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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月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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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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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养女

家有养女

青青的出生注定是和这个家无缘的。仅出生短短的几分钟内,让全家人完成了由紧存的一点点希望到长吁短叹的绝望的瞬间变化。豁了门牙的奶奶,虽说说话走风漏气,但丝毫不影响她在这个家中的权威,嘴里叨叨着,之前已经生了四个丫头片子了,这又来一个……厌恶的神情随着话语流露出来。在那个七十年代中期的农村,虽说父母都是教师,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让他们同样觉得没有个带把的续香火还真是不行。

邻村有一家穷苦人家,几代贫农,家中一贫如洗.前几天刚刚生了个儿子,全家人一筹莫展,这是他们家生的第四个儿子了。男人指着女人的肚子骂不争气,只会生舞拳弄棒的,老子就喜欢个女娃子,偏偏生不出来。女人揉了揉那只天生的瞎眼,低头嘤嘤啜泣不敢言语。

经过中人牵线,两家毫不犹豫做了交换,皆大欢喜。那个四儿子去了养父母家成了宝疙瘩,心肝儿心肝儿被全家人叫着,好吃好穿宠着。青青大致也差不多,养父母疼她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唯一的缺点就是养父母家太穷了。

这个穷家注定和青青是有缘的,家里人毫不吝啬地给青青构建了一个坚实的堡垒。青青几乎就是在养父母和哥哥们的背上长大,她每天快活的就像一只小鸟。养父母常常在人前夸奖,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小棉袄,知足了。

两家一直有来往。青青六七岁的时候去生父母家,忸怩地躲在养母的身后,那个哥哥看着破衣烂衫的母子一直往外推,叫花子,滚!从此,青青再不愿意去了,自然,那个哥哥也再没有回来过。

“屋漏偏逢连夜雨”,青青的养父有次跟着人到附近的国营厂偷盗,被人家抓了去,判了两年刑。从牢里走出的养父犯上了间歇性精神病,平时没事像个好人,一旦犯了病,全家遭殃。有次把家里能砸的全砸了,最后就剩一口装满水的水缸了,养父拼尽力气,一块大石头砸了下去,家具锅碗瓢盆的残骸浸湿在水里,有的漂浮起来。养母瞪着尚好的一只眼,瘦弱的身体蜷做一团,躲在院子的一角瑟瑟发抖,不敢说话,更不敢阻拦。

青青和三个哥哥放学回来了,养父又拿起了一把斧头要砸门窗,哥哥们抱住父亲的大腿哭着,求求他不要再砸了,他一脚把他们踢了出去。青青吓傻了,哇地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全然不顾地上的破碗片、金属片、木屑,泥水。就在那一瞬间,女儿的痛哭流涕,女儿的歇斯底里,让养父逐渐从模糊意识状态清醒过来。由于愠怒而涨红的脸色逐渐趋于平静,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睛里透亮起来,他极尽温柔地抱起了他的宝贝女儿,渗到骨髓里的父爱本能地告诉他,不能吓着孩子。

从此,哥哥们一个接一个辍学了,用稚嫩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四处漏风的家。青青是不幸的,同时又是幸运的。养父母和哥哥们总能在烈日下给她一块阴凉,在寒风中给她一丝温暖。他们一起小心翼翼呵护着她,养父常常把她背在背上,穿过大街小巷;用自行车带着她去几十里外的县城逛了又逛,回来的时候,用口袋里不多的钱买她最爱吃的零食,养父看着她吃的一点不剩,露出傻傻而满足的的笑。街坊邻居见了养父神经兮兮的样子唯恐躲闪不及,而青青却可以肆无忌惮地腻歪在养父身边。

这个敦实的庄稼汉子,把男人仅有的温存毫无保留地给了他的女儿。

九十年代,青青的生父母随着工作调遣进了城,姐姐们和哥哥都在城里上了学。有一天,生父母去了青青的养父母家,依旧一贫如洗,依旧没一点变化,真是悔青了肠子,害了青青一辈子,老太太要是现在还活着,看见青青的光景内疚不?生母叨叨着,泪水如开了阀门的水龙头。

青青回到了本来属于自己的家,她也在城里上了学。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卧室,有了独立的写字台,有了漂漂亮亮的新衣服。在这个处处彰显优越的新家,她看着每个人的脸色行事,她看得出生父母对她过度的热情里饱含愧疚,姐姐哥哥的同情的眼神里满是生分。姐姐们和哥哥一起玩耍的时候,她更像一只不合群的小鸡仔,怯生生躲在角落里。

最要命的是,那个不是亲生的哥哥麻溜地一声接一声叫着“妈”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从牙缝里吐不出这个字眼。她知道,这个家她已经融不进去了。

再瞅瞅养父母家那一孔破窑洞里的光景,青青不在的日子,养母的一只好眼睛和瞎眼一样没了神,养父的精神病犯得更加频繁,哥哥们偶尔回来个个如霜打的茄子,这个家更不像家了。

青青星期天竟然偷跑回来了!养父母激动得不知所措,养母倾其所有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饭后沉浸在久违温暖中的青青还没回味过来,养母便催促她回去了。青青任性不肯,她说她做梦都在想爸妈,想哥哥们,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她哪儿都不去。养母扬起巴掌,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吼了一声,你立马给我滚!

青青捂着脸哭着走了,长这么大,养母第一次打了她,她不知道,养母看着她疾走的背影泪眼婆娑,心尖上如扎了把刀一样疼。

打工的哥哥们趁着青青上下学的当儿,隔三差五把从自己嘴里省出的钱塞进她的衣兜。这世界所有的苦他们都可以咬着牙咽下去,唯独不能苦了妹妹。

鸡窝窝里终于飞出金凤凰,青青考上大学了!养父激动地坐立不安,养母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哥哥们挥汗如雨更加卖力,妹妹上大学的所有费用我们出!

青青毕业的时候是带着男朋友一起回来,在县城有了一份稳定不错的工作。青青说,一定要回来的,她放心不下养父母,她不能丢弃这个家。

养父母去城里看望青青,站在单位门口躲躲闪闪,农村人没见过世面,这么豪华的大楼,自己的姑娘就在这里体体面面地工作,真好真好,老俩口囔囔着。门卫叫嚣着,赶紧走吧,这里不卖破烂。

正好青青和同事们有说有笑下班出来了,老俩口急速转身,不能给姑娘丢了脸。青青眼尖,一眼看出来了,亲昵地叫起了爸妈,一手拉着养父,一手拉着养母,全然不顾同事们投过来诧异的眼光。青青嗔怪爸妈,给你们买了新衣服,进城也不记得穿,被人家当成收破烂的了吧?养父母不好意思笑着,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穿了太好的衣服反而不自在。

青青结婚的时候,哥哥们笑着叮嘱妹夫,好生待我们家的公主,不能亏待了她,不然我们哥儿三饶不了你。

青青生下孩子的时候,生母说,孩子我来给你带,怎么说我们的环境、教育资源都不错,对孩子的成长也是有好处的。青青断然拒绝,阿姨的好心我领了,孩子有他姥姥姥爷呢!交给他们我一百个放心。

几年后,哥哥们终于相继成了家。养父母家的日子如雨后的春笋般蓬勃起来,养父的病再没有犯,老俩口每天乐呵呵地照看孙子们,尽享天伦之乐。青青每次回娘家买好多东西,父母的,哥哥嫂子的,侄儿侄女的,人人有份。养母笑骂女儿就是个败家娘们,乱花钱,小心那天姑爷翻了脸。

那年冬天,一场凶猛的西北风刮过,地冻天寒。养父的重病已经无药可救,不能吃也不能喝更不能说话了。临咽气的时候,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相片,养母立马明白了,赶快打电话把青青叫了回来。养父颤抖地拉着她的手,眼角渗出一滴滴浑浊的老泪。

他舍得丢下全世界,唯独舍不得他的宝贝女儿。

世界上最疼爱她的男人走了,青青仰天大哭……西北风更加肆虐地呼啸。

如今,青青的养母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她的背更加佝偻了,本来矮矮的身材又被岁月缩减了好几厘米,满头的银发如枯草似的没有了光泽。青青一脸柔情看着她的养母,哥哥们都是靠打工维持生计,不容易。她把养母接在身边亲自照料,养母谁都不认识了。青青总是笑吟吟变着花样地给养母做饭,吃鸡腿排骨的时候,养母总是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拿起一个,然后偷偷地藏在枕头下,被子里,再不就是衣兜里,嘴里喃喃着,留给青青吃,给青青吃……她忘记了全世界,却忘不了她的女儿。

青青诧异地看着养母,哽咽起来,来生还做您二老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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