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庆周
施施然,是中国当代颇有影响力的女诗人。我案头有一本她的新诗集《隐身飞行》。若非在一个特殊的视角下,发现不了该书封面的秘密:一只压花蝴蝶正在字行间翩翩飞舞,引得我翻开书,边读边叹服。
施施然善用隐喻描述难以名状的事物。都说爱情似水,而施施然将其比作猫,“是不驯服的猫/柔软,性感/引诱你揽它入怀/又挣脱你、划伤你”。不记得哪位老师说过,“隐喻包藏着诗、真理和美”,施施然描述的爱情如猫一般温柔、性感,美妙至极,充满柔蜜的诱惑,又频频为猫所伤,为情所困,其心境美好而复杂。没有爱就没有伤害,爱情的魅力恰恰在于痛并快乐着,其目的之一就是揭示爱情与生命的疼痛感。
诗人体察生活细致入微,善调多种感官,通过大脑和诗歌语言揭示自然之美、人文之美和生命之重,让即使没有类似生活体验的读者也能有身临其境之感。施施然把爱情比做包在纸里的火,“高涨的温度侵蚀着/纸的版图。全然不顾/燃烧的尽头/是灰烬”,把炽热的爱情推向高潮,也不可逆转地走向毁灭。寥寥数语,意象清新鲜明。“你切断了所有与她有关的线索/按时吃饭。睡觉。诅咒她/思念却在生长”,诗句看似平淡无奇,连起来意味深长,引人深思。从中得出,爱,除了像猫一般诱惑,像火焰一般炽热,更是一种痛苦和折磨,你恨她、骂她,心里忍不住更想她。爱的至高境界即是“熔化”,一旦爱了,便无可救药。在这里,“思念却在生长”是诗句推助而出的波澜,是本诗的诗眼。
文不在长,在乎于精。施施然使用简洁平实的几个词语,就把爱的本质揭示得无比透彻,语言凝炼、深沉、唯美、雅致。在《旧镇的月光》中,诗人写到“这貌似柔弱的旧月光/喝退用力过猛的夜色/……此时还有什么,是/比旧镇的月光更美的呢?/爱与恨,像空气中的盐粒消融在月下”,她采取拟人的手法,通过启程转合,层层递进,将月夜光景描绘得美仑美奂,如痴如醉,引读者联想无限。诗人可以说爱情像什么,是什么,也反说初雪“就像爱情,从虚无中来/又向虚无中去”,诗人不经意间营造的猫、火焰、月光、风、雪、夜色,等关于爱情的诗歌意象,惊艳出奇,美到极致。
施施然,对自然和苍生养有一颗平和善良的悲悯之心,爱之所至,冰川可溶。身处纷繁闹市,历经沧桑岁月,看惯山风、海风、秋风,内心始终能够韧如蒲草,恬然、淡定、从容,唯如此,才会写出“爱情中的女人深藏一颗赴死的心/……”。
提到“死”,诗人毫不避讳。她在《死并不意味着消失》中说“生与死,都将在此交汇/……而我……提前写下了身体里/一部分死//但死并不意味着失去/……更辽阔的生,分布在宇宙中/如同爱脱离了时间的结构”。通过诗句反映出诗人超然物外的洒脱开悟。她认为,人,生来就注定要走向死亡,死亡又往往蕴含着新生,生与死互为转换皆是宇宙间的常态,能够超越生死轮回的,唯有爱,也只有爱可以脱离时空的束缚,到达永恒,“走一走,停一停,像极了一段感情//因为还有爱/忍住了更多的冷”。诗人在诗行里嵌入爱的哲理何其深刻。
诗人的爱情与生死观不局限存在于单独的爱情诗或专门刻意的论述生与死。在《兰亭集》末尾,“古琴幽,脚步空啊/尘世就是一个圈/既是往前走。又是走回去”。一句点醒梦中人,诗人关于生命的哲学思考发人深省,入木三分。在《沙棘》一诗中,诗人说“它不像我/情愿拔下身上最尖利的东西/只为守护内心的黄金”,或许可以认为,在诗人看来,外在的美再美也比不过内心的高贵,而内心的高贵有时需要牺牲外表的美丽,甚至付出疼痛和鲜血,以求换取一次彻底的涅槃重生。诗人的生死观,与爱情观无疑是一枚硬币的两个面,互为镶嵌,统一共存。
能把诗写到如此淋漓尽致的人,除了有深刻的生活体验和高超的写作技巧外,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总有一枚浪漫的的蝴蝶在她内心深处隐秘飞行。总有一根细小看不到的丝线,从诗眼里穿进穿出,绕着诗的骨架,在诗行里平平仄仄地穿梭。又或许诗人本身就是一枚隐在文本之外嗡嗡嘤嘤的蝴蝶,可以左右巡查,可以悬在半空,以上帝的视角俯瞰并捕捉生活中最隐秘的美好,把握文本内在的诗意流向。
诗人的哲思素养养成于日常的反思与经常的“倒带”回头看。她在《春风吹拂着这人间》中就写到,“春风/吹过这座城市的上空/也吹拂着正在形成的医院/生与死都在奔赴的途中”。这里的“医院”一词看似平白,实则增添了诗歌的陌生感,也让诗歌在时间和空间上具有了现代性。施施然老师人美诗更美。理解了她在《遇雪》中的诗句,“我想我能如此理性地看待天空是因为/我常常脱离我的身体而出/坐在旁观者的位置看我”,对于读懂其人其诗大有帮助。
其实,施施然就是一枚隐在诗行里平仄飞行的蝴蝶,而支撑呈现其完美的诗歌意像并滋养出优雅高贵气质的,正是她内心里对生命、爱情和诗歌炽热如火的爱。
2022/8/16
首发于《天水日报》2023年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