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好奇地问:“山那边是什么?”
二哥回答道:“是山。”
“山的那一边呢?”我穷追不舍。
“还是山。”他一本正经。
就这样,绕口令似的,问答不休,反复不止。他比我大六岁,自然不说假话。稍长后,随父母走亲戚,我也获得印证。那可真是山外有山,一道道风景看不完。
东去黄柏溪磨子山,隔岸可望四十八槽,二舅便住在山那边。因崇山峻岭,草木茂盛,野生动植物繁杂,为当年川东游击队主要活动地,我心驰神往,却未成行。相传有老虎出没,人烟稀少,荒冢隐现,别说小孩,纵使大人也起早摸黑才走得拢,不时迷路,饥渴难耐,汗流浃背,胆战心惊。
北渡长江,过螃蟹寺举安寨,赴烂田塝独瓦屋,探望四姑爷,也需要翻山越岭,徒步大半天。可山梁光秃秃的,石骨子薄土泛红,被酷暑烈日炙烤,烙得人双脚直跳。偶见蓊郁梧桐树,赶紧采集枝叶织帽遮阳,但寻不到饮用水,嗓子眼仍像冒青烟似的,肚子也咕咕叫了。
西通大旗山,穿行柿子林,抵蓼叶水库,远眺大姥家,恰在云巅处。高山巍巍,凉风习习,可谓避暑山庄,不过土地贫瘠,绝大多数农民吃不饱饭,全靠红苕洋芋苞谷果腹。夜宿山顶时,感觉离天近,伸手摘满天星,月亮滚落山峰,遍地洒清辉。
南往白羊坪,途经高洞沟紫金山,遥望双石场,六姨更常笑迎我们。这里山峦叠翠,沟深林密水清,层层梯田环绕,庄稼长势喜人,历属贡米产区。据说吴三桂曾驻军于此,在断头岭败得丢盔卸甲,深不可测的碓窝潭,至今残留将军宝剑。
老家周围皆山,四面八方走亲串戚,出门爬坡上坎。在我的记忆中,几乎都很贫困,人情味则浓厚。穷在深山有远亲,逢年过节喜盈门。有时难舍难分,主人挽留不住客人,送一程又一程,热泪一颗接一颗流,直至背影远去,还在山头挥手作别。山那边人家的这份真情,堪与青山绿水相映成趣,无疑是人间最美的风景。
二舅、四姑爷、大姥、六姨等老辈子早已离世,后代怀念之情不减。这些年山乡巨变,也足以告慰亡灵。郑万高铁飞驰云阳,四十八槽出行方便,打造成为森林公园;举安村、蓼叶村、紫金村一带脱贫致富,甚至涌现农旅文结合的休闲度假村。此番风景,谁能预料?
当然,对我和二哥而言,还另有一种风景。他十九岁入伍即投奔云南前线,奋勇参加保卫边疆自卫反击战。我工作后,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地出差机会多,所见所闻不少。我最欣慰的是熟悉英语,可及时了解世界新动向,透过这扇窗看到的风景,使视野宽阔得脑洞大开。
现在,我又回归故乡,依旧面山而居,心境却大不同。人生有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我在哪个层次呢?不得而知。我只关注,山那边的风景,是否绚烂如初?我不想老,宁愿永葆激情,不负少年壮志。诸般新鲜感,胜似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