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十多岁,常见圩上出售河豚鱼。这些河豚鱼有新鲜的,也有日晒风干的。新鲜河豚鱼,其身体浑圆,光滑无鳞,背露花纹,肚皮白色,俨然一个怪物。河豚本应叫做“河鲀”,因捕获出水时发出类似猪叫声而得名河"豚"。因叫河豚的人多了,后人也就没有再修正过来了。
“河豚鱼有毒,别吃!”村里人常相互提醒。但有的村民常买回河豚鱼照吃不误。在美食与剧毒之间的抉择,确实让人进退两难。
“胆大吃河豚鱼。”这是人们的一句口头禅。看来,河豚鱼的魅力真的不容小觑。难怪宋代大文学家苏轼曾写下“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的诗句。
话说苏轼谪居常州时,爱吃河豚。有一位仰慕他的士大夫,家里善于烹制河豚,就请苏东坡到府上尝鲜。闷头大吃的苏轼全程不发一语,士大夫一家人还以为不合他胃口。没想到,吃完之后,苏东坡放下筷子,十分满意地说:“据其味,真是消得一死,哈哈!”
当时市面出售河豚鱼很便宜,一些贫穷人家,买不起好鱼,只好常买河豚鱼。新鲜的河豚鱼不仅肉质细嫩、味道异常鲜美,而且带有肉刺的鱼皮,胶质浓厚,食之粘口。难怪有人说其味觉美感远胜于鱼翅、海参。晒干的河豚鱼香味浓郁,食之可口,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看到邻村一鳏夫,嗜食河豚鱼如命,每次赶集,必买河豚鱼不可。他把河豚鱼往坫板一放,破膛开肚,清水一洗,便入锅煮熟。都说河豚鱼肝脏最具毒性,但他连鱼肝脏照吃不误。现想起他当时大快朵饴的样子,我想起一个词:牛人!他算是过足了吃河豚鱼的瘾。
当时我家也属赤贫,常是多时不知鱼味。看到一些人常吃河豚鱼,我母亲也多次买回河豚鱼解馋。每次吃着河豚鱼,父母亲心里多少有点不安。但我们吃新鲜河豚鱼或是吃河豚鱼干,都是平安无事的。
祖母对河豚鱼更是情有独钟,她到河头趁圩,也常购买河豚鱼。但她不赞成小孩子吃河豚鱼。我想,她是知道河豚鱼的毒性。
我读初中二年级时,学校从双水西村搬迁至位于田园村附近的新校址。那时建校舍全靠自力更生。而烧红砖是一件苦差事。班主任把班里的男女同学分成几批,夜里轮流到一公里外的砖窑烧砖。当时学校给每位学生分发大米半斤,巴掌大的河豚鱼干一只。
现在想起来,当时学校的领导和老师够粗心,也够胆大:如果真碰上河豚鱼干有毒,哪可不是闹着玩的。班里有十多名男女同学,要负起的是何等的责任啊!
我把半斤大米做成饭后,把那只河豚鱼干煨熟,饱餐了一顿。
说来也奇怪,这次烧砖吃河豚鱼干,班上的十多位男女同学都吃了,有的是煮熟了吃,有的是焖熟了吃,惟独我是煨熟了吃。
不管是如何吃法,我们都是吃得津津有味。至今想起来,仍觉得是一次难得的美餐啊。
正是吃河豚鱼吃出美味来,吃出胆量来,那时的我们就不相信河豚鱼有毒,更不相信河豚鱼能毒死人。寄居学校后,我还与几位同学曾利用中午时间赶到三公里外的河头圩买过河豚鱼,煮熟后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最后连鱼汤也喝了个净光。
河豚鱼的味道虽然好,但我还是知道了它毒性的厉害。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邻村一雷姓人家小女儿过生日,其父从集市购回几斤河豚鱼干,早上煮熟后全家食用。未久,其全家人一个个出现胃部不适、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四肢麻木无力的症状。危急之际,其父强撑着摇摆的身体,走到门外求救。
当时农村交通落后,出门快捷的交通工具当推自行车,但自行车仍属稀罕之物。其全家大人及三个小孩全部中了河豚鱼的毒,村里人只得把他们全家五口抬上牛车,送往远在十公里外的纪家镇卫生院抢救。抢救结果,其才几岁的小女儿的生命最后还是没有保住。
我当时得知雷姓家人的消息时,心里一时堵得慌。我曾梦见河豚鱼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恶魔,到处乱窜乱跳。自此,我再也不敢碰河豚鱼了。
近年来发生河豚鱼中毒事件频频见于报端。河豚鱼毒性强,因中毒后无特效药可治,故我国一直实行河豚禁食令,市场上不准出售河豚鱼。
古谚云:不食河豚,焉知鱼味。我想,远离河豚,不知其味又如何?以人为本,善待生命,才是正确的价值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