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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月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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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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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终点的回忆

没有终点的回忆


文/毕月乌

惊蛰时节,正是北京春花烂漫,柳絮纷飞的时候,三月的一个周末,我约了好友去玉渊潭公园看含苞待放的早樱。在 “木樨地北”公交站牌下,我遇见了一位妆容精致、姿态优雅的白人女士,她谦逊有礼地向我询问玉渊潭公园怎么走,路线我是熟悉的,遗憾的是我英语口语实在是不敢恭维,我很热心的想帮助她,然而最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离去。

玉渊潭公园的经历带来的自责感如鲠在喉,于是我报了一个口语培训班。就是在今天的口语课堂,我们的老师Amanda夫人在讲完一则新闻后突然情绪失控,那篇报道的大致内容是关于近年中国高中毕业生出国读本科的比例增至历史最高峰。Amanda夫人近乎哽咽了,她说:“中国学习英语的人数比例已经是世界所有非英语为母语的国家中最高的,可见我们有多么重视去学习西方的语言而生怕落后于资本主义国家。而我们自己的语言呢?有多少家庭如今还去重视培养孩子学习我们传统的古汉语?连本科也到了非去国外就读的程度,作为一位教授英语的老师,我甚至感觉自己是西方国家对我们进行文化侵略的帮凶……”那一刻,一向畏惧在课堂上主动发言的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站起来平静且一字一顿地说:“老师,也许您不必如此自责,我们学习西方的语言与文化,并不是我们丧失民族自信心和忽略自己的传统文化,恰恰正是为了我们自己的文化得以沟通和交流从而传播到世界各地,我们才不得不苦练英语,以求当我们作为文化传播者的时候,能够一字不落、完完整整地让外国人理解我们的文化。” Amanda夫人震惊了几秒钟,对我报以赞赏的微笑,然后全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下课回去的路上,我心情久久不能平息,大脑在一片混沌中想起了许多往事。今天在口语课堂上的掌声,我受之有愧,因为这种意识和这些话,并不是我的原创,它出自我高中的恩师李先生之口,当我上了大学以后,才越来越体会到先生当年的一片苦心,谨以此文表达对先生的敬意。


(一)初见,终难忘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为人师表,一言一行都有可能给学生的一生留下深刻的烙印,所以不得不谨言慎行。”电视台来做专访的时候,先生如许说。我读高一时先生教授我英语,亦是我的班主任老师。

2012年我升入高中,还记得秋季新生军训刚刚结束,报名的第一天,教室里同班学生三五成群地闲谈着。屋外骄阳似火,树叶的汁液都被晒得蒸发出来又黏腻着滴落到地上,散发出浓重的草腥味儿,蝉也受不了天气的闷热,不停的“知了,知了……”地聒噪着,这样的声音使人心烦意乱。忽然,不知是谁高叫:“来了!”随即又有谁问:“是谁?”只见军训时推选的临时班长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气定神闲地答:“班主任。”

一番议论过后,只听“哗”的一声,教室门被推开,一阵清风随之袭来,顿觉清爽宜人、沁透心脾。伴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进门来走上讲台的却是一位个子矮小且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学生们仿佛大失所望似的,齐声轻叹了一口气:“唉!”

为何要失望?且听我细细道来。这位李老师,可谓大名鼎鼎:带过数届高三,得过无数次优秀教师的奖项,特别是六月高考一过,一下子成了两位北大生的前班主任。提起他的名字,整个小县城几乎无人不知。如此传闻中的“名师”,却无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怎能不叫人失望?

先生将手中教案与课本端端正正放在讲桌中央,然后抬起头来挑挑眉,扫视过全班学生,喉结略微蠕动,一张口却令人更加震惊,这位已年过四十的老师却有着活泼清脆的声音,他说:“首先,恭喜大家成功考入一中,开始你们的高中生活,这非常值得庆贺。我姓李,以后请大家称呼我‘Mr.li’,也就是——李先生,当然课下你们叫我“老李”也是可以的。其次,班级是大家共同生活和学习的地方,整洁与干净是第一位的,下课后生活委员尽快安排学生打扫卫生。”这就完了?好歹也是开学第一天,我惊讶他言谈的简短,后来才知,他说话向来如此,言简意赅,却也不失幽默风趣。学生们正唏嘘不已,他略微刻意严肃的声音再次传来:“现在,我们开始上课。”他翻开手中课本,低下头看,班内沉静了约三秒钟,班长洪亮地喊:“Stand up!”全班再次沉寂,别扭地喊:“Good moorning , Mr.li !”之所以如此不自然,是因为从小学到初中,我们一直叫老师“teacher”,从未像国外那样直呼其姓。起立的时候,我才完全看清他的相貌:略卷曲的亚麻色头发,方正的国字脸,眉毛浓密而眉骨外的肌肉灵活,大概可以猜到他说话到兴奋处一定常做挑眉的动作,鼻梁亦很高挺。那天他穿一件半旧的灰西装,后来很长一段日子,他都只穿这一件西装,极少更换,但却整洁笔挺。


(二)受教,恩如山

先生生性平易近人,待学生和蔼可亲,是他让我改变了对“英语老师”和“班主任”这两个角色的固有看法。在他的课堂上,永远鼓励学术自由,有调皮的学生在他的英文课堂看小说,他发现之后不仅没有批评,反而拿起那学生的书来——我印象深刻,是韩寒的《一座城池》。他微笑着指着书名,问谁可以把它翻成英文,书的主人大概是想免受责罚,战战兢兢站起来,翻的是“A city”,李先生眯着眼静默地看着那句翻译出来的文字,突然一拍额头,爽朗地笑着说:“我个人认为,翻译成‘The real city’会更贴合,文学作品的翻译,从来都不在标题表面,而是要结合作品本身的内容。就像人们普遍认为对《水浒传》的翻译‘Heroes of the Marshes’要比‘Water Margin’更为形象一些。”在那之后,李先生时常会节选一些经典的文学作品来课堂上鼓励大家自己翻译,然后再去对比和专家的翻译有何不同,并逐一解释专家翻译的高明之处。他偶尔也会板起脸说:“我们中国的文学注重内涵,常常顾此而言他,这就增加了翻译的难度性,因而中国文学作品流传到国外的甚少。翻译中国文学,使它被世界人民所认可和理解的重任,说不定未来就交于在座的某位了!”因为相比较英语我更喜欢国语和文学,所以曾经对我而言分外枯燥的英语课堂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作为班主任,先生更是注重学生的综合发展,同时也欣赏和鼓励一些在个别学科特别优秀的同学去各骋所长;即使是英文基础较弱的学生,他也竭力去发掘他们的闪光点,对于在某个方面有突出表现的学生,李先生从未吝啬过他的赞美之辞。

在小城市的中小学里,班主任占课或是强制学生花大量时间精力在自己任教的学科上是常有的事,但在李先生眼里,每一门学科的存在都有它独特的价值,晨读和自习课学校课表安排的是哪一科就是哪一科,音体美课就是音体美课,就是让学生去提升人文修养的课程,绝对不该被占用去上别的课程。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任何一门学科学的精透入门后,都可能对其他学科起促进和辅助作用,偏科是正常现象,但是为了能去更好地促进自己热爱的学科的学习,大家还是要努力学学自己不喜欢的课呀!”这句话大家都是信服的,事实上我们班极少有偏科严重的学生,反倒是有将自己热爱的学科学的超级棒、物理或是化学竞赛拿了国家级奖的同学。

在我眼里,先生一直是心平气和、不愠不火的人。唯一一次看到他生气,是在班上两个同学打架之时。只记得老师当时得知消息后极其愤怒地进了教室,他的眼里似乎都燃烧着熊熊怒火,竟有些发红,但他仍尽量克制着,走到那两个学生跟前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叫他们出去。从不在全班学生面前训斥某一个学生而为其留下足够的颜面与尊严,是他一贯的作风。我们既好奇又惊恐地张望门外,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坐在离窗户最近的位置,看到光线黯淡的楼道里,从来不发火的李先生此刻气得嘴唇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抬起宽厚的手掌,似乎是要掌掴其中一个男生,但最后穿透空气刺激我鼓膜的并不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而是先生语重心长的叹息,他说:“我现在特别想一巴掌打醒你,但是我是一名教师,从来都不该用武力去教育学生如何明辨是非,而是要用道理让学生自我反省,这是已发扬了千年的儒道精神,是每一个为人师者必须传承的道德标准和恪守的义务。”后来那两个男生走进来时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其中那个顶撞老师差点挨打的男生,一米七八的男子汉竟落了泪,他哽咽着:“我对不起李老师……”这时我们才知道,那两个男生月考成绩滑落严重却未有所警醒,反而在上课期间私自去操场打篮球,被校领导训斥后,两人互相责怪对方连累自己,因此动手打起架来……

令我们出乎意料的是,在那次事件之后,李老师在班上宣布:“学校每周都安排了活动课。以后活动课上,男生可以打篮球、排球,女生可以跳绳、扔沙包之类的,有机会我和你们一起玩。玩的时候就痛痛快快地玩,学习的时候就认认真真地学!”全班齐呼:“Mr.li 万岁!”彼时的李老师,用和蔼可掬已不够形容,他仿佛是与我们年纪相仿的朋友。当班长询问为什么要上活动课而不是像其他班那样上自习时,他竟调皮地眨眨眼,幽默诙谐地回答:“Study and no play, makes Jake a fool boy.(光学习不玩耍,聪明的娃娃要变傻。)”听到这话,全班嬉笑一团。后来我们也渐渐才知道,是先生顶着教学任务的压力,在全校教职工会议上反复申请,学校才批了每周一节的活动课。

2013年时,先生被调去二中支教,仅仅一年愉快的师生关系就告一段落。他离开的前一天,还不忘记要每个学生记住我们的班训:“不为失败找借口,只为成功找方法。”我至今不忘他的谆谆教诲,“在你们以后难以预知的漫长人生之路上,不管面对怎样的挫折、困难和失败,记住这句话,你们都将终生受用。”高中时期每次考试失利,或是大学时期每次失意落寞、踌躇满志时,我都用这句话激励自己,它如当头一棒,让我清醒;又如启明之灯,让我奋进。

2015年7月的一天,我和姑母去市场时再次见到了李先生和他的妻子。先生扶着自行车与市场商贩亲切地交谈,车篮子里已大包小包买了许多东西。我走上前问候,只听他对着商贩说:“劳驾,您再给我套个袋子成么?”商贩手脚麻利地套好,一边套一边笑着说:“呐,您总是那么客气!”他转身时才看见了我,我连忙上前问好:“您也来买菜?”他热情而友好地微笑着回答:“总不能光让你们师母逛菜市场,柴米油盐才是生活,细细体味可是乐趣无穷呢!”他又顺手指指不远处的水果摊:“那家的苹果又大又甜,价格也特别实惠呢!你们慢慢买,我先走啦!”我点点头目送他远去的背影,看着夕阳照耀在他头顶的暖黄色的光晕折射在地面的罅隙里,想起一些他做我们班主任时的情景,熟稔又亲切。姑母突然问我:“这是你们教什么的老师?”我随口答道:“英语呗,还是高一时候的班主任,就是著名的“状元师父”!”姑母猛地一愣,问:“他就是参与我们县所有旅游景点《游客须知》与警示标语英文翻译的那位?你姑父常提起的啊!他能给你教英语那可真是你的荣幸。”“什么?”我惊奇得瞪大眼睛,敬佩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溢于言表。


(三)别离,薪火相传永不息

如果问我李先生最让我感激的原因,大概就是他让我真正爱上了英语这门学科,并且是怀着强烈的民族自信心与传播民族传统文化的使命感去学习英语的。我们所在的省份高考是不考英语听力的,因而除了省会城市和个别发达城市,几乎所有的市、县和乡镇的学校都不开设英语听力课程。我至今还记得,当年为了让我们能练习英语听力,在多媒体设备落后的情况下,先生曾自己带音响在教室里放英文听力,即使如此,碍于教学进度的原因,我们也未曾在听力上得到较高水平的提升,我上大学听口能力一直比较弱,但我仍然努力想通过自学和课外培训班来提升听口能力。

当我大学时期做了家教,才终于体会到了“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是怎样的重担,因为为人师表,一言一行都可能影响着别人,如若学生因为你的不严谨未能踏上康庄大道,那会是伴随一生的自我谴责。李先生只是一名普通中学的老师,他带给我们的文化传播作用只有“星星之火”般的隐耀之光,但我相信如果每个中国人在学习英语时也能有文化传播使者的责任感,必定会有“燎原之势”。

我也曾做过景点的导游,每当向游客介绍建筑背后的历史文化时,我深感文化传播者在这世界上是多么无可替代的角色:我们有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历史,而外国人大多只知道大唐盛世;我们有儒、道、法、墨那么多的哲学流派,而外国人大多数只知道孔老夫子;我们有四大名绣、唐三彩、景泰蓝、漆雕等那么多美轮美奂的工艺品,而外国人大多数只知道青花瓷;我们有和玺彩绘、苏氏彩绘、旋子彩绘那么多精湛的建筑彩绘手法,外国人大多数却以为敦煌壁画上的残片就是建筑彩画的全部……向外国游客传播中国文化,如此“任重而道远”!

先生对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对学生,是良师亦是益友;对生活,勤俭乐观又有饱满的热情……他用微薄的力量和赤忱的心,竭尽全力培育每一位学生,希望他们学好外语,承担中国文化传播的使命。

当日桃李情,今夕纸上文。“一花一木一世界,一笔一砚一浮生。”关于先生的回忆,如潺潺泉水东流而去,停泊的每一处都令人难以忘怀;先生的教诲仿佛仍在我耳畔轻轻流淌,像涓流不息的河川汇入大海、奔向汪洋,永远没有终点。恩师的言传身教,仿佛早早就在我心中埋下了信念的种子,从今往后,定不负先生的殷切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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