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蛋有一支钢笔,笔尖细细的,写出来的字好看极了。
学校对面的商店里,就卖这种钢笔,两块钱一支,隔着柜台,山子看了好多回,每次离开都留恋不舍。
回到家,山子向娘要钱,娘总说着那句话:“等地里活忙完了,让你爹给你挣。”山子爹五十多岁了,身体不大好。农闲时,就会去城里打打零工。一天也不闲着。
于是,山子就盼着爹从城里归来,挣来钱,给他买那支梦寐以求的钢笔。
这天放学,山子走进堂屋,看到从城里回来的爹。爹一身尘土,圪蹴在凳子上,端着一老瓷碗苞谷糁,就着一碟萝卜丝,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娘在一旁纺着线,纺车吱吱地叫着,伴随她不时的咳嗽声。
“活不好找,找活的人又多。”山子爹说,“只带回两块钱。”
两块钱?刚好能买一支钢笔!山子高兴地放下书包,喊了声:“爹!”
娘说:“娃呀,你先别急。毛蛋娘要发落娃(嫁女)哩,咱家还得行门户(随份子)呢。”
爹吃完了,默默装着他的旱烟锅。
“我的钢笔咋办?”山子有点想哭。山子娘纺线车也不摇了,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山子爹走出屋,蹲在院台上,一句话不说,吧嗒着老旱烟。
山子没再说话,进里屋打开课本,却无心做作业。
翌日,山子爹早早出了门。
天擦黑时,山子爹回来了。山子爹给山子娘买回几包中药,在院里生火熬了起来。山子爹坐在一只马扎上,一手抓一束麦秸往火炉里塞,一手用竹扇轻轻扇着风。院子里,飘起浓浓的中药味。
“爹!”
“娃呀,给你娘抓药治病要紧,”山子爹站起来,摸摸山子的头,“你的钢笔,不急!”
山子一生气,没理爹,扭头进了屋,并重重地关上门。灶房里,山子娘声音弱弱地说:“他爹,下次别给我抓药了,给娃先把笔买了。”
毛蛋大姐出嫁那天,天蒙蒙亮,爹叫醒山子,说他有事去城里,让山子替他去抬礼箱。爹还说,不用扁担抬,把东西搁在手扶拖拉机车厢里,山子跟着就行了。
山子不想去,爹说:“你去抬箱送女,就能吃席,坐席好吃的多,咱家整天萝卜酸菜的,你正长身体,吃些好的。” 想想也是,山子好长时间都没吃肉了。
毛蛋家真喜庆,门外,停着几辆手扶拖拉机。院里一对新做的红漆木箱子,贴着大大的囍字,上面叠放着几床新被子。
毛蛋爹见山子家来的是山子,就说:“你爹可真能行啊!”
到毛蛋姐夫家时,山子看见厦房屋檐下,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车头上挂着大红花,特别显眼。进进出出的人,无论是谁,都要多看上几眼。
架在房顶上的喇叭里唱着眉户戏《梁秋燕》:“这是我纺织闹生产,自己劳动自己穿……”
新媳妇进门,箱子抬进屋。总管给抬箱子的每人发一个红包,说:“现在日子好了,这是男方家的心意。”
红包揣进裤兜,山子走到没人的地方,打开红纸封,哇!里面竟是一张崭新的伍角钱。摸了摸,对着阳光照了照,山子封好封口,小心翼翼地装进内衣口袋。
坐席时,山子和毛蛋挨着坐一桌。毛蛋说:“山子,钱你装好,可别丢了,回去交给你爹,好给你娘抓药。村里的老中医爷爷说,你娘的病根不好!”
“你胡说,我娘好好的,没病!”
“你娘就是有病,老中医爷爷说的。再不治就要耽搁了。”
酒席很丰盛,六凉六热,有鱼有鸡。每道菜一端上桌,众人筷子不离手。片刻工夫,就吃光了。可山子却怎么也吃不下去。
回到家,山子屋里屋外喊爹。山子想问问爹,娘是不是真的病根不好。山子娘从厨房探出头:“别喊了,你爹进城还没回来呢。”
山子将红包掏出来,递到娘手上说:“娘,我不要钢笔了,用这钱给你买药吧!”
山子娘笑了:“娘好着哩!还是留着给你买钢笔吧!”
山子哭了:“娘,我都知道了,村里的老中医爷爷都说了,你病根不好,我再也不要笔了,我要娘!”
山子娘的泪落下来,给山子擦着泪说:“我娃懂事了,我娃长大了!”
注:本文刊发于陕西《韩城日报》2023年10月24日副刊。