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前,农村经济条件比较落后,人们一年到头难得做一件新衣。作为农家小孩子,总是盼望春节早点来到。临近春节时,大人们总会想方设法,给小孩子做一件新衣。
“妈,新年来到哪里了?”新年临近时,年少无知的我总爱这样问母亲。
“新年来到半路了!”母亲说。
过了二天,我又急不及待地问母亲:“妈,新年又来到哪里了?”
“新年快来到村边了!”母亲说。
过新年有新衣穿,小孩子的心里该有多高兴啊!
那时,人们常用的一句口头禅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那时人们拿着按量分配的布票到圩上的百货商店购买布料,然后回来自己缝制衣服或到裁缝铺里让裁缝师傅制作衣服。
那时候缝纫机很稀罕,一般人家是不会买的,去裁缝铺做又嫌贵,村里很多人家都是自缝衣服。我和姐姐、妹妹小时候穿的衣服都是母亲手工缝制的。母亲很会针线活,缝制衣服的针脚一样的跨度,一样的疏密,就像缝纫机缝制的一样。
我少年时,常在旁边观看母亲缝制衣服。她低着头,右手拿着针缝着衣服,一次针没穿进去,便穿两次、三次。需要断线时,她会把绷得紧紧的线放到牙下一咬,“哆”的一下再粗的线也应声而断。有时不小心刺痛了手指,她也不会放下手中的活,继续穿针引线,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疼痛。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后来在他乡读了唐代诗人孟郊这首题为《游子吟》的诗,想起母亲缝衣的情景,顿时思情难抑,热泪盈眶。
“母爱”是人类纯真崇高的感情,是文学创作的永恒性主题。临行缝制的游子衣上,密密匝匝飞走的针线,是慈母的丝丝缕缕情思。少年不识“母爱”,而今识“母爱”,让人欲语还休。
我六岁那年的春节前二天,在大队任治保主任的父亲带回一件黑色布料,对母亲说:“田园村拐公找不到人做衣服,你给他做吧!”
拐公是田园村人,名叫符思美,生得牛高马大,当时年届六十,一直单身,曾任过田园村村长。
母亲接过布料,说:“要过新年了,事情这么多,哪有时间做得出来啊!”
父亲说:“他人老了,又是一个人过日子,能帮他就帮他吧!”
母亲说:“你说得容易,我却辛苦了!”
白天要忙于家里活,缝制衣服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母亲熬了两夜,总算把这件衣服缝好。
大年初一早上,父亲带上我,给田园村的拐公送衣服去。当时双水大队所在地在田园村,刚到大队部,父亲被人叫去,说有要事处理。父亲便把衣服交给我,说:“你把衣服给拐公送去吧!”
我说了一声:“好。”便给拐公送衣服去。拐公的住屋距离大队部不远,我很快就找到拐公,把衣服交给他。
拐公接过衣服,看了一下说:“你妈做的衣服真好!”
我准备离开时,拐公从口袋里掏出五毛钱,说:“你拿着,到大队的代销店买糠果吃。”
我回到大队部,等候父亲回来。一个小时后,我看到父亲,便掏出钱对父亲说:“拐公给我五毛钱。”
父亲一看,说:“这钱不能要,快给拐公送回去。”
我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听从父亲的话,把钱给回拐公。
回家后,我把当天的事向母亲说了,母亲说:“拐公生活不容易,能帮他就帮他一下,不能要他的钱。”
我听了母亲一说,似乎也懂事多了。
我后来读到拐公创作的雷歌《教侬这群学当家》:“侬后生呀侬后生,教侬这群学当家;先欠管好七件事,柴米油盐酒菜茶。”拐公谆谆善教,用心良苦。我对拐公多了一份敬意!
我九岁那年,上坡心小学二年级。母亲用二块黑、蓝下脚布料给我做了一条短裤,我穿着这条两色的短裤上学,显得特别另类,引得同学们发笑:“你这是什么裤子呀,不三不四的。”
班主任也笑着问我:“你这裤子是谁做的?”
我告诉他:“是我妈做的。”
这裤子如果放在今天来说,可用“前卫”或“另类”的词语来形容了。
上初中一年级那年,学校从双水西村搬迁到了田园村北面的地方。一次劳动课,全班同学参加扩建校舍的劳动。我站在土房内两米高的木架子上给屋顶的同学传送稻草时,站在下面的女班主任刘少芳一边给我传递稻草,一边望着我暗自发笑,我一时感到不解。转而一想:坏了,由于我穿着宽大的旧短裤,春光泄露,她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哪有不发笑呢!
她看出我的窘态,若无其事地说:“你站在上面也累了,下来换其他同学上去吧!”
我赶快顺着架子溜下来,不敢直视她,红着脸慌忙跑了出去。
那年月,村里十多岁的男女孩子,都没有底裤穿,我也习惯了。这次“春光泄露”让我无地自容。我回家后央求母亲,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做条底裤子。
母亲把家里养的两只鸡拿到河头圩卖了后,买回了一块士林布,给我缝制了两条小底裤。
我第一次穿上了小底裤。
村里张姓人家有一部脚踏缝纫机,听说是娘家送的嫁妆,已使用很多年了。女主人懂缝纫技术,承接来料缝制衣服,我称她芳姆。她按来人拿来的布料,记下量身尺码,然后一人裁剪、踩车缝制……俨然是一个专业缝纫能手。
我从她家大门口经过,常听到她屋内传来踩缝纫机的哒哒声。村里人有的买回了布料,找她缝制衣服。我读初中时,母亲买了布料,找芳姆给我做了两件衣服。
母亲说:“缝纫机缝制衣服好快呀,人工缝制又慢又辛苦。”
母亲说的是大实话。
1980年,随着家里生活的好转,父亲购回了一部“华南牌”缝纫机。改革开放之初,缝纫机在市场上还是紧俏货,父亲是通过在医院当医生的朋友陈芝兰帮忙,才购到这部缝纫机。
家里有了缝纫机,缝制或缝补衣服就方便了。
我结婚后,妻子用家里的缝纫机,给家里人做过衣服,也给邻居做过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