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有多远?倘若从时间上看,已经有三十五年;从地理上看也已经有两三千里了。如果立足于哈尔滨,做十字街头的构想,纵横都是相等的里程:那么,往西北是齐齐哈尔,往东南是牡丹江;往西南是长春,往东北就是新青。不过,北行的火车过了绥化就往东折,到南岔,就又岔开了,往南岔到佳木斯,往北岔到伊春,再继续着往北行才到达新青,是绕了一个弯的直线。
其实,火车过了绥化到铁力就已经进入了小兴安岭,而新青再往北就是乌伊岭,隔着嘉荫便可以窥见中俄边界,也就是黑龙江流到这里的改称阿穆尔河了。
黑龙江省辖十三个地级市,新青不是市,是伊春市的一个区,那里有一个很大规模的发电厂,应该是供给整个伊春林区的。我去新青,是在 1973 年,是到新青发电厂里办事去的。因为我们厂里生产的水泥瓦销售给他们,出了不知是质量还是规格上的一点小问题,对方按照合同,催促我们去人检验,我就是这次的一个特派员。
不完全是因为工作的忙,也许压根儿我就没有联想到,这里就是我自幼在故事里听说的大东山里,现在才知道,从我老家海伦往新青,是一条直线的往东。这里,也就是我的父辈们曾经引以为豪迈的那些窝棚和木营子的发祥地,以至于采伐美木、烧制木炭和围取猎物的疆场。我的二姥爷和我的史大姑父,一个是烧炭的把头,一个是制作炸子的能手;我父亲是木匠做他们的后盾。他们年轻时期就三个人在一起,夏天烧炭,冬天采伐和围猎,一直到壮年,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初期。我记着,他们这几个人都有一个相似的特征,勤奋而冷峻,还有足够的利落。甚至在他们晚年的时候,还铁骨铮铮。一个个酱紫色的脸膛,老茧的手和靰鞡,用饱经风霜来形容已经显然不够了,是我心目中的童话和英雄。
新中国的林区,是那么美丽,富庶和浪漫。伊春,带岭,翠峦,友好,上甘岭,五营,红星,然后就是新青。火车站台上,都是外销的原木和内进的煤炭,其他的货物基本没有;甚至走在路上,还要小心被倒木绊着。到处是林区的工人,油锯,还有东方红拖拉机牵引运输木材的巨型爬犁 —— 几乎就是整棵原木捆扎起来的巨无霸。跟我们那里的爬犁完全不同,我们那里的爬犁简直就是一个风筝。与我们那里相同的是正在跟着人们一起工作着的口号: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中国应当对世界有较大的贡献!
这里,山里的夜晚已经有了稀疏的路灯,还能够看见被下班工人装扮一新的职工文化俱乐部。这明显地跟内地有别,内地即使是像哈尔滨那样的大都会,也没有这样花枝招展的奇装异服。俱乐部里正放着阿尔巴尼亚的电影《第八个是铜像》,不能够进到里面看电影的人,就站在俱乐部外面的广播喇叭底下听。骑自行车的人也明显远远地多于内地,仿佛就是一个自行车竞技场。这里是很富庶的地区。但除了卖冰棍的,几乎看不见卖其他商品的小商贩,一切被管理得井井有条。
我临回来时候,还看望了那位为我们办事主管供销科的干部,家里也是夹着跟所有林业工人一样的板障子。家属一面抱着小孩子,一面给我做饭;忙不过来就说,他叔,你给我抱一下,质朴得使我感觉到就是我上中学时给我捞饭的我大嫂 —— 跟其他人家没有任何不同。
回到伊春我下车,感觉比新青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