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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维颖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文学评论
2019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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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空”的功夫一一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读后感读

刘震云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原载《人民文学》,后由《长篇小说选刊·特七卷》选载。在我的印象中,《人民文学》全文刊载长篇小说这还是第一次。李敬泽在“同期评论”《静默之书》中说:“《一句顶一万句》是静默之书。刘震云大做减法,把现代以来小说家和评论家习惯的看人看事的条条框框拆了去,删繁就简,立异标新,他希望直接触摸中国人经验中最根本、最平凡的层面……”

对于这个“最根本、最平凡的层面”的含义,李敬泽解释说:“这是一种东方式的、中国式的孤独。”

李敬泽的评论多有精警之言,有时却难免玄幻。

刘震云对我们这些看着新时期文学“长大”的人来说,是很熟悉的。从《塔铺》到《单位》、《一地鸡毛》,再到《手机》,还有《故乡天下黄花》,几乎每一部作品都吸引眼球——不仅是圈内人士的,更主要的是平民读者。

因为作者秉持一种平民化写作姿态,故深得平民读者青睐,这是自然而然的。

不过,说真的,我读此书,并未读出“静默之书”的味道,反而觉得这小说是颇有点“饶舌”之嫌的。若是按照小说中人物的说法,这也该叫“喷空”了:

所谓“喷空”是一句延津话,就是有影的事,没影的事,一个人无意间提起一个话头,另一个人接上去,你一言我一语,把整个事情搭起来。有时“喷”得好,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哪里去。……杨百利和牛兴国……偷偷跑出新学,或粘知了,或打鸟,或“喷空”。……一开始杨百利只会粘知了和打鸟,不会“喷空”,还是牛兴国带他三个月,渐渐上了道。如牛兴国说,城里“鸿善成”饭铺的厨子老魏,过去总在饭铺笑,近一个月来,老在饭铺唉声叹气,为啥?杨百利一开始不懂“喷空”,会照常理答:老魏欠人家钱,或跟老婆干了仗。牛兴国马上就急了,说这原因大家都想得到,大家都想得到的,就不叫“喷空”。急后,牛兴国会做示范,自问自答:还记得一个月前,城里来了个河北的戏班子吗?其中有一个旦角,老魏入了迷。戏在延津演了半个月,老魏场场不落。看着看着,魂被勾去了。戏班子又到封丘演,老魏又跟到封丘。光跟有啥用啊?还是想同她成就好事。这天后半夜,老魏扒过戏院的后墙,来到戏台后身。看一床前挂着旦角的戏装,以为睡床上的是旦角,悄悄凑上去,脱下裤子,掏出家伙就要攮人。没想到睡在床上的不是旦角,是一看戏箱子的,过去是个武生。武生一阵拳打脚踢,把老魏的胳膊都打折了。老魏将胳膊藏在袖子里,又不敢说。这些天老魏唉声叹气,原因就在这里。……(杨百利上道后)会试探着说,要说勾魂,我听说不是这样,我听说老魏从小有夜游的毛病,夜游了三十多年没事,据说上个月夜游时,游到了一个坟场里,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白胡子老头趴到老魏耳边说了两句话,老魏点点头。从第二天起,老魏就常常叹息。有时一边炒菜,一边还伤心地落泪,泪都滴到了菜锅里。人问他白胡子老头说了什么,他也不说……

小说里牛兴国、杨百利的“喷空”其实就是口头虚构文学的创作。近年网上常见的“小说接龙”不就是这样吗?

当我把整部小说读完时,我确实感觉刘震云也是在“喷空”。虽然,刘震云的创作一向走的是平民化路子,表现生活的原生态、琐屑化、庸常化是其一向以来最显在的特点,但我感觉《一句顶一万句》读后,完全没有当年《塔铺》和《一地鸡毛》给人的那种亲近感。说真的,当我闭着眼睛回味这部小说时,是多少有些茫然的。我的眼前虽然也是“一地”色彩斑斓的“鸡毛”,但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者却极少。要说书中关于两个时代四辈数十人生存景况的描摩,确是细节丰赡、个性独特、生动逼真,可作者通过这么丰富多彩的描摩到底要说什么,却让人难得要领。尤其是:那“一句顶一万句”中的“一句”到底指的什么?李敬泽先生在《沉默之书》中说:“人在苍茫大地中奔走,只为找到一个人,也许,这个人能说出一句指到他心里,他自己偏就想不到的话。”李先生上述一段话中,那个在苍茫大地奔走的“人”小说中有,就是牛爱国吧?牛爱国之萌动了“找到一个人”的想法,是在“假找”与人私奔的妻子而偶到河南滑县后,无意中发现这里离他妈曹青娥老家延津不远的那阵儿。“这时(他)突然又想起曹青娥临死之前,不会说话,拚命敲床,要找一封信;当时大家不懂她敲床的意思,这封信她生前没有找到,她死后牛爱国无意中找到了;读了信的内容,明白了妈找这封信的目的,可能是让给延津一个叫姜素荣的人打电话,临终之前,想让姜素荣去沁源一趟,她有话要说,或有话要问。”于是牛爱国就一个一个找人,要弄清她妈临死要问或要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最后找到了牛爱国外公吴摩西的儿媳何玉芬,何也说不清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却将吴摩西生前着意保存的天主教神父“老詹”所画(理想中的)教堂草图交给牛爱国。值得留意的是:那草图背面写着两句话:“恶魔的私语”,“不杀人,我就放火!”前一句话出自“老詹”之手,后一句话显然是吴摩西所写。联系到“老詹”和吴摩西一生的坎坷经历,我们很容易理解这两句话所表达的情感基调。那么,那一句可以顶得一万句的话会不会是这两句中的一句呢?又像又不像,还是有些茫然。

固然,古今中外一切优秀的文学作品,其主题往往难以一句话两句话说清,但具体到这部《一句顶一万句》,好像还不属于主题“浑沌”或“多义”之列。那么,这种读后的茫然又从何而来呢?

牛爱国这一代人显然是生活在当下的。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牛爱国的生存境遇并未比他的父辈、祖辈们强多少。这,大约就是此作的深心所在吧!

如此一部由顶级杂志顶级评家着力推荐的作品,我读过却觉得茫然,毛病是不是出在自己?是自己的解读能力不足吗?我想起数年前刘震云出版的另一部小说:《故乡面和花朵》。当时也是看到著名评家的推荐文章我才阅读的。我读书一向颇认真,且一般情况下都会读得津津有味,不管那作品是什么题材什么风格,可那部小说我却硬是读不下去,且是半懂不懂。最后在味如嚼蜡的感觉下,不得不遗憾地放弃努力。有度时期,我见吕梁学院中文系教师居然开了此作研讨会,并在该院学报发了一组文章。我因也在该系代课,与教师们大都惯熟,就私下问几位与会并写了文章的人:“你们真读完那小说了?”“你们真能读得懂?”他们居然对我笑而不答。不知为什么,那时我突然想到了《皇帝的新衣》。

莫非,优秀作品竟是这么让人“望而生畏”或“读后茫然”吗?好在,《一句顶一万句》还是能读得下去的,只是感觉有点牛兴国、杨百利们“喷空”时的卖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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