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蝙蝠

四月的天气，让人感觉有些炽热却又透着些薄凉。王奶奶坐在半荫里，纳着鞋垫儿。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王奶奶身上。柳絮在空中乱舞，落了王奶奶一身，王奶奶弹了几次。王奶奶纳的鞋垫针脚细而密，用的是“鱼籽针”（一种细密的针法）。垫在鞋里走着舒坦。王奶奶年轻时是方圆十里女红最好的姑娘。哪个小伙子能得到王姑娘做的一双鞋垫，那简直是欣喜若狂！不过现在没有人用这种鞋垫了，一双鞋都穿不了多长时间的时代，谁还用鞋垫呢？可王奶奶坚持做，主要是用来打发时间。王奶奶七十多岁，头不昏眼不花，身体硬朗着。大儿子一家在外搞装潢，小儿子一家在县城陪读。留下王奶奶一个在家当把“锁”用，不做那些针线活，不闲得慌？再说了王奶奶的女红是她一辈子的骄傲。

王奶奶捋了捋落在头发上的柳絮。这时候王奶奶看见一位穿着干净有些仙风道骨的老者走了过来，对王奶奶叫了声：老人家好！王奶奶笑着让了座。老者告诉她是县城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下乡走走看看能否收藏到一些古董之类的东西。王奶奶明白了是收宝的。王奶奶进屋倒了杯茶给老者。老者笑问王奶奶家可有古玩玉器青铜杂项之类的东西。王奶奶头摇得像“拨浪鼓”。笑答：我家哪有那些东西，有那些东西就好了！

老者小坐了会，起身要走。王奶奶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说玉器？玉？老者答道：是的，玉！王奶奶身上就藏着一块―――那是丈夫在弥留之际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来，塞到王奶奶的手里。王奶奶那时三十才刚刚出头。丈夫告诉她：玉养人，人养玉。一定要好好收藏，此物不可示人！王奶奶记下了丈夫话，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把那玉放在离心最近的地方。外表不露痕迹，儿子们都不知道。天长日久连那块玉仿佛成了王奶奶身体的一部分或是王奶奶心头的一块朱砂痣。而忘记了它实际的存在。只有在寒冷的冬夜感觉到它的一丝湿润，或在炎热的夏天它散发出一丝沁凉。让王奶奶始终感觉那就是丈夫一直在庇护自己。

王奶奶走进屋里，折腾半天拿出胸间那块玉。递给了老者。那是一块玉蝙蝠。有福寿康宁吉祥如意之意。那老者接过玉，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放大镜，再仔细地看半天。脸上的神情不断地变化。最终欣喜地说：这是一块好玉啊！是个宝物呀！你看你已经把它养活了。王奶奶从老者手上接过玉蝙蝠，这些年来第一次仔细端详：那玉蝙蝠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成的要飞去。在老者的指点下，王奶奶看到了玉蝙蝠全身布满“红筋”，那就是活的标志。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在溜溜转。这块玉价值不菲呀！王奶奶不懂“不菲”的意思，就问老者：这块玉能值多少钱？这块玉可以在城里换一套大房子。哎呀，那值多少钱？王奶奶听了心惊肉跳。能在城里买一栋大房子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又有多少人为能买一栋房子而愁白了头。王奶奶接着又说：不过，不管多少钱，那玉我都不卖的！老者小坐了会，遗憾地起身走了。回过头来对王奶奶说：老人家那玉可一定要收好啊……

王奶奶转身进了屋，关了门。把玉蝙蝠捧在手上，想想那死鬼给自己留下了如此贵重的宝物却又让自己年轻时就守了寡。想着想着已是泪流满面。

当晚，王奶奶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大儿子。电话那头大儿子语气明显局促起来，沉吟了半天，语无伦次地说，他和老小明天就回来……

第二天，两个儿子都带着老婆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进门寒暄了几句，就叫老娘赶快把那玉拿出来。大儿子先看了看，接着又递给了小儿子。两个儿媳妇在一旁娇嗔：老娘把那玉藏得多深，这些年从未说起也从未见过，比潜伏里的余则成藏的还要深。王奶奶不知道余则成是谁，只道：我哪晓得那是个宝，我以为你大大给我的只是块石头！戴在身上这些年连我自己都忘了。然后两个儿子商量如何保管这玉蝙蝠。放在老娘那里肯定是不行了，那样无论是老娘还是那块玉都会很危险。老大说带出去保管，老小媳妇坚决不同意。老小带出去保管，老大媳妇坚决不同意。言下之意谁都明白：都怕对方独占了。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把这玉蝙蝠放在一个牢固的木箱里，分别安上两把锁，老大老小各一把钥匙。打开时需要两人共同在场，然后再把箱子放藏在老屋某个安全之处。王奶奶想想儿子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虽有一万个舍不得，但还是把那玉蝙蝠放进了木箱之中。那一刻王奶奶的心有点被掏空的感觉，酸酸的有一丝隐痛。儿子出门又一再叮嘱王奶奶：如果那收宝的老者来了，你就和他约好了，我们就回来，只有变现了，那才安全！再有你一定要看好那宝物……，王奶奶说我知道了！

儿了或儿媳妇隔三差五地打电话，王奶奶感他们的问候比以前明显多了。王奶奶时常感到心里空落落的，身体好像也不比从前，眼也花起来了。那双“并蒂莲”的鞋垫只纳了一半就再也纳不下去了，只好放在一边。

在立冬第一场雪后，王奶奶终于又等到了那位老者。并约好了和儿子们见面的时间。老小媳妇见面就问那老者，钱可带足了。老者笑答，那是自然！然后叫王奶奶拿出那块玉。大儿子和小儿子爬上屋梁，在结满蛛网的梁脊上，小心翼翼地拿下那个木箱子，然后打开那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包裹物，再一层层地打开，终于从里面拿出那块玉，递给了老者。老者疑惑在接过那玉，放在掌心，看了看，非常痛苦地摇着头边说：坏了，坏了，这不是先前那块玉蝙蝠了，都怪我忘记告诉你老人家，此玉不可离人！不可离人啊！都怪我！都怪我！离开人它就会死了……，王奶奶急忙接过那玉，果然不像先前那样全身布满“红筋”，眼睛充满灵气，颜色也大变，先前晶莹剔透，充满温润光泽，而现在灰不溜秋确实像死的一样。王奶奶忽然想起丈夫弥留之际告诉她的，此物不可示人，此物不可离人，人养玉，玉养人，切记！切记！可怎地就把这句给忘了呢？看来这玉真的死了！两媳妇急忙问那老者，这玉还值钱么？你还要么……？老者痛苦地摇着头。王奶奶忽然地感到有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冲，眼冒金星，然后身体像一朵祥云轻轻地飘下去……，大儿子急呼：快打120。

老小媳妇在一旁小声说：还能救得活吗？不知是说自己的老娘，还是说那块玉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