趁,土话,不识敬),卖水果赚俩钱,都嘴上好活了。带一篓子水果,上面好品相,下面放残次品,专往夜场里跑,都能卖个好价钱。太原有个百乐门——出名的炮台;北海渔村——闻名的食府。上边下边都舒坦,是官僚权贵的必选。便多了项驰名中外的谚语——白天父老乡亲,晚上北海渔村。

那爹爹不是在百乐门,便是在北海渔村。是个老油条,太原的快活林,这两处最盛。那爹爹也有个相好,有模有样学官皮。上梁不正下梁歪。哪不比百乐门的公子哥儿与北海渔村官家老爷出手阔绰——动辄上千上万——敢情花的不是自己的,玩的理直气壮。那爹爹却自掏腰包,有时候是半年收入,有时候是一年,歪道也得讲道——嫖的心安理得。在家的老婆和孩子受了恓惶。老李看到那爹爹时,便有一股不利的预感。觉得自己草率了。棋馆是育人之所,那爹爹流里流气,还带着不伦不类。果不其然,干了半年,不见学员。通过调查,竟是因那爹爹。那爹爹穿箸不得体,土气、流气、阔气,搅混起浊气。戴顶垂耳棉帽,老獾皮,泛起股生皮味;穿了双尖角牛皮鞋,能映出人影;鞋带挽起蝴蝶结,翩翩似起舞。走起路来:皮鞋磕地,干脆有力;帽耳颠起,上下起伏;蝴蝶起舞,摇曳生姿。非常拉风。那爹爹因此也惬意,神采奕奕,挤眉弄眼。老李见了后,活脱脱一个《坐山雕》里的小罗匠,心凉了一大截。根本不适合接待,却偏偏他在家。他婆娘当清洁工,半年也不回次家。儿女都成了家,那爹爹省心,人就轻快。没人时还好哼个酸曲。是他最惬意的时候,听得人脸红耳热,头皮儿发奓。有人时,那爹爹经常坐在小板凳上发愣,是他最舒服的时候,皮鞋上饱满的光泽,棉帽上老旧的纹路。年轻时,想怎么得瑟怎么得瑟?披头散发喇叭裤,帆毛皮鞋墨色镜。他的全家照,是黑白影像,他和婆娘翘起二郎腿,抱着三妮,地下一排溜站着永永、二永、大妮,二妮,数永永尖嘴猴腮,站没站样,坐没坐相。算命先生说:穷命。

张赑从小就和人计较,一米二糠算得贼清。真应那句老话:精人没饭吃,精狗没屎吃。村里无人愿跟他搭伙干活,懒贪馋是本性,也是每个正常人应该有的样子,并不可耻。那爹爹也理解,只是担心张赑娶不下婆娘,没想到他却和女娃们能谝到一块。在他一发子里边结婚排了头名。可把那爹爹喜的,逢人就夸,好马出在腿里,好汉出在嘴里,张赑的嘴是可以,脑子当然也可以。第一个老婆离了,第二个马上就报道,第二个黄了,第三个立刻操办。你说气人不,就有女人缘。

更气人的是,全靠一张嘴,开个传媒公司,还把表哥拿下了,反客为主,反从为主。长有反骨的张赑来太原来对了,整天捉摸算计人最适合城市生活。可比三旦活套了。三旦是张赑二伯家的大儿子,和他同岁。二伯是个教书匠,整天的忠臣孝子,把三旦都搞傻了,搞废了,不知道咋在这信仰丛林法则的社会里生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适应不过来,喊出一句: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但终因有三个儿子,将来都是要大钱的,才忍受住各方面的“虐”——老板的盘剥、同乡的欺骗、亲人的嘲笑。不是在工地就是在工地的路上,挑了个钢筋工,虽说是吃苦,但待遇不低了。灰头土脸,汗流浃背,一个劳儿形状;愁眉苦脸,垂头丧气,一个苦儿呆状。一天24小时就在工地上了,生活也不见有啥起色。三十大几了,楼房还没买下,凭死工资哪能行。二伯愁呀。倒是张赑,争气!先是耍枰杆卖水果,后是玩地磅运钢管,玩耍之间,捣个鬼就来钱。

那爹爹说到张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憨,却生出人精来,他婆娘听了后就笑了。怼道,说你憨,咱村就没奸怂了。那爹爹被戳穿了,只是腆着脸笑。那老婆难得回家一次。掉一遭又要走了,像是卖给酒店了。那爹爹冲老李说,娶老婆可要紧了,好老婆旺夫,怂老婆败夫。他老婆拐进门,见那他这的说,便朝他呸了几口,说,“没本事的男人才怨老婆了。赖狗怂,坐的屋舍里散天(舒服)的,不是昂(我)在外不知白黑的打工,你能散天的。”“是了,是了,你是功臣。”送走婆娘,那爹爹嘿嘿笑了,说,“婆娘能挣几个?当清洁工,一月2500元,昂和儿,跑货拉拉。才是主力军哩。”那爹爹说完,又憨憨地笑了,半蹲在地上,抽起了卷烟。用舌头舔下烟纸,很享受的样子。老李坐在椅上,那爹爹拘谨了半天,坐在小板凳上,比蹲着高不到哪里去。那爹爹垂下眼睑说,在部队,领导是君。在家里,父母是天。都是不能违背的呀,否则,不忠不孝。是遭人唾弃的。忠臣孝子嘛。五千年文明嘛。

老李看了看那爹爹,肚子饥了,问那爹爹晚上吃啥?那爹爹说到馒头稀饭。老李说挺好。一会儿做下了,却没有菜。仅拿出一袋榨菜。那爹爹醮盐吃馍。老李不解地看看那爹爹,生活如此窘迫了吗?那爹爹解释说,现在什么也不能吃了。一来是食品不安全了,都是科技与狠活;二来他的胃口也不好。见了化工产品,就反胃,脏东西呀,伤五脏六腑哟。老李同意那爹爹的观点。那爹爹又说,他们村得癌症死了的,一个接一个。那爹爹看看老李,说他只吃白馍,喝稀饭。以前癌症可希奇了,得个癌症像中个彩一样难。

张赑进来,想请老李到外面吃,但见老李也吃的香,便挑起眉扫子,抖开眼珠子,挤眉弄眼地对老李说,和我爹爹还吃到一块儿了。末了一句还愉快地喊道,馍头咸菜,管饱。老李又看了看张赑。张赑并未察觉老李的不悦。突然来了电话,先“啊地啦”地叫,后叽哩哇啦地说,然后径直往外走。几分聒噪,几分晦涩。虽然听不懂,但“疙渣烂污,恶脏倒肚”,并不是好话。

草草吃完饭,三人相跟上去老李家拿腌菜,是老李提议的,几分钟便弯回来了。三个菜坛子,已搬上去两个,老李和那爹爹一喘一息、一前一后从楼上返到小区门外,见张赑还在车上坐着,第三个坛子原封不动躺在车箱里。那爹爹说,张赑不参与苦力,是文化传媒的董事长了。老李和那爹爹又合力将第三个坛子送到厨房,摆齐整了。咸洋山药、辣白萝卜、酸芥丝儿经过一冬天的酝酿,倒是咸的咸、辣的辣、酸的酸,口味儿醇厚。张赑说,那爹爹不能吃辛辣,但洋山药是细菜,虽有点辣,但那爹爹吃得有滋有味。其他菜却一概不搂,那爹爹也是个讲究人哩。后来,老李才发现,那爹爹炒鸡蛋,油可不少放,海天酱油也不少加,不怕科技与狠活咧。被老李发现后,那爹爹说,吃鸡蛋是听了张文宏医生的建议,多吃鸡蛋,多喝牛奶。张文宏是个好医生,不像有些砖家叫兽,就忽悠老百姓了。说疫苗轻的防不住,只防重的。请问:子弹都防不住,能防炮弹吗?那爹爹忽然就笑了,坚决不打疫苗。到放开疫情时,那爹爹症状最轻,张赑他们打了的,倒是恶心乏力。问为什么能未卜先知?那爹爹说,昂(我)这把年纪了,人也见了,鬼也见了。糊弄不了昂的。

老李和张赑的棋馆,因为那爹爹黄了。张赑原先想的,只一个礼拜一节课,一节课一小时或一个半小时。便能分上钱,挺划算的。但经那爹爹一说,房钱他们扛上,开棋馆是伙用,觉得亏大了。那爹爹也不停地在老李耳朵跟前说,一会儿要交房租了,一会儿又要交电费了。听得老李不爽,便撤了摊。

那爹爹又嫌不干了,埋怨说,好容易有个来钱处,怎么就给不做了。但张赑没理他。

啊地啦,张赑又接电话了,老乡喊叫他上路。庙活在忻州、大同等地方开干了。一次活动干三十万,最少也有十来万。总共干的十来天,是再好不过的买卖,这得感谢老婆的付出和他的专注,至于表哥……只是一场交易。

自从和张赑不弄棋社后,老李就下了决心,再不与临县人打交道。只有共同价值观的才能合作,才能合作的长久。否则,昙花一现。

君子分手,好聚好散。张赑又给老李打电话了,求老李能不能帮他一把。

电话那头,张赑显得有气无力,虚弱得像个得了绝症的病人。张赑说他没起床,问外面是不是下雨?老李没有答,听到对面又几乎是近乎梦语似的呢喃,或是轻佻或是傲慢或是失落,总之,颓废的气息像潮水一样在黑暗中涌来,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了,只留下压抑和恐惧。

张赑这一趟忻州,并不顺利,遭到老乡的暗算,把钱顺路献了黑皮,却当成官皮上供,遇上官皮反而看轻了。官皮黑皮都是他的爷,爷不开心,孙子就不好受。只是官皮是大爷,黑皮是二爷。把大爷得罪下了,血亏。如割了张赑的肉,精神也变得恍惚。

忽然想到了表哥,痛苦地闭上眼睛,说与老婆,老婆惊愕;但仍未搞清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是计算错还是被算计?一路上还在计算这次活动能赚多少钱?按以往的经验,总在二十万以上。场地不错,规模可观,是上下邻村会集处,但问题在于拜山头?大爷是官皮,只有官皮点了头,才有合法性。这证那证,还不是大爷一句话。顺序是:先官皮,再黑皮,最后才是城管、交警……等相关人员,这才是庙活正确打开模式。顺序错,庙活完。雨像银针,飘在窗外,扎在心里。让张赑追悔莫及。

老李还是给张赑推荐了老赵,张赑感激涕淋,就差三拜九叩,答应要孝敬老李。老李淡淡地笑了,说,不必了。你挣了钱,愿意给我,我也不拒绝;不给我,我也不要。赔了钱,也别怨我。我就是帮忙,不挣你一分钱。张赑说,一定给,一定给,不要也得要。老李又笑了笑,不语。

办公桌那边坐着老赵,楠木的光泽到处都是,椅子、凳子、桌子、墙上的挂件,似乎含金量越高越拉风,品位越高,越彰显地位。但并不是他的地方,借鸡下蛋,是他一贯的策略。对于他来说,投资一毛钱的A4纸都是奢侈。他认为是最高的智慧:什么也不是自己的,但什么也为我所用。美团没饭店,所有的饭店都为其服务;携程没有飞机,所有的飞机都为其服务;货拉拉没有货车,所有的货车都为其服务;淘宝不生产产品,所有的商家都为其服务。只要会整合资源,就是商界中的奇才。

资源在谁手中?谁就是商界奇才。所以如今富可敌国者,大部是周公子、许公主、钟小姐这帮官二代,也称富二代。

老赵可不一样,全凭自个儿的本事。今天这不是?他把官家和商家整合。权和利又一次体面的交易。一家是想找场地,开展庙活——只限于一种低俗的民间集会,只要有钱赚,管他低不低,俗不俗。正好老赵有个朋友认识一个工商联主席,虽退休了,但能量不小。“神通广大。”是朋友形容。在太原,所有的庙会或集会,下面有关的负责人,他都能打招呼关照。

能当好主席,不会收买人心,是坐不上去。大权大利,小权小利。已是潜规则。老赵想,如果搞庙活,让马戏团、歌舞团、小吃摊等进来,围成一个大圆圈,卖票的卖票,卖商品的卖商品。也不失个好主意。至于如何分配利益?三七分或四六分,都可以,就看怎么搞了?如果把控不住财政,就约束不住张赑,自己的利益就会受损失。如果张赑人品可以,那不用写合约之类的,说下的话比写下的都准。但观此人,一脸奸相,出言吐语,不是善类。只有保证金或押金才能起“约束”作用。

老赵和老李讲了,老李说你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跟我商量,我只是介绍。老赵又问张赑的人品,老李说,看名字就知道了。老赵就有了主意。

张赑和老赵没有谈拢,问题出在保证金上,还没干活就交钱。张赑立马不干了。

庙活还是老套路,不见什么起色。

但拜山头,仍在继续,这是唯一给庙活续命的办法,也是求财的唯一出路。总有一天,拜到满贵的名下,给他做包衣奴,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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