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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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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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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娘家

十年了,林佳第一次回娘家。

乘车来到山脚,林佳那说不出的喜悦溢于眉间。这座山对她来说就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样,她熟知每一个小山丘,每一棵树和每一朵花。令她难以挥弃的还是那灰灰的沉沉的潮潮的暖暖的矿洞,以及末出嫁前的那些悲喜忧乐。

步入矿山生活区,拔地而起的花园式现代化楼房建筑群尽收眼底,林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离开时,这里还是寸草不长的红土高坡,一片实实在在的矿山不毛之地。

她的记忆随着起伏连绵的山麓,飞呀飞,飞得好高好远,无垠无边……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未期的那年盛夏,刚步入初中的林佳伴随母亲到矿山度暑假。生长在“秀甲南滇”小城的林佳做梦也想不到会和矿山有缘。但一切却是那样的自然真切,那样的顺理成章:她的父亲,一个部队转业军人,五十年代就跑上矿山,“抛妻弃子”当上矿工,婉转悠扬地奏起“牛朗织女”。

习惯了城镇生活的林佳,是带着对矿山的种种遐想和猜测,闯入陌生的矿山的。

矿山那时还未通车,山脚下便是客车终点站。三个小时的山路对从没爬过山的城里娃来说,是绝对充满刺激感和吸引力的。矿山不规则的石阶弯曲着向上延伸……通向瞬息万变的白云深处。山风阵阵,调和着赤日炎炎下登山的炽热。

林佳采摘着路边不知名的色彩斑斓的小野花,轻拂着摇曳的青草儿,兴奋得整个人仿佛溶化在大自然中。她甚至忘了擦汗,任山风把被汗水湿透的衬衫一次又一次地吹干。

“嫂子,进屋吧!”

不知过了多少小木房,母亲和林佳在一个满脸厚道的叔叔的引导下进了一间小房。风尘仆仆的林佳并不觉得疲倦,却对小屋惊诧万分:这排小平房属全木料建造,连挤满屋内的六张床和一张桌子也是木的,这并不新鲜。奇特的是房子的一半落在山腰上,另一半悬挂在空间。有缕缕白云、淡淡薄雾游荡着飘来的时候,小平房化做并不辉煌但妙趣横生的“空中楼阁”。她不禁惊呼:如此奇妙的“木合子”如何搭建?

署假未满,林佳母女离开矿山,回到了小城。临行前,林佳执拗着想度完假期。回家后才明白自己实在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那间被工友们冠以美称的“板板房”是职工单身宿含,五位矿山男子汉因我们的“入侵”,被迫打了半个多月的“游击”。

上天注定林佳与矿山的缘份,把不幸降临给她,同时把矿山的温情赐给了她。

矿山之行一年有余,她那温温柔柔的母亲被病魔拉进了黄泉做了隔世人。她因此长大了,不得不用幼小的身子撑起这个家,照顾弟妹。紧张的学习,繁杂的家务使本来就瘦弱的林佳疫惫不堪,更显得多病而弱不禁风。

她的父亲不能再忍受女儿的磨难,欲掀去压在她肩上的过重的家务负担。几经努力,举家迁往矿山,卖掉小城的房子,断了回乡的念头。从此矿山成了她的第二故乡。

在父亲的蔽护下,在矿山温馨的怀抱里,她渐渐长大,渐渐变成地地道道的矿山人。

几年后的八十年代初,林佳高考落榜被招工当上矿山工人。矿山公路此时早已贯通,虽然宠物似的班车是几辆由卡车改装上有颜色的铁壳,再安上一排排长木椅,外形酷似“大蓬车”,却省了许多腿脚之辛劳。

林佳的落脚点,是一间石块青砖砌成的小平房。尽管十四平方米的地盘在四个女人面前显得太窄小,但早几年参加工作的老大姐们却羡慕她们的优裕,唠叨她们赶上了好时光。

上班前一天,她们四个姑娘不约而同地没了食欲并整夜地失眠。深夜,林佳仰面躺在床上,满脑子充塞着天井、电机车、溜井……她在脑际中拼凑着各种图案,尽力编织它们的形状,可搓来揉去依旧是些不着边际的碎片。

次日刚入坑,林佳就感到自己似乎被黑暗吞噬了,努力睁大双眼,才看清昏暗的光线下静躺着铁轨的路。越往深处,半圆形的坑口的光线越小越淡直至消逝,坑内特有的那股异味越浓,她的心也就越是怯怯的。

紧踩着师傅们的脚印,一步也不敢移开,生怕一不小心掉进溜井落个粉身碎骨。其实,巷道中哪能处处有明显标志的溜井呢。

乘上天井罐笼,林佳紧贴笼壁抓着扶手,任凭罐笼往下落,身子朝上升。一个分层的亮光在眼前晃过,又一个分层的光线从她身上闪过……一声碰水的轻响,四四方方的铁笼子把她送到了最底层。

又在平巷中走了很久,终于到达工作面。头一次坐在电机车驾驶室内,按操作程序启动机车,架线与弓子摩擦绽开无数火花,林佳忐忑不安而过于慌乱,电机车好像欺负她的无能而更加不听使唤,说向前它偏退后,弓子一次次被岔线掀翻……她又羞又怒,想哭却哭不出来。瞧着师傅不厌其烦地一回回按上弓子,安慰她,重复注意事项。她定了定神,然后开始操作、再操作……

伴着电机车飞奔在塃仓下与溜井旁之间运送矿石和碴子,她醉了,为自己纤细的手能驯服这条硕长的“铁龙”而欣慰,为隆隆的轰鸣声而陶醉,为坑道和坑道里的一切而欢呼。

她很快熟悉了电车、熟悉了坑道,也适应了矿山井下工人的生活,学会了喝酒,和男人一样的大碗大碗地喝,但从不喝醉。

日子在矿山无形的手指间香纯地流消,不知不觉间度过了好几个年头。有一天,两位同舍女友羞涩地告诉她,她们快做新娘了,她才猛然醒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也该找如意的白马王子了。

在矿山,女人少得几乎形成“味精”,未婚的少女更是寥寥无几,珍贵的女孩于是变为天仙,在婚恋上占有绝对优势。

林佳并不漂亮,可她随意、洒脱,有一种诱人的说不出的气质,男孩子们都爱和她交朋友,她总是与每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久而久之,男人们面对这块开采不出来的富矿望而兴叹、敬而远之。

舍友的婚期如期到来,她们的宿舍改头换面成两间新房。林佳和另一位未婚女友不得不忍痛割爱,搬到另外一间女舍。

喜宴间,林佳心里沉甸甸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怎样祝福新郎新娘呢?是啊,一棵树枝上的两个爱巢,将在一层飘来荡去的薄薄的布帘两边栖息生活。两对情侣同处一室,繁殖孕育天真可爱的小天……

这是多么惆怅,使人无法承受的现实。林佳被这无奈的现实所困扰,更为自己的未来伤感。虽然只要爱得地久天长,又何须在意颓垣断墙,但爱也需要一片天地的容纳。

林佳出嫁了,嫁出了矿山,嫁到一个遥远的小城,进了小城的一家工厂。临别时,林佳凝视着这座大山,眼眶红红的,充满着几多忧郁、几多惜别、几多依恋……

十年之后,林佳带着对矿山的眷恋,决定借着休假回矿山看一看这个令她难以忘怀的地方。于是给当年的宿舍好友写了一封信,估计着信收到的日期,乘班车匆忙赶往她心心念念的矿山。

“接到你的信,今天估算着时间提早到车站等你,想不到刚才有事……”

林佳当年的女友从人群中挤出,亲热地携起她的手走向矿山小街,走向自己的家。

穿过车水马龙的生意兴隆的街道,走过一排排傲然林立的高层楼房,女友在十幢五楼的一间套房前打开房门。映入林佳眼目的是:宽大明亮的住宅,豪华的装饰,现代化的家具和家用电器。女友随手打开空调,屋内顿时清爽了许多,阵阵馥郁的芳香扑鼻而来……

林佳万万没料到,这就是昔日同处一个新房的两对爱人中之一的三口之家。

女友取出冰箱里的水果、饮料放在茶色玻璃茶几上,乐滋滋地对她宣称:住家户都这样,三、四十平方米的配套住房,吸顶灯、地毯、地板砖……彩色电视机、录像机样样齐全。生活区在山下,生产区在山上,大客车、中巴各类车辆整日川流不息,每日乘矿内通勤车上下班,碰到急事还可打打私人那招手即停的港田车、的士。女人们大都调出坑外,剩下少数的也在逐渐分流。上街购物应有尽有……

谈话间,林佳和女友感慨万端,回首往事,她们有说不尽的酸甜苦辣。

林佳由衷地感到矿山变了,娘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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