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呈荣
(一)
有谁能想到,一套很不起眼的二手房里,在重新装修时,工人意外地从地板下挖出一个装满了人民币的黑皮包,这笔钱的主人究竟会是谁呢?……
李正松是一个装修队的工头,手下有几个从老家带出来的兄弟,在这个城市中打拼了十多年,虽然没有个公司的名头,也从未作过任何广告,但仅凭着客户间的口口相传,他们也不缺活路做。
这天,李正松正带着兄弟们给一家客户做收尾工作,突然手机响了,他急忙接听,是一个女孩子打来的。女孩说:“我听朋友介绍,说你们的装修做得很不错,我有一套二手房需要装修,你现在能不能出来一趟,跟我去看看房子?”
李正松合上手机,高兴得合不拢嘴,因为这家今天就能完工,他正担心兄弟们接下来没活干,这活路就找上门来了。李正松赶紧跑下楼,站在路边等那个女孩。不一会儿,一辆红色轿车开了过来,停在了他面前,车窗缓缓地落下来,开车的是一名漂亮的女孩子。李正松的目光碰到女孩的目光,两个人同时一愣,女孩手忙脚乱地推开车门,钻出轿车,高兴地直跺脚,说道:“大哥,我可找到您了!您还认识我吗?”
李正松当然记得。去年夏天的一天,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外出,半路上突然遇上一场大暴雨,当时,他看到前面有一座天桥,就到天桥下避雨。谁知雨越下越大,天桥下面地势较低,四处的积水都向这边涌来。突然,李正松看到,就在天桥下地势最低的地方,有一个女孩,刚刚水才没过她的小腿,可眨眼的工夫,只剩下两只手在浊水中乱舞了。李正松见状,头“嗡”的一声,便冲入水中,奋力游到女孩身边,抓住了她的后衣领,把她拖出了深水区。
李正松救的那个女孩子,正是今天这位,当时她骑着一辆单车外出,淋到雨后也到天桥下避雨,谁能想到,身在大城市中,也能遭遇洪水之灾。意外见到救命恩人,女孩显得很兴奋,反而把李正松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头皮,问女孩:“去年那次溺水,没把你怎么着吧?”
女孩急忙说:“当时如果不是遇上大哥您,我早就没命了,后来我到处打听您,可是怎么也打听不到,今天能再遇上您,真是缘分!”当时,李正松救出女孩后,发觉她除了受了点惊吓外,没什么大碍,加上旁边有好多好心人帮忙,他就悄悄地骑上自行车,绕道走了,今天能再次相遇,他也觉得这是缘分。
女孩把李正松请上车,一边开车一边自我介绍说,她叫姜亚男,最近刚买了套二手房,准备结婚用的,房子以前的旧装修,都要拆掉,然后再重新装修一遍。说话间,姜亚男把车子开进了一个小区,停好车后,她带着李正松来到一个单元楼内,爬上二楼,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左手边的房门。
进屋后,李正松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发现这座房子的装修不但用料高档,装工也十分的精美,除了几处有点小的破损外,整体上看起来,还是很新的。最后,李正松摸着墙壁对姜亚男说:“这房子,只要稍微修理一下,跟新的没什么两样,要是拆了重装,那就太费钱了!”
谁知姜亚男却满不在乎地说:“大哥,我买一回房子也不容易,您往好里装就行,他有的是钱!”李正松本想再劝上几句,听姜亚男这么一说,也只好闭嘴了。
看完房子,姜亚男坚持要请李正松吃午饭,李正松急忙推辞,他说还有一点活,要急着干完。姜亚男看着他,两眼一红,说:“大哥,我在这里也没个亲人,您又救过我的命,从今以后,我能不能把您当成亲大哥?”姜亚男的一番话,让李正松心里也是一动,他脸一红说:“我只是个农民工,除了力气啥都没有,你要是不嫌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妹妹。”姜亚男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她冲着李正松甜甜地喊了一声“哥”,李正松觉得有点别扭,笨拙地答应了一声。
姜亚男把李正松送回原处,临走时,她把一串钥匙交到李正松手里,说:“哥,您和您的兄弟们可以直接搬到我的房子里去住,一是干活方便,二呢,也权当给我看房子了。”有了这些话,李正松知道,姜亚男真拿自己当亲哥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中,一下多了个妹妹,他也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当天下午,与刚装完房的那个房主交完工后,李正松开上他的旧皮卡,把自己的队伍拉到了姜亚男的房子里。
吃过晚饭,李正松就把自己跟姜亚男的故事告诉了兄弟们,最后他说,这个活也算是咱们自家的了,所以大家不但要用心,还不能怠工,今晚我们就要加班,先把这木地板给拆了。说干就干,兄弟们都各自拿好工具,忙活了起来。
兄弟们当中,有个叫小林的,他拿着一把钳子,在客厅的一个墙角处开始动手拔地板上的射钉。当他取下两块木地板时,一下子愣住了,在木地板下面的龙骨框架中,露出了一个黑色公文包,看样子时间已经很久了,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小林觉得十分的好奇,顺手把公文包拎了出来,掂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顿时惊叫道:“我的妈呀!哪来的这么多钱呀!?”
(二)
小林的一声惊叫,让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纷纷围拢了过来。李正松急忙从小林手中拿过公文包,往里一瞧,心头顿时“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公文包里面,装着满满的一包钱,一沓沓的,全是崭新的百元大钞。李正松把钱全部都掏出来,放到桌子上数了数,整整二十万。
大伙围着钱,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许久,小林便冲着李正松,说道:“大哥,这些钱是我们找到的,就应该是我们的!”听小林这么一说,大伙又把目光落到了李正松脸上。李正松看了看钱,又抬头看了看兄弟们,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这些钱不是我们的,也不会是姜亚男的,应该是前房主的,我们应该想办法还给人家。”
李正松话音刚落,小林又叫道:“大哥,这可是二十万呐!我们这些兄弟,拼死干上大半年,也赚不了这么多,再说了,你看看这包,上面全是灰尘,说不定人家早就忘了,或者根本就没拿这些钱当回事……”未等小林说完,李正松冲他骂道:“放屁!是孩就有娘,是钱就有主,谁都别再废话,明天就想办法,把这些钱还给人家。”
都是从小玩耍到大的兄弟,都知道李正松的脾气,除了小林一脸的不高兴外,其余的人都散开,干自己的活去了。李正松再次拿起公文包,里里外外翻看了几遍,发现里面有隔层,他伸进手去一摸,从里面掏出一张字条,小林见了急忙把头凑过来,开口念道:“纪委领导:我今天收了二十万,实在是万不得已,这笔钱,我一分未动,就算是先预存在我这里,等时机一到,我就会全部上交,并向组织说明情况。2013年2月16日——钱有余”
读完字条,小林忍不住惊喜说道:“大哥,这些钱原来是贪官的赃款呀,就是我们分了,谅他也不敢找我们来要!”经小林的一嚷嚷,所有的人又都停下手中的活,围了过来,一脸期待地望着李正松。李正松再次摇了摇头说:“就算这些钱是赃款,那这个钱有余也不一定是贪官,从这字条上可以看出,他是想自首的。”
李正松刚说完,小林嘴一撇说:“大哥,你太天真了,你也不看看时间,都已经六年了,他要去自首早该去了,我看他是老鼠藏粮食,藏多了忘记地方了。”小林的话,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大家纷纷插嘴,表达着对这些钱的渴望。李正松看了看眼前这些兄弟们,都是缺钱花的主,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说:“要是像小林说的那样,这些钱就属于公款,应该上交国家的!”
李正松还没说完,小林又叫嚷道:“我说大哥啊,国家有的是钱,多得用叉车叉,不在乎这点钱!你还是先想想我们自己吧,我要盖房子娶老婆,没钱!还有这些老大哥们,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帮人等着养?还有你……”未等小林说完,李正松已经扬起巴掌,“啪” 的一声,甩在了他的脸上。小林捂着脸,怒视着李正松,李正松指着他骂道:“不争气的东西,啥时候眼里只剩下钱了哇?你也不想想,我们要是把这些钱分了,能对得起你二哥吗?!”
听李正松提到二哥,小林低下了头,李正松转过脸对大家说:“这些钱,谁也别再惦记,还有,这件事谁也不能对外人讲,像这种事,弄不好会惹祸上身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正松把小林喊过来,递给他一个黑色方便袋,说:“这是那二十万,放在我们这里也不安全,我让刚子陪你,先找家银行存上,回来后把银行卡交给我。”
小林接过方便袋看了看,里面装着一件工作服,再掂掂分量,沉甸甸的,就知道里面包着那些钱。李正松又把刚子喊过来,这个刚子,长得铁塔一般,浑身肌肉疙瘩,这要是遇上劫匪,说不定真能用上。李正松向两个人交代了几句,眼看着他们走下楼,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姜亚男的电话。
姜亚男很快就赶来了,她一进门就问:“哥,您心急火燎地找我来,到底有什么急事呀?”李正松呵呵一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急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认识这房子的前房主吗?”姜亚男愣了一下,急忙摇头说:“我跟他不熟,只是在买房子的时候,通过中介公司见过几面。”李正松挠了挠眉毛说:“那你还能联系到他吗?我想跟他见个面。”姜亚男一听,一脸疑惑地问:“哥,您跟他素不相识,找他有啥事啊?”
像这种事,当然不能让姜亚男知道,见李正松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姜亚男更是好奇,缠着他非说明白不可。最后,李正松只好说:“小妹呀,不是哥不愿跟你说,是有些事情,知道不如不知道!”
李正松说得神秘,姜亚男更觉得好奇,她答应李正松,一定想办法帮他联系,让他等自己的电话。姜亚男走后不久,李正松正忙着拆顶灯,房门突然“嘭”的一声被撞开了,刚子冲了进来,喘了几口粗气说:“大哥,不好了,小林他……他带着钱跑了!”
听刚子这么一说,李正松差点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问刚子怎么回事,刚子捶了捶胸口,说了事情的经过:他跟小林提着钱,走进一家银行,谁知这家银行很忙,办理业务的人排起了长队。他俩取了号,在等着叫号的时候,小林说要到外面的公厕里方便一下,让他坐在那里等,免得被越了号。小林说完,提着钱就出去了,剩下他坐在那里,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他急忙跑出银行,冲进公厕里一看,哪里还有小林的影子。
刚子说完,李正松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打起小林的手机,果然,里面传出关机的提示音。李正松冲兄弟们吼道:“你们还愣着干啥?还不赶快去车站码头,把那个混小子给我截回来!”
(三)
小林是李正松的堂弟,今年刚刚二十岁,虽然跟着李正松在外闯荡了几年,但社会经验还少,现在李正松最担心的是,他带着那么多钱在外面,会不会有危险?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却响了,他以为是小林打来的,急忙掏出来一看,显示的却是姜亚男的号码。
李正松预感到,姜亚男这次打电话来,肯定是关于前房主的事,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果然,姜亚男说她通过中介公司,已经找到了前房主,人家同意跟他见面,他现在就可以到小区门口,有辆黑色君威在等他。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李正松已经是骑虎难下,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小区门口,果然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看到他出来,轿车的窗户玻璃落了下来,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子冲他摆了摆手。李正松快步走上前去,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墨镜男西装革履,气宇不凡,他上下打量了李正松半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口气问:“您急着找我有什么事?”李正松没直接回答,他反问道:“你就是钱有余?”墨镜男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李正松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是他。
李正松看不到钱有余的眼神,他只好紧盯着墨镜片说:“我在你的老房子的木地板下面,找到一个公文包,里面有二十万块钱,还有一张……”李正松话还没说完,钱有余已经变了脸色,他瞪着李正松颤声地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六年前,钱有余刚当上石油管理局稽查大队的大队长,一天晚上,他家里突然有人来拜访,来者是两个一身流氓气的年轻人,他们把一个公文包放到茶几上,直截了当地告诉钱有余,包里有二十万,是他在炼油厂的股金。钱有余很清楚,作为政府官员,是不能入股任何企业的,他也从没拿出过一分钱,去参与过任何企业的股。面对这笔蹊跷的股金,他一口就拒绝了,可谁知来者不善,他们冷冷地对他说道:“这些钱,如果你不收,我们回去就无法交代,再说了,你们局里所有的科级干部都收了,凭什么你不收?想退可以,那你就直接退给你们的局长吧!”
两个人扔下钱和话就走了,剩下钱有余守着一包钱发蒙:这可是二十万呐,要是被纪委发现,够判极刑的了。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他觉得还是把情况告诉局长为好。第二天,他来到局长办公室,没等他开口,局长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急忙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然后借口开会,趁机溜走了。后来,他从另一个科长的口中得知,这笔钱是一家私人炼油厂老板给的,这个老板,有很深的黑社会背景。最后,那个科长叹了口气,告诫钱有余,这些钱,我们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他们用这些钱把我们绑在一起,我们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其实,钱有余也曾想过把钱上交给纪委,但转念一想,这一交,不但得罪了局长,连所有的同事都得得罪了,说不定还要得罪黑社会,这要是搞不好,不但自己的前程毁了,连自己的生命安全都难保证。就这样,这笔钱成了烫手的洋芋,他真是要不得也交不得,最后,他想出了个自以为聪明的办法:写张字条,连同那二十万放在一起,以防万一东窗事发,也好拿出来帮自己脱身。
现在的钱有余,已经成了局长,当年的局长,则已经成了副区长。五年前,是他亲手把公文包藏在木地板下面的,也不知是忙昏了头,还是二十万对他来说已经是微不足道了,在搬家时,他竟然忘了取走,现在经李正松一提醒,他一下就想起来了。
钱有余以为,李正松拿到他的罪证了,肯定是来勒索自己的,所以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其实,李正松只是有点好奇,从字条上可以看出,当初钱有余受贿,是有苦衷的,而且他还有自首的意思,这样看来,他本质上还是不错的。李正松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劝钱有余去自首,如果他不肯,就用手中的证据逼他去。
钱有余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对李正松说:“说吧,你想要多少钱?”钱有余的话,虽然早在意料之中,李正松还是觉得有点失望,他摇了摇头说:“今天来找你,我不是为了钱!”李正松的话,倒是出乎钱有余的意料,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不为钱,那你想干什么!?”李正松语气坚定地说:“我要你去自首!”钱有余一下愣住了,许久,他冲着李正松冷笑道:“我自不自首,关你什么事?你个打工的,不就是为了钱嘛!废话少说,那二十万我不要了,把字条还给我!”
钱有余以为,自己提出的这个条件,李正松肯定会答应的,最起码他也会考虑考虑,可谁知,李正松想都没想,就连连摇头。钱有余以为李正松嫌钱少,于是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别以为手里拿着那张字条,就能把我怎么样了,实话告诉你吧,要是把我逼急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李正松突然扭过头,问钱有余:“你有老婆孩子吗?”钱有余看都没看他一眼,气呼呼地说:“有!”李正松又问:“那你的父母还健在吗?”钱有余扭过头,看了看他,不耐烦地说道:“我父母好着呢!你到底要想干什么?!”李正松盯着钱有余说:“你也别跟我讲条件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以后,就这个时间,我带着你那二十万,还有那张字条等你!如果你到时候没有来,我会亲自把东西交到反贪局的!”
李正松说完,推开车门下了车,钱有余见状,有点急眼了,他急忙钻出轿车,冲李正松喊了几声。李正松头也不回地走进小区大门,钱有余又气又恨,他冲着李正松的背影恶狠狠地骂了几句,转身钻进车内,一溜烟跑了。……
晚上,出去的兄弟们都回来了,李正松见他们个个垂头丧气的,就知道没找到小林。李正松叹了口气说:“明天一早我要回趟老家,钱让小林拿跑了,我得想办法给人家凑齐了!你们几个就多费点心,不能给姜亚男耽误了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位说:“我说李正松,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你到哪里去搞这么多钱?你老婆还有病,孩子还要上学,老人还等着你拿钱回家养呢!”
李正松摇了摇头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回去该借就借,借不到就把房子粮食卖了,反正这二十万,三天之内一定要给人家凑齐的!”众人还想开口相劝,李正松冲大家摆了摆手说:“你们什么都别说了,我拿定主意了!”
这时,刚子看了李正松一眼,低下头低声说:“大哥,我说了你可别怪我!其实……其实小林他带着钱没走远,就在楼下的一个小旅馆里。”刚子的话,让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李正松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刚子低声嘟囔道:“其实小林也没啥坏心眼,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你死了还钱的心,好让弟兄们多分点钱!”
刚子带着李正松闯进小旅馆时,小林正在抽闷烟,看到李正松进来,就知道事情败露了,他恨恨地看了刚子一眼,低声骂道:“叛徒!”李正松揪住小林的脖领,小林扬起脸说:“大哥!你打我吧!”李正松看了他半天,突然把他抱在怀里,满眼泪水地说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为了钱,把哥往火坑里推的!”
(四)
找到小林,李正松又有了底气,回到住处,他向小林问那二十万,小林嘟囔了半天,极不情愿地掏出一张银行卡,交到他手里。就在这时,李正松的手机又响了,他掏出一看,是姜亚男打来的。姜亚男在手机里说,自己就在楼下,有要紧事,要他出来一趟。李正松隐约感觉到,这次姜亚男约他出去,很有可能与钱有余的事有关。果然,他一钻进轿车,姜亚男一副哭腔说:“哥,您到底拿了人家什么东西呀?快还给人家吧,要不然,我这房子可就买不成了!”
接下来,姜亚男告诉李正松,别看她现在装修这房子,其实房产还没过户呢,人家房主说了,东西是不小心落下的,就应该还给人家!如果不还,就不跟她过户。最后,姜亚男说:“哥,您知道这房子比以前涨了多少钱吗?如果这房子买不成,恐怕这辈子我都买不起了!”
看着姜亚男急得快哭了,李正松对她说:“你先别着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姜亚男一听,更急了,她差点哭出声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讲故事!?”
李正松没接姜亚男的话,自顾自讲道:“在我们农村老家,有个老太太,她从年轻时就守寡,拼死拼活把两个儿子拉扯成人,不过最令她骄傲的,是她的二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还当上了官。突然有一天,老太太的二儿子被抓了,原因是贪污受贿,被判了十五年。事发后,老太太的二儿媳变卖了所有财产,还不够上交国库的,她一气之下,丢下孩子一个人跑了。剩下老太太抱着孙子,整天就知道哭,谁劝都不听,最后,把眼睛都哭瞎了。”
姜亚男在一边听得入了神,她问李正松:“哥,这个故事跟您有关吧?”李正松点了点头,脸色凝重:“你猜对了,那位老太太就是我母亲,那个贪官就是我二弟。”姜亚男急忙低下了头,低声说:“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李正松看到姜亚男变了脸色,心中明白了几分,于是又说道:“其实,那个故事我还没讲完,我二弟被抓以后,我们才知道,他在外面偷偷包养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很天真,还为他怀上了孩子;后来,我二弟媳知道后,带人找上门,把那个女孩一顿猛打,竟然把女孩肚子里的孩子给活生生打下来了,再后来,女孩就疯了。”
李正松还没讲完,姜亚男已经脸色苍白,趴在方向盘上,开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原来,她就是钱有余在外面偷偷包养的,钱有余向他老婆撒谎,说房子卖了,其实是偷偷留给了姜亚男,因为姜亚男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钱有余还向她发誓,等她生下孩子,就想办法跟他老婆离婚,然后名正言顺地娶她进门。刚才李正松所讲的,就像是在说她自己的事,想想那个女孩的下场,姜亚男忍不住哭了起来。
其实从一开始,李正松就有点怀疑钱有余跟姜亚男的关系,给姜亚男讲这个故事,也只是想试探试探她,她这一哭,一切全都明了了。
现在李正松明白了,今晚姜亚男来找自己,肯定是跟钱有余商量好的,想利用他们俩的感情,把钱有余的罪证骗过去。姜亚男也知道事情露了馅,急忙拿过纸巾,擦了擦泪,一脸羞愧之色。
李正松语重心长地对姜亚男说:“小妹呀,你拿我当哥,我也没拿你当外人看,听哥一声劝,尽早离开那个钱有余,你也不想想,他连个名分都不能给你,还能指望他给你好日子过吗!?”
李正松话音刚落,后车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人钻了进来,他心中一惊,急忙回过头一看,竟然是钱有余。钱有余把手中黑色提包扔到李正松的怀里,一副命令口气:“这是三十万,再加上那二十万,五十万换那张字条,总该行了吧!?”
李正松看了看怀里沉甸甸的包,一抬手,又扔到钱有余的怀里,说:“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我要是为了钱,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必须去自首!”
钱有余一下呆住了,许久,他冲着李正松咆哮道:“你以为你是谁呀,中纪委的吗!?我倒是想去自首,但那可能吗!?我这一去,会牵扯出多少人你知道吗?黑道上的白道上的,哪个都能要了你我的命!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一个打工的,不稀罕钱,却来装什么青天大老爷,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钱有余因为激动,脸变得有点狰狞可怖,李正松却一脸坦然地说:“国家政策我懂,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说的那些话全是借口,我就不相信,还有国家和法律管不了的人!”
钱有余怒目瞪着李正松,李正松也不甘示弱,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钱有余一把推开车门,拎着包骂骂咧咧地下了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姜亚男看着李正松,红着眼怯生生地说:“哥,他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容易,看在我的面子上,您就放过他吧!再说了,五十万对您来说,也不少了,有了这些钱,您的后半辈子都有依靠了!”
李正松皱着眉,看着姜亚男说:“妹妹呀,你咋就还不明白呢,像他这样,被抓是迟早的事,你应该劝劝他才对;我拿了他的证据没上告,是在给他机会,我不想看到一大家子人毁在他一个人手里!”
李正松说完,打开车门下了车,这时,夜色已深,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姜亚男呆了一会儿,只好发动车子,驶出了小区。
(五)
看着姜亚男开车离去,李正松爬上楼,刚一进门,就听“呜”的一声,一根橡胶棍迎面向他扑来,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他觉得头“嗡”的一声,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李正松知道自己遭了黑手,他挣扎着站起来,使劲摇了摇头,才看清楚屋内的情形:一群小年轻人,有的手持砍刀,有的手拿橡胶棍,个个满脸凶相,再看小林他们,被一根细尼龙绳捆绑在了一起,嘴巴里还被塞了东西,蜷缩在客厅的一角。整个房间内,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他们的衣物被褥,被扯了满满的一地。
看到李正松站了起来,一个胳膊上刺着青龙的光头走了过来,抬腿就是一脚,正好踹在他的胸口,李正松觉得胸腔内翻江倒海般的疼,他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板上。光头上前一步,双手抓住李正松的衣领,把他从地板上拎起来,冲他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的找死呀?今晚如果不把东西交出来,老子就弄死你!”
光头使了个眼色,上来两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杂毛,开始搜李正松的身,他们浑身搜了个遍,连内裤和鞋袜都没放过,竟然一无所获。光头见状,上前揪住李正松的脖领,扬起手,狠狠地扇了他几巴掌,一丝鲜血顺着李正松的嘴角流了下来。李正松倔强地仰着头,怒视着光头他们。
看到李正松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光头也是一愣,他抬起手还想打,突然想起钱有余对他说的话:这位可能有病,或者是缺心眼,对待他,不能用常规办法。
想到这里,光头回头看了看小林他们,然后冲他那帮手下说:“你们要好好的伺候伺候他们几个!”
光头说完,上来好几个,他们手拿橡胶棍,摇头晃脑地走向小林他们。再说李正松手下的这几个兄弟,平时只知道老实巴交的干活,哪里见过这种暴力场面,有两个年龄大点的,浑身抖成一团,尿都顺着裤腿流下来了。
李正松一见,慌了手脚,他急忙对光头说:“别难为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东西是我藏的,不过刚才我的头挨了一棍,现在一个劲的疼,你让我好好的想想,到底藏哪里了。”听李正松这么一说,光头乐了,他拍了拍李正松的肩膀说:“这就对了!你如果早这么懂事不就好了嘛!看把我们搞得跟他妈的黑社会似的!”
李正松抱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对光头说:“不行!我还是想不起来,要不这样吧,你们给我点时间,到时候我一想起来,就把东西给你们!”光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李正松,一把揪起他的耳朵,咬着牙说:“你他妈的在耍大爷吧!?”
李正松疼得龇牙咧嘴道:“不骗你们!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把我带走,只要我一想起来,就告诉你们!”光头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指着小林他们对李正松说:“你看好了,要是你交不出东西来,你的这些兄弟们就只能绑在这里,大小便都拉在裤子里,连一口水都别想喝上,老子不怕你耍心眼!”
光头说完,转身走出房间,两个杂毛架住李正松,把他拖下了楼。楼下,停着一辆越野车,光头爬到驾驶位置上,俩杂毛打开后车门,把李正松塞进车,然后一边一个,把他紧紧的夹在中间。越野车启动后,光头回过头骂俩杂毛道:“你们两个蠢货!不知道给他蒙上眼睛吗!?”一个杂毛听后,急忙伸手撩起李正松的夹克,罩在他的头上,李正松眼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越野车开了很长时间,最后停住了,李正松被拽下车,光头吩咐了两个杂毛几句,然后开着车走了。李正松被两个杂毛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段时间,最后,他听到一阵开门声,就觉得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脚,然后一个趔趄,趴到地上,一阵锁门声后,四周变得静悄悄的了。
李正松把罩在头上的夹克扯下来,四周依然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也不了解四周的环境,只好就地坐着,掏了掏全身的口袋,发现手机没了,他想,肯定是被光头的人拿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正松突然听到一阵开门声,他一个激灵坐直身,果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低声喊道:“哥!您在哪里?”李正松一下就听出来了,来人是姜亚男。
李正松急忙站起身说:“小妹,我在这里呢!”听到李正松的声音,姜亚男显得很兴奋,她一把拉住李正松的手说:“哥,我把他们支开了,您快跟我走!”
姜亚男说完,拉起李正松就往外走,李正松的心顿时“突突突”的跳个不停。两个人手拉着手,蹑手蹑脚地走过一个黑暗拥挤的地下走廊,又爬了两层残破的楼梯,终于看到了姜亚男那辆红色轿车。两个人打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只听“呜”的一声,车子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车子开出很远,两个人回头望了望,没发现有追踪的车辆,他们同时松了口气,姜亚男拍了拍胸口说:“可吓死我了!”李正松一脸感激地说:“放了我,你怎么向钱有余交代?”
李正松话音刚落,姜亚男眼泪又落下来了,她轻叹了一声,说:“哥,昨天听了您的话,我如梦初醒,我想好了,跟他一刀两断!”李正松点了点头说:“你想开了就好,你还这么年轻,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姜亚男擦了擦眼泪,一脸凄哀地说道:“哥,您救了我一命,这回算我报答您的,这次得罪了钱有余他们,我在这个城市也是呆不下去了。”
姜亚男说完,禁不住又要流泪,李正松见状,急忙说:“小妹,你也别哭,还有哥我呢,只要我们拿着证据,到反贪局告发他们,我就不相信,就没有人管他们了?”姜亚男止住了哭,问道:“哥,那些证据您放在哪里了?安不安全呀?”
李正松嘿嘿一笑,说:“小妹呀,你跟哥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也不骗你,那张字条和银行卡,我早就快递给市里的一个朋友了,你现在就开车带我去市里,只要拿到字条和银行卡,我们就去反贪局告发他钱有余。”
姜亚男一听,一脸惊慌地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您交给别人保管,不会有什么意外吧?”李正松笑着摇了摇头说:“绝对不会,那个朋友跟我,也是生死之交!”
(六)
姜亚男开着车,行驶在通往市里的高速公路上,她扭过头看了看李正松,他已经由于劳累过度,靠在车座上睡着了。姜亚男从车后视镜中,看到了一辆黑色君威,还有一辆越野车,正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
原来,昨天晚上的一切,这是钱有余导演的一出戏,他见李正松刀枪不入,只好利用姜亚男,假装放跑李正松,然后等他拿出罪证,就动手抢。姜亚男的车上,早就安装了全球定位系统,而且她跟李正松的对话,也早通过窃听装置传给了钱有余。此时,钱有余通过手机对越野车里的光头说:“你们听好了,只要看到他把东西拿到手,你们就冲上去,不管死活,一定要把东西抢回来,当场销毁!”
姜亚男把车开下高速,她推了推李正松,小声问道:“哥,市里到了,你的朋友在哪里呀?”李正松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直身子往窗外看了看,然后指挥姜亚男,左拐右拐,在城里转了半天,最后,车子开到了市反贪局门口。
姜亚男一看到反贪局的牌子,当时就变了脸色,李正松让她把车子开进去,她却浑身发抖,最后竟然熄火了。姜亚男颤声说:“哥,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们区里也有反贪局,还是到那里去告钱有余吧。”
李正松伸手把车钥匙拔了下来,盯着姜亚男说:“小妹,你想想,就钱有余的势力,我们区的反贪局还信得过吗?你也别再骗我了,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在金钱面前,救命之恩也算不了什么。”
看到姜亚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李正松叹了口气说:“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其实我是骗你的,我二弟没坐牢,相反,他就是市反贪局局长,当时我编故事骗你,是为了给你提个醒,可惜我的一番好心,你没当回事。”
原来,李正松早就通过手机,把钱有余的情况告诉了他二弟,也就是市反贪局局长李正勇,李正松对李正勇说,希望给他三天时间,也算给钱有余一个机会,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钱有余去自首,这样,也算挽救了一个家庭。
作为市反贪局局长,李正勇深知大哥的处境危险,他坚决不同意李正松的做法,最后,哥俩达成协议,在这三天时间内,哥俩保证二十四小时开机,如果李正松的手机打不通,就说明他有危险了。
所以,在自己跟兄弟们被囚禁以后,李正松并不害怕,他早把姜亚男房子的地址告诉了李正勇,只要李正勇打不通自己的手机,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小林他们救出来的,事实上,小林他们已经被解救出来了。
此时,姜亚男已经是泣不成声,李正松盯着她说:“还有,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也不全是假的,那个哭瞎了眼的老娘,还有疯了的女孩,都是真的,那个案子,是我二弟亲手破的,故事也是他给我讲的,在讲这个故事时,我二弟满眼是泪!哦对了,直到现在,钱有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穷打工的,却不稀罕钱。其实他不知道,我二弟是全国十佳检察官,他是我们村最大的骄傲,我这个当大哥的,怎么会为了钱往他脸上抹黑呢!?”
李正松说完,抬起屁股,揭开座套,伸进手去,从车座与车座后背之间的狭小缝隙中,掏了半天,掏出了一个软包烟盒,从烟盒中,他抽出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纸条。姜亚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这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她的眼皮底下。
李正松拿着字条和银行卡,对姜亚男说:“还记得上次吗?你把我找来,说钱有余的事,当时我就觉得,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我身上很不安全,所以我动了心眼,就把这些东西塞进了你的车座缝里。”
李正松说完,把手中的钥匙扔在了车座上,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反贪局大门。姜亚男呆了一会儿,打开车门,冲他大喊道:“哥!”李正松转过身,冲她摇了摇头。
这时,一辆黑色君威和一辆越野车,就停在反贪局门口的不远处,在车上,钱有余和光头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李正松走进了反贪局大门。在耳机中,钱有余早就听到了姜亚男和李正松的谈话,他现在才终于明白,不是李正松缺心眼,而是自己的心上多了一个眼,一个贪得无厌的钱眼。
钱有余趴在方向盘上,五内如焚,他已经感到车外的阳光,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的一帮同盟,也因李正松这位农民工的正义而终将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