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咏叹
高海平/文
我首次到太原出差,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大学刚刚毕业到语文报社工作,语文报社在临汾的山西师大,印刷却在太原的山西日报印刷厂。也就是说,报纸在临汾编辑,在太原印刷,两地相距二百多公里,编辑们来往于临汾和太原之间。
刚开始,到太原校对还属于新奇事,太原城市比临汾大,校对之余,还能开开眼界,领略省城的大好风光,大家也积极。时间一长,年龄大些的编辑相继成家,渐渐地退出了校对行列,主要由新编辑们担当这一事务。表面上是委以重任,其实,是不愿意起三更睡半夜地疲于奔波,来回折腾。
我来太原就是到山西日报印刷厂校对的。坐上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一出太原站,笔直宽阔的迎泽大街扑面而来,眼界一下子被打开了。心里估摸着:这一条大街就顶住了临汾半座城了。兴奋之余,赶紧找去山西日报要坐的21路公交车。坐车的人很多,你推我挤,行李包不能背了,只能提在手上。勉强上车,公交车的车顶很低,我185cm的身高,站在车厢里脑袋直接顶在车厢顶部,还得略略弯曲脖子,如此的姿势实在是难受。车子又不是倏然之间便能抵达的,过几分钟,乘务员报站名,不是,脖子已经酸痛,再过一站,服务员嘴中吐出的名字还不是日报社,再忍。一路上,忍着脖子的酸痛都在其次,关键是乘客视我如同异人,分明在心里念叨,这位土里土气的年轻人长这么高啊。不是我闯入了桃花源,而是相反。有了这种想法后,瞬间感觉从四周射来无数的芒刺,让我周身极度不适。那个年代,长得像我这么高的人不多,常常有种鹤立鸡群之感,不像现在遍地都是高个子。
好不容易到站了,下车后,在路边足足站了两分钟,调整自己的筋骨,更多的是情绪,这是我在太原乘坐公交车的最深刻印象。
语文报社在山西日报招待所长期租用一间房子,来校对的人住在这里。为了解决出行问题,语文报社买了一辆加重自行车,供大家使用。对我来说,某种程度上避免了乘坐公交车之苦,没事时,骑上自行车穿行在太原的大街小巷。
五一大楼、柳巷,在外地人眼里那是如雷贯耳,来太原没有不去的,就像到了北京必去王府井,到了上海必去南京路一个道理。五一大楼并不大,三层的样子,里面人流如织,比肩接踵。我逛五一大楼往往只是图个热闹。五一大楼北边有家报刊门市部,来这里才是此行的目的。门市部不大,摆满了玲珑满目、花里胡哨的报刊杂志。逡巡一番后,必在《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收获》《十月》等杂志上停留。先是伸手翻阅,里面要是有心仪作家的新作,毫不犹豫地购买一本,心满意足地返回招待所,躺在硬板床上,如痴如醉地阅读。
有的地方既不需要乘坐公交车,也不需要骑自行车,比如去迎泽公园。穿过并州路,再到青年路,旁边有道门。公园收费,偶尔去一次,看看公园那池子水,感慨一番。城市当中这么多水,也不怕把周围的房子地基浸透吗?事实上,不但没有把房子浸泡了,相反,这里的房子最值钱。
并州路和双塔东街交叉口有栋邮局大楼,大楼旁边有一家不起眼的炝锅面馆,也是经常光顾的地方。山西日报食堂的饭菜不错,也不能常吃,隔三差五到这家炝锅面馆吃饭是一种调剂。炝锅面,是太原人最爱吃的美食,我到了太原以后才知道这个名字。
害怕坐公交车,该坐时还得坐。比如要到同学工作的单位闲逛,离日报社又很远,必须乘坐公交车。这时候已经有了一些经验,不着急上车,等乘客们上去后,才挤进去,站在公交车门口的台阶上刚刚好,台阶比车厢地面低,我的头不会顶到车厢的顶部,也不显得那么突兀,心里反而有种轻松和舒展。乘坐公交车从来没有想过找个座位,那是异想天开,痴人做梦。那个年代,公交车少,其他的交通工具比如出租车也不多见,人们出行首选公交车,所以,公交车常常是满员甚至超员。如同鲁迅先生笔下所描写的罐头一样的拥挤,也是司空见惯。
选择车厢门口站立,并不是每次都能如愿。即使站上了,没几分钟,车停下来了,要上人了,乘务员盯着你说,往里站,往里站,后面还有人上车。你极不情愿地往进走,等公交车开动了,又跟旁边的说,换个位置,我站到门口吧。别人看你一眼,心里想,这人好奇怪,喜欢站门口。我的无奈有谁懂啊。
每次坐公交车就在想,为什么不把车厢造得高一些呢,工程师难道都是小个子吗?
二十一世纪初,语文报社搬到了太原,我也随之把家搬过来了,户口也迁到了住地派出所,成了一名太原人。由于单位和住所在一起,每天上下班没有舟车劳顿之苦。即使要出行,可选择的交通工具非常多,出租车、滴滴车,还有私家车。有相当长的时间我没有乘坐过公交车,这种曾经困扰过我的交通工具淡出了我的视野。
前几年,妻子动员我办张公交卡吧,不但能坐公交车,还能骑公交自行车,二者捆绑在一起,非常方便。我刚开始犹豫过,很长时间不骑自行车,有一次借别人的车子上街,都不会骑了,在人缝当中行驶,车把抖得几乎撞了人。人真是个贱货,几天不做事,功能退化得比动物还快。想到这一点,决定办张公交卡,想坐车坐车,想骑车骑车。我给自己立了个规矩:脚长所及,步行;稍远,骑行;再远,乘坐公交车。还真是坚持原则不偷懒。
有次,和妻子坐公交车到郊外旅行。公交车无人售票,刷卡即可,车厢高大宽敞,人站进去,脑袋随便抬举,离车顶尚有尺余的距离。毛主席写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形容离天很近。我这里强调的尺余之距,是形容离得很远。心里想,这是公交车吗,啥时候变得这么宽敞明亮了呢?有此交通工具,何必发愁出行?
下元公交车总站,离我住的不远,南来北往的车次很多,想往哪里去都能找到对应的公交车乘坐。出家属院门,也有公交自行车,几步路过去就能解锁骑行。不过,方便也带来了麻烦。妻子到附近办事时,刚好骑了一辆没有锁子的车,她还犹豫了一下,心存侥幸地放到边上办事去了。没有几分钟时间,出来时,车子已经不翼而飞。她还纳闷呢,这种车子也有人偷吗?赶紧到公交车办卡处报案,工作人员说,只要骑车人把车子还了,不管在哪个停车处,我们都能看到,到时候通知你。妻子问,要是没人还呢?工作人员说回答,只能赔钱。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到双塔西街公交总公司交钱,啥时候车子失而复得,啥时候给你退钱。
理论上很丰满,事实上太骨感,到如今,车子也没有回来。不过,并没有影响我们继续使用公交卡,丢车第二天,就补办了公交卡手续,继续享受宽敞高大的公交车。妻子对我的这种转变有些吃惊,想不到最怕坐公交车的人,现在这么喜欢。我说,今非昔比啦,公交车改变了我。
平时乘坐公交车最多的是39路,楼下就有,去女儿家,去火车南站非常方便。坐的多了,就想了解公交车的运营情况。那天晚上车上人少,看见司机也很无聊便凑上去攀谈。与司机攀谈是违规的,不过司机还是告诉我说,他们每天的运行次数是一定的,必须在规定的时间段内完成才行,每趟车与每趟车的间隔不能超过多少分钟。有时候也能遇到超过时间了也不见车来,或者一下子来了两辆,这是因为时间耽误了要往回赶出现的状况。司机还讲了每辆车的具体运行次数,我现在已忘却。
最让我感到温暖的是乘坐868次公交车。那是冬天,从火车南站出来乘坐868次回家,这趟车是我每次必选,它的终点站就在我家楼下,极为方便。冬天的太原比较冷,尤其刚下火车,坐在868次公交车上,发现座位是热的,刚开始不相信,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座位,真是热乎的。这是太原的公交车吗?怎么这么人性化?屁股底下的热一直顺着血管上升到我的心里,瞬间,我的眼睛里也荡漾出温暖来,看见车窗外面的建筑物被彩灯照射的五光十色,分外美丽。思忖着,我所在的这座城市怎么变得这么迷人呢。
城市出行,去哪儿也知道坐哪路车,需要换乘的也了解在哪儿换乘,俨然一地道的太原人。周围朋友对我另眼相看,一再表示,从来不见你坐公交车,现在怎么这么了解公交车?我笑而不答。任何一个事物,只有你知道了它的好,才能产生这种信任。
著名作家刘心武,早年曾经写过一篇小说《公共汽车咏叹调》,内容已经忘却,在这里借用这个名字,其目的是通过三十多年来在太原的生活经历,见证太原公交车的发展和变化。
202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