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宋
网站用户
起
【望海潮】
暑游南岳，寒登岳麓，凭阑橘子洲头。沧海不绝，归鸿未断，爱杀天地沙鸥。酌酒更风流。试李白宏愿，屈子忧愁。如画家国，赤心白马带吴钩。
江山几度春秋。叹身如蝼蚁，功似蜉蝣。韩信弃疾，冯唐李广，从来壮志难酬。唯见倚高楼。看霜天北斗，逝水扁舟。千古风光再盛，感慨望神州。
承
辛弃疾打开窗，人躲在屏风后面，他在看剑。马房里的煤油灯晃了一阵，聒噪的秋蝉安静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辛弃疾合上窗，寒气淋漓地扑打在窗棂上，秋蝉又叫了起来。
他匆匆地合上眼，他得酝酿半晌，他总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他总害怕夜里合上眼，天明就睁不开了，入睡后他就开始做梦，梦如网一般拖着他，醒来比入梦还困难，这就是他的困境。他太老了，老得只能提笔写诗，剑都拔不动了。
他的剑气琳琅，催白了他的头发，渗入了他的诗词。他甚至不敢上街，他枯槁的模样，会被人挥刀砍于马下，他害怕极了。
穷得吃不起米饭，厨房里草料堆满灶台，那是比他生命还重要的，意旨下来，他还得翻身上马，斩敌十万余里，但现在，他想逃，前进了一辈子，至今一无所获，他想逃，也许还会有人想起他。
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枯瘦的老人。他，就是武侠版的李白。不同的是，他的武林，在他生长的时代就已经结束了。
夜里我还会想起他。我想和他交换人生。我给予他的马，他给予我的眼。他说，你看，那就在前方。于是，他骑上马就去了。我目之所及，是滚滚黄沙，他去了哪里，在天涯，或在人家？恐怕我们永远不能见面的。
现在，是一个不同的时代，一个复兴的年代。李白活了，屈原也活了，然而没人记得他的名字，辛弃疾，因为他生不逢时，所以我们把他活埋了。
转
天色清闲的下午，我在打瞌睡。旁边的树是绿的，脚边的猫是白的。一只白色的猫？在这个寡淡的秋天，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或许天色再黑一点，它就会适应环境，变成一只讨人喜欢的黑猫。
我的女人，挥着她的长指甲，水顺着她的指甲盖流下来，水声叮当汇成了一首歌。一个下午，我在瞌睡，我的猫在睡觉，老婆在洗漱，这就是一个清淡且漫长的秋天。
然而天色暗下来了，围墙里面的幼稚园安静了一会，放学了。我突然记起刚才那个梦，我分明梦到了词人辛弃疾。也许刚才的梦会骗人，但此刻的记忆不会骗人。我是时候该清醒了。
我的那只猫逛进屋门后面的黑暗里，而它的眼睛在闪着光。它躲进了黑暗里，眼睛却让它暴露了，这是它的退化。这样的居家生活，或许正是它退化的原因。
黑夜我回家的时候，它就会睁开双眼迎接我。然而今夜没有，它去了哪里？又或许，它只是在装睡，它的耳朵灵敏，它的脚掌轻灵，它只需要慢慢靠近我，张开它的獠牙大口，就会证明它不是好惹的。
今夜我却惧怕了，屋内屋外一样的黑暗，我确实惧怕了。几个小时前的那种恐惧，像有预谋一样，潜进了我心里。
黑暗缭绕着我，它催白了我的头发，于是我的身体也跟着枯槁，顷刻之间，我野性失尽，成为了辛弃疾的一副模板。
我想张口，空虚塞满我的喉咙，我想闭嘴，寂寞似乎将要破壳而出。
合
门外的好些细节这时候清晰起来，夜空里星光一闪一闪，背景黯淡无光，这让星星看起来不像星星，倒像玻璃渣。
玻璃渣悬浮在我们头顶，这个夜晚实在单调乏味，我站立在门口，以辛弃疾的身份望着天，但这不足以让星空璀璨。或许我再年轻一点，星空会变成水晶。
天空除了下雨，和下雪，还会做什么？我除了衰老，和拭剑，还会做什么？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衰老，我逾是衰老，我的佩剑逾是锋利，我以为它是我的支柱，支撑着我缓步前行，后来才发现，它有自己的企图，它在物色另一个主人。
岁暮，小镇古桥头下起了雪。我一直以为只有下雨才会有声音，原来人寂寞的时候，下雪也是有声音的。雨会顺着洼地流走，而雪却只会一层一层地覆盖，脚掌与土地就此隔绝开来。
很多年以前，我还不懂，我断定雪花就是天上的云，被扯碎了扔下来。那时候我有两种不同的未来，踏马吟诗，或是提剑报国。哪怕我稍有犹疑，也不至于左右为难。
我的未来就是我的现在，我认了。
我娶妻子过门的时候，从没想过她会陪我走这么远。家国动荡，儿女私情，我不抱幻想。她日夜陪伴着我，让我觉得血雨和沙场离我是那么远。我的未来就是掩土南山，我也认了。
如果不能当将军，我还可以当士兵。我是有选择的，当我妥协的时候，我已没有资本了。我拖着我的剑上山，山顶上有庙，庙里面有和尚，庙里面的佛会省悟我放下屠刀，这就是我去庙里的原因。
我去了山上以后就没有下来，我坐在庙门前面——身首异处。这就是我的使命以及我的结局，庙里面坐着关公神像，我们静坐，面对面下棋。
我一生没有输，一生也没有赢，我只是被同化了——没有结局，我会更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