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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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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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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

□ 赵呈荣

(一)

重庆的农村都有一种习俗,就是过年前必定要请裁缝(即制作服装的师傅)到家里来给全家人做新衣服,以便过年时穿得漂漂亮亮。

这不,刚进入腊月,张家村的小裁缝张世浪就格外的忙碌了起来。小伙子二十出头,长得白白净净,清秀斯文,脑瓜子又聪明,年纪轻轻一手做衣服的手艺在张家村一带远近闻名。尤其难得的是,做老年人服装是他的绝活,大棉袄小背心这些城里人嫌麻烦的活,他细心做出来都像精美的工艺品,老年人穿上又舒服又精神。所以,到他家请他做过年衣服的人快挤破门坎,纷纷抢着将他的缝纫机往家里搬。

腊月初一,张世浪来到同村村民刘田家做衣服。刘田有个女儿,叫刘钰,是张世浪高中同学。她一直打心眼里喜欢张世浪,觉得他长得帅,性格好,手艺好,是自己理想中的如意郎君。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张世浪却不喜欢刘钰。虽说刘钰勤劳贤惠温柔善良,在张家村数一数二,但她长得不好看,人矮不说,脸上还布满雀斑,眼睛又小,笑起来一张脸分不清鼻子眼睛。

张世浪到刘家做活,煮饭递水的事都是刘钰伺候的。刘钰的母亲去逝得早,家里只有父亲刘田和一个七十多岁的爷爷,她成了家庭主妇。那天,张世浪忙了一整天,天空擦黑了,还有一件棉袄的两只袖子没做好。他决定打个夜工,将两只袖子做好后再回家。夜里,刘钰的爷爷怕冷,早早就睡下了。刘田在附近工地挑了一天的石头,也累了,交待女儿给张世浪作伴,自己跑到火炉旁打瞌睡去了。

张世浪将两只袖子完工后,已是夜里十点多钟。刘钰做了宵夜,刘田陪张世浪喝夜酒。也许是太冷太饿的原故,平时不大喝酒的张世浪竟喝多了,走路都走不稳。刘田就留他在家里歇,反正第二天还要做活,免得大冷天跑来跑去。

睡到半夜,张世浪醉得受不了,东一步西一脚地跑到偏屋的厕所,胡乱推开门就吐。这时,厕所里一声尖叫,差点将他的魂吓没了。拉开灯,只见刘钰只穿着内衣披件棉袄蹲在厕所里。张世浪来不及躲闪,已喷出一口酒菜,吐得昏天黑地。刘钰见状,也顾不了许多,赶紧穿好衣服,扶住张世浪,扯卫生纸给他抹嘴。然后,刘钰扶着歪歪倒倒的他回房去了。张世浪正是血气方刚年纪,被刘钰的肉身子贴着,全身顿时像着了火。到了房里,他更是欲火中烧,也忘了刘钰长得不好看,死死的揪住她,将她按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张世浪被一阵吵闹声给惊醒了,爬起来一看,只见刘钰在房里捂着脸哭,刘田站在旁边暴跳如雷。“死丫头,到底发生了啥子事?你倒是说呀!”刘钰哭得更凶了,就是不说。张世浪想起昨夜的事,顿时像雷打了一般,要是让刘田知道了自己做的缺德事,那还了得!他越想越怕,吓得一溜烟跑回家去了。

张世浪前脚回屋,刘田后脚就到了。张世浪躲闪不及,慌忙给刘田下跪。刘田黑着脸并不答理他,进门就喊张世浪的父亲张正洋。张正洋在张家村任过几年村支书,为人正派,在村民中很有威望。他这会儿正和妻子在后院喂猪,听见人喊,便急匆匆的跑出来。看见刘田一张黑脸,又见儿子直挺挺跪在堂屋里,张正洋的嘴巴顿时惊成一个黑洞。刘田和张正洋从小就是好朋友,儿女出了丑事,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刘田一把将张正洋重新拉回猪圈屋,小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张正洋一听,气昏了头,操起一根扁担就冲了出去。

“你这个混账东西,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你简直是没有人性。不打死你,我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村里见人!”说着一扁担向着张世浪劈头盖脸地砸过去。张世浪的母亲慌忙护住儿子,哭喊道:“你打死他又咋的?能还人家姑娘一个清白吗?”刘田也说:“老支书,要打死这小狗日的,也轮不到你现在动手啊。我来找你,是要你拿个主意,不是要闹出人命的呀。”张正洋醒过神来,羞愧地放下扁担,说:“刘田兄弟,你说这事咋办,我听你的。”张世浪的母亲察言观色,连忙张罗早饭。

酒足饭饱后,张正洋和刘田已将儿女的丑事化解。家丑不可外扬,刘钰被张世浪污了清白,从此就是张家的媳妇,择日给他俩完婚,将祸事办成喜事。刘田黑着脸进屋,笑着脸出门,女儿嫁到张家,他一百个满意。

回到家里,刘田将张家的意见对女儿一说,刘钰也不哭了,便羞答答地说:“一切都由爸您作主。”

张世浪见事情是这个结果,却傻了眼。他不是不想对刘钰负责,而是他有心上人了。

他的心上人叫周娜,是邻村的。与刘钰相比,周娜漂亮又大方,细皮嫩肉像城里姑娘,又见过世面,在沿海的大都市打过工,还当过星级酒店的领班。

张世浪是一年前认识周娜的。当时,周娜的哥哥要娶亲,请他到他们家做了七天新婚衣物。头天,张世浪正忙着,周娜回来了。她打量张世浪,忽然问:“你师傅呢?师傅咋没来?”张世浪笑着说:“我就是师傅呀。”周娜瞪大了眼睛:“哇,你这么年轻就当师傅啦!”足足将他看了五分钟,自言自语道:“还是小帅哥。”从那以后,她每天像一只小鸟在屋里飞来飞去,又不惧生,一有空就缠着张世浪问这问那,说东说西。

有一天,周娜心事重重地看着张世浪,盯得张世浪心里发毛,针线走错了好几处地方。好半天周娜才说:“你手艺好,人又长得帅,干吗不到南方去发展呢?在张家村这么个穷地方耍手艺,最多混个肚儿圆。到沿海一带去,你肯定能发大财。”张世浪笑了笑,没理她。过了两天,周娜又缠着张世浪收她当徒弟。张世浪见她像个小孩一样活泼可爱,就逗她说:“我不能随便收徒弟的,我打算今后收个关门女弟子,当我的老婆。”他以为这么一说会将周娜吓住,可谁知她想了想,大大方方地说:“当老婆就当老婆,谁怕谁呀。”

做完七天活,张世浪要走时,周娜将他送到村口,还没开口道别,她竟哭得泪人似的。短短几天时间,她已爱得一塌糊涂,令张世浪又惊喜又感动。

从那以后,周娜几乎天天都抽空跑到张家村找张世浪约会。张世浪也越来越喜欢这个热情似火、浪漫多情的姑娘。有一天张世浪到城里去买东西,周娜非要跟着去。两人逛到天黑,胆大包天的在一家小旅馆住了一宿,来了个一夜情。回来后更是海誓山盟了,并决定找个适当的时机向双方父母挑明关系。

(二)

张正洋和刘田商定儿女婚事的当天黄昏,张世浪就偷偷跑到邻村,将周娜约了出来。

他见到周娜就说:“周娜你不是要我到沿海去打工吗?咱们明天就走,好不好?”周娜大吃了一惊:“你终于想通啦?干吗这么急呀?”张世浪被问得脸红脖子粗,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想早点去见世面,没……没别的意思。”周娜见他没特别重要的原因,便想过完春节再走。张世浪尽管心里急得不得了,但也实在编不出在春节前非要出门的理由,只好同意周娜的意见。

转眼到了过年,按照当地风俗,这天女婿要给岳父岳母“拜年”。张世浪在父母的催促下,也准备了一些礼品,硬着头皮到了刘田家。吃晚饭时,刘田又专门让女儿将张正洋接到家里,两亲家在这天商定,正月初八将儿女的婚事给办了。刘田说,这期间农闲,亲戚朋友都在家,好请客。张正洋虽然认为时间紧了点,但觉得刘田说得在理,就同意了。

两家约定以后,便积极行动了起来,为儿女的婚事张罗开了。张世浪表面上应付着父母,暗地里做着逃婚的准备。正月初二,他就去找周娜,决定提前跑到广东。那天,他来到周娜家门口,见她家一屋客,就在门口晃来晃去。周娜好半天才发现他,向屋里指了指,打着手势告诉他,自己正忙着,脱不开身。张世浪没办法,只好回去了。第二天,他又跑到周娜家门口晃来晃去,被周娜的母亲看见了,认出是在自家做过衣服的小裁缝,便打招呼让他进屋喝茶。张世浪假装路过的样子,客客气气地进了屋。

周娜不在家,周娜的母亲说,周娜到城里姑妈家拜年去了。因那边亲戚多,估计要过了正月十五才能回来。张世浪一听,眼泪都急出来了。

初八那天清早,张世浪再一次动了逃跑的念头。他静悄悄地爬起床,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准备到一个朋友家去躲几天,等周娜回来,再一块到广东去。打开门后,他惊呆了只见母亲正静静地盘着腿坐在后门口,冷冷地望着他,问:“今天就是你的大喜日子,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张世浪红着脸,进退不是,张口结舌难以回答。母亲也不逼他,仍然平静地说:“你不满意这门亲事,我当妈的心知肚明,可是又有啥办法呢?你已经不小了,做事要动动脑筋,你爬上刘钰的床,不是爸妈逼的吧?一个黄花闺女就这样被你不明不白的给睡了,现在想跑啊?你这一走,刘钰咋做人?你爸妈咋做人?你琢磨明白后,给妈回个话。到时你再要跑,妈不阻拦你!”

母亲的一席话,说得张世浪羞愧难当,哑口无言。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屋里,用被子捂着头大哭了一场……

在阵阵礼炮声中,张世浪忍气吞声跟刘钰举行了婚礼。

洞房花烛夜,张世浪黑着脸不理刘钰,也不上床睡觉,像个泥人一样。刘钰一直低着头,不时拿眼偷偷看他,好半天她才叹着气说:“你不喜欢我,是吧?其实我也不想为难你的,尽管我打心眼里喜欢你,但我也懂得感情是双方的事,强扭的瓜不甜,我有我自己的苦衷,你知道吗?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骨肉……”

张世浪一听惊得跳了起来,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时糊涂,竟然铸成大错。他愣愣地望着刘钰,脑中又跳出周娜楚楚动人的样子,忍不住面对苍天发出一阵吓人的哀嚎……

张世浪再一次见到周娜,已是正月十六。这回是周娜自己跑到张家村来,向他兴师问罪的。她从城里一回来,就听说张世浪结婚了,听起来简直像是个玩笑。她怎么也搞不明白,年前还吵着要跟自己跑外面去打工的心上人,刚过了一个春节,怎么就成了别人的丈夫!

周娜在村后捉到一个半大孩子,给了他一把糖果,叫他进村喊张世浪出来。不一会儿,张世浪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在村后的树林里,张世浪望着周娜那张气得惨白的脸,不想再向她隐瞒什么,便一五一十地向她痛诉了这次仓促婚姻的前因后果,然后他流着泪说:“周娜,请原谅我。我今生今世最爱的人还是你,只怪我命苦,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酿下了苦酒只能自己喝。你忘了我吧!”周娜默默地听着,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瞪着张世浪。她忽然一跃而起,神经失常似的扑向张世浪,又抓又咬,张世浪痛得大汗直冒也一声不吭。周娜闹了一会,又向树林旁的一口池塘跑去,哭喊着要寻短见。张世浪吓得三魂走了两魂,也顾不得伤痛,冲上去死死的抱住了她……

周娜一边挣扎一边说:“如果你还爱我,又不让我死,那我俩就私奔,你敢不敢?”还没等张世浪回答,她已摸出一张白纸,咬破手指,在纸上写道:“我爱张世浪。”望着那个血红的“爱”字,张世浪被周娜疯狂的爱情深深的打动了,也不顾一切地咬破手指,写下了“我爱周娜”四个血红的字。两人瞧着血书,再一次抱头痛哭。夜幕降临时,两人已商量好私奔的时间和地点,然后放心地回家去了。

两天后,张世浪和周娜与双方的父母不辞而别。

临走前,张世浪将自己几年做裁缝挣下的大部分积蓄留给了刘钰,并真诚地写了几句话:“刘钰,我走了。我们之间确实没有感情。你是个好女人,也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自己欠你的太多,但这不是用一场错误的婚姻能够补偿的。请原谅我,来生做牛做马再报答你……”

(三)

张世浪和周娜逃到广东后,在一个叫普宁的地方找到了落脚点。两人在城郊租了间房,同居在了一起。周娜曾在外闯荡过,找工作有经验,她很快就在普宁找到了工作,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张世浪初到外地,人生地不熟,又没本钱开店,只好先从打工仔干起。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张世浪这个在内地响当当的小裁缝却在异乡的求职路上历经波折。他先后到几家服装厂应聘,人家只要女工,不要男工。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要男工的,又要求很高,要有服装设计等级证书。一个乡村裁缝,哪会有这玩意?没办法,张世浪只好到一些小服装厂去找工作。按说,凭他的技术找一份工作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他的特长是做老年人服装,技术设计简单又实在。南方的小服装厂大多生产时装,技术设计讲究时尚和创新,与他的特长对不上号。接连应聘的失败,使他又苦闷又绝望,他做梦都没想到,离开了家乡,自己那点本事竟然失去了用武之地!

周娜也急坏了,她原指望靠张世浪的技术到广东来创业发财,没想到如今他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失望之际,她只好托人给张世浪找了一份保安工作。那天,周娜带着他到那家公司去面试时,老板瞧着张世浪清瘦的身材和一双又白又软的手,头顿时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张世浪仍然像只野狗一样在普宁的大街小巷游荡,找不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周娜只好将他弄到自己工作的那家酒店,在厨房里洗盘子。

才干了一天,张世浪就不干了。他伸出一双被浸泡得又红又肿的手给周娜看,痛心地说:“我不能毁了这双手,咱们做裁缝的全靠这双手吃饭呢!”周娜早已被张世浪的工作问题折腾得焦头烂额,见他诉苦,不耐烦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你现在已不是家乡那个被人请被人捧的裁缝师傅,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要养活自己的打工仔,还管那么多干啥?”张世浪见周娜如此埋怨自己,简直气昏了。他将一肚子闷气全发泄了出来,吼道:“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我现在跑到这鬼地方来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是为了你!”周娜冷笑道:“你千万别这么说啊,当初可没人捆你来,大家都是自愿的。”

“那好,我明天就回去。”张世浪愤愤地说。

“没人拦你!”周娜回敬道。

一听这话,张世浪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周娜上班去后,他越想越不对劲,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就要回家。

但他在街上转了一会又回来了。他不敢回家乡去,更舍不得周娜,他磨磨蹭蹭回到住处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了。推开门,周娜正睡得香甜。张世浪推醒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回来了。”周娜没理他,翻了个身又打起了呼噜。张世浪的心顿时冰凉,自己跑了大半天,她竟然没事似的,不但没去找,还睡得如此香甜!

那夜,他失眠了。半夜爬起来找到那份血书,他看了很久很久……

这期间,周娜认识了一位陈先生。陈先生是个经营床上用品的老板,四十出头,长得白白胖胖,举止儒雅风流。他经常到周娜打工的那家酒店吃饭,一来二去跟服务员周娜混熟了。后来,他总是点名要周娜陪酒,并不将她当花瓶和玩物,而是把她当朋友看,亲切地称她为“小妹妹”。给小费也大方得体,总是将两张“老人头”不经意地放在菜单下,尽量不刺激周娜的自尊心。在服务行业做事,周娜最看重的就是客人把她当人,不受歧视和侮辱。陈先生对自己的尊重和爱护,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时间一长,她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大哥”。

有一天,周娜陪陈先生喝多了,忍不住将自己在异乡的处境告诉了陈先生,并求他帮助给张世浪找份工作。陈先生搞明白周娜原来是跟一个有妇之夫私奔到普宁,非常惊讶,但他最后还是答应给周娜帮忙,尽快给张世浪找工作。

几天以后,陈先生果然在一家鞋厂给张世浪联系了一份工作。他那天专程到酒店来通知周娜,正巧她轮休。陈先生打听到周娜的住处,竟找到她住的地方来了。

在城郊一间潮湿破烂的出租屋门口,周娜和张世浪正在吃饭,看见陈先生,周娜的碗差点惊掉在地上。张世浪狐疑地望着眼前的胖子,胖子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对周娜说:“你交待的事,我已经帮你办好了……”陈先生也没坐,说完事就告辞了。

周娜千恩万谢地将陈先生送走,刚一回头,就看见张世浪一双血红的眼睛,周娜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跟他吵架,径直回屋里去了。张世浪在外面咆哮道:“我宁愿饿死,也不要这个胖色鬼帮忙!”

过了两天,陈先生忽然到酒店约周娜,将她带到城郊一座精致的小楼前,意味深长地说:“小妹妹,我帮不了你的男友,只好帮你了。你住的地方太破旧了,今后就搬到这里来住吧。你放心,我决不收你房租。”周娜望着小洋楼,心里“咚咚”直跳。陈先生过火的热情,将她吓坏了,她直言不讳地对陈先生说:“陈大哥,南方有许多大款包二奶,对吧?我要告诉您的是,您千万别在我身上花心思,您对我的好,我是没法报答的。”陈先生听后哈哈大笑,然后严肃地说:“我包二奶?你真会开玩笑。我以前是一个来自四川的打工仔,熬到今天不容易,挣几个钱也是血汗钱。不瞒你说,我至今还是一个单身汉,不信你可以到我公司去查。说心里话,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你是那么的单纯诚实,那么的青春活泼,长得又那么甜美动人。你那个有妇之夫的男友可以追求你,我为什么就不能?”

周娜被陈先生的表白深深打动了,但她仍然说:“您别……别这样想。我和男友的感情很好,在来广东时,为了见证我们的爱情,还写了血书。”她坚决要求陈先生送自己回家,陈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开车送她回去。

在路上,陈先生望着郁郁不乐的周娜,说:“你的爱太幼稚了,注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拒绝了陈先生,周娜陷入了极度失落和苦闷中。陈先生的影子老是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好几次睡觉还梦见他,弄得她整天失魂落魄,像害病一样。有一天上班时忽然有人打电话找她,她的第一感觉就是陈先生打来的,结果不是,她失望了好半天。这时她终于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看重陈先生。他的成熟与自信,成功和富有,都是自己苦苦追求和迷恋的。没错,她爱上陈先生了。

那天,心直口快的周娜想跟张世浪谈谈自己的感情,她羞愧地说:“世浪,我跟你说说心里话,我爱上一个人啦,就像当初爱上你一样莫名其妙。我好痛苦,我该咋办呀?”张世浪一听,阴着脸半天才迸出一句:“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杀了你!”

一个礼拜后,周娜忽然辞了工作,不知去向。

张世浪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后,顿时像天塌了一样。周娜的出走,对她来说也许只是重新寻找自己的爱情,但对张世浪来说,失去周娜,失去爱情,就等于失去了生存的全部意义。

在那个炎热的夏季,张世浪穿行于普宁的角角落落,疯狂地寻找着心上人,他几乎找遍了周娜所有的朋友和熟人,一点线索都没有。在艰难寻找的日子里,没钱搭车就步行,没钱吃饭就喝几口自来水。一直寻找了近两个月,他才彻底死心了。

他那美好而脆弱的爱情,令人痛心地遗失在了异乡的土地上。

(四)

悲痛欲绝的张世浪,在破败的出租屋里想到了自杀。他用两双尼龙袜在床架上结了一个套,将脑袋伸进去想了结余生。脖子被勒紧的那一刻,父母的影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张家村的山山水水,还有他心爱的缝纫机……还有一个人充满哀怨地向他走来,那是刘钰。张世浪惊醒了,他一把扯掉脖子上的袜子,爬起来给亲人写信。

他向父母沉痛地忏悔了自己不堪回首的逃婚生涯,希望父母原谅自己,他已为自己一时的轻率和糊涂付出了代价。他现在无脸回去见家乡父老,只能在异乡孤独地苦度余生,一辈子不打算回张家村了。谈到刘钰,他希望刘钰再找到一个疼她爱她的丈夫,好好过日子。

信发出以后,张世浪就跑到一个建筑工地提泥沙去了。他想开了,为周娜这种女人闹自杀不值得,他要好好地活下去。

半个月后,张世浪收到了家乡的回信,还有一张汇款单。他捧着信和汇款单,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紧紧地贴在脸上,泪如泉涌。好半天他才拆开信,里面竟然有两封信,还夹着一张照片。一封信是父亲张正洋写的,父亲在信中丝毫没提及儿子当初出走逃婚的事,也无一句责备的语言,只是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家人对他的思念和牵挂,信尾写道:“吾儿快回家吧。”

另一封信是刘钰写的,密密麻麻写了三张纸,她详细诉说了自己嫁到张家近一年的生活情况,诉说了对他的爱与恨,痛苦与矛盾,思念与牵挂。她像一个宽容的大姐姐一样,劝告他不要再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因为他已经当父亲了……他可以不爱自己的妻子,但要对自己的亲骨肉担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张世浪激动地捧起那张照片,只见刘钰微笑着抱着一个白胖的婴儿。在照片背后,刘钰歪歪扭扭地写道:“这是你女儿晶晶。”张世浪再一次打量着女儿的照片,顿时百感交集,肝肠寸断。 

他开始痛切地思念自己曾度过愉快时光的张家村,思念故土的亲人,思念寂寞孤苦的妻子和可怜的女儿。他扪心自问:妻子有什么错?自己为什么背井离乡地逃亡?如此逃亡的价值何在?是为了真正的爱情吗?真正的爱情又是什么呢?

“爸啊妈啊,刘钰啊,女儿啊!”他痛彻心肺地呼喊着,恨不得一步跑回家去。

第二天一早,张世浪就收拾好行李,怀着负疚的心情踏上了归乡之路。

回到张家村,他站在村口却迟迟不敢进村。在村外转了几转,他来到村后一座山上,从这里,可以远远地看到自己的家。他看见了,父亲正在门口操把锯子锯东西,锯得很吃力。不一会儿,母亲出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婴儿,那一定是自己的女儿,清亮的啼哭声在后山也听得见,母亲抱着孙女在门口转圈圈,父亲也放下活计,跑过来看了看孙女,为了哄她,竟敢五音不全地吼了两嗓子重庆川剧。张世浪没有看见刘钰,但他见父母好像听见屋里有人叫,匆匆进屋去了。屋里的人,肯定就是刘钰了。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家里的一间偏屋已经拆了,正在下脚基修新房。他正纳闷儿时,有个老汉牵着一条水牛走了过来他赶紧低下头,不敢相认。来人是村里的黄大爷,老人钭着眼瞧了半天,认出眼前这个长头发、大胡子的年轻人是张世浪,惊诧道:“你这个小狗日的还知道回来啊,你还认得张家村不?”张世浪羞愧无言。

爷俩在后山上坐下后,黄大爷告诉张世浪,他家正在建新房,刘钰筹划着建一个养猪场。说起刘钰,老人感叹不已,直夸她是一个贤惠能干的好媳妇。

张世浪去年初出走后,刘钰又羞又气大病了一场,在病中不吃不喝,绝望得不想活了。张世浪的母亲日夜守护在儿媳妇床前,百般劝慰,陪儿媳妇终日以泪洗面。年近六十的老人,每天端茶递水,熬汤送药,床上床下伺候着,生怕儿媳妇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张正洋打听到刘钰平日喜欢吃泥鳅,深更半夜到水沟里去捉,最终逮到一碗泥鳅,脚却被水蛇咬肿了。

刘钰病好以后,张世浪的母亲却病倒了,张正洋走路也一跛一跛的。望着这么好的公公婆婆,刘钰终于想开了。张世浪没良心,自己不能没良心啊,她决定忍辱负重留在张家,当一个没有丈夫的好媳妇。从那以后,她尽心尽孝将这个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张正洋经常背着儿媳妇在村里夸她:“我儿不懂事啊,这么好的媳妇到哪里找去?刘钰能嫁到咱家,真是我刘家前世修来的福!”张世浪母亲也对刘钰说:“钰啊,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张世浪就不敢不认你这个媳妇,他若真不知好歹,我们张家就只认你这个媳妇!”

黄大爷说完,语重心长地对张世浪说:“不是我倚老卖老说你,你再不回来的话,就太没良心啦!” 

黄大爷走后,张世浪在后山足足坐了两个时辰,他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对不起这个家,对不起刘钰。自己这样子回去,还像个男人吗?

张世浪想明白后,毅然决然地背起行李,重新踏上了返回广东的路程。他暗暗发誓,自己从哪儿跌倒的,一定从哪儿爬起来,不在南方干出个样子,绝不回家乡见父母妻儿。

(五)

回到普宁后,张世浪给父亲张正洋写了封长信,谈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爸,请您原谅儿子再一次的不辞而别。儿这次南下,不再是糊涂而幼稚的冲动了,而是肩负着做人的良知与责任。我知道刘钰在筹办养猪场,我要尽一份力,帮她达成心愿。为此,无论吃多大苦受多大罪,我也心甘情愿,我要经过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走进这个家,走进刘钰的心里……”

张世浪重新调整好求职的心态,彻底忘掉自己曾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裁缝,来到一家床单厂,应聘只有学徒工才肯干的机车工。

走进床单厂人事部,张世浪顿时惊呆了。眼前主持登记面试的人,竟然是陈先生,见此情景,他转身就走,却被陈先生在后面喊住了:“这位先生,我知道你需要这份工作,干吗没勇气来试试呢?”听清陈先生对自己的称呼,张世浪反而镇定了,他冷冷地瞟了陈先生一眼,不卑不亢地说:“行,如果您对我满意,我明天就来上班。”陈先生沉吟了片刻,问道:“你想干什么工作?”他毫不犹豫地说:“机车工。”

第二天,张世浪就上班了,所有的机车工都按工时计酬,多劳多得。张世浪凭借自己良好的技术和精干的操作水平,很快在众工友中成为了出类拔萃的好手。几天后,陈先生找到他,拍着他的肩膀说:“我想跟你谈谈。”张世浪正在干活,他头也不抬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陈先生笑了:“你可以不认识我这个厂长,可有一个人你肯定是认识的。”张世浪敏感地意识到他说的是谁了,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一般,但他仍然平静地说:“老板,你如果认为我干得不错,给我足额的工钱就行了,如果对我的工作不满意,就开除我,我想,咱们的关系就这么简单,对吧?”

当天下午,张世浪最不想看到的人终于出现了。周娜默默地来到张世浪背后,望着他憔悴的面容和一头乱发,忽然抽泣道:“世浪,你受苦了!”张世浪忙乱地干着活,一言不发。周娜又说:“我知道对不起你,我愿意补偿你,你说吧,要钱还是要……”

张世浪头也没回地走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到床单厂上班了。他来到附近的火车站,背着背筐叫卖饮料和报刊。有一天,有个大爷找他买了份报纸,一个劲地将报纸往裤裆里塞,他好奇地跑过去一看,原来大爷的裤裆裂了缝,羞得不敢直腰。张世浪连忙将他拉到背人的地方,掏出从不离身的针线包,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大爷看着这个毛头小伙子熟练的针脚,惊得睁大了眼睛。交谈中他才知道这个卖报刊的小伙子竟然是一个裁缝,便关切地问道:“你为什么放着技术不用,跑到这里卖报刊呢?”张世浪诚恳地回答:“我的特长是做老年人的衣服,在这里没用武之地。”大爷没再说什么,临走时,他送给张世浪一张名片,上面印着“老年活动中心主任”的头衔。

不久,在大爷的帮助下,张世浪开了家“老年人服装店”。接手的第一手活,就是给老年活动中心的老人做过冬的薄棉裤。张世浪根据南方的气候特点,给老人们精心设计了一种款式。他将裤腿设计成一种双线压花条纹,使老人穿起来不缠腿,走起来利落。他又颇有创意地将腰部安上松紧带,使老人脱起来方便,又暖腰。货出手以后,人人穿上都竖起了大拇指,直夸张世浪年纪轻轻却有如此的好手艺。

越冬以后,他又适时推出老年人休闲服装系列,生意越做越红火,活忙不过来,他雇请了两个帮手。

张世浪将每月挣到的钱,都寄到了家里,支援刘钰办养猪场。每回他都附上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他在信中说:“刘钰,我知道钱不能抵消我过去的罪过,但我在异乡挣到的每一分钱,都是你的真情唤醒我良知的结果……”

那天,刘钰给张世浪寄来自己绣的两双绣花鞋垫,每只上面都绣着两朵并蒂莲,在家乡,这是多情的姑娘向情郎表达爱情的信物,另外还有晶晶的近照,照片上女儿正光着屁股在床上爬。张世浪捧着妻子的礼物,什么都明白了。

“老年人服装店”经营最红火的时候,张世浪忽然将店转让了。周围的朋友大惑不解,问他生意做得这么好,为什么要激流勇退?张世浪笑着说:“我当初开这个店,并没有想到要挣好多钱,我只想证明自己还是不是一个大男人!今天,店做红火了,我也重新站起来了,但我的人生舞台不在这里,我的家乡张家村更需要我这个小裁缝,我的父母,我的妻儿,都盼着我回去呢。”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因逃婚离家出走近两年的张世浪回到了张家村。他的归来,轰动了整个村子,乡亲们纷纷跑出来看热闹。张世浪一迈进家门,就把刘钰和女儿搂在怀里,给父母跪下了,他泣不成声地说道:“爸,妈,儿子糊涂,儿子不孝啊,让你们受苦了……”

浪子回头,真情可表,前来看热闹的乡亲见此情景,无不为之动容人人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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