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州城东去十公里,两岸青山连绵不绝。晒网坝像一张渔网,撒在白茫茫的沙滩。烈日炙烤沙粒卵石,熠熠生辉。码头停泊大小船只,汽笛声声。一条蜿蜒步道通往村庄,一棵古黄葛树守望高台。上游接密溪沟,下端邻杨家碑,前对青草背,后靠王爷庙。长江流经这里,宽阔舒缓,烟波浩渺,水鸟翩翩飞翔。
推窗看山,出门见河。土地肥沃,桔园葱郁,人口密集,生活富庶。全村数百住户,何家堪称望族。祖父淳朴坚韧,自制木船,起初捕渔,后来摆渡,无惧风霜雨雪,维持全家生计。祖母善良勤劳,颠着小脚,耕种庄稼,经营果蔬,生养三男三女。由于家教严,子女有出息。解放初期,木船收归集体,祖父仍为舵手,继而开机动船,连干二十多年,轮换幺儿顶替。大儿外出求学,后到泸州工作,生产液压元件,渐成大厂之长。二儿应征入伍,参加对越自卫反击,屡立战功,转业石油勘探部门,历任职工子弟校长。大媳为医学教授,二媳从事教学管理,幺媳在家务农。三个乖巧女儿嫁附近,大女婿是信用社主任,二女婿是发电厂干部,三女婿是国电管理员。逢年过节,齐聚老家,走亲串戚,成群结队,热闹非凡。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何家率先将土墙瓦屋改建青砖楼房,独立院落人行道旁。周围桔树林立,院坝葡萄搭架,花果香飘满室,客来品茶聊天,风景尽显视野。不久,添置冰箱、电视机、影碟机、洗衣机、空调等,比城里人更会享受。闲暇特别是团年时,吼上几曲卡拉OK,惹得乡邻羡慕不已。那时,改革开放深化,航运风正劲足。幺儿当船长,公司搞承包,告别三峡游,宜昌客运热,昼夜跑川江,累并快乐着。
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祖父、幺媳、二女突发脑溢血早逝,祖母、大女、大儿、大女婿和二女婿也因病撒手人寰,幺儿在企业改制中提前退休,跟班学徒和幼子改开滚装船。三峡工程上马,何家院子拆除,移民搬迁各地,相聚不再容易。不过,第四代人崛起,幺儿的大孙考进天津大学,攻读船舶与海洋工程专业,还有教授、博士研究生、牛津留学生等,可谓人才辈出。每代皆有衣钵传人,祖父开小木船,幺儿开大客轮,孙子开滚装船,曾孙将开海轮,真是一代比一代强。
三峡库区淹没前夕,山东省博物馆考古队来到晒网坝,发掘蜀汉和晋代墓葬各一座,出土陶器、陶俑、瓷器、金饰品、银器、铜钱、铁器和人体肢骨等历史文物,有的可能属北方少数民族用品。如今,遗址和宅基都随平坝沉没江底,后山坡祖坟也被迁走,纳入城市规划区建设,一幢幢滨江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回不去的故居成为游子思乡记忆。
啊,长江,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见证了这一切,依旧敞开胸怀,拥抱一草一木。从过去走向未来,从峡江奔涌海洋,一路曲折,一路歌唱,没有呜咽,没有懈怠。许多渔民与何家一样,演变为各行各业精英,历经磨难而分外妖娆。他们喝过相同的水,相似的血脉偾张,以大江的湍急、包容、壮美,展现昂扬奋进精神,打造祖国秀丽山川,抒写新的时代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