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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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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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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飞渡

我在秦陵兵马俑看跪俑,那致密坚实的鞋底,想起来我小时候穿的布鞋,也想起了我母亲的纳鞋底。

从那么遥远的时代,就有了布鞋,有了纳鞋底。纳鞋底到现在,少说也应该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仅仅是为了这个缘故,我在去西安旅行归来路边的一个地摊儿上,还买下了一双一位老妈妈仰望着脸卖给我她自己做的布鞋。从那鞋的质地上看,她是收了破烂或者用了自家用过的旧物,做成这一双双布鞋的;但鞋是异常规范,也相当整洁的。拿到家里来,因为谁都不能够穿,其实他们是谁也不屑穿这个的。我就只能够包了防潮纸,跟书一起,把它永存在我的整理箱中了。

我们小的时候,都是穿着布鞋的,跟秦陵兵马俑的跪俑一样。于是,母亲们就成为了给杞良纳鞋底送寒衣的孟姜女。

母亲把破旧衣物剪辑下来的一片片补丁铺平,叠压一段时间,等农闲一到,便把吃饭的桌子置于院子里的阳光下,往那上面涂抹一层糨子,粘贴一层补丁,大约粘贴了三四层,隔布就打成了。母亲和我的乡邻她们做鞋的许多工序都叫“打”,大概“打”这个词有使严实的意思。这个工序就叫打隔布。

因为补丁上面什么颜色都有,现在想起来,那粘贴在桌子面上的隔布,仿佛就是象征派设计的舞台背景。

隔布被晒干就得揭下来,因为桌子不能够占用太久,一家人还得用它吃饭。揭下来的隔布怕返潮,一般都是直接就把炕席卷起来,把它们铺在炕席底下了。

我母亲积攒了许多各种型号的鞋样子,她还有一个活计笸箩。有来找鞋样子的,她就会翻出样夹,他们便一边闲说话,一边研究做什么鞋,使用什么鞋样子,怎么做了。有时候来人还会帮助我母亲把隔布从炕席底下抽出来,把她要做的鞋的鞋样子铺在隔布上,剪出鞋底或者鞋面。剪子无比锋利,三下五除二,鞋料就下好了。因此,村子里就又有了另一种技工,那就是磨剪子的。这个技工往往是铁匠和木匠。需要磨剪子的时候,他们就成为了大拿,总是有人给他们卷烟倒水的。母亲剪完隔布剩余的边角料,就像洋铁匠师傅剪剩下的铁皮。这个工序叫剔鞋样子,但我一直不知道,剔鞋样子的“剔”字,是不是这样写,但也没有问过老师。

一把靰鞡草榔头,噗噗地把麻胚砸得像头发那么细软,母亲便坐在炕上,把麻丝一根根抽取出来,再把麻丝的一端捻成像纫针那样的捻儿,然后再把那麻丝在伸展的五指上缠绕,缠绕完了的麻丝,一盘一盘的摞在一处就像松软的鸟巢。这个工作叫打麻捻儿。

在一根羊小股骨中间钻一个孔,插上一根倒钩的竹棍,像一个“上”字,这个叫咘啦锤子,是纺麻经用的。母亲把第一缕麻丝挂在“上”字的竹钩上,开始纺麻经。母亲一只手举得高高挑着麻经,一只手像拧螺丝那样转动咘啦锤子,收回的手不停地往麻经上续麻捻儿。上足劲的麻经被母亲缠绕在咘啦锤子的羊小股骨上,缠绕得多了,咘啦锤子就像一个圆鼓鼓的面鱼。纺好的麻经需要另缠成线团,两个线团放在活计笸箩里,母亲把两条经线抽出来,用手摇的鞭车子,吱吱扭扭地摇成麻绳。这叫打麻绳,这些麻绳就是用来纳鞋底的。

我经常能够看到母亲起早贪黑纳鞋底。隔布做的鞋底很厚,大都在五六层以上,俗称千层底。每一层鞋底,就如同现在的鞋垫。这些做鞋底的底片,是要把每一层剪好的隔布,沿上全新的白布边沿的,这个叫沿边。做鞋讲究的人家,还要七八层或者十来层这样的底片,用糨子合成在一起,两端以麻绳固定,才能开始纳。

纳鞋底,往往会像村子里打铁那样吸引观众。一把环锥用力扎透那千层之底,一根大马蹄针引着长长的麻绳,母亲们或坐在门槛上,或靠在门框上,或走着路,嗤嗤地纳开了。我们那里大人教育小孩子,如果是体罚,总是说,把鞋底子给我,是因为鞋底子沉重致密而坚实。我们冬天玩耍的时候,倘若是赌马掌钉,在冰上“抠城”,总是要找一只废旧鞋底子。鞋底子有的是,往往是鞋补得不能够再穿了,鞋底子还没有坏损,所以垫地下的桌子腿,堵塞漏洞什么的,都会首先想到它。

秦陵兵马俑看跪俑的鞋底也是这样结实的,否则那么“万里长征人未还”的征伐,草鞋总是临时的替补,是不会登上布鞋大雅之堂的形同虚设。而那十万双鞋底,就是这样从母亲们的纤纤素手里纳出来,穿着在这些时刻不能够罢远征的良人脚上的。

我的亓三表嫂是异乡人,因为新寡而嫁过来给了我的亓三表哥的。她带来了一种新的纳鞋底的技术。她不是像我母亲她们的一根大马蹄针,一条麻绳,而是两条针线双管齐下。她把鞋底夹在两膝之间,就像一个夹板。环锥下去,抽出来,两只手就同时把引着麻绳的两根针线,对应着在一个孔里横插进去,再同时把两条麻绳拉紧,就像现代的缝纫机。村里常常传说一句话,你干啥去,回答总是,“我看亓三嫂纳鞋底去”。

后来,我在鞋铺,看到了半机械半人工的夹板,那已经是成型的工序了。

一排排的纳工,像秦陵兵马俑的跪俑,针梭激越的行阵,正向威武的关山飞渡,听十万胡马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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