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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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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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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工(中篇小说)

□ 赵呈荣

(一)

有谁能想到一套很不起眼的二手房里,在重新装修时工人意外地从地板下挖出一个装满了人民币的黑皮包,这笔钱的主人究竟会是谁呢?……

李正松是一个装修队的工头,手下有几个从老家带出来的兄弟,在这个城市中打拼了十多年,虽然没有个公司的名头,也从未作过任何广告,但仅凭着客户间的口口相传,他们也不缺活路做。

这天,李正松正带着兄弟们给一家客户做收尾工作,突然手机响了,他急忙接听,是一个女孩子打来的。女孩说:“我听朋友介绍,说你们的装修做得很不错,我有一套二手房需要装修,你现在能不能出来一趟,跟我去看看房子?”

李正松合上手机,高兴得合不拢嘴,因为这家今天就能完工,他正担心兄弟们接下来没活干,这活路就找上门来了。李正松赶紧跑下楼,站在路边等那个女孩。不一会儿,一辆红色轿车开了过来,停在了他面前,车窗缓缓地落下来,开车的是一名漂亮的女孩子。李正松的目光碰到女孩的目光,两个人同时一愣,女孩手忙脚乱地推开车门,钻出轿车,高兴地直跺脚,说道:“大哥,我可找到您了!您还认识我吗?”

李正松当然记得。去年夏天的一天,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外出,半路上突然遇上一场大暴雨,当时,他看到前面有一座天桥,就到天桥下避雨。谁知雨越下越大,天桥下面地势较低,四处的积水都向这边涌来。突然,李正松看到就在天桥下地势最低的地方,有一个女孩,刚刚水才没过她的小腿,可眨眼的工夫,只剩下两只手在浊水中乱舞了。李正松见状,头“嗡”的一声,便冲入水中,奋力游到女孩身边,抓住了她的后衣领,把她拖出了深水区。

李正松救的那个女孩子,正是今天这位,当时她骑着一辆单车外出,淋到雨后也到天桥下避雨,谁能想到,身在大城市中,也能遭遇洪水之灾。意外见到救命恩人,女孩显得很兴奋,反而把李正松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头皮,问女孩:“去年那次溺水,没把你怎么着吧?”

女孩急忙说:“当时如果不是遇上大哥您,我早就没命了,后来我到处打听您,可是怎么也打听不到,今天能再遇上您,真是缘分!”当时,李正松救出女孩后,发觉她除了受了点惊吓外,没什么大碍,加上旁边有好多好心人帮忙,他就悄悄地骑上自行车,绕道走了,今天能再次相遇,他也觉得这是缘分。

女孩把李正松请上车,一边开车一边自我介绍说,她叫姜亚男,最近刚买了套二手房,准备结婚用的,房子以前的旧装修,都要拆掉,然后再重新装修一遍。说话间,姜亚男把车子开进了一个小区,停好车后,她带着李正松来到一个单元楼内,爬上二楼,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左手边的房门。

进屋后,李正松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发现这座房子的装修不但用料高档,装工也十分的精美,除了几处有点小的破损外,整体上看起来,还是很新的。最后,李正松摸着墙壁对姜亚男说:“这房子,只要稍微修理一下,跟新的没什么两样,要是拆了重装,那就太费钱了!”

谁知姜亚男却满不在乎地说:“大哥,我买一回房子也不容易,您往好里装就行,他有的是钱!”李正松本想再劝上几句,听姜亚男这么一说,也只好闭嘴了。

看完房子,姜亚男坚持要请李正松吃午饭,李正松急忙推辞,他说还有一点活,要急着干完。姜亚男看着他,两眼一红,说:“大哥,我在这里也没个亲人,您又救过我的命,从今以后,我能不能把您当成亲大哥?”姜亚男的一番话,让李正松心里也是一动,他脸一红说:“我只是个农民工,除了力气啥都没有,你要是不嫌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妹妹。”姜亚男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她冲着李正松甜甜地喊了一声“哥”,李正松觉得有点别扭,笨拙地答应了一声。

姜亚男把李正松送回原处,临走时,她把一串钥匙交到李正松手里,说:“哥,您和您的兄弟们可以直接搬到我的房子里去住,一是干活方便,二呢,也权当给我看房子了。”有了这些话,李正松知道,姜亚男真拿自己当亲哥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中,一下多了个妹妹,他也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当天下午,与刚装完房的那个房主交完工后,李正松开上他的旧皮卡,把自己的队伍拉到了姜亚男的房子里。

吃过晚饭,李正松就把自己跟姜亚男的故事告诉了兄弟们,最后他说,这个活也算是咱们自家的了,所以大家不但要用心,还不能怠工,今晚我们就要加班,先把这木地板给拆了。说干就干,兄弟们都各自拿好工具,忙活了起来。

兄弟们当中,有个叫小林的,他拿着一把钳子,在客厅的一个墙角处开始动手拔地板上的射钉。当他取下两块木地板时,一下子愣住了,在木地板下面的龙骨框架中,露出了一个黑色公文包,看样子时间已经很久了,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小林觉得十分的好奇,顺手把公文包拎了出来,掂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顿时惊叫道:“我的妈呀!哪来的这么多钱呀!?”

(二)

小林的一声惊叫,让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纷纷围拢了过来。李正松急忙从小林手中拿过公文包,往里一瞧,心头顿时“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公文包里面,装着满满的一包钱,一沓沓的,全是崭新的百元大钞。李正松把钱全部都掏出来,放到桌子上数了数,整整二十万。

大伙围着钱,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许久,小林便冲着李正松说道:“大哥,这些钱是我们找到的,就应该是我们的!”听小林这么一说,大伙又把目光落到了李正松脸上。李正松看了看钱,又抬头看了看兄弟们,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这些钱不是我们的,也不会是姜亚男的,应该是前房主的,我们应该想办法还给人家。”

李正松话音刚落,小林又叫道:“大哥,这可是二十万呐!我们这些兄弟,拼死干上大半年,也赚不了这么多,再说了,你看看这包,上面全是灰尘,说不定人家早就忘了,或者根本就没拿这些钱当回事……”未等小林说完,李正松冲他骂道:“放屁!是孩就有娘,是钱就有主,谁都别再废话,明天就想办法,把这些钱还给人家。”

都是从小玩耍到大的兄弟,都知道李正松的脾气,除了小林一脸的不高兴外,其余的人都散开,干自己的活去了。李正松再次拿起公文包,里里外外翻看了几遍,发现里面有隔层,他伸进手去一摸,从里面掏出一张字条,小林见了急忙把头凑过来,开口念道:“纪委领导:我今天收了二十万,实在是万不得已,这笔钱,我一分未动,就算是先预存在我这里,等时机一到,我就会全部上交,并向组织说明情况。20132月16日——钱有余”

读完字条,小林忍不住惊喜说道:“大哥,这些钱原来是贪官的赃款呀,就是我们分了,谅他也不敢找我们来要!”经小林的一嚷嚷,所有的人又都停下手中的活,围了过来,一脸期待地望着李正松。李正松再次摇了摇头说:“就算这些钱是赃款,那这个钱有余也不一定是贪官,从这字条上可以看出,他是想自首的。”

李正松刚说完,小林嘴一撇说:“大哥,你太天真了,你也不看看时间,都已经六年了,他要去自首早该去了,我看他是老鼠藏粮食,藏多了忘记地方了。”小林的话,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大家纷纷插嘴,表达着对这些钱的渴望。李正松看了看眼前这些兄弟们,都是缺钱花的主,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说:“要是像小林说的那样,这些钱就属于公款,应该上交国家的!”

李正松还没说完,小林又叫嚷道:“我说大哥啊,国家有的是钱,多得用叉车叉,不在乎这点钱!你还是先想想我们自己吧,我要盖房子娶老婆,没钱!还有这些老大哥们,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帮人等着养?还有你……”未等小林说完,李正松已经扬起巴掌,“啪” 的一声,甩在了他的脸上。小林捂着脸,怒视着李正松,李正松指着他骂道:“不争气的东西,啥时候眼里只剩下钱了哇?你也不想想,我们要是把这些钱分了,能对得起你二哥吗?!”

听李正松提到二哥,小林低下了头,李正松转过脸对大家说:“这些钱,谁也别再惦记,还有,这件事谁也不能对外人讲,像这种事,弄不好会惹祸上身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正松把小林喊过来,递给他一个黑色方便袋,说:“这是那二十万,放在我们这里也不安全,我让刚子陪你,先找家银行存上,回来后把银行卡交给我。”

小林接过方便袋看了看,里面装着一件工作服,再掂掂分量,沉甸甸的,就知道里面包着那些钱。李正松又把刚子喊过来,这个刚子,长得铁塔一般,浑身肌肉疙瘩,这要是遇上劫匪,说不定真能用上。李正松向两个人交代了几句,眼看着他们走下楼,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姜亚男的电话。

姜亚男很快就赶来了,她一进门就问:“哥,您心急火燎地找我来,到底有什么急事呀?”李正松呵呵一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急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认识这房子的前房主吗?”姜亚男愣了一下,急忙摇头说:“我跟他不熟,只是在买房子的时候,通过中介公司见过几面。”李正松挠了挠眉毛说:“那你还能联系到他吗?我想跟他见个面。”姜亚男一听,一脸疑惑地问:“哥,您跟他素不相识,找他有啥事啊?”

像这种事,当然不能让姜亚男知道,见李正松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姜亚男更是好奇,缠着他非说明白不可。最后,李正松只好说:“小妹呀,不是哥不愿跟你说,是有些事情,知道不如不知道!”

李正松说得神秘,姜亚男更觉得好奇,她答应李正松,一定想办法帮他联系,让他等自己的电话。姜亚男走后不久,李正松正忙着拆顶灯,房门突然“嘭”的一声被撞开了,刚子冲了进来,喘了几口粗气说:“大哥,不好了,小林他……他带着钱跑了!”

听刚子这么一说,李正松差点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问刚子怎么回事,刚子捶了捶胸口,说了事情的经过:他跟小林提着钱,走进一家银行,谁知这家银行很忙,办理业务的人排起了长队。他俩取了号,在等着叫号的时候,小林说要到外面的公厕里方便一下,让他坐在那里等,免得被越了号。小林说完,提着钱就出去了,剩下他坐在那里,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他急忙跑出银行,冲进公厕里一看,哪里还有小林的影子。

刚子说完,李正松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打起小林的手机,果然,里面传出关机的提示音。李正松冲兄弟们吼道:“你们还愣着干啥?还不赶快去车站码头,把那个混小子给我截回来!”

(三)

小林是李正松的堂弟,今年刚刚二十岁,虽然跟着李正松在外闯荡了几年,但社会经验还少,现在李正松最担心的是,他带着那么多钱在外面,会不会有危险?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却响了,他以为是小林打来的,急忙掏出来一看,显示的却是姜亚男的号码。

李正松预感到,姜亚男这次打电话来,肯定是关于前房主的事,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果然,姜亚男说她通过中介公司,已经找到了前房主,人家同意跟他见面,他现在就可以到小区门口,有辆黑色君威在等他。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李正松已经是骑虎难下,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小区门口,果然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看到他出来,轿车的窗户玻璃落了下来,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子冲他摆了摆手。李正松快步走上前去,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墨镜男西装革履,气宇不凡,他上下打量了李正松半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口气问:“您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李正松没直接回答,他反问道:“你就是钱有余?”墨镜男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李正松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是他。

李正松看不到钱有余的眼神,他只好紧盯着墨镜片说:“我在你的老房子的木地板下面,找到一个公文包,里面有二十万块钱,还有一张……”李正松话还没说完,钱有余已经变了脸色,他瞪着李正松颤声地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六年前,钱有余刚当上石油管理局稽查大队的大队长,一天晚上,他家里突然有人来拜访,来者是两个一身流氓气的年轻人,他们把一个公文包放到茶几上,直截了当地告诉钱有余,包里有二十万,是他在炼油厂的股金。钱有余很清楚,作为政府官员,是不能入股任何企业的,他也从没拿出过一分钱,去参与过任何企业的股。面对这笔蹊跷的股金,他一口就拒绝了,可谁知来者不善,他们冷冷地对他说道这些钱,如果你不收,我们回去就无法交代,再说了,你们局里所有的科级干部都收了,凭什么你不收?想退可以,那你就直接退给你们的局长吧!

两个人扔下钱和话就走了,剩下钱有余守着一包钱发蒙:这可是二十万呐,要是被纪委发现,够判极刑的了。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他觉得还是把情况告诉局长为好。第二天,他来到局长办公室,没等他开口,局长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急忙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然后借口开会,趁机溜走了。后来,他从另一个科长的口中得知,这笔钱是一家私人炼油厂老板给的,这个老板,有很深的黑社会背景。最后,那个科长叹了口气,告诫钱有余,这些钱,我们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他们用这些钱把我们绑在一起,我们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其实,钱有余也曾想过把钱上交给纪委,但转念一想,这一交,不但得罪了局长,连所有的同事都得得罪了,说不定还要得罪黑社会,这要是搞不好,不但自己的前程毁了,连自己的生命安全都难保证。就这样,这笔钱成了烫手的洋芋,他真是要不得也交不得,最后,他想出了个自以为聪明的办法:写张字条,连同那二十万放在一起,以防万一东窗事发,也好拿出来帮自己脱身。

现在的钱有余,已经成了局长,当年的局长,则已经成了副区长。五年前,是他亲手把公文包藏在木地板下面的,也不知是忙昏了头,还是二十万对他来说已经是微不足道了,在搬家时,他竟然忘了取走,现在经李正松一提醒,他一下就想起来了。

钱有余以为,李正松拿到他的罪证了,肯定是来勒索自己的,所以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其实,李正松只是有点好奇,从字条上可以看出,当初钱有余受贿,是有苦衷的,而且他还有自首的意思,这样看来,他本质上还是不错的。李正松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劝钱有余去自首,如果他不肯,就用手中的证据逼他去。

钱有余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对李正松说:“说吧,你想要多少钱?”钱有余的话,虽然早在意料之中,李正松还是觉得有点失望,他摇了摇头说:“今天来找你,我不是为了钱!”李正松的话,倒是出乎钱有余的意料,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不为钱,那你想干什么!?”李正松语气坚定地说:“我要你去自首!”钱有余一下愣住了,许久,他冲着李正松冷笑道:“我自不自首,关你什么事?你个打工的,不就是为了钱嘛!废话少说,那二十万我不要了,把字条还给我!”

钱有余以为,自己提出的这个条件,李正松肯定会答应的,最起码他也会考虑考虑,可谁知,李正松想都没想,就连连摇头。钱有余以为李正松嫌钱少,于是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别以为手里拿着那张字条,就能把我怎么样了,实话告诉你吧,要是把我逼急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李正松突然扭过头,问钱有余:“你有老婆孩子吗?”钱有余看都没看他一眼,气呼呼地说:“有!”李正松又问:“那你的父母还健在吗?”钱有余扭过头,看了看他,不耐烦地说道:“我父母好着呢!你到底要想干什么?!”李正松盯着钱有余说:“你也别跟我讲条件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以后,就这个时间,我带着你那二十万,还有那张字条等你!如果你到时候没有来,我会亲自把东西交到反贪局的!”

李正松说完,推开车门下了车,钱有余见状,有点急眼了,他急忙钻出轿车,冲李正松喊了几声。李正松头也不回地走进小区大门,钱有余又气又恨,他冲着李正松的背影恶狠狠地骂了几句,转身钻进车内,一溜烟跑了。……

晚上,出去的兄弟们都回来了,李正松见他们个个垂头丧气的,就知道没找到小林。李正松叹了口气说:“明天一早我要回趟老家,钱让小林拿跑了,我得想办法给人家凑齐了!你们几个就多费点心,不能给姜亚男耽误了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位说:“我说李正松,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你到哪里去搞这么多钱?你老婆还有病,孩子还要上学,老人还等着你拿钱回家养呢!”

李正松摇了摇头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回去该借就借,借不到就把房子粮食卖了,反正这二十万,三天之内一定要给人家凑齐的!”众人还想开口相劝,李正松冲大家摆了摆手说:“你们什么都别说了,我拿定主意了!”

这时,刚子看了李正松一眼,低下头低声说:“大哥,我说了你可别怪我!其实……其实小林他带着钱没走远,就在楼下的一个小旅馆里。”刚子的话,让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李正松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刚子低声嘟囔道:“其实小林也没啥坏心眼,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你死了还钱的心,好让弟兄们多分点钱!”

刚子带着李正松闯进小旅馆时,小林正在抽闷烟,看到李正松进来,就知道事情败露了,他恨恨地看了刚子一眼,低声骂道:“叛徒!”李正松揪住小林的脖领,小林扬起脸说:“大哥!你打我吧!”李正松看了他半天,突然把他抱在怀里,满眼泪水地说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为了钱,把哥往火坑里推的!”

(四)

找到小林,李正松又有了底气,回到住处,他向小林问那二十万,小林嘟囔了半天,极不情愿地掏出一张银行卡,交到他手里。就在这时,李正松的手机又响了,他掏出一看,是姜亚男打来的。姜亚男在手机里说,自己就在楼下,有要紧事,要他出来一趟。李正松隐约感觉到,这次姜亚男约他出去,很有可能与钱有余的事有关。果然,他一钻进轿车,姜亚男一副哭腔说:“哥,您到底拿了人家什么东西呀?快还给人家吧,要不然,我这房子可就买不成了!”

接下来,姜亚男告诉李正松,别看她现在装修这房子,其实房产还没过户呢,人家房主说了,东西是不小心落下的,就应该还给人家!如果不还,就不跟她过户。最后,姜亚男说:“哥,您知道这房子比以前涨了多少钱吗?如果这房子买不成,恐怕这辈子我都买不起了!”

看着姜亚男急得快哭了,李正松对她说:“你先别着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姜亚男一听,更急了,她差点哭出声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讲故事!?”

李正松没接姜亚男的话,自顾自讲道:“在我们农村老家,有个老太太,她从年轻时就守寡,拼死拼活把两个儿子拉扯成人,不过最令她骄傲的,是她的二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还当上了官。突然有一天,老太太的二儿子被抓了,原因是贪污受贿,被判了十五年。事发后,老太太的二儿媳变卖了所有财产,还不够上交国库的,她一气之下,丢下孩子一个人跑了。剩下老太太抱着孙子,整天就知道哭,谁劝都不听,最后,把眼睛都哭瞎了。”

姜亚男在一边听得入了神,她问李正松:“哥,这个故事跟您有关吧?”李正松点了点头,脸色凝重:“你猜对了,那位老太太就是我母亲,那个贪官就是我二弟。”姜亚男急忙低下了头,低声说:“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李正松看到姜亚男变了脸色,心中明白了几分,于是又说道:“其实,那个故事我还没讲完,我二弟被抓以后,我们才知道,他在外面偷偷包养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很天真,还为他怀上了孩子;后来,我二弟媳知道后,带人找上门,把那个女孩一顿猛打,竟然把女孩肚子里的孩子给活生生打下来了,再后来,女孩就疯了。”

李正松还没讲完,姜亚男已经脸色苍白,趴在方向盘上,开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原来,她就是钱有余在外面偷偷包养的,钱有余向他老婆撒谎,说房子卖了,其实是偷偷留给了姜亚男,因为姜亚男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钱有余还向她发誓,等她生下孩子,就想办法跟他老婆离婚,然后名正言顺地娶她进门。刚才李正松所讲的,就像是在说她自己的事,想想那个女孩的下场,姜亚男忍不住哭了起来。

其实从一开始,李正松就有点怀疑钱有余跟姜亚男的关系,给姜亚男讲这个故事,也只是想试探试探她,她这一哭,一切全都明了了。

现在李正松明白了,今晚姜亚男来找自己,肯定是跟钱有余商量好的,想利用他们俩的感情,把钱有余的罪证骗过去。姜亚男也知道事情露了馅,急忙拿过纸巾,擦了擦泪,一脸羞愧之色。

李正松语重心长地对姜亚男说:“小妹呀,你拿我当哥,我也没拿你当外人看,听哥一声劝,尽早离开那个钱有余,你也不想想,他连个名分都不能给你,还能指望他给你好日子过吗!?”

李正松话音刚落,后车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人钻了进来,他心中一惊,急忙回过头一看,竟然是钱有余。钱有余把手中黑色提包扔到李正松的怀里,一副命令口气:“这是三十万,再加上那二十万,五十万换那张字条,总该行了吧!?”

李正松看了看怀里沉甸甸的包,一抬手,又扔到钱有余的怀里,说:“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我要是为了钱,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必须去自首!”

钱有余一下呆住了,许久,他冲着李正松咆哮道:“你以为你是谁呀,中纪委的吗!?我倒是想去自首,但那可能吗!?我这一去,会牵扯出多少人你知道吗?黑道上的白道上的,哪个都能要了你我的命!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一个打工的,不稀罕钱,却来装什么青天大老爷,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钱有余因为激动,脸变得有点狰狞可怖,李正松却一脸坦然地说:“国家政策我懂,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说的那些话全是借口,我就不相信,还有国家和法律管不了的人!”

钱有余怒目瞪着李正松,李正松也不甘示弱,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钱有余一把推开车门,拎着包骂骂咧咧地下了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姜亚男看着李正松,红着眼怯生生地说:“哥,他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容易,看在我的面子上,您就放过他吧!再说了,五十万对您来说,也不少了,有了这些钱,您的后半辈子都有依靠了!”

李正松皱着眉,看着姜亚男说:“妹妹呀,你咋就还不明白呢,像他这样,被抓是迟早的事,你应该劝劝他才对;我拿了他的证据没上告,是在给他机会,我不想看到一大家子人毁在他一个人手里!”

李正松说完,打开车门下了车,这时,夜色已深,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姜亚男呆了一会儿,只好发动车子,驶出了小区。

(五)

看着姜亚男开车离去,李正松爬上楼,刚一进门,就听“呜”的一声,一根橡胶棍迎面向他扑来,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他觉得头“嗡”的一声,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李正松知道自己遭了黑手,他挣扎着站起来,使劲摇了摇头,才看清楚屋内的情形:一群小年轻人,有的手持砍刀,有的手拿橡胶棍,个个满脸凶相,再看小林他们,被一根细尼龙绳捆绑在了一起,嘴巴里还被塞了东西,蜷缩在客厅的一角。整个房间内,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他们的衣物被褥,被扯了满满的一地。

看到李正松站了起来,一个胳膊上刺着青龙的光头走了过来,抬腿就是一脚,正好踹在他的胸口,李正松觉得胸腔内翻江倒海般的疼,他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板上。光头上前一步,双手抓住李正松的衣领,把他从地板上拎起来,冲他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的找死呀?今晚如果不把东西交出来,老子就弄死你!”

光头使了个眼色,上来两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杂毛,开始搜李正松的身,他们浑身搜了个遍,连内裤和鞋袜都没放过,竟然一无所获。光头见状,上前揪住李正松的脖领,扬起手,狠狠地扇了他几巴掌,一丝鲜血顺着李正松的嘴角流了下来。李正松倔强地仰着头,怒视着光头他们。

看到李正松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光头也是一愣,他抬起手还想打,突然想起钱有余对他说的话:这位可能有病,或者是缺心眼,对待他,不能用常规办法。

想到这里,光头回头看了看小林他们,然后冲他那帮手下说:“你们要好好的伺候伺候他们几个!”

光头说完,上来好几个,他们手拿橡胶棍,摇头晃脑地走向小林他们。再说李正松手下的这几个兄弟,平时只知道老实巴交的干活,哪里见过这种暴力场面,有两个年龄大点的,浑身抖成一团,尿都顺着裤腿流下来了。

李正松一见,慌了手脚,他急忙对光头说:“别难为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东西是我藏的,不过刚才我的头挨了一棍,现在一个劲的疼,你让我好好的想想,到底藏哪里了。”听李正松这么一说,光头乐了,他拍了拍李正松的肩膀说:“这就对了!你如果早这么懂事不就好了嘛!看把我们搞得跟他妈的黑社会似的!”

李正松抱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对光头说:“不行!我还是想不起来,要不这样吧,你们给我点时间,到时候我一想起来,就把东西给你们!”光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李正松,一把揪起他的耳朵,咬着牙说:“你他妈的在耍大爷吧!?”

李正松疼得龇牙咧嘴道:“不骗你们!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把我带走,只要我一想起来,就告诉你们!”光头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指着小林他们对李正松说:“你看好了,要是你交不出东西来,你的这些兄弟们就只能绑在这里,大小便都拉在裤子里,连一口水都别想喝上,老子不怕你耍心眼!”

光头说完,转身走出房间,两个杂毛架住李正松,把他拖下了楼。楼下,停着一辆越野车,光头爬到驾驶位置上,俩杂毛打开后车门,把李正松塞进车,然后一边一个,把他紧紧的夹在中间。越野车启动后,光头回过头骂俩杂毛道:“你们两个蠢货!不知道给他蒙上眼睛吗!?”一个杂毛听后,急忙伸手撩起李正松的夹克,罩在他的头上,李正松眼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越野车开了很长时间,最后停住了,李正松被拽下车,光头吩咐了两个杂毛几句,然后开着车走了。李正松被两个杂毛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段时间,最后,他听到一阵开门声,就觉得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脚,然后一个趔趄,趴到地上,一阵锁门声后,四周变得静悄悄的了。

李正松把罩在头上的夹克扯下来,四周依然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也不了解四周的环境,只好就地坐着,掏了掏全身的口袋,发现手机没了,他想,肯定是被光头的人拿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正松突然听到一阵开门声,他一个激灵坐直身,果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低声喊道:“哥!您在哪里?”李正松一下就听出来了,来人是姜亚男。

李正松急忙站起身说:“小妹,我在这里呢!”听到李正松的声音,姜亚男显得很兴奋,她一把拉住李正松的手说:“哥,我把他们支开了,您快跟我走!”

姜亚男说完,拉起李正松就往外走,李正松的心顿时“突突突”的跳个不停。两个人手拉着手,蹑手蹑脚地走过一个黑暗拥挤的地下走廊,又爬了两层残破的楼梯,终于看到了姜亚男那辆红色轿车。两个人打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只听“呜”一声,车子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车子开出很远,两个人回头望了望,没发现有追踪的车辆,他们同时松了口气,姜亚男拍了拍胸口说:“可吓死我了!”李正松一脸感激地说:“放了我,你怎么向钱有余交代?”

李正松话音刚落,姜亚男眼泪又落下来了,她轻叹了一声,说:“哥,昨天听了您的话,我如梦初醒,我想好了,跟他一刀两断!”李正松点了点头说:“你想开了就好,你还这么年轻,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姜亚男擦了擦眼泪,一脸凄哀地说道:“哥,您救了我一命,这回算我报答您的,这次得罪了钱有余他们,我在这个城市也是呆不下去了。”

姜亚男说完,禁不住又要流泪,李正松见状,急忙说:“小妹,你也别哭,还有哥我呢,只要我们拿着证据,到反贪局告发他们,我就不相信,就没有人管他们了?”姜亚男止住了哭,问道:“哥,那些证据您放在哪里了?安不安全呀?”

李正松嘿嘿一笑,说:“小妹呀,你跟哥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也不骗你,那张字条和银行卡,我早就快递给市里的一个朋友了,你现在就开车带我去市里,只要拿到字条和银行卡,我们就去反贪局告发他钱有余。”

姜亚男一听,一脸惊慌地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您交给别人保管,不会有什么意外吧?”李正松笑着摇了摇头说:“绝对不会,那个朋友跟我,也是生死之交!”

(六)

姜亚男开着车,行驶在通往市里的高速公路上,她扭过头看了看李正松,他已经由于劳累过度,靠在车座上睡着了。姜亚男从车后视镜中,看到了一辆黑色君威,还有一辆越野车,正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

原来,昨天晚上的一切,这是钱有余导演的一出戏,他见李正松刀枪不入,只好利用姜亚男,假装放跑李正松,然后等他拿出罪证,就动手抢。姜亚男的车上,早就安装了全球定位系统,而且她跟李正松的对话,也早通过窃听装置传给了钱有余。此时,钱有余通过手机对越野车里的光头说:“你们听好了,只要看到他把东西拿到手,你们就冲上去,不管死活,一定要把东西抢回来,当场销毁!”

姜亚男把车开下高速,她推了推李正松,小声问道:“哥,市里到了,你的朋友在哪里呀?”李正松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直身子往窗外看了看,然后指挥姜亚男,左拐右拐,在城里转了半天,最后,车子开到了市反贪局门口。

姜亚男一看到反贪局的牌子,当时就变了脸色,李正松让她把车子开进去,她却浑身发抖,最后竟然熄火了。姜亚男颤声说:“哥,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们区里也有反贪局,还是到那里去告钱有余吧。”

李正松伸手把车钥匙拔了下来,盯着姜亚男说:“小妹,你想想,就钱有余的势力,我们区的反贪局还信得过吗?你也别再骗我了,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在金钱面前,救命之恩也算不了什么。”

看到姜亚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李正松叹了口气说:“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其实我是骗你的,我二弟没坐牢,相反,他就是市反贪局局长,当时我编故事骗你,是为了给你提个醒,可惜我的一番好心,你没当回事。”

原来,李正松早就通过手机,把钱有余的情况告诉了他二弟,也就是市反贪局局长李正勇,李正松对李正勇说,希望给他三天时间,也算给钱有余一个机会,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钱有余去自首,这样,也算挽救了一个家庭。

作为市反贪局局长,李正勇深知大哥的处境危险,他坚决不同意李正松的做法,最后,哥俩达成协议,在这三天时间内,哥俩保证二十四小时开机,如果李正松的手机打不通,就说明他有危险了。

所以,在自己跟兄弟们被囚禁以后,李正松并不害怕,他早把姜亚男房子的地址告诉了李正勇,只要李正勇打不通自己的手机,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小林他们救出来的,事实上,小林他们已经被解救出来了。

此时,姜亚男已经是泣不成声,李正松盯着她说:“还有,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也不全是假的,那个哭瞎了眼的老娘,还有疯了的女孩,都是真的,那个案子,是我二弟亲手破的,故事也是他给我讲的,在讲这个故事时,我二弟满眼是泪!哦对了,直到现在,钱有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穷打工的,却不稀罕钱。其实他不知道,我二弟是全国十佳检察官,他是我们村最大的骄傲,我这个当大哥的,怎么会为了钱往他脸上抹黑呢!?”

李正松说完,抬起屁股,揭开座套,伸进手去,从车座与车座后背之间的狭小缝隙中,掏了半天,掏出了一个软包烟盒,从烟盒中,他抽出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纸条。姜亚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这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她的眼皮底下。

李正松拿着字条和银行卡,对姜亚男说:“还记得上次吗?你把我找来,说钱有余的事,当时我就觉得,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身上很不安全,所以我动了心眼,就把这些东西塞进了你的车座缝里。”

李正松说完,把手中的钥匙扔在了车座上,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反贪局大门。姜亚男呆了一会儿,打开车门,冲他大喊道:“哥!”李正松转过身,冲她摇了摇头。

这时,一辆黑色君威和一辆越野车,就停在反贪局门口的不远处,在车上,钱有余和光头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李正松走进了反贪局大门。在耳机中,钱有余早就听到了姜亚男和李正松的谈话,他现在才终于明白,不是李正松缺心眼,而是自己的心上多了一个眼,一个贪得无厌的钱眼。

钱有余趴在方向盘上,五内如焚,他已经感到车外的阳光,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的一帮同盟也因李正松这位农民工的正义而终将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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