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然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王之峰
施施然善于捕捉、显影直觉瞬间对经验的照耀，她的诗忠实于感觉，让阅读的信任充满审美的禅悦。她的新诗集《隐身飞行》有朝向经典的努力，也为我们奉献了当代中国女性的诗歌经典。她用诗证明，自己就是一个诗意的存在。《隐身飞行》中，诗人将自己“隐身”在文本之后，让浓厚的诗意在场，并对边界有所突破和拓展。“隐身”更是某种策略，保证着旁观的公正。
诗集《隐身飞行》更多地触及陈超先生阐述过的“噬心主题”。《疫中一日》写出诗人在灾难事件中所保持的智性与清醒。“武装严实的志愿者”“有鹰一般的思想和发型的诗人西川”“对门的教授夫妇”“快递员”“在埃及失联的米拉”和诗人一起共同弹奏了疫情中一曲悲怆的“命运交响曲”。而“微信”里海男的留言：“亲爱的，/我现在可以寄蔬菜水果给你吗？”又让她过上了几乎是上帝恩赐一样完美的一天。“瘟疫”如棒喝，完成了对人的“死亡教育”。诗人不得不思考“何为终极意义”？诗人关注和书写生活和存在，写生命中的遇见和态度，在场、具体、鲜活，呈现出某种“静水流深”的从容。诗就是思，当经验的疼痛张开了朦胧的眼睛，她也从倒立的物体上测量出世界的深浅。
施施然说“旅行是一场治愈”（《夜游尼罗河》），她说“我需要回归，所以/我不停地出走”（《宿命》）。于是，她自由地行走在东京、大阪、曼谷、佛罗伦萨、海德堡、梵蒂冈、巴黎……，世界成了她的精神地理。在人类的场域之上，诗人灵魂出窍，借助“来自上帝的视线”透析官员、剃头匠、妓女、邮递员、记者、生意人、画家、穷人、苦修者、乞丐，性奴，童工等，揭示生命的奥义，意象质感庞大、厚重、包涵复杂的内部冲突，尤其是其中的问题意识，聚焦了诗人的良知和悲悯的使命思考。没有废墟就看不见悲剧。她诗中的“阿赫玛托娃文集”“十二月党人广场”“涅瓦河”都饱含热泪与战栗，历史的戏剧性与悲剧性让她有黑暗中无法言说的窒息感，让她的独立思考蓄势了敞开的尖锐。诗人反思“一切太激烈的事物，终逃不过戛然而止的命运”，为什么辉煌的往日都成了“蘸着白糖”的“遗址”。她的《土耳其之夜》《在七甸听老兵张跃忠讲述》的写作意识则更加开放，多元，呈现此刻、当下对永恒暗示和袭扰，有幽暗的神性与欲望的人性缠绕。诗的重心位移，情感倾向错位，探幽析微在生命体验对精神的覆盖。诗人对战争与和平，历史与现实，神与人，特殊和日常，宗教和信仰，精神世界与肉身之间，整体与个体生命之间展开立体的散点透视与诗性观照，让个体生命中某些坚硬的东西，重新焕发出冰雪之光，其语境、气场有“火山灰冷却后的质地”，其情感的逼近与抵达像个哲人。诗人终于脱掉了极简主义的白衬衫，在虚无、怀疑和颓废的泡沫中露出敢问天下的脑袋，籍此完成了对深渊的凝视。
剪不断，理还乱，是爱情的真相，也是女性写作的一种境界。“二十二岁的天空/因为迷茫，而无限”是爱情；“相爱，相恨/再灰飞烟灭。”（《想和你在爱琴海看落日》）是爱情；“我们这一生／爱过很多人／其实都是同一场爱情。”（《风与爱情》）还是爱情。爱情中的女人都“深藏一颗赴死的心”，也由此实现了“认识你自己”的伟大超越。施施然的《滇牡丹》《鸢尾》《宿命》就像“仝府院落里一株香气虚无的梅/以强势的不在，彰示着在”（《永年，仝府梅花》）如此令人震撼的气度，暗含着一种意志的自由和带着尊严的拒绝，在禅寂、物哀中，客观了诗人内心的跌宕。施施然的聪明就是能为了灵魂的高贵，及时从俗世的尘埃里孤立出自己，发出凶猛的回声。她喜欢在伤口上撒盐，愿以刀尖挑蜜，她说“我喜欢在下雪天饮酒/只有空茫的大雪配与我对饮”（《只有空茫的大雪配与我对饮》）姿态高傲、俾乜一切。施施然对萧红的书写，有生命的痛感在里面，是潜意识里的角色表达，二者生命结构互为镜像。施施然的身份分裂在不原谅自己，却宽恕一切，其《呼兰河》中写到“因为孤独，长成蝴蝶/在泥泞中缓缓地飞”，大胆展现了事物内部的棱角和冲突，却完美得让人心悸，这样的诗起于理性止于理性，但中间却包着感性的火，是一座向下修建的塔。
施施然的语言之美在于她懂得用情感精准打磨每一个关键词汇，用思想填满词的饥饿感。她对语言的信赖表现为“用自己的尺子丈量世界”。确如杨庆祥所言，施施然有某种“原始的灵觉”。《隐身飞行》语言典雅、节制，沉郁、苍凉，有撕裂的穿透性和张开的对立感，由此形成有意味的形式。“夜晚张开空洞的耳朵”有一种乖张的隐喻性解构和巫性的戾气。“冷兵器上有一张男人的脸”是悲壮的灵视，有历史的回声，有亡灵的注视和照耀，其硬度、刚性，有不容对视的冲击力。“奢侈的寂静”“粘稠的睡眠”“锈蚀的记忆”灵感神赐，历险词语，是对理性和感觉的平等信任，其情感纵横、穿梭在时空的深处，最接近美的本质。
施施然是一个知道自己应该写什么的诗人，她依托女性敏锐和深入细节的体验质疑人性，探索着女性诗歌的精神维度。她的《隐身飞行》关乎女性社会问题和个人尊严，有人性的厚重，有灵魂的朗照，常常给我们“诗人一直在场”，“诗人最后出场”，“诗人已经到达自己缺席的现场”等“丰富而辽阔”的复杂感觉。她的《名古屋女郎》深锁着亿万个女人命运密码，矛盾在“她是女儿也是母亲/是女神也是妓女”，这样的诗沧桑、多汁，是女性经验巅峰表达。《隐身飞行》为中国女性诗歌研究提供了充盈个人血性的“永恒之女性”文本。
2022.7
王之峰 河北省黄骅市关家堡人，1964年生，正高级工程师，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1985年开始诗歌写作，曾在《星星诗刊》《诗选刊》《绿风》《诗潮》等发表诗歌和诗歌评论。2008年出版诗集《王之峰的诗》。2014年入选《中国当代回族文学通史》。2019年出版诗歌评论集《盐的虚无》。2020年获大地文学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