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呈荣
父亲一大早就起了床,快速喝了几口粥,就大步流星地出门了。母亲问:“你去哪?”“去村口等闺女。”父亲说。
母亲扑哧一笑,“这太阳刚出来,梅子从城里回来最快也得中午了,你咋去这么早?”
“你懂啥?今天是咱闺女去教委接受分配的日子,天大的喜事,得提前候着。以后,咱家就有吃‘国家粮’的人了!”父亲涨红了脖子,把“国家粮”三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这老倔头,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呢。”母亲叹息道。母亲口中的“那件事”,曾让父亲很受伤。当年,父亲初中毕业后,执意去村小当了一名代课教师。没想到,这一代就是40年。父亲一心扑在教学上,兢兢业业,先后培育出不少大学生,直到三十多岁才结婚。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始终埋藏着一个心愿,那就是从“临时工”转为“公办教师”,得到国家的承认。
期间,有好几次“转正”机会,父亲都错失了。最后一次,父亲的各项条件都审核过了,却被卡在了“学历”这道坎上。之后,父亲便放弃了这个梦想,但“学历”却成为横在他心底的一根刺。所以,梅子当初考上师范大学,让他觉得格外的扬眉吐气。
一上午,父亲就坐在村口大槐树下翘首以盼。终于在11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是梅子。父亲一个箭步冲上去:“闺女,是铜中吗?”“爸!”梅子吞吞吐吐,“不……不是。”“那是一中?”父亲继续问。梅子仍摇头。
“实验中学也行,这都是好学校!”父亲焦急道,“好闺女,别卖关子了,快告诉爸吧!”梅子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纸。父亲一把夺过,看完脸色瞬间就变了:“镇中学?怎么会是镇中学呢?他们是不是搞错了?我闺女可是北京师范大学的高材生啊,市里的学校都争着要呢。”
“爸,没有搞错,是我自己主动申请的!”梅子小声说。“什么?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我都把话放出去了,你让我咋出去见人?……”父亲气得青筋暴露,一甩手转身走了。
一整天,父亲都独自闷在屋子里,没说一句话,饭也不吃。有好几次,梅子想找父亲谈谈,可一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半夜,父亲辗转难眠,想出去透透气。经过梅子的房间时,听见里面有交谈声,就把耳朵贴了上去。“闺女,妈问你,你得说实话。”“妈,您说。”“回来教书,是你内心的选择吗?”
梅子说:“妈,是我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城里当然好,但这里更需要我。”“更需要你?闺女,妈怎么听不懂?”“妈,您看,改革开放以来,咱们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百姓的生活也越来越好,农税取消了,国家还给农民发植补;新农合普及了,农民看病也能‘报销’了;新农保推广了,农民老了也能领取‘退休金’……可这些年唯一没变的,是农村的基础教育,老教师退休了,有经验的老师想方设法往城里调,如果我们大学生还不愿意来这里,那这里的孩子怎么办?就一直没文化地穷下去?”
母亲说:“可你爸的理想……”“当年我爸做一名乡村教师,那是他的理想;如今我没去铜中,而是回镇教书,这也是我的理想。其实,爸能在民办教师岗位上坚守40年,他真的只是为了一个‘转正名额’吗?不,他是从内心深处热爱这份事业啊!作为女儿,我更要传承他的责任和使命,在这片肥沃的土壤上播撒更多的希望!”
父亲的眼眶湿润了,转身回了房间。第二天早上,梅子刚起床,就看见父亲穿戴整齐地站在院门口。梅子诧异地问:“爸,你干啥呢?”“今天你第一天上班,爸送你。”“从咱家到镇上,就半小时路程,您不用送的。”
“不行,爸必须送!咱闺女回报家乡,这是全家人的光荣哩。”父亲顿了顿,接着说,“闺女,是爸误解你了。你放心,无论你做出啥样的抉择,爸都支持你,你永远都是爸的骄傲!”梅子笑了,眼中带着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