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夕阳西下。我又独自出门散步,不觉踱进公园深处。这里绿树成荫,因为天气炎热,游客稀少,阴森恐怖。七月半要到了,我是无神论者,仍不相信有鬼。可当我路过一片废墟时,也不禁被凄惶景象惊呆。
杂草丛生,郁郁葱葱,隐约可见残垣断壁、灰砖黛瓦、锅碗瓢盆、桌椅沙发、衣物挎包,尽管经过日晒雨淋面目全非,但一看便知是墙体坍塌的破落人家。最惹人注目的是四处乱丢的皮鞋、相框、黄纸,还有零星盛开的玉兰花。从各剩一只棕色小凉鞋和乳白色高跟鞋、黑色大头鞋判断,这是一个曾也幸福的三口之家。果真,十多张相框除一张为英俊少年所摄外,余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补拍的婚纱照,青春焕发的夫妻合影,尽显风流恩爱的姿势。丈夫蓄络腮胡,自信满满,炯炯有神,妻子属瓜子脸,白净如玉,眼含秋波。然而,祭奠亡灵的尚未焚化的一捆钱纸却折射出不祥之兆,必有家庭成员殒命,很可能是男女主人。附近鲜艳的白玉兰随风摇曳,似乎在叹息发生的不幸故事。
或许姻缘完,魂归离恨天,泪洒相思地。一日夫妻百日恩,为何抛弃如此珍贵旧照,我百思不得其解。旁边黄葛树上蝉鸣不止,远处走来一对年轻恋人,我想向他俩诉说点什么。小伙子不屑一顾,牵着女孩子的手,喁喁私语,飘然而去。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我也只好离开,走拢移民广场。孰料人群聚集,正在跳健身舞,音响震天动地,播放着《玉兰花》:
“庭中玉兰如蝶飞
天天看你心陶醉
你做花神来相陪
每年此时来相会
洁白无瑕迎风吹
优雅芳香绽花蕾
……”
突然,我感觉女主人的笑容,不就像一朵白玉兰吗?她亭亭玉立时,恍若纯朴少女,憧憬美好未来。在开放式桥头公园一隅,短暂居住期间,竭力营造温馨小家氛围。夫妇与我是同龄人,儿子大抵外出求学,甚至也毕业即失业,在城市间漂泊不定,无意保存父母遗产。我虽不是福尔摩斯,不过以二十五年法律工作经验,不难猜定当下处境。倘若他妈在世,发现这些照片,面对沧桑往事,也将大哭一场。恸哭声仿佛玉兰花,暴风雨夜特别悲切。只有黎明时分,小鸟欢唱,小草轻抚,她才沉睡枝头。
当晚闷热,耿耿难眠,浮想联翩。子夜过后,猫咪嘶吼猛扑,从客厅撵寝室。妻子打开灯,竟是一只绿色蚱蜢,她说老辈子进屋了,问我最近生日是谁。我立刻想起母亲,农历六月二十八,可又怀疑女主人,她如果在天有灵,会不会跟踪入门?我没给妻讲白天见闻,她捕捉住便推窗放飞。而我辗转反侧,欲把天下女人,归类为白玉兰。她们有过梦想,少数依附男人,多数依靠自己,实现人生价值。忠贞不渝品性,谁都不愿放弃,令爱慕者动心。即使生长废墟上,也出污泥而不染。
我这样想着,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梦乡。那里有一条河流,穿越茂密的森林,灵魂摆渡,彼岸花开,新生白玉兰,无数女人花。既是思想自由之花,更是精神独立之花。我坐在悠悠小船上,慢慢地向前摇啊摇,终于摇到外婆桥下,眺望公园偏僻角落,又恢复人间烟火气。女主人忙碌的身影,男主人矫健的步履,小孩子开心的嬉闹,这全是平凡的生活,我熟悉的美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