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夕阳在窗棂上慢慢爬行,余辉下汪婆婆的头发显露花白,银光闪闪。一只慵懒的小猫依偎着她的大腿。青石板街道被百年的足迹磨得锃亮,空旷寂寥,只有一条流浪的瘦弱黄狗游逛觅食。汪婆婆盯住它,它也不时回眸,仿佛在试探,能不能靠拢。而汪婆婆则盼听到叫声,随后冒出一个熟悉身影,陪她拉家常或嘘寒问暖。风凛冽,屋檐枯萎的野草瑟瑟颤抖。她手搭凉棚,东张西望,薄暮降临,仍杳无人烟。
过去这里多么热闹!虽地处山坳,周围森林密,但逢赶集日,会聚十里八村,甚至遥远商贩,交易的,相亲的,算命的,消闲的,各色人等,拥挤不堪。即使平常,也有人气,门市部,铁匠铺,缝纫店,茶馆等,生意兴隆,络绎不绝。那时,汪婆婆边种庄稼边卖白糕,独立支撑一家五口人生活。不仅把公公养老送终,还照料瘫痪在床丈夫,供儿女读大学且考研。后来,丈夫年逾六旬病逝,儿女在大城市工作。乡亲们遇见汪婆婆就夸她能干,纷纷说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儿在北京女在上海,何苦待在穷乡僻壤?”
“子女成家立业了吧,什么时候去抱孙啊?”
......
不管怎么戏谑她,她总笑眯眯回答:
“老家舒坦,自理无妨,走亲串戚方便,我才不受那罪。”
“农村空气新鲜,粮食蔬菜水果,哪一样都不缺,无需花钱购买。”
......
几乎每年春节,儿女回家团聚。左邻右舍羡慕不已,教育自家孩子看齐。可劳务输出蜂拥而上后,挣钱回县城置业者不少,搬离乡村人群越来越多。乡场人家所剩无几,汪婆婆是其中之一。她也曾应儿女邀请,为享含饴弄孙乐趣,在京沪间穿梭往来,不过迈入古稀之年,她却执意叶落归根。尽管亲朋好友稀疏,依然不乏留守老人,附近本有十三四位,现因怕冷不愿出门。譬如,张老师伏案写新浪博客,浏览无数老年网友诗文,自从当地小学退休八载,玩弄电脑,通宵达旦;李大妈追连续剧,一把鼻涕一把泪;王婶对照视频学舞蹈,扭脖子拽屁股颇惬意。
没人聊天真难受,汪婆婆迟疑不决,蹒跚移步板壁房。猫咪尾随着她,给予莫大慰藉。她准备晚餐,也添加猫粮。她和它同时吃饭,偶尔交流眼神,顿感温情无限。突然,她想起黄狗,饥寒交迫的,就盛一瓢饭菜,摆放门口阶阴。这时,手机响了,女儿来电,问她近况如何,她说不错,不用担心;外孙还在补课吗,要多补瞌睡营养;女婿胃疼减轻没,别再节衣缩食了。女儿劝她住敬老院,她推说暂时没必要。其实,暗底思忖,有儿有女,熟人知道,羞死祖宗。可儿女也不易,迄今买不起房,职业毫无保障。疫情尚未结束,每天早出晚归,更似惊弓之鸟。天下太平,万事如意,谁不期待?
夜深沉,雪飘飞。门窗紧闭,煤炉未熄。汪婆婆蜷缩被窝内,面带希冀渐入梦乡。她碰见儿子,竟开始秃顶。孙女喊着奶奶,一头扎进怀抱。媳妇不冷不热,痴迷网络游戏。汪婆婆没计较,帮助涮锅洗碗,擦灶台拖地板,收拾干干净净。做完家务,又闲不住,去菜市场,杀鸡剖鱼。她欲施展厨艺,改善周末伙食......
第二天早晨,西北风劲吹。王婶溜达街头巷尾,邀约同伴跳坝坝舞,发现黄狗在汪婆婆家刨门。她推门不开,敲窗不应,有不祥预兆,赶忙喊人。张老师、李大妈和居委会冯主任等跑来,合力撞击,打开门窗,烟雾弥漫。汪婆婆晕厥,表情很痛苦。花猫侧跪,竖耳凝视,哀鸣不止。幸好通风后,她徐缓苏醒。看见众人在旁,什么都明白了,她感激不尽道:“头昏眼花的,浑身动不了,多亏来救我!”王婶直言,狗通人性。从此,汪婆婆收养义犬,猫和狗相安无事。
镇政府关爱空巢老人,汪婆婆成为慰问对象。冯主任也频繁探望,还派青年志愿者,搞结对帮扶活动。汪婆婆不缺钱,只是精神孤独,需要人际沟通。来客陪聊一会儿,她就心满意足了。当然,不可能随时有人与她敞开心扉,落寞甚至凄凉的晚景在所难免。古宅后有一块菜园子,那里埋葬亲人,闲暇时也曾耕耘于此,试图排遣郁闷。她已预留坟地,决计魂归故土。
黄昏时节,她仍斜坐老屋门前,院坝老街近树远山,银装素裹。雪落大地静悄悄,白茫茫一望无垠。老龄化社会来临,旧时代终将落幕。她历经世事,应习以为常。可守望家园,会持续多久?鸟雀无语,苍穹肃穆。她也沉默,搂狗抱猫。
明日,或许后天,花好月圆,一切美好,皆大欢喜,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