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道一片寂静,悄悄地、默默无语地依存在滇南“锡都”大犁铧山的怀抱。如同香甜地长长沉睡着,与世无争,又恰似衔满牵挂,不眠不休地紧盯着匆匆流失的时光,和在时光里紧趱慢动的各形各色的人。
站在坑道口,我使劲睁大了寻寻觅觅的双眼,心中充满了几多不可名状的断想。我欲瞅什么?想找什么?不知道!
这条坑道黑黝黝的、深沉沉的、慢无边际的。仅有的亮色是坑道的左右墙壁中部,分挂着的两条无限伸延的、闪烁着淡淡红光的低压照亮电灯,这电灯散发出的荧火虫般的微弱光芒,在黑魆魆的坑道里显得那样的流光溢彩、耀人眼目,仿佛满天散乱的昭昭繁星,被一根倾长的银绳拴起,串成二排有规则的一字形珠链,悬挂在了坑道里……
坑道里有什么?有我永远也推不开卸不掉的思念,有我用钢筋熔成的坚韧无比的生命!
我是矿工,是与坑道有藕断丝连的、一生一世不可分割的血肉相连之情的矿工,是常年累月沿着这一坑道口走进坑道的深处,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又顺着这条坑道走出被灿烂阳光拥抱着的大山地表,迎接新的烂漫人生的矿工。
每天,闻惯了坑道里特有的那种矿石、炮烟溢出的辣辣的带有刺鼻呛味的和湿漉漉的潮气交织在一起的让人心动的气味,看惯了黑糊糊、黄澄澄的布满岩层的矿石,听惯了“隆隆”作响的凿岩机打眼声和翻碴机作业声,习惯了电机车来来往往穿梭不止的动感世界……
我的一生何求?似坑道,默默无语。人的一生,光阴荏苒。属于大千世界的弱小生命,我能做什么?戴着心爱的安全帽,拎着离不开的煤石灯,走进坑道,走出坑道。这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每一天里,会闪射出我一生的最大光华。也许,“奉献”是我用生命抒写给大山的礼物,对大山执拗的爱,就是我的人生。
年复一年,无言地遐思锡石展开翅膀,飞向远方。仰望锡山巍然屹立,更添无尽的风采。
哦!坑道无语,我无语。
迎头畅想
或者许多人不知道迎头是什么,然而只要是矿山人,就会对迎头充满了深厚的情意,矿工哪儿能够离得开迎头。你怎么知道,锡矿山里一层层纵横交错的弯弯曲曲的巷道——不知有几千万米的地下长城,就是从无数个迎头的开掘中延伸开来的。
这是一座在地图上无法寻找到的大山,这是一座被岁月洗涤了千百年的仿佛有些衰老得老气横秋的老矿山。那盛满世态冷暖的衣兜里,装载着许多妙趣横生的生活情趣,流露着许多无边无际的风尘韵味,流淌着许多让人心酸的颠沛之痛。于是,山里就有了经久流传的爱恨交织的动人故事。
走进充塞着黑暗中透过几缕星星点点的光线的坑道,走进溢动着缤纷中飘浮而来的几层矿山特有的不可名状的刺鼻矿味的坑道,矿工的心里不停地升起了很温馨的真情。不用怎么追赶,一阵风似的脚步发出大大的黑色水靴串出的“通通”声,手中的煤石灯在风中被摇晃得更加地亮堂,那原来就高大的身影便被拉得好长好长。哦!安全帽使在迎头、采场上的他更英武,安全帽使在电机车、信号房里的她更迷人。
迎头是男子汉的天地,迎头是与灰白色的岩石为伍的战场。平坦的一条线的弯曲的工作面,随巷道延伸的电机车架线和小火车铁轨一样的轨道在这里终止了,坑道中特有的淡淡的照明灯依旧在左右两侧例成一排排整齐的有规则的长线,在不远处闪烁着光芒,使一片漆黑的坑道有了夜色中看星星的感觉。在迎头上寻一个适宜的地方,把煤石灯悬挂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煤石灯喷射出的淡红色的火苗使迎头更明亮。
力挽狂澜的双手紧握沉重的凿岩机是那样的轻松自如,将钻头对准“中线”标记的目标,插入坚硬的岩石中,开动凿岩机……刹那间,一条龙似的水雾从凿岩机尾部喷泄而出,不一会儿就迷惘了整个工作面,几乎两步开外都看不见人,宛若在烟波浩渺的仙境中,如梦如幻、如痴如醉。瞬间,凿岩机游过之处,有了许多大小均匀的眼孔,那是男子汉们铬下的杰作。来不及带着甜甜的爱意欣赏一番,就被“轰轰”的炮声所驱逐,这一大层岩壁就在激烈的响彻云霄的炮声中铺天盖地地“哗哗”落下,迎头于是堆满了数不清的石碴,那翻碴机的响动和电机车的奔鸣,交叉着混合在一起,演奏出悦耳的交响曲。细小的轨道与放射着微光的照明灯,又开始向前迈进,坑道因此走向远方,如同没有尽头地延展……
有一天,在过去迎头曾经经过的地方,有了一个储量十分丰厚的矿床。矿石不停地瞪着黑黝黝的大眼睛,送来撩拨人心的阵阵秋波,男子汉们心花怒放了,少有的喜悦涌上眉间。好象那不是矿石,而是沉甸甸的希望。
啊!矿工永远也离不开的迎头。
采场放歌
脚踏一片黑色石块组成的采场,身临躲藏着矿石的岩石四壁,我的心头涌动着一曲激昂的歌谣。啊!这是我八小时施展才华的天地,这是我一生不悔追求的原野。采场,我日以继夜地抛洒汗水的采场;采场,我无边无际地融入挚爱的采场。
我的歌中,唱矿山的伟岸高耸,唱矿工的默默无闻和无私奉献。
每一天,如梭的光阴里,纵横交错的巷道中,一群群分工不同的人,戴着五颜六色的安全冒,身着矿山工人特有的“制服”,拎着那些各式各样的心爱而难舍的工具,做着年复一年的工作,在井下照明灯和煤石灯喷射出来的光芒和火苗下,精心雕塑着锡金属,这一粒粒诱人的银珠。有的人举托着凿岩机、翻碴机、电动耙,潇潇洒洒地将自己的汗水尽情地洒落在采场的一线战场上;有的人或肩负风水皮管,或手舞架线、电线,或拽起铁轨、钎子、钻杆,真真切切地将热忱化做了无穷的力量;有的人驾驶着电机车或操作着巨大的、小型的机器设备,轰轰烈烈地将执着融化在深深的矿井中。一车车黑黝黝的矿石被风驰电掣般的电机车运出坑道,送往选场。于是,那一锭锭闪烁着银光的锡,就在烈火中诞生了,矿山人的辛劳也被牢牢地铸炼在了煜煜的银光里。
这些人中,有我、有你、有他。我们的喜怒哀乐都框在一起,我们的爱恨柔情都凝固在一块。
沉甸甸的锡,总是不断地放纵着它的美丽,使矿工久久地陶醉在似幻似真的美妙思绪里。纵横交错的百米矿井,永远是一片不夜天的繁忙景象。
我心中的歌儿很多,我的采场很迷人;我的机头,我的电粑每天喷泄着不同的曲谱,为我合乐,为我伴奏。
劳动是一种迷人的创造,生活是一种令人羡慕的美丽。在我爱恋的采场,在我难舍的方寸之地,我永远歌唱劳动,歌唱新生活。
矿工壮怀
五月的晨光,环绕着山脉绵延的南疆。在骄阳似火的季节,这座锡矿山在明媚的阳光中巍峨地屹立着,尽情展示着它的妩媚,它的旖旎,它的壮观。
我曾经有过的许多希冀,在这鲜花盛开的五月变得更加缤纷绚丽。在山岭的崎岖小路上,沿着蜿蜓的山势迤逦而行,仿佛做过很多遍的梦境在不停地闪动,那深深的梦呓涌上心头:这逶迤的山是我的,这纵横的巷道是我的,这深长的矿井是我的……
在矿山,我们没有波澜壮阔的故事,有的只是平平淡淡的生活。然而,我们却津津有味地谈论着鸡毛蒜皮的一件件事儿,兴味盎然地聊着几乎每天重复着做一样事的话题。
每天,只要与我的采场碰个头,我就会焕发出青春的朝气;每天,只要与我的迎头见个面,我就会神采奕奕。有时,在高温的采场里,我们抢采着燃烧的硫化矿,顾不上烟熏火烤中汗水湿透了衣裳;有时,在涌水涟涟的采场中,我们在“水帘”里摆动着凿岩机,将静静地沉睡在岩石里的氧化矿采出来,顾不上冰凉刺骨的地下水流遍了全身:有时,在不断延伸的迎头上,我们不知疲倦地放炮、出碴,顾不上路途越来越远,把大规格的巷道不停地推向矿井深处……
巷道里很潮湿很阴暗,奇怪地我们并没有丝毫的悒悒不乐,也并不感觉到惧怕和孤独,而是面对着黑暗中发出光亮的电石灯,默默地欣赏着不规则地分布在岩壁上的矿石,如若享受着温柔而湿润的抚摸,瞅到了一片从心底升起的渐渐扩散的光芒。于是,就盼望着不停地蠕动着的电机车,拉着满载的一车车矿石,一次次地从我的身边晃过。当翌日太阳东升的时候,我们采出的黄橙橙黑黝黝的矿石,畅通无阻地从巷道里运送出来,我就能从电机车响动的音乐声中,感受到矿石旺盛的生命力。
一年又一年,当我环顾着我的采矿场,就好象徘徊于色彩斑斓的天地;当我凝望着我的迎头,就好似跳进了潮涌的大海;当我抡起我那沉重的凿岩机,就恍如进入神话的殿堂;当我舞动我的翻碴机,就如同凌空飞翔在浩瀚的长空之中……我的心灵深处装满了千千万万的劳动画卷,这画中的主角是你我他。孤芳自赏中,一幅幅图画让我们愈看愈活,一个个画中的人千姿百态。啊!矿工——这个光荣的称谓让我们止不住地激动。我的那眼神多迷人,你的那微笑多香甜,他的那姿势多动感诱人,我们都有了生命灿烂的感受。
五月,在这百花竞相开放的季节,在这劳动者的节日里,我仿佛展开了翅膀,让生风的两翼,在锡矿山的瞬息万变中随风飞舞,冲向另一个里程碑,冲向另一个生命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