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李子
网站用户
阿妈：
你求了许久，可庙里的菩萨依旧一声不吭。
来到码头，海风扑面而来。许是风里有沙，竟弄得你的眼睛生泪。这泪眸，像极了潜在贝壳里的珍珠，隐忍而又闪亮。这一呆，就是一天，一天没吃东西，肚子空落落的。傍晚时分，渔船归来。身后一双温厚的大手抚摸你，是阿爸。
“我也想生娃。”
“我明白。”
女人的眼泪，总是那么地让人动容。
你依偎在阿爸的怀里，两人坐在码头上，任海风吹拂。家庭的压力，压得你俩喘不过气。你想起当初嫁给阿爸，被娘家人唾弃。离开娘家，也开始明白生活的不易。
黄昏过后，就是漫长的夜晚。阿爸抡起铁铲，你认真地串起一个个铁笼子。我们走到田里，在隐秘的角落悄悄放下铁笼，也去到树根下，还有茂密的甘蔗林中。
月明星稀，树影婆娑。阿爸在远处呦喝着你，看来是有好吃的了。越走越近，才明白细碎的声响是笼子里肥鼠发出。原来，所谓的美味就是田鼠。也的确是美味，自然灾害笼罩着这块大地。饥寒交迫，民不聊生。这个年代，只有老鼠肥了。阿爸留着一小块馊肉扣在铁笼里，就是等着老鼠上钩。你偷偷生起火来，剖皮断头，看着老鼠成为一串红肉，闻着那诱人的肉香，咬一口下去不愧是人间美味！吃到了肉，你默默地流下了泪。
匆匆啃完骨头，你顺手捡起老鼠头塞进肚兜里，留着哪一晚再引诱又一只田鼠。阿爸以防别人寻着肉香过来，便一脚踹飞小火堆，再一脚踢进旁边的死水潭。
月光下，水面上生起一缕青烟。
后来，婆婆养起了猪，被娘家看不起。可你们是真心相悦，再大的坎，你们也愿意携手迈过去。下嫁婆家，精美的嫁妆也只能填补一时。婆婆年事已高，踩不动那辆三轮车。你也只得咬着牙爬上车，一脚一脚踩出去。从小娇生惯养，如今也要自力更生。路途泥泞，还有颠簸，你只得下车摸摸起肚子里的孩子，继续往前推。不管风和日丽，还是刮风下雨，你都想着快点把身后满满的潲水桶拉回来喂猪，早日卖个好价钱。孩子们依然记得寒风中你驼着背往前推车的背影，孤独而又坚强。你的背影，有着江流的汩汩柔情;有着山峦的重重坚毅;有着阳光的层层温暖。
家里的猪都有东西吃，而孩子们的吃饭是个问题，吃了上顿没下顿，你便领着孩子去邻居借来一勺米。实在不够，你只得厚着脸皮回娘家敲门讨来一顿米。我记得那晚的米饭，真香啊！
昔日的黄花闺女，如今也要为了生活奔走。曾经的荣华富贵，原来不过是一抹烟云。你一步步往前走，挑起重担。即使命运多舛，但你从未忘记那份爱。你爱阿爸，子女和生活。的确是爱，让你受苦，也使你坚韧不拔。
家乡的冬天，有别于北方。有了这湾大海的存在，海风中携带着盐份。似乎有了这份调料，世间万物都熟了。院前的梅花开了，你的肚子也熟了。
冬日的阳光，刺眼而又温暖。你劳作回来已然一身大汗，有些恍惚，有些疼痛。渐渐地又不仅是肚子，还有腰酸腿麻，你赶紧爬上床躺下。阿爸见状，叫起家姐去找人帮忙。
“我快不行了。”你叫苦连天，发髻也散落一边。
“我在，你要挺住啊！”阿爸着急的汗珠掉落在你潮红的脸颊上，含着你滚烫的泪汩汩而流。打湿了床头，也淹没了床尾。曾经包围胎儿的羊水，如今不攻自破，流淌四溢。曾经护我保我的羊水啊，你要去哪？你要流向何处？你是否可以带上我？时间似水而逝，发觉宫口已经开全和宫腔愈来愈干涸，有股清冷的新鲜感扑面而来，这会是什么？
你嚎啕大哭，阿爸紧密安抚。羊水所剩无几，我更是恐惧。这该怎么办？
“要生了！”陌生的声音传来。生了？阿妈要生了？我要出去了？家姐找来的接生婆说母亲要生了！原来，我要出生了！我的阿妈，这十个月让你蒙受那么多苦，如今还有这致命一击。我要出生，我要出去！我不想再让你劳累，我要去看看你，去守卫你，去爱护你。原来，一个人总是后知后觉。此时，你的肚子犹如一双巨大的手，强有力地把我往前推，阵阵律动。外面的新鲜和诱惑，像极了冰冷的空气，一度刺激着我的毫毛。现在有了这时机，我更要奋力一博。
顺势入盆，又是一番新征程。这一段产道，仿佛一道弦月。你此时化为一只大八爪，有力地吸着我一步步挪动，又灵活地变化着给我适应，慢慢俯屈，徐徐旋转，一点点往外爬。当下，剩下最后一程。接生婆刺激着你，你直接咬住阿爸胳膊，此时你的身下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像是汪洋大海在奔涌，像是日月星云在陨落……你把阿爸的胳膊的一块肉咬住，你心头上的一块肉掉了下来。剪断脐带，我要与母体分离，是的，我出生了，我也哭了。我这声啼哭，是对个人自由的欢呼，是对大千世界的宣告，是对伟大母亲的赞歌。
都说女人分娩时，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是我让你受尽磨难，我是罪人。就让我以这赤裸裸的胴体示人，起码心里不会再似外面如此寒凉。阿爸抱起我到你的胸前，接生婆包裹起小棉袄。我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的乳头，看起来像太阳，乳晕叠叠像是阳光层层。本能地上前吸吮，刺激着你的神经分泌乳汁。初乳原来那么细腻，温润和圣洁。就让母乳哺育我，洗涤我，还有净化我。每个母亲都是孩子的造物主，为他撑天造人，也为他净化心灵。一切都是那么的神奇，又是那么的自然。
其实，我是男是女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对你来说，我大概等于新的希望。对我而言，这一口乳汁融进了那段再也回不去的艰苦岁月。
怀胎十月，女人把命交予死神。你待我成长，去看遍人世悲欢，去穿过血与肉来和她相见。母子相视，莞尔一笑。
你的十月，那是我毕生不可磨灭的记忆。
广西北海
梅赞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