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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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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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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暖流中安息

他,是一个普通而又平凡的孤寡老头。他的一生,活得潇潇洒洒,活得坎坎坷坷。他的死,如同划破长空殒落的流星那样,在人们心里留下了永久不可磨灭的印迹。

也许是应了“老牛老马难过冬”这句俗语,已是白发苍苍的七旬翁张家琪,这位云锡松树脚锡矿退休七年的老工人,就在十一月十一日——一个寂静的雨夜,病倒在工人村职工洗澡室二楼,他那间八平方米的单身小屋里。

这一夜,轻飘飘的小雨缠缠绵绵地下个不停,仿佛欲将整座大山淋个湿透,昏睡中,细雨般的思绪恍惚着把他带到了遥远的让人难以忘怀的时代……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他,一个挂了初中牌子,沾了点“知识分子”的边的青年,满怀着儿时的天真,满怀着对生活梦幻般的遐想和追求,走出了并不宽阔的院落,来到了遍地“黄金”的锡城云南个旧。凭着黄金时代的洒脱和一副憨厚朴实的模样,他和居住在距松树脚锡矿约三十公里的个旧市的王家姑娘转凤结了亲。他们就像一对欢快的小鸟,在个旧这棵大树上,搭起了幸福的小窝。

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之间产生了裂缝,爱情开始慢慢褪色。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他只有认命。

后来,她嫁给了别人。他呢,重新脱胎换骨,加入到单身汉的队伍里,开始了步履艰难的人生长途跋涉。

这一路,一走就是三十八年!

“张老倌,张老倌……”

一个女子焦急的呼唤,使他从昏迷中醒来:“唉,转凤……”他一阵激动,想抬起手来,但一切已经不能再听大脑的指挥,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伴随了他十多年的单人床上,嘴里微微地咯咯作响,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张老倌,你怎么了?”女人说着走出了房。

“原来不是。”他终于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她是从居委会派来伺候了他一个月的家属,年过半百的郑秀琼。

那些日子,他的手脚已没有原先那样的灵便,他的头脑也没有过去那样的好使。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血压突升突降。为了照料他的生活,也为了监视他的病情,矿退管科和居委会共同协商,找来了闲居在家的退休职工范家仁的老伴郑秀琼,帮助照看他。

“但如今,她走了。”他想:“我现在这幅样子很可怕吧?把她吓跑了。”

他不禁一阵苦笑,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谁叫自己无儿无女,孤苦伶仃呢?看来,只有在这个小屋里凄凄凉凉地等着上天堂了。”

…… ……

“叮铃铃……”十二日清晨,急促的电话铃声在松树脚锡矿退管科响起,副科长周天富拨响了各方的救援电话。

张家琪病重的消息传到了三坑会议室,正在这里进行矿职代会经济承包责任制执行情况检查的有关领导、工作人员为之焦灼。

松树脚锡矿职工医院闻讯后做好了一切急救准备。

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半晌,屋里没有任何动静。显然,情况不妙。

人们头脑里的弦一下子绷得紧紧的,房门在期盼中被郑秀琼打开了。一股熏人的臭气扑鼻而来:他已大小便失禁。

松树脚锡矿工会主席陆康、退管科科长杜学仁和行政科工会主席张家启等领导干部冲到床边,看着奄奄一息的张家琪,他们的心不禁一阵紧缩:那布满皱纹的脸庞加上蓬松的头发的遮掩,他显得更苍老。一夜之间,他的眼睛深深地陷进了眼窝,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骨瘦如柴,苍白的面容,睁得鼓鼓的无神的双目,在昏暗的光线衬托下,更惨白可怕,宛然一具死尸。

慌乱中,不知是谁挤了上去,按住了他的“人中穴”,无任何反应。惊惶里,又有人冲了上来,条件反射般地将右手朝他伸了下去:探鼻息,终于深深地舒了口气:还有微微的呼吸。

霎时,张家琪两行无声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两额潺潺流下……

在恶运重迭而生的日子里,他都不曾这样地流泪,特别是面对这许多的人流泪,在他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有这么多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领导牵挂着他……

“快!上担架。”随着医院院长李文祥的一声令下,七手八脚地,张家琪在忙而不乱中被轻轻送到了担架上。

矿山的路,蜿蜿蜒蜒;矿山的路,重重叠叠;矿山的路,不平的石块铺就的石阶一级连一级,直插云霄……

从张家琪的居住地到矿医院,经过的就是这样的一条路。又陡峻又狭窄的石阶在平日单身行走时,必须谨慎小心。而现在,身子压上担架,再压上一百来斤重的病人,抬担架的四个人必须步调一致。这一路,是多么的艰难哟。

为了使担架保持平衡,走在前面的院长李文祥和矿党办主任洪尔昌将手弯曲起来,练起了“提拳功”;走在后面的小车司机蔡树堂和工会干事李子俊,探步行走,演开了“盲人摸路”。

一会儿,有人“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矿工会主席陆康和行政科张主席急忙更换。再有人喘息,再有人更换……

松树脚锡矿职工医院。内科45床。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无色的输液、无色的氧气水泡……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不祥之兆。

沉重地躺在病床上的张家琪,嘴角微微地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疲倦的双目。

“他醒了,注意观察。”这是医生李能平的声音。

他感到遍身火烧火燎地疼痛难忍,炽热熏得他口干舌燥,“水……水……”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身旁有一汪清泉流淌。在粗快的呼吸中,他从嗓子里挤出了他的渴望。

一股甜滋滋的汁液顺着他的喉咙流入肺腑,高热顿时退去,他清醒了许多。眼前呈现出一位手托水杯的三十来岁的女子,医院的护士。

他一阵激动,忽觉腹中空空,食欲顿生。

又一位年轻的女护士端来热气腾腾的米线,坐在他的身旁,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进他那笨拙的嘴里。他吃得很香甜、很香甜……

蓦然,他觉得鼻子酸酸的,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眸。这是他一天中的又一次流泪,这是高兴的泪花,这是感激的泪花。

昔日,在接到为他落实政策的通知的1979年5月。为了欢庆永远扔掉政治包袱后重新获得的新生,他欣喜地哼起了久违多年的陈旧得快要发酵的快乐歌;为了笼中鸟破笼而飞后争得的自由和希望,他大口大口地喝酒,手舞足蹈地奔向自己的工作岗位,当了行政科的一名锅炉工……

这些,他只是欣喜若狂、浮想联翩,即便补发了一大笔应该属于他的工资,他都不曾有今天的感受,今天的慰藉。

两天来,在副矿长王跃文的亲切关怀下,行政科派出了陈永泉、夏云春两名职工,加强对他的陪护。是啊,行政科,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人们并没有忘记他——一个普通的锅炉工,一个早已离开工作岗位的退休工人。

两天来,陆康主席心系病房,在百忙之中解决了医疗护理中碰到的棘手的新问题。

两天来,李文祥院长在组织急救的同时,从家中取来了自购的家用消毒液,喷洒在他那有些异味的身上、病床上……

两天来,在和死神的搏斗中,医生们全力以赴,不惜时间和汗水……

两天来,护士长黄朝芬带领着邓秀琼、高云、曾永琼等护理人员,收敛起女人的羞涩,跨过难以逾越的男女之间难言的鸿沟,仿佛伺候自己的亲人那样地喂水送饭,端尿端屎,清洗全身……

这一切,看在他朦胧的眼里,铭刻在他纷繁的心里。他思绪万千,觉得自己比有儿有女的人还幸福,他在安慰和快乐中渡过了美好的、最后的时刻……

回光返照的时间毕竟很短、很短。

14日黎明六时,他带着许许多多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的挂念而去;他带着一生最后的顾虑得以消除的满足而去;他带着洋溢在人间的融融暖意而去……

当天中午,当这位普通的退休工人那穿着临时购买缝织的新装的躯体,在个旧市火葬厂的熊熊火焰中化作一缕悠悠清烟的时候,退管科副科长周天富、行政科工会主席张家启和工作人员李谦华,为他精心选购了一个漂亮的大理石骨灰盒。

春节前夕,当由“云锡松树脚锡矿立”的墓碑在公墓中竖立起来的时候,无数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从心里发出这样的赞叹:“张老倌,真有福气!“

九泉下,感慨中,他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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